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罗阖眸,不由恨的咬牙,一字字问道,“刘春阳人在哪里?”
甘以昊摇头,低声道,“城破之日,满城大乱,臣弟不知道……”
“糊涂!”甘以罗低喝,一手指着他点了点,气结之下,却说不出话来。
甘以昊忙又哀声道,“王姐,臣弟果然是被刘春阳那个贱人蒙骗,才做下错事!若不然,王姐对臣弟恩重如山,臣弟岂会做那猪狗不如的勾当?”
甘以罗轻叹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她自幼对这个弟弟呵护备至,虽然九死一生,心底却实在不愿意承认,当真是自己的弟弟要置自己死地。
此刻甘以昊一番话,将一切都推到刘春阳头上,再加上在怒江畔,果然有郎浔公主的人追杀,甘以罗对他的话,竟然深信不疑。暗想,随后自己逃脱,甘以昊下旨追杀,自然也是那个郎浔公主使的毒计!
甘以昊眼看她脸色更加缓和,忙道,“王姐,这世上,臣弟只剩王姐一个亲人,王姐就忍心,看着臣弟客死异乡,连魂魄也不能回乡吗?臣弟只求王姐救臣弟一命,日后为王姐做牛做马,臣弟心甘情愿!”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
甘以罗眼看只是几个响头磕下去,他的额头已经鲜血直流,不由心中一软,伸手将他扶住,摇头道,“他已答应我不杀你,日后,我再设法求他放你罢。”不知不觉间,依着端木赞所言,并不将实情全部相告。
甘以昊又惊又喜,双唇微颤,“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一把抱住甘以罗双腿,哭道,“王姐,是……是以昊对不起你……你……你若生气,要打要骂,以昊绝无怨言!”
不再口称臣弟,一瞬间,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那父王新逝,姐弟相依的罗月。
甘以罗心中一酸,张臂将他揽入怀中,一手轻理他凌乱的长发,柔声道,“我是你姐姐,岂能时时记着?”叹了口气,在他肩头轻拍,说道,“你已经不是孩子,是一代君王,这样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
甘以昊连连点头,慢慢站起身来。这一刻,想到自己终于得回一条性命,心底,竟然有些恍惚。
从去年入冬,南绍王城城破,南绍君臣被俘,被全部打入南绍天牢,一关就是半年。
那半年中,甘以昊被独自囚在一间黑暗的牢房里,日日惊惧害怕,只要略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北戎王提自己行刑。虽然恐惧的事终究没有发生,但是想着不过是早晚而己。
想到命不长久,甘以昊心中一时愧,一时悔,又一时恨。如果,甘以罗还在……如果,步王后与自己同心……
只是,任他肠子悔青,这个世上,却并没有什么“如果”!
又悔又恨中,在南绍天牢一关就是半年。到今年深春,突然被人从牢中提出,虽然不是行刑,却被押入茫茫大漠。
白天,身受骄阳暴晒,夜晚,又忍受彻骨奇寒,望着大漠荒入骨髓的荒凉,心中,更是充满浓浓的绝望。
大漠押行两个月,披枷戴锁,受尽艰辛,加上北戎兵士的冷言冷语,呼斥喝骂,丝毫不将他当作一个帝王。他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但性命攸关,纵然他心中怒极、怕极,也只能忍耐。
他没有想到,深入北戎国,竟然能见到甘以罗。那一刻,他就像溺水之
人抓到一棵稻草,放下王者之尊,哀声相求。
可是,仅仅事隔一年,那个自幼可以任他予取予求的王姐,会为了另一个男子小小的刀伤心痛着急,弃他而去。
满心的绝望,更加深了他的恐惧。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
王后步瑶在危难之时弃他而逃,众臣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要废掉自己立王姐为王,而那个永远站在自己身边的王姐……
可是!可是!
纵然她的心里,有了另一个男子,可是,她终究是自己的姐姐啊!那声含怨带恨的呼唤,分明还是幼年时,恼自己背不出书时的王姐。
如今,能救他的,果然只有她!纵然在北戎囚禁,总强过丢掉性命!
刚刚安抚好甘以昊,就听帐外侍卫唤道,“王上!”
“嗯!”沉厚的声音淡应,帐帘一挑,端木赞微微俯首跨进帐来,鹰眸向甘以昊一扫,落在甘以罗身上,说道,“这几日积下一些奏折,刚刚批好!”
分明是找借口避开!
甘以罗瞪他一眼,抿唇不语。
端木赞微微一笑,上前拥她入怀,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说这许久的话?”抬眸向甘以昊一望,淡淡问道,“南绍王求见,不知何事?”
