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难不成是从窗户或门进去再从另一边出来,因为匆忙没有来得及收拾?可是夜深人静,这么大动静,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王进维和魏绰还在互相说服对方,郎中带着药童在院子里熬药,没人能同她商量。
长孙姒时不时往门外瞟一眼,可人真的来了,她又开始坐立难安,索性扭身进屋等着赵克承醒来。
韩梁给他上了刑,堪堪续着半条命。如今晓得是当真公主府里出差的管家,吓破了胆,跪在京兆尹府里谁劝都不肯起来。
长孙姒也没心思管他,脑子想着该从朝中派哪个赴任唐州,偏生就来一个凑热闹的,“阿姒!”
她默了默,就听慕璟在外头和南铮虚伪地问候:“哟,南统领,咱们又遇上了,有缘有缘!”
南铮不轻不重地回一句荣幸之至,噎得慕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长孙姒倚着门看他一眼:“中书省今儿不是挺忙,你怎么有闲工夫到处跑?”
他笑眯眯地蹦上台阶,被她一把推开脸仍旧乐此不疲,“中书省那群老头儿你还不知道,修渠还是修仓所,到现在也没个准儿,吵得脸红脖子粗。谁还来管我,”他又凑过来:“何况,我不是担心你么?”
长孙姒嫌他聒噪,避得远远的,“你担心我?怕是你和苏娘子吵架了,跑这避风头来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嘿嘿,还是你懂我。这不昨儿,她误会了咱俩,总疑神疑鬼的。”
她没有兴趣知道这些,抱着胳膊望天,里头的药童出来答话,说是人清醒了,不过身子虚,熬不多久。尽快让一个人问话,多了也不成。
王进维进去时,特意洞开窗叫外头的人听见。他问道:“失火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克承声音极其虚弱,断断续续,“她很警觉,前一日,就发现我跟踪她。当日,在客栈大堂遇见,就问我来意。”
他缓了会接着道:“我索性同她和盘托出,又言明护她周全。哪知道,她听了就哭。”
王进维又问:“为了什么哭?”
赵克承道:“我起先以为她是,感怀自己。后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好像有种活不长久的意味,托我将她带出来的,衣衫首饰还给她阿娘。哦,其中有支翠玉簪,是给宋乔的;还说,若是寻不到人,就埋在宋家的,院子里。”
话说的长了些,接下来长久的沉默,王进维也不急,唤来了郎中看过才接着问道:“那你,晚上去她房中,又是何缘故?”
“她说,人多眼杂,八月初六晚上看到的事,到她房中再细说。”
“她告诉你些什么?”
“宋乔给她写信,八月初六回京,她等了一天。酉末听见宋家门响,从窗户里看,进门的是一个,背包袱的人,把门口的灯点上就进东屋去了。宋家兄弟,身量胖瘦相当,她也没分明,是宋乔还是宋恩。”
“没过一刻钟就听着摔打声,她约摸着是宋恩回来了,还看了一眼。院门是锁着的,东屋却出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宋家。”
王进维追问:“她的意思,宋家之前就有人在?”
“是,她没有听见开门声,也没见谁进院子。东屋里那人,不知道什么时辰来的。”
“后来呢,”王进维想了想接着道:“那宋乔怎么疯了?”
“二人打了一阵,退到了堂屋角落,她什么都看不清。就听着两个人说话,声音很低,约摸过了会,有人开院门出去,临走前好像还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蒙着面,只露了眼睛。”
“再后来,院子里剩的那个大喊大叫,说有猫妖,杀人,闹了半夜。她没敢睡,就看着那人摔东西。天快亮的时候,她迷糊了一阵,她阿娘上楼叫她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有封信。”
“写的什么?”
赵克承缓了口气才道:“有封口信,若是想保住宋乔的命,就去唐州等他。还附了张京城往唐州的过所,她并没有亲戚在唐州,只是同宋乔是在唐州定的情。她阿娘觉得事情有异,才将人送走了。”
说着,指了指衣襟,王进维掀开取出来,是本州府签发的过所,自京城到唐州。
“她就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离开的时候,约摸丑时。她隔着门说还嘱咐我,记得她说的话。我回房的时候,遇上个起夜的人,后来就是他指认我杀人。大概寅时,就失火了。”
“她可还说些旁的?”
