卿词终于停止了动作,她捧起剩余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淋在他的创口上,体内的蜇刺经已全部被取出,但是由于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侵入了他体内的毒液并不能完全被制止,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是要寻找到出路,尽快用药物帮他治疗。
若她身上带了那只金蟾蜍便好了,众所周知,活了五十年以上的金蟾蜍因吸收了大量的天地灵气而具有化毒消炎的功效,若那只金蟾蜍在此,赵泫尘的毒也不会那么棘手,只可惜……
哎。
卿词微叹了一口气,她回过神来,慢慢帮他穿上衣服,这才用余下的清水漱口。
“你背上的蜇刺我已经全部帮你取出,至于你身上的残毒,我暂时无能为力。”
卿词垂了睫,只觉身心疲惫,左肩上的伤口因强行扯动而再次裂了开来,她却像感觉不了疼痛那般,只轻轻靠在那块巨大的墓碑之上,娓娓道出得出的结论。
她又变成了一名客观的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为病患着想是她的责任,而她自己的安危与健康,早已成了次要的部分。
虽然,被她医治的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立刻解开我的穴道!”
赵泫尘几乎是低吼出声,听得白衣女子的神志一清。
这也不能怪他的,谁叫卿词帮他穿好衣服之后便一直待在他的身后,他甚至连她的裙角都无法看见,这又怎能叫他不心焦?
“哦!抱歉,我倒忘了帮你解开穴道了。”
卿词笑了笑,又直起身子向前挪动了几分,抬起右手精确无误地解了对方的穴道。
“赵——”
白衣女子始料未及,惊诧的话语都被淹在唇舌之间,只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缱绻着愤怒的俊颜。
他几乎是在噬咬着自己的唇,舌齿碰撞,有甘甜的血腥之味充斥在口腔之中。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作践自己?你就不怕那毒会侵入你的体内?你是想死得快一点吗?”
一连串的质问从玄衣男子口中迸出,他紧箍着她的双颊,情绪激动,每一句话都几乎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气。
“……我没有办法。”
白衣女子紧盯着对方仍旧漆黑的唇:“我是一名医者,既然你中了毒,我便有责任救治你。”
“你!”
赵泫尘有些许粗暴地将她按进怀中,他尽量不触碰她的剑伤,只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见此刻失控的自己。
他有多久没有试过这样了?
自那次以后,他以为他什么情绪都可以埋在心中,以一种冷漠高傲的姿态看待万丈尘世。
殊不知,他本就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他有七情六欲,他有悲喜怒苦,他承受不了她可以无条件地为他着想。
“霍卿词,你真的是想气死我么?”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意识渐渐地模糊,他感觉他现在必须要好好休息一番,才能继续撑下去。
“喂!赵泫尘?”
卿词徒然觉得对方松开了对自己的禁锢,整个人的重量全部落在她的右肩上,她艰难地扶住他,将他往侧安置好,尽量不弄到他背上的创口。
这时候,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
现在她们所处的困境比她想象之中还要严重,原本以为那个机关便是通往外面的出路,可她终究是大意了,《大漠札记》之中所记录的一切也有待细细深究,现在,她必须要从这个空旷的地方寻找到外面的方法。
*
长河落日孤烟直,血红的夕阳半沉西边,整片沙漠仍旧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狼群与秃鹰不时出没在战场上,翻找着残肢断臂,吃着死人肉。
这
里正是御风国北沙漠政权的一座边境小城之外大概几十里的地方。
刚刚结束的战争还未使存活下来的士兵消掉戾气,他们坐在几棵稀疏的梭梭之下,喝掉最后一滴水,这才开口说话。
“雪帜国那帮军士真是狗娘养的,吞并了南沙漠那边还不足够,现在还要来攻打咱们?还给不给活路咱们走啊?”
“哎,蛮子,我说你没有读书就没有读书,”另一个士兵接口道:“五十年前咱们御风国便被雪帜国从江南鱼米之乡驱逐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数十年来他们虽然没有动我们,但是对雨琉那边可不是这样做……哎,总之日子艰难了。”
“达子,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这些事情的啊?”
“从咱们二王子那处听回来的喔。”
被称为达子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曾在二王子赵陌阳的身边待过,这次边境开战,他也参与其中。
“哎,说起咱们二王子又不禁想起还未归来的三王子了。”
又一名士兵叹气道。
“对啊!咱们三王子也是一名重孝之人,他母亲病了,还千里迢迢地带人马到出云国那个什么谷请医师回来,不过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呢?”
“我有次无意之中在二王子那里听到,三王子貌似在沙漠里失踪了。”
达子压低声音道。
“失踪了?”另外几人异口同声:“这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雪帜国那帮人的袭击,然后被卷进了流沙之中。”
“流沙?那还有命的?”
“蛮子,你很想三王子死么?快吐口水说过!”
