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天气还不错,晚上便又起风了,县太爷裹紧身上的披风,迈进了府邸。
“咚咚咚——”县太爷进了院子,敲开了一间厢房的门,月光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开门的是个英朗的男子,挺拔的鼻子像是一个完美的工艺品,两片薄薄的嘴唇带着几分性感,犀利有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笑道:“原来是县令大人,请进。”
县太爷也不客气,一脚踏了进去,解开了身上的披风,道:“这位兄台住得可还习惯?寒舍简陋,莫怪。”
对方听了连连摆手,“大人太客气了,说来你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又好心收留,在下哪敢嫌弃。”说完,他盯着县太爷头上的纱布看了会儿,疑惑的神情惹得县太爷一笑,颇为不好意思,“今儿京城里的大理寺少卿来了,那人脾气不大好……便……”
“什么?”男子蹙眉,仿佛极为厌恶,“简直没有王法,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兄台言重了,我哪是什么朝廷命官,不过是个九品的县令,根本入不了眼,也谈不上什么殴打,只是不小心,不小心。”
县太爷笑道,“对了,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锦,锦鲤的锦,单名一个钰。”
“锦钰?是个好名字,说实话,方才你说你姓锦时,还真把我吓一跳,我以为是皇家的那个‘景’。”
锦钰听了,一笑而过,“大人说笑了,在下一介草民,哪能跟皇家扯上关系。”
“草民?依我看,可不一定。”县太爷找了个位子坐下,看向锦钰浅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锦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果然还是瞒不过大人。”
这回反是县太爷愣住了,他没想到锦钰会那么爽快,看起来好不遮掩,莫非是他想多了?
只见锦钰微叹了口气,道:“在下虽算不得什么世家出身,可家中底蕴也算丰厚,无奈遭家里后娘庶子迫害,方才流落至此,若非大人出手相救,恐怕这世上便再没锦钰这个人,大恩不言谢,请受在下一拜!”说着,锦钰掀了掀衣角,作势便要跪下去。
县太爷嘴角抽搐,不是没人因为感激而向他下跪道谢,可动作能这么花哨,这么慢的,还真是头一个。
“锦公子真是客气了。”县太爷赶忙拉住锦钰,道:“是我那仆人救的你,你要谢也该谢他。”
锦钰顺着起身,动作行云流水,似乎一直在等县太爷扶他,“大人才是客气,说来还是你们俩一起救了我,而今又给了我住处,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们啊也别再客气了,你呢就安心住下,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锦钰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县太爷没多留,稍点下头便离开了。
小二王见县太爷出来,忙迎上去帮他披上披风,道:“早知我就不多管闲事了,也不知道那人惹的是什么祸事,该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县太爷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这听墙角的恶习才能改一改?”
小二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傻笑,说道:“小的那是正大光明的听。不过,我这心里边总感觉慌慌的。”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倒不能怪你,那时候你自个儿都吓得不能动了,哪还有本事救他,怪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硬是救了他。”县太爷说着,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救他,不能让他死了,是我魔怔了吗?”
小二王着急道:“大人,您还有心思想那前因后果?还是赶紧想想……”说着,他指了指向锦钰所在的厢房,压低声音说:“想想怎么把这位弄出去吧。”
“弄出去?怎么弄出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多派点人看紧他,没事别让他出去,省得哪天真惹出什么事。”
“哎,小的马上去办。”
县太爷拢了拢披风,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轻声低语:“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清晨的江南总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即使是较为偏僻的凉城亦是如此。
安宁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却近乡情怯。
“卖一口酥了,卖一口酥了,好吃的一口酥,一人一口酥。”
“老板,多少钱,给我一份。”安宁许久未吃家乡特产,此时光是听到一口酥,便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板见安宁一副小馋猫的样子,也乐了,笑着说:“一份十文钱。”
安宁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一口酥,迫不及待的搜罗自个儿的口袋,找了会儿,小脸儿又拉了下来,“对……对不起,我不买了。”
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安宁便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真是丢死人了。”安宁跑到个没人的地方,气喘吁吁,懊恼的抱怨。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到皇城时的窘态。都怪欧阳秋风,说皇上可能在凉城,要一起去找皇上,谁知他半道上跑路,也没给她留点盘缠,真是可恶,等找到皇上,她一定要向皇上告他的状!
可是……皇上到底在哪呢?
一方小小的院落,虽不算大,却是简洁大方,锦钰刚踏进院子,便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训些什么,走进去便看到老太爷嘴里不停的数落那位县太爷,后者则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吃着他的早点,不生气也不反驳,偶尔还让老太爷坐下吃点东西,反把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锦钰轻笑一声,惹得老太爷侧目,“锦公子来了,快再摆上一副碗筷。”
“老太爷客气,这一大早的,老太爷为何如此生气?”锦钰走过去,问道。
闻言,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县太爷怒道:“还不是这混小子,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书,如今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当了个父母官,却还要看人脸色,你看看他头上的伤,好歹读了那么多年书,大小也是个官,怎地这般轻易让人欺负了去!若不是我提早回来,他还想瞒着我们吗?”
“好了。”旁边的中年女子劝道,“你也别气了,逸儿都伤成这样了,你再骂他也没意思。”
“哼,要是安宁,绝计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欺负。”
话音刚落,大厅的气氛便凝滞起来,本在气呼呼训人的老太爷也不说话了。可锦钰像是没察觉什么,险些笑喷。
安逸抬起头,微笑着说:“锦公子当心些,可别噎着了。”只是那笑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无妨无妨。”
“唉。”老太爷叹了口气,坐了回去,“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安逸放下了筷子,说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安宁好好的在宫里呢,上回在刑场,别提多威风了
,你们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女子抹了把眼泪,“前些日子听人说,宫里是个吃人的地儿,安宁那性子放在宫里,不知要吃多少亏,都怪我都怪我,当年怎么就……”
老太爷拍了拍女子的背,“英娘,也不能全怪你,都是命啊!”
大厅里飘浮着悲伤的气息,锦钰却仿佛毫无所觉,笑道:“二老不必担心,这宫里吧是个福地可不是什么吃人的地,当今天子更是宅心仁厚,你们担心的人在宫中过得绝不会差。”
“可不是说皇上他……”
“娘!”安逸叫了沈英娘一声,说道:“先吃点东西吧,有事以后再说。”
锦钰不语,眼神晦暗,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想什么,安逸打量着锦钰,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对方一个抬头,颔首浅笑,倒叫安逸不由心慌。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锦钰这个人太过阴沉,可阴沉这二字,与锦钰的形象又不大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