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高门还是寻常,娘子的寝居里落得尽是旖旎的心思,比如远在京城的昌奴,屋子那般混乱,可床帐上到底绣着相思的虞美人;再比如崔持仪,墙上挂着长孙瑄的画像,卷头几上堆着满满的诗稿,还有摊开的热闹的市井话本,无一例外全是缠绵悱恻的情意,。
长孙瑄和崔持仪的感情是一段佳话,但是这么大规模地出现在她眼前,长孙姒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很是郑重地放回了原处。
烟官正站在铜镜前打量发钗首饰,对着日头看了半晌又凑到鼻下闻了闻,转过头来叹气,“殿下,婢子就纳闷了,您说好端端地这么些珠子怎么就没有了?一颗颗拿起来还得费半天功夫,夜里又安静,外头还有人守着,汉王妃浅眠又生性敏感,匣子就放在床头,离得那么近她会不觉察?”
长孙姒正俯身看矮几上的茶壶,随口道:“你给她把过脉了么,可是有人给她下了药?”
烟官摇头,“她现在见到陌生的娘子,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婢子倒是问过了,王妃半夜第一回醒了用了茶,若是那时候下药,不会过了一个时辰又醒了。”
“是么?”长孙姒随口应了一句,从袖子掏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顺着壶身抹了一遍,递给她,“你闻闻。”
“醉心草!”烟官低叫了一声,险些把帕子给落到地上,“不是,殿下,您在渭川遇险,赵克承说那怪老头儿用的就是……难不成,那案子和汉王府也有什么干系吗?”
“也不能这么说,”她把那茶壶拎起来顺便揭了垫巾,平坦光滑的檀木,当中还雕着一株辛夷花,“听闻你们也用醉心草入药,只是觉得有些巧合。高家和剥皮案都出现过川乌丸,宋氏兄弟和谢家的案子,同有天仙子,结果都指向一件事情。若是……”
她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一件两件也就算了,自高家案子出了后,往后每一桩都像是有人提前知晓,总能捏住最核心的所在给她送来提示,比如那四枚铃铛,再比如每两件案子都会有相似的线索,而且格外巧合的是这四件案子溯本逐源,就是南郭案。
再按照陀哥儿的说法,长孙瑄暗中帮助过贺季,也对南郭深尊敬有加。所以这两件事理所应当的会有相同的线索,于是,醉心草出现了?
是提醒还是嘲笑,若是提醒,当年涉案的人几乎死干净了,除了失踪的苏长庚;若说嘲笑,宝幢上微笑的弥勒反而更加能证实这种说法。可是谁能未卜先知?旧案的始作俑者,或者是南郭家门客?无论是谁,已经可以来左右朝堂事态发展了么,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长孙瑄在南郭深的案子里又扮作了什么角色呢?帮凶,或者拔刀相助?如果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么崔持仪最近如此反常就有了合理解释;毕竟自己总是被人强行扯到南郭旧案了,有牵连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长孙姒耸了耸肩,为自己的无辜哀叹了一声。回过身来却一眼看见帘子后头站着个灰衣的嬷嬷,四五十岁,面目肃正,站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正阴恻恻地望过来。她吓了一跳,出声前烟官以前拦在了她身前,怒道:“什么人,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神不好,站在阳光下的嬷嬷倒是眉目和善了些,规规矩矩磕头请罪,“婢是汉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孙氏,领了汉王殿下的令来拜见大长公主,老婢冒失,惊吓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啊,”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叫她起来,“汉王有事?”
孙氏道:“汉王殿下担心殿下在王妃院子里游赏迷了路,就派了老奴来伺候殿下,殿下所问老婢俱会照实回答。”
汉王想得周到,烟官却担心因为齐氏的事情,长孙姒会对嬷嬷格外排斥,见她的神色无异样,这才开口询问:“方才没听见声响,嬷嬷是如何进来的?”
孙氏又告了一次罪,侧了身子比了一个方向,“王妃喜欢园子里种的辛夷,汉王殿下就在这屋子后开了道小门,可以直通园子,殿下请随老婢来。”
她在前头引着,过了书柜便是一道富贵石榴的落地罩,绕开屏风抬眼就能看见紧阖的几道直棂门。
孙氏道一句殿下稍后,便矮着身子过去,吱呀一声推开其中一扇,园子里暖融融的景致瞬间踏进屋子里来。
门口横着跨水的石桥直通对岸,岸边遍植了辛夷树,想来过些日子也是繁花似锦。孙氏回过身来笑道:“到了辛夷花苞满枝,王妃便极喜欢坐在这处,天气晴好也会去院子里走走。”
长孙姒点头道有劳了,问道:“这门寻常都不锁?”
