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罗想到这里,不觉问道,“难不成,这里竟然是买卖奴隶的市集?”
端木赞微微点头,说道,“这里除了相邻土萨,距西疆另外三个国家也很近,久而久之,这泔沁洲,就成了货卖奴隶的市集。借着这地利,这小小的绿洲,要比别的绿洲富庶许多。”
甘以罗皱眉,说道,“都是在这里货卖抓来的土萨人吗?我听说土萨人悍勇,若有一日他们群起反抗,泔沁洲岂不是首当其冲?”
“嗯!”端木赞点头,却又微微一笑,说道,“土萨人空有一身气力,却大多愚蠢,他们最初被抓,倒是常常反抗,等到住几日屋子,吃几餐饱饭,就会变的顺从,倒是比别的奴隶更好驯化。只是这里的奴隶,也不全是土萨人,还有旁国的囚犯,也会运到此地货卖。”
甘以罗默默点头,脑子里泛出尚勤的影子,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回道,“王上,端木恭带到!”
甘以罗奇道,“端木恭?”
端木赞点头,说道,“嗯,孤王也刚刚知道,他去年押来这里流放!”回身在椅子里坐下,说道,“命他进来!”
木门打开,一人身穿粗麻短衫,佝偻着身子,缩手缩脚的进来,也不敢抬头,只是望着椅子前的一角袍摆“噗嗵”跪倒,叩头道,“罪民端木恭,拜见王上!”声音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端木赞与他是异母所生,六岁离家时,小邬后刚刚嫁入王宫不久,还没有端木恭。
等到端木赞回国,又四处征战,不常在王宫,与他并没有多少兄弟之情。而此时见他粗衣麻衫,身形瘦削,伏拜于地,身子还在瑟瑟颤抖,心中微觉不忍,淡淡道,“免了罢!”
端木恭忙磕头谢过,却不敢起身,只是伏跪在端木赞面前。
端木赞向他打量良久,命道,“抬头!”
端木恭身子一颤。此时伏跪在地,仍然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眸光,哪里有胆子抬头与他对视?
但是,王命既下,他又怎么敢违抗?只得慢慢撑起身子,抬起头来,却仍然眼皮低垂,不敢向端木赞望上一眼。
青麻包头下,是一张憔悴的面容,两侧面颊塌陷,额头上,已早早的生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八年的羁押流放,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苍白的面容竟然已满是沧桑。
端木赞唇角微抿,不觉放缓了语气,问道,“恭,这些年,你可曾恨过孤王?”
端木恭身子惊的一跳,速速抬眸向他一扫,触上他的眸光,又急急垂下头去,一张苍白的脸孔,越发白的透明,颤声道,“罪……罪民,不……不敢!”声音如风中枯叶,干裂、破碎,也……了无生气。
端木赞微微挑眉,淡道,“你本来贵为王子,落到今日,皆因孤王,你当真不恨?”
端木恭越发惊的魂飞天外,颤声道,“过……过去的事,罪……罪民……已……已不记得,只……只求安安稳稳,了……了此残生!”艰难的将话说完,只觉身子绵软,似乎全身的气力用尽,慢慢瘫软坐倒。
他自从八年前被流放,常年扛着刑具锁链,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自然是苦不堪言。
直到一年前,北戎取了裳孜,端木赞传令减免刑
罚,又赐了房屋牛羊,才过些安稳日子。
此时听到端木赞旧事重提,只道他终于要将自己除去,不由面如土色,体如筛糠,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甘以罗倚窗而立,望着地上伏跪的瘦削人影,脑中,想到当年北戎王宫大殿上,那个被小邬后揽在怀里哭泣的孩子,不由心中不忍,慢慢走过去,一手按住端木赞肩头,唤道,“王上!”
端木赞回头向她一望,见她眸中皆是怜悯,当即会意。轻轻点了点头,握着她手牵过来,揽在自己身边坐下,向端木恭道,“你也不用怕,今日,孤王巡游路过此地,听说你在这里,唤你来一见罢了!”微微一顿,又道,“太后……在宫里也好,你不必太多牵挂!”
端木恭身子一震,连连磕头,说道,“罪民……无父无母,过去的事,果真是忘……忘……”话没有说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自幼得母亲宠爱,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予。而,母亲处心积虑替他篡夺王位,这一生的不幸,也皆因母亲而起,此时骤然听到母亲的消息,一时间,苦辣酸甜,齐涌心头,伏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失声。
当年夺宫一事,原本是邬突和小邬后二人所为,端木恭年幼,实在是受母亲、舅舅所累。这许多年,身受之苦还在其次,这心里的委屈,说不出又吞不下,此时自思性命难保,竟然全部发泄。
端木赞也不喝止,等他哭声渐低,才道,“她总是你的母亲,如何就能忘了?”
想起故去的生母,不觉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他生母在世,竟不敢承认,我想要一见,却再也不能。”心中暗酸,温言道,“你在这里好好过活,再过几年,孤王许你回王都探望!”
