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狗都晦气

微风吹动云层,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树层遮阳伞之下,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别墅。

七岁的廖言牵着两条快要超过她的大狗进入大门,走在鹅卵石覆盖的小路上。

“大白,小黑,回来。”两条大狗似乎嗅到了陌生气息,不受控制的蠢蠢欲动。

好在两条大狗是被专业驯服过的,廖言敲了敲他们脑袋,大狗就镇定下来了,黑漆漆的目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一处。

“有人吗?”廖言牵着狗绳,试探性的开口问。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半晌,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孩。

那男孩目光死寂,头发微卷遮住眼睛,一直低垂着脑袋,双手微微颤抖,拿着一个已经有些脏的抹布。

他苍白紧绷的面色让廖言很不舒服,她皱眉问:“你是谁?”

男孩紧抿双唇,死死的捏着手中的抹布,垂着头一言不发。

廖言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抱着双臂,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又是一片寂静。

这下可挑战了廖言的威严,她从记事开始,从来说一不二,一直都是家里的宝贝,谁会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

她气鼓鼓的捡起一块小石子就朝着男孩砸去。

那男孩没躲,石子就这么硬生生的砸到他脑袋上,他微微抬了抬眸子。

那黑漆漆眼眸里毫无波澜,完全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神色,廖言有些心虚:

“你,你干嘛不躲。”

“言言,你在这啊,就说你跑哪玩去了,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大约40多岁的妇人,迈着小步朝廖言这边跑来。

廖言趾高气昂的指了指男孩:“张姨,他是谁?”

张姨是她们家的保姆之一,廖言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张姨督了一眼小男孩,神色明显带着些嫌弃和厌恶,牵着廖言的手往回走,小声嘟囔:

“言言不要谁都跟搭话,咱们是小公主,不跟他们这种人说话,脏的很。”

廖言依旧不死心,转过头看看垂着头的小男孩,仰头问:“所以他是谁?”

“不是什么好人。不跟他玩。”

“为什么呀?”

“言言长大就懂了。”

“哦。”

快出小花园,廖言又回过头看了看,那男孩已经抬起了眸子,正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们。

这栋白色的别墅一共有三层,前后分别有两个不算小的花园,保姆司机都住在后花园的几间小单间里。

白妙娴正和几个富太太一起搓麻将,全然没有注意到廖言已经回来了。

白妙娴对面的女人叼着根烟,打扮的颇为风骚,她捏着嗓子笑道:

“你家新聘的那保姆什么情况,还拖家带口呢。”

白妙娴冷哼一声,扔了一张牌:“三筒,人非得说这娘俩可怜,不要工资,只要能有个地方住,儿子能上学就行了。”

身边的女人胳膊肘撞了撞她,也聊起了八卦:“那女的听说是个小三吧,怀了孕老公又不要了,你说这造的什么孽。”

“对啊,对啊,白姐,你说不会是你们家老廖外面的儿子吧。”

“说什么呢,要真是老廖的儿子,不得在外面买栋大别墅,好好供起来,哪能跑着吃苦啊,是吧,白姐。”

白妙娴挑着眉摸牌:“可算了吧,别提了,晦气。”

“白姐别气了,就当养了条狗。”

“当狗都晦气。”

偌大的别墅一股浓浓的烟味,廖言跨上楼梯台阶,皱着眉喊了一嗓子:“妈,全是烟味。难闻死了。”

白妙娴这才注意到廖言回来了,督了抽烟的女人一眼,那女人立刻识相的掐了烟。

听着女儿上楼的脚步声,白妙娴眼睛都没抬的看着牌:“言言啊,院子里那男孩,不许跟他玩,听到没有。”

廖言也没理她,直接上楼关了门,鞋子一蹬,扑倒在床上。

刚才抽烟的女人瞄了一眼楼上,低声说:“白姐,您这女儿,脾气可真不小。”

白妙娴笑了:“你可别让她听见,拆了你家我可不管。”

那女人啧啧几声,继续研究自己手中的麻将了:“这牌,手气真够臭的。”

微风击打着飘窗,一片落叶飘了进来,廖言从大床上打了个滚,赤脚走到窗前捡起落叶。

她爬上飘窗,踮起脚尖,两只胳膊挂在窗户玻璃上,伸长手臂研究这片落叶。

窗户下是正蹲在地上擦栅栏的小男孩,他恰好抬起头看到了廖言,有些呆滞的愣在原地。

廖言也注意到了,男孩的脑袋上被砸的有些红肿,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才不会道歉。

一溜神,廖言也没来得及穿鞋,赤脚从楼下柜子里找了个之前她摔到膝盖,张姨帮她涂的药酒,又急匆匆的上去了。

白妙娴瞄了一眼:“你这孩子,慢点跑,别摔着。”

她用彩色卡纸折成纸飞机,里面夹着小小一瓶药酒,就随着微风落在草坪上。

男孩看到身旁飘下来的纸飞机愣了愣,抬起头除了缥缈的云以外,什么都没有。

纸飞机上一个字没写,只是中间夹杂着小小的药酒。

他垂着眸子,神色冷淡,将纸飞机攥成了一团,连同药酒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穿过一条小小的巷子,两侧种满了桃树,廖言穿着蓬松的白色公主裙,一脚踩一片落下的桃花。