孙氏掩上门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汉王殿下怕王妃独自出去,身边没人跟着,钥匙便由殿下亲自保管。这些日子花没有开,门一直是锁上的,今儿殿下特意命老婢领您来瞧瞧。”
“汉王没有把钥匙给过什么人?”
孙氏说是,“今儿是头一回,这门自打有了钥匙,都是在殿下身上。”
长孙姒笑,回身看了那石榴地罩,不免有些唏嘘,孙氏低声解释道:“王妃自从没了小世子,精神头一直不好。虽说这多子多孙的寓意,可到底触景伤情,殿下也想着换过,可王妃喜欢这再也不提了。”
这孙氏很是精明,长孙姒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又问道:“我在京城听得不甚明白,小世子生下来就体弱?”
孙氏哽了哽,踯躅道:“小世子甫一诞下便通身青紫,过不了半日便去了。”
打听别人家的伤心事总归不大地道,她狠了狠心最后问了一句,“如今过了六年,汉王和王妃不打算再有孩子了?”
孙氏闻言,面色有些不好,长孙姒垂眼看她的时候,仿佛方才那些阴郁又回来了,隔了半晌才听她道:“王妃身子不好,怕是……有世子的机会不多。”
长孙姒决定不再问了,“昨儿伺候王妃的几个女史在哪,领来见我。”
孙氏应一声去了,烟官瞧她走远了才抱怨,“方才可真吓人,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她从里头开门声响倒是很大,打外头来什么动静也没有,真是个怪人。”
长孙姒端着袖子找片柔软的地方坐了,笑眯眯等孙氏把人领来,“这可是她久居的地方,防不胜防啊。”
“啊?”
她生怕再有什么李嬷嬷周嬷嬷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外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呵斥,她睁眼时,孙氏已经领着两个女史跪在门口,“殿下,人来了。”
那两个女史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垂着头请安,声音细若蚊蝇,烟官跪在长孙姒后头探了身子低声道:“怕是挨过板子了,气血不足。”
长孙姒点头,打量她们半晌才问:“昨儿晚上,你们一直在这屋子跟前伺候?”
两个人应了一句是,长孙姒又道:“你们可曾进屋伺候,有几次,各是什么时候?”
跪在左侧的女史怯怯地看了孙氏一眼,又垂下头老实回话,“昨儿晚上伺候王妃睡下,汉王殿下在这相陪到三更天才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妃唤婢子进屋,伺候着用了一杯茶,又检查了匣子里的赤珠婢子们方才出来。约莫到四更末,王妃又叫婢子们检查珠子后才安心。可到了天亮,就听屋子里一声尖叫,婢子们去看,王妃抱着空落落的匣子大惊失色,里头一颗珠子都没有了。”
“王妃回来也有几日了,每天夜里都叫你们去查看珠子吗?”
那女史又道不是,“就昨儿晚上突然开始的,婢子们以为王妃珍视那些珠子也没在意。”
所以,果然是从她到了汉王府里才有这么一桩事么?她那位阿嫂是得防她到什么程度,长孙姒摇了摇头又问:“你们第二回检查珠子到天亮,里头就没有一点动静?”
右边那个在孙氏狠厉的目光下格外恐惧,嗫嚅道:“婢子看王妃睡得安稳,就,迷糊了一会。还是被王妃的叫声,惊醒的。”
长孙姒感觉好累,又问道:“在这些赤珠之前,王妃有什么稀罕之物?”
两个女史互看了一眼,说是屋子后头那片辛夷花树。她默了默,反正那些是不用担心被挪走,“你们在这多少年了,这些年王妃可曾丢过东西?”
右边那个说有七年了,“自打殿下纳了王妃,婢子们就在王妃跟前伺候。王妃着实丢过物件,多是些手脚不干净的娘子或者是仆役,后来都被殿下撵出去了。”
“你们就一直在王妃跟前伺候?”
“是。”
“王妃最近和你们说什么?”
左边那个道:“寻常王妃鲜少说话,可前些日子回来总说有人要抢那些珠子,要抢殿下。”
“说是什么人没有?”
“年少貌美的娘子……”大约是想到跟前这位,忙伏地磕头请罪。
长孙姒又问:“她见了谁,说了什么?”
“前些时候慕中书来,殿下和慕中书说话,王妃偶尔也会去,总能见到。殿下同慕中书说的多是游历趣闻,王妃在旁听到有趣之处也会展颜。其他的,再没有什么人了。”
长孙姒离开崔持仪的院子,一路甚是忧伤地叹气,烟官在旁劝道:“殿下可是担心赤珠之事,总能寻到的。”
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好奇五哥和阿嫂感情颇好,可是为何不住在一起?”
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