被他眸光一逼,甘以昊心头顿时一噤,忙道,“没……没……”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偷眼向甘以罗望去。
端木赞却不等甘以罗说话,点头道,“既然没什么事,就先退罢,明白还要赶路!”说着话,扬声唤侍卫进来。
甘以昊听到“赶路”二字,脸色不由一变,转头向甘以罗望去,哀声唤道,“王姐……”
端木赞冷道,“南绍王还有事?”语气不怒自威。
甘以昊心头突的一跳,不敢再说,见两名侍卫已站在身后,眼巴巴向甘以罗望去一眼,却见她默然不语,只得慢慢的转身。他生怕再求,端木赞怒起,将自己马上杀了,只好一步三回头,随着侍卫离去。
耳听着锁链的“叮当”声走远,甘以罗才抬头望向端木赞,问道,“他们要随我们一同押回苍原洲?”
端木赞摇头,说道,“这赤泥族并不富庶,南绍君臣要送往旁处关押!”
甘以罗默然,心知这一去,恐怕再也难有相见之期,心底,不禁掠过一抹怅然。
第二日一早,端木赞携甘以罗同赴谷口,说道,“孤王深佩周易、明皓二位将军的忠义,这几日费尽口舌,他二人都是拒不归降,孤王又不能给他们动刑,当真是无奈的很!”
甘以罗默然半晌,幽幽一叹,说道,“你是要我劝他二人归降?”
“不!”端木赞摇头,手臂一收,将她身子揽紧,低声道,“以罗,孤王不会让你为难!”
她会随他回北戎,肯做他的王妃,只是她一人之事,如果,她出面劝降南绍的将领,岂不是会招来天下的骂名?
甘以罗轻轻松了口气,心底,又不禁微觉歉疚。虽然说,自己对他,也是倾心相待,可是,他事事为自己考虑在先,自己,竟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一骑二人,纵马驰上山坡,收疆停住。
甘以罗坐在端木赞身前,遥遥望见南绍众臣披枷戴锁,被陆续押出山谷,脑中,不禁泛出八年前,千泽洲送别自己那两
万将士的情形,不禁心底一酸,落下泪来,低声道,“这些人,大多是忠勇之士,都是受我甘氏所累!”
端木赞心中怜惜,张臂揽她入怀,柔声道,“南绍朝廷奢糜,这些人吃些苦头,未必没有好处!”
甘以罗点头,眸光,不自觉的在那人群中搜寻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甘以昊……周易……明皓……
正在此时,只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一人嘶声大呼,“王上……王上……”声音惶急,一路呼喊,转瞬间已奔到坡下,翻身滚落马鞍,跌跌撞撞向这里奔来。
甘以罗一眼瞧见他竟然满身血污,不禁一怔,心道,“此人来的这样着急,莫非北戎军还有旁的战事?”
端木赞也是暗吃一惊,揽着甘以罗下马,快步向那人迎去,喝道,“左连,出了何事?”沉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轻颤。
侍卫左连奉命守护王宫,为什么会赶来这里?还……满身血污?
“王……王上……”左连踉跄奔到二人面前,扑的跪倒,急急道,“王上,不……不好了……”张大嘴,大口喘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端木赞心中一紧,一把抓住他衣领提起,喝道,“究竟出了何事,快说!”
“王……王上……”左连气息一窒,越发无法出口,挣扎片刻,才道,“宫中……宫中出事……”他心中惶急,又是一路狂奔,强挣着说出一句,再也说不下去。
甘以罗听到“宫中出事”四字,不由大惊失色,上前两步,一把拽过左连,手臂连晃,连声问道,“宫中出了何事,左侍卫,你快说啊,可是……可是两位王子有事?”想到两个爱子,一颗心,惊的怦怦直跳。
这里离苍原洲三百里,此人满身血污,仓皇赶来报讯,难道,竟然是两个爱子有什么不测?
心中惊疑不定,哪敢深想,只能急急催促,又抓住端木赞手臂连拽,急道,“你这样掐着他,让他如何说话?”
端木赞勉强定神,手指松开,冷声喝道,“快说!”下垂的手掌,已忍不住轻轻颤抖,脑中,也都是无缺、无忌两兄弟可爱的小脸儿。
左连伏地喘了两口粗气,才抬起头,说道,“回王……王上,王妃,倪平、檀毕卿二人叛乱,闯入王宫,劫持王子,说……说要扶忠孝王端木恭登基。臣……臣等不敌,只得……只得杀出报讯……”
甘以罗听到“劫持王子”四字,脑中轰然巨响,身子一晃,又勉强站稳,颤声问道,“两……两位王子,可是……可是已被劫去?”
左连神色惶急,急急点头,说道,“前天夜里,叛军突然攻入王宫,直奔承露殿,臣等不备,两……两位王子被叛军劫去。臣等本想拼死夺回,忠善王赶到,命臣等杀出求援……”
鹰眸定定向左连凝视,凌厉的眸光,现出一抹深思。只是听到后句,端木赞不禁脸色大变,疾声问道,“你说是冶命你杀出求援,出来几人,为何只有你一人赶来?”
甘以罗听说两个爱子落入敌手,脸色顿时惨白,一把抓住端木赞手腕,急道,“赞,旁的事先不要管,无缺、无忌被劫,我们……我们马上赶回去!”
左连说了几句话,气息已经理顺,急急回道,“我们十人一同杀出,但叛军势众,另外九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只有微臣一人逃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