“没有,大部分时间在哭。”
“你跟踪她这些天,她可见过别人。”
“没有,正常的很。白日里赶路,偶尔歇脚喝水,晚上投宿。”
王进维投来目光询问长孙姒,她点点头,他会意,接着道:“路上她哭过或是有什么特别的么?”
“她时常哭,不过,最后一日,却欢喜地出门买了盒胭脂水粉,和一套郎君的衣衫,半匹料子。”
“她买这些干什么……哎哎,赵小郎,你醒醒!”
在院子里守着的郎中,阴着脸进屋,将他轰了出来,还一面讽刺他为官不仁,草菅人命。
王进维幽怨地看了长孙姒一眼,认命地派人去宋家取证,她笑的乐不可支。
该打听的打听完了,众人围着石桌合计,王进维叹口气:“合着闹了半天,那张姓小娘子,啥也没看见,谁先来谁留下也没个准信。”
魏绰点头,“这倒是添了些麻烦,连关着的宋乔都不晓得是不是真身。”
长孙姒问慕璟,“咱们里头也就是你家苏娘子见过宋乔,捉回来的这一个是真宋乔么?”
“差不离,”慕璟点头,“小彤见过他几回,也不至于丁忧回来改头换面了吧?当时瞧见他的时候,虽然蓬头垢面,模样还是能认出来的。”
王进维点头,接着道:“姑且认为京兆尹府里的宋乔是真身,那么那个藏在他家里的人究竟是谁?”
长孙姒摇头:“这件事不能单一的看,我们现在唯一有眉目的是最后留下来的人,宋乔。那么,首先,张惠栀看到进门的那个人是不是宋乔?若是,两个人厮打中另一个如何进的宋家?和宋乔说了什么才导致后来的结果?若不是,宋乔什么时候进的家门?最后,走的人看了张惠栀的方向,是发现了她还是别有隐情?”
魏绰思索了片刻,“若是依照第二日,有人在她家留了封信来看,应该是警告她莫要多言。”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若是发现了她,大半夜上哪里弄来过所?而且,他知道宋乔和张惠栀的事,而且无比清楚,应当不是外人。”
王进维打量了过所,递给身边的长孙姒,“这确实是自京城签发,怕是出自衙门中人的手笔;加上熟知宋乔的事,会不会是户部的同僚?”
魏绰摆手,“不是,我派人问过户曹参军,近个月签发的过所到唐州的倒是不少,”他唤来个录事,叫他去把记录过所的名册拿来,“户部也有一个人出面,户部侍郎关仲为替他家小娘子补了一份,却也不叫张惠栀。”
长孙姒托着腮,将那过所翻来覆去的看,晋承泰三年八月,因故探亲,所带之物写的也算详尽,甚至加盖了户曹参军和谘议参军的官印。
她实在想不明白,转过脸来问南铮,“滕越去哪了?叫他跑一趟,看看户曹档案里的副本可有异样。”
身边一阵疾风,趁她愣神的功夫,抱剑的人夺了过所,早在一丈开外。
慕璟向来对他心有余悸,看的眼都直了,扒拉了长孙姒道:“这位兄台是人是怪,啥时候来的?”
长孙姒眨巴了几下眼睛:“……约摸又是看见你了吧。”
瞧他不寒而栗,笑道:“过所问题咱们先搁在一边,再后头就是她临死前买的那些物件,是什么意思?”
魏绰道:“失火后,不是发现了没烧完的布料,难道就是她买的这些?”
“可发现的地方不对啊,”王进维也觉出异样来,“谁买了布会搁在那里?”
趁着慕璟好奇追问他的功夫,南铮才出言,“她既然担心宋乔,为何还有心思买胭脂?”
“娘子装扮,多少是有些讨人喜欢的意味在里头,”长孙姒无视周遭几人探寻的目光,“她一路哀伤,说明她和宋乔的情意深厚。临死之前,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以为她很快,就能见到宋乔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长孙姒看了慕璟一眼,“她并不知道,但是她能左右生死,譬如,一场火可以结束她的命。”
王进维不可置信:“殿下的意思,她是自杀?”
长孙姒埋着头继续道:“她再担心宋乔,在没确定人是否安全的情况下,成天哭是什么意思?就算她哀伤过度,那么最后一日转怒为喜,装扮自己又是什么原因?”
她的声音有些沉,染上了悲戚的情绪,“她要漂亮地去见宋乔,那匹布用来封堵门窗,纵火的时候也好晚些叫人发现;那套衣衫不过是带给宋乔之用。在她看来,她所知道的,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便是死后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