几人都怒瞪着那个乱说话的青年,逼得蛮子不得不顺从他们的话语。
在御风国,三王子赵泫尘便如神祇一般的存在,他的风华显然盖过了国王和其他兄弟姐妹的魅力。
现任御风国国王赵霭明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君,其在位执政数十年最没有明显的过错,但也没有重大的贡献。
他一生之中只蜗宿在这小小的弹丸之国,既没有复仇之心,也没有复国之志,仅凭着他的两个儿子来撑起御风国这片天。
这也真是难为了他的两个儿子了。
御风王族之中虽少了王室之间常见的内斗,但承担起的责任绝不比常人少。
赵泫尘自十五岁起,便肩负起复国的重任,他与二王子赵陌阳并不是一母同胞,不过两人却是契合之极,二王子赵陌阳主管内政治理,而三王子赵泫尘则专致与外政外交,两人一路合作,也可以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相比于不常露面的二王子,御风国内的百姓更青睐于时常行走于坊间的三王子,不仅因为他在大漠之上令人津津乐道的事迹,更因为他永远都有卓越的远见以及懂得许多众人都不知道的知识。
在干旱的沙漠之中,水永远贵于一切事物,尽管御风国拥有一百五十七座绿洲以及以及数百亩良田,但其要养活的人数也是庞大的,不仅人要吃饭喝水,牲畜家禽也同样地,需要耗用大量的资源。
整片西北沙漠之地除了一南一北分布着两个极端的沙漠政权之外,散乱的土匪流寇更是多不胜数,御风国早年从江南鱼米之乡迁徙至这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建了一个微小的国度,国王赵霭明与一班近臣根本就不熟悉沙漠之中地形,经过数十年的艰难发展之后,这才稍稍奠定了沙漠大国的地位。
纵使相比于以前的御风国现在仅是弹丸小国,但它所养活的人口与进行的贸易却是数以万计的。
如此干旱恶劣的天气使得国民们并不完全自给自足,许多东西都需要和往来的商队交换,因此,御风国的商贸也算为发达。
人们很难想象
这筑得高高的城墙之后,这里的统治者存了什么心思。
御风国各个边境关卡的城墙比任何一处都要高,都要宏伟壮阔,每有新的商队在未进御风国之前,总会先给其威严压迫的高墙所震慑。
其实这一切城墙的修葺与布置都是源于七年前发生在御风国国境内的“横尘之变”。
南北两个沙漠政权本是互不侵犯,互不干扰,可当时南沙漠政权在任上的,却是一位凶残无道的土匪首领,在他的带领下,南沙漠政权奸淫掳掠,几乎无恶不作,看见商队便抢,看见女人便掠,看见小孩便杀……
他们一路北上攻至御风国国门,低矮破旧的城墙抵挡不住身手敏捷的沙漠匪盗,一座又一座的绿洲被攻陷,妇女孩童尖锐的惨叫声传遍整片漠北晴朗的天空,而现任御风国国王却是缩在深宫之中,任由他的国民处在水深火热之间。
当其时赵泫尘与其二哥赵陌阳正在前往雨琉腹地的路上,听见南沙漠政权的人马已攻至京都“凉州”时,赵泫尘亦毅然勒马返回御风国之中,只可惜,他终是迟了一步,敌人掳走了他的母亲与妹妹,又差点将他的父皇给杀了,自此之后,御风国国王赵霭明更是一蹶不振,长居深漾宫中。
营救母亲与妹妹的众人自然落在彼时年仅十五岁的赵三王子赵泫尘身上。
七年前满城烽火连天硝烟遍地、一片惨嚎之时,无家可归的百姓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仅因为那人的绝世风姿,更因为那人疾驰而过之时散落遍整个御风国的话语。
“大家不必惊慌,国库内有足够的水和粮食来救济大家,且不日二王子也将会从外面赶回来,因此,大家不用担心。”
他们的三王子并没有被夺母夺妹之殇而蒙昧了理智,他在最适当的时候做出了最合理的安排,且使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并没有使御风国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
一月之后,他们的三王子终于从外面回来,可惜百姓看见的并不是他凯旋而归的漂亮笑靥,而是一张弥漫着肃杀气息的少年脸庞,百姓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带去的兵马一人都没有少,全都安全回来了,而被抓走的人,也即是他的母亲和妹妹,他们压根没有看见她们的样子。
或许在马车上吧?
当时人们在想。
他比去时多带了一辆马车回来,三王子的母妃与妹妹应该就待在那上面吧?
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些被匪盗掳走了之后所可能发生的情景与待遇,只因他们相信他们的三王子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一定能平安无恙地将他的母亲与妹妹带回来。
然,他们毕竟想得过于美好了,在赵泫尘归来之后不久,国王赵霭明便宣布了四公主赵韶光的死讯,那位御风国国王最小的女儿,三王子赵泫尘一母同胞的妹妹,居然于十二年华未及十三之时猝然死去,三王子赵泫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悲伤?
据宫中传言,四公主赵韶光下葬之时,所用的只是华丽的衣冠冢,而她人在何方,已是无从得知。
自此之后,三王子赵泫尘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没有消极对待自己亲生妹妹的死,也没有提起报仇一事,只日复一日地命令个士兵整顿城池,加固城墙,又手把手地教百姓如何将毁掉的天地重新恢复生机,他比以前更加成熟与冷静了,一身玄衣萧冷,唯袖口银丝晃花了他们的眼。
这样一晃七年又过去了,御风国的百姓永远都笼罩在高大的城墙之下,烈烈炎日被坚固墙体遮挡,匪盗草寇被隔除在强硬的攻防之外,这样的建筑构造令他们感到安心,而他们的三王子经过七年光阴的磨砺,早已脱离了脸上的稚气,长成一名有担当有智谋的男子。
现如今他在黄沙大漠之中失踪,虽消息还没有确切被确认,但已经急煞了一国国民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