如同往常一样,张姨跟在她身后替她背着小书包,满目慈爱的看她慢悠悠的去上学。

只是今天与众不同的是,在十几米之后还跟着一个一直垂着脑袋的阴郁男孩。

偌大的校园上挂着“A 市第一小学”镶着金边的牌匾,这里就是廖言上的学校。

“言言。”温柔清脆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廖言闻声回过头,一个长着长睫毛眼睛弯弯,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正坐在哥哥肩上看着她。

这是黎昕,她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学校。

这所小学要么就是家里有钱的,要么就是成绩极其好的小朋友才能来上学。

很不幸,廖言是前者,黎昕是后者,从幼儿园开始她就差了黎昕一大截子。

廖言不喜欢和黎昕一起玩,她们虽然模样都极其出众,但黎昕偏偏成绩好又温柔,人缘不知道比她好多少倍。

最让她羡慕的,是黎昕的妈妈温柔善解人意,她还有一个读高中的哥哥,叫做黎漾。

黎漾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张阿姨。”

张阿姨笑意盎然的应了一声。

廖言抬头看了看黎漾,满满的阳光大男孩的味道,她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班长。”

没错,她还是班长,各方面都能碾压廖言。

四月的微风吹的人很舒服,廖言发现,他们停下了,后面的男孩也止步不动,刻意与他们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黎昕轻轻拍了拍黎漾的手:“哥哥,我要和言言一起走。”

щшш ¸тTk án ¸CO 黎漾侧头问:“你不是脚疼吗?”

“没有啦,我那是想让你背我。”

张阿姨听了忍俊不禁,她一直都很喜欢黎昕这招人疼的小模样,慈爱的笑着道:“小昕还会跟哥哥撒娇呢。”

“哈哈,这臭丫头皮又痒了。”

“咱们小昕撒起娇多可爱啊,是吧,小昕。”

廖言脸色越来越差,拽着张姨气鼓鼓的走:“走啦,迟到了。”

张姨被拉的措不及防:“不是还有一会呢吗,言言,你慢一点。”

小米老师是他们小学的班主任,是个新老师,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黑长发直直的垂在肩上,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她站在讲台旁边笑着扶着一个小男孩的肩膀:“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小绪,跟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男孩低着头,微卷的头发遮住眼睛,他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小米老师有些尴尬,看着静悄悄的孩子们,笑着道:“同学们,我们给新同学一点鼓励好不好。”

廖言看着一群齐声鼓励的小朋友,高傲的托着腮看向窗外,心里想着真是蠢死了。

瘦弱的小男孩低着头,同学们的鼓励让他不为所动,依旧安静的站在那里。

小米老师尴尬极了,正要开口,就见廖言站起来颇为得意:“他叫沈绪,是个哑巴。”

名字是早上问张姨的,而且他一直都不说话,那不就是个哑巴吗。

小米老师愣住了,学校也没告诉她这孩子有特殊情况啊。

沈绪黑漆漆的神色动了动,微微抬眸,又淡淡的垂了下去。

一阵尴尬的气氛过去之后,沈绪坐到最后一排,他淡淡的望着窗外开的正旺的桃花。

他知道,在学校尽量不要交朋友,不然会像以前一样,被别人的家长吐口水。

他知道,不能跟廖言说话,因为她是公主。

沈绪垂眸轻轻掏出铅笔,在方格本上开始认认真真练习生字。

虽说二年级了,但小孩子依旧是小孩子,好奇心很重。

由侯锐铭为首的一群胆大的小屁孩凑到沈绪身边,问:“你真是哑巴吗?”

沈绪头也不抬的继续练习生字。

有个白胖胖的小胖墩恍然大悟:“对了,我家附近就有个哑巴,他听不见的。”

“啊,哑巴真听不见吗?没劲。”

“那你家附近那个哑巴,他怎么和别人交流的。”

小胖墩挠挠头,学出几声猪叫:“就是,哼,哼。”

“哈哈哈,你那不是哑巴,你那是猪叫。”

沈绪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生字本,手上加大了力度,有些调皮的孩子还用捡来的树枝戳了戳他的脸。

一阵肆意妄为的嘲笑声刺穿了他的耳膜,他们对他进行极为残忍的羞辱。

可是他不能生气,也不能动手,不然又会给妈妈惹来麻烦。

最后几排男孩子吵闹声吵的廖言心烦,她还正用着最新款的MP3听歌,吃着零食看拼音注解的漫画书,这下耳朵里只剩吵闹声了。

廖言一拍桌子站起身,皱眉喊道:“吵什么啊!哑巴吃你家大米了。”

几个男生一看是廖言,皆是心虚的闭了嘴。

侯锐铭看了一眼面色苍白,阴沉古怪的沈绪,内心一阵恶心,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都写作业去吧,小米老师又该生气了。”

几个男孩子把树枝往沈绪桌子上一扔,一脸无趣的回去了。

沈绪面无表情的拿起压住他本子的树枝,看了一眼女孩高傲的背影,莫名冷笑一声。

窗外的桃花树上不知道何时挂了一只风筝,几只小麻雀正叽叽喳喳的站在风筝上开会。

廖言的前桌是个个子小小的小姑娘,她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沈绪,被他冰冷的眸子吓得脖子一缩。

她低声问:“言言,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感觉好吓人的样子。”

廖言微微侧头,却没有看他,插上耳机继续拿出漫画书:“不觉得。”

有人说沈绪是他们家的狗。

可是廖言喜欢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