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入绿洲的前一天,将他永远留在大漠上,秃鹫的腹中……单薄的身子,如风中秋叶,瑟瑟而抖,却,并不开口求饶。
自知必死,虽然不怨,却,怎能不惧?
少年颤抖的身体,令端木赞的心带出一抹刺痛。微微摇头,低声唤道,“冶!”声音不觉转为柔和,低声道,“你我一母同胞,哥哥怎么会杀你?你安心罢!”
“哥……哥?”端木冶低声重复,仰头怔怔望着兄长,“哥哥?”他听错了吗?他说的是“哥哥”?还说……不杀?他不杀他吗?在他那样的愤怒之后,他竟会放过他?
“嗯!”端木赞轻轻点头,取水喂他饮了些,又放他躺下,低声道,“冶,你安心休憩,明日……”话声微顿,安慰的话语显的有些碍口。端木赞勉强牵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抬手在他肩头轻按,说道,“我先回王帐,明日再来瞧你!”见他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吩咐守营护卫小心照护,自回王帐。
夜幕,已浓浓落下,借着营帐外的火光,可见厚垫上倦缩而卧的女子。端木赞轻轻吁了口气,慢慢走近,在垫上坐下,微微倾身,凝视着她的侧脸。勾锁的纤眉,带着一丝不安,带着一丝愁绪。
端木赞的心,隐隐的疼。她本是南绍高高在上的摄政公主,是他,将她变成这般模样。只是……探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嫩的触感,令他的心微微一跳。他不后悔,若非那场战争,他如何能够知道,这世上有她?只是,若早知有她,他或者可以选择她能接受的方式,去……赢得她。
一念至此,端木赞不禁失笑。“早知?”这个世上,哪里会有未卜先知?若是有早知,她也不会亲自领兵出征了吧?若是有早知……端木赞的神色,变的冷凝。邑娄国,便不会灭国,也不会有如今的端木赞。
摆摆头,端木赞自冥思中回神,帐外,传来一声角鼓,一更天了。深深吸了口气,挥去回忆带给他的不快,端木赞除去衣衫,轻轻掀被,钻入被中,探手摸时,她果然和衣而卧。非但未去囚衣,竟连皮裘也一并包裹。
“本王就如此令你戒备?”端木赞苦笑,一臂轻揽,另一手,去拉开她的衣衫。手臂中,柔软身躯微微一僵,跟着便寂然不动。她果然没有睡着!端木赞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将她半抱而起,将她周身衣衫除去,紧拥入怀,抱揽而眠。
甘以罗自他进门,便已警觉,此时但觉他只将自己抱在怀中,双手环抱,再无动作,不觉轻轻松了口气。微微阖眸,正要睡去,耳畔,却闻他微哑的声音低声道,“除了衣衫,舒服一些!”双臂收紧,将她更深的埋入怀中。
怀中娇软的身躯,带着令他安稳的力量。端木赞将头下俯,埋入她的颈窝,馨香的气息,令他烦燥的心,一点一点,陷入梦中。
梦中,又是那似血的残阳,他的脚下,踩着敌国的公主,那个有着冷冽眸光,骄傲的女子……沉睡中,唇角仍然勾出一丝笑意。三个月,同寝同宿,多少次,被那滑若丝缎般的柔躯迷惑,而又苦苦挣出。如今,回来了,他心意已定,不会再放过她,她,就是他……端木赞的女人!
剑光,在火把照映下,闪出一道厉光,直逼他的咽喉。是她,她要杀他!她冷冽的
眸子里,盛着满满的仇恨,她要杀他!她竟然不知道他对她的心,对她的情吗?
端木赞的心,狠狠一疼,瞬息间,又再闪出一双惊恐的眸子,声声哀求。而……端木赞微微皱眉。不对!有什么不对了!那惊恐的神情,分明在掩饰着什么!
邬突!一定有事不曾说出来,是什么?
连连磕头,声声哀求,但……唇角,他的唇角,似乎勾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邬突!”端木赞惊喊出声,翻身坐起。
暗夜中,身旁女子浅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端木赞一手抚胸,压下心头的狂跳。
得逞!
有什么事,自己令他得逞了?自前夜审讯以来,邬突的话,一句句在脑中重现,邬突的举止,一幕幕在脑中重演。对了!就是今日,自己吩咐提前扎营,对他再次逼供时,他露出了方才梦中那副神色。
扎营……一个念头,在端木赞脑中电闪而过,不由惊跳而起。
“该死!”端木赞咬牙狠骂,大声唤道,“护卫!护卫!”
“王!”帐外,护卫应声回应。
端木赞抓起衣衫套上,疾声命道,“唤葛瞻图前来见我!”转身将甘以罗一把抱起,轻轻摇晃,唤道,“公主!”
在他第一声“护卫”唤出,甘以罗便已惊醒,此时身子略侧,撑身避开他的怀抱,向他冷冷而视。
“起罢!”端木赞无瑕顾及甘以罗的神情,只是匆匆将衣衫递上。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王,葛瞻图大人到了!”