端木恭哭声一停,不觉抬头向他望来,怔怔问道,“王上,不杀我?”黯淡的双眸,露出一些惊喜,一些期待,竟然……与端木冶,极为相似。
端木赞微微摇头,说道,“当年的事,原本也怪不得你,如今你受了这许多苦,也罚的够了。何况,你终究是我端木氏的子孙,如今并没有犯错,孤王为何杀你?”
到了此刻,端木恭才知道自己捡回一条性命,忙连连磕头,连声谢恩。
端木赞略一思忖,温言道,“趁孤王在这里,你若有所求,就和孤王说罢!”
所求?
端木恭不禁一呆。
在他的记忆里,从这位大哥回宫的那天起,对他就视而不见,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而随后,他威震大漠,纵横沙场,对他而言,更是一个天神一样的存在。
而此时,他不但言语温和,竟然还问他有何所求……
端木恭又惊又喜,又难以相信,抬起头,眸光向甘以罗速速一扫,又匆匆垂下,却踌躇不敢应答。
端木赞见他口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不敢,便道,“你果然有事,先说来听听,纵然不对,孤王不怪你便是!”
端木恭低声答应,嘴巴张了几回,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甘以罗一旁瞧见,不由替他着急,说道,“王上既然答应你,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要不然等王上走了,你又何处求去?”
端木恭微微咬唇,抬眸向端木赞偷视一眼,触上他的眸光,惊了一跳,又速速低下头去,嗫嚅半晌,
才低声道,“罪民……罪民……”神情忐忑难安,竟然说不出口。
端木赞见他畏畏缩缩,渐渐不耐,浓眉微皱,挥手道,“你既然不说,孤王也不逼你,退下罢!”抬身站起,就要唤人。
端木恭心中一紧,忙膝行两步,伏跪在他脚边,急急道,“王上,罪民只求,只求……”眸光,又向甘以罗速速一扫,伏身于地,说道,“罪民想求一女子为伴,此生,便再也无憾!”情急之下,话说的倒也流畅。
端木赞一怔,转瞬回过神来,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食、色,性也!”点了点头,笑道,“也罢,你有中意的女子,和孤王说来!”
端木恭听他竟然应允,不觉惊喜交加,忙磕头道,“罪民并无中意之人,只求王上做主!”
要知这泔沁洲以贩卖奴隶为业,女子比旁处更加稀少,依端木恭此时的处境,又有何人肯嫁?
端木赞点头,侧头想了想,说道,“当年,先王给你定下檀毕清的女儿为妻,后来他免了官,你又流放在外。前几年,听说他女儿已经另嫁他人……”微微摇头,说道,“此事孤王知道,命人替你选配便是!”
端木恭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却听端木赞声音一冷,说道,“只是你若不安份,就休怪孤王无情!”
端木恭心头一寒,连声道,“罪民不敢!罪民不敢!”听端木赞唤侍卫进来,又连连磕了几个头,才随着侍卫退了出去。
端木赞等房门阖拢,转身瞧向甘以罗,摇头笑道,“若他不说,我竟然忘了,他也年满二十了!”
甘以罗微微一笑,问道,“你要上哪里选一个女子给他?”
端木赞一怔,愣了片刻,苦笑道,“你倒将孤王难住。”
要知道端木恭身份尴尬,说他是民,他原来不但是王子,还曾经登基称王。说他是王子,他如今却被废为庶民,是戴罪之身。不要说官宦小姐断断不愿嫁他,就是寻常百姓,恐怕也不敢嫁他为妻。
而端木恭即使戴罪,即使废为庶民,如方才端木赞所言,他仍然是出生王室,是他端木氏的子孙,若随便寻个女奴塞给他,纵然不管他愿不愿意,这王室的颜面还要顾及。
端木赞最初听说端木恭只是想求一个女子,倒没有想到此节,此时被甘以罗一问,倒果然觉得头疼,眼珠一转,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笑道,“以罗,你是孤王的王妃,你不愿过问朝政,孤王也不逼你,可这王室子弟婚配,你身为王妃,总不能不管吧!”
烫手山芋抛给她,瞧瞧这昔日南绍国的摄政公主,又能有什么两全齐美的法子?
甘以罗微微挑眉,侧眸向他斜睨,淡道,“本宫几时说要替你管这些闲事?”
端木赞闷笑一声,摇头道,“你已不是南绍的公主,还在自称‘本宫’,难道不是承认自个儿是孤王的王妃?你既是王妃,孤王又没有王后,这等事,自然是你的本份!”手臂一收,将她揽紧,笑道,“有劳爱妃费心,孤王谢过!”
甘以罗没想到他就这样把一件棘手的事赖到自己身上,不由大为无奈,转念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法子倒有,只是怕你不依!”
端木赞见她故意卖个关子,很配合的扬眉,说道,“说来听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