“嗯!”端木赞低应,转身出帐。
甘以罗微微蹙眉,心中疑惑不解。有什么事,令他如此急切,那张一向坚毅的面容,竟现出一丝……慌张!
匆匆将衣衫套上,甘以罗奔至帐门边,向外侧耳倾听。隐隐的,似乎是端木赞与葛瞻图交待着什么,葛瞻图连声应命,又时时提着疑问,却,听不清究竟所说何事。
片刻之后,脚步声近,端木赞又向这里奔回。甘以罗刚刚退后几步,他已挥帘奔入。
见甘以罗衣衫齐整,立在地下,端木赞微觉意外,却也只是微微一怔,便伸手将她拉住,说道,“走吧!”一拉之下,见她立着不动,只得道,“本王须得速速赶回王城,公主随我先行一步!”不等她应,一把抱起,向帐外奔去。
二百亲兵,轻装减行,将驼队拆为单驼,片刻之后,便自营地出发。骆驼肥大的脚掌,落在柔沙上,无声的奔跑,竟然并不逊于奔马。
甘以罗回身而望,营地的篝火,越来越远,终于化为远处的一点寒星。回过头,天光下暗影重重,沙丘连绵延伸,不知尽头。
远离了她的家国,远离的她的臣民,如今,连一同被俘的将军、驸马,也已被抛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与……她身后的恶魔。
荒寂的感觉,瞬间将她包裹,身子微缩,轻轻打了个寒颤。“冷吗?”身后恶魔低问,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大氅越发裹的严实。
“今夜实在不得已,你再睡会儿罢!”他口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暖暖的,痒痒的,却,令她厌恶万分。
当一轮红日自左侧升起,前方视线中,现出
乌亚亚一片绿洲,难见边际。从身边众护卫的欢呼声可知,那里,便是北戎王城所在的苍原洲了。
甘以罗的心,有瞬间难以平稳,思绪,如狂潮般汹涌而来。到了王城,便必须面对他们的命运。她的,将军的,驸马的……而此一刻,这干人均不在身边,唯有她,需要独自面对。
“王!有人!”一名护卫忽然大喊。
顺指望时,但见一彪人马,闯出绿洲,迎面直奔而来,为首之人方口阔目,五短身材,跨下一匹枣红马,奔行甚速。
“是习将军!”端木赞低唤,催动跨下明驼,向来人迎去。心中暗暗吃惊,左将军习横身负守都之责,为何会来到此处?
“王!”习横认出端木赞,大呼驰来,扬声喊道,“忠武王,你总算回来了!”奔到近前,竟不见礼,急声道,“王,昨日王上驾崩,你……你来迟一步!”
脑中轰然巨响,端木赞惊问,“父王何病?为何突然驾崩?”
习横顿足,说道,“王,自从昨日王上驾崩,众臣竟然不得进出宫门,恐怕今日王后便会唆使忠孝王篡夺王位,王,旁事稍后再议,大事为重啊!”
端木赞闻言,神色立变,冷笑道,“欲夺王位,怕没那么容易!”仰头望了望天色,断然喝道,“习将军,你的战马让我!”放脱甘以罗,身形疾起,向习横马上落去。
“好!”习横急应,翻身跃下。端木赞身形空中转折,轻轻巧巧落在马鞍上,弃骆上马,干净利落。
端木赞一手带缰,向习横道,“我先行一步,你率我亲兵回都!”向甘以罗一望,调转马头,向习横来处疾驰而去。
习横大声喝命,他所率马队也是调头急转,随在端木赞身后驰去。
望着他背影瞬间奔远,甘以罗不觉淡淡挑眉。
这北戎国,还当真是多事之秋啊!先是二王子袭营,欲杀端木赞,如今,又是北戎王驾崩,三王子夺位……
唇角,挂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端木赞,大戏连台,留神应对啊!
到了此时,端木赞心中早已了然。他端木赞之威,大漠上无人不知,端木冶与邬突袭营,无异以卵击石,他们的目的,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令他无法在父王驾崩前赶回王城。
念及端木冶,端木赞的心,狠狠一疼。
冶,知不知情?他会为了继母,背叛自己?暗暗咬牙,双腿越发使力,跨下枣红马吃疼,唏溜溜一声长嘶,闪电般疾驰,只是片刻之间,习横的三百兵甲,竟被他甩在身后。
端木冶温和似水的眸子,在他眼前轻晃,而,他不知道!在冶的心里,教养他多年的继母,是不是胜过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大哥。
仰起头,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直视着前方那高大的城墙。北戎国,是他端木赞一手打下的天下,岂能容忍旁人的觊觎?
快马接近城门,城头守兵见他骤然闯城,顿时大乱,为首之人疾声命道,“快!快!关城!关城!”呼喝声中,城门咂咂数响,慢慢阖拢。
“晚了!”端木赞冷哼一声,双手自马鞍一拍,身形疾掠,快如流矢,自半掩的城门中疾掠而入。腰间长剑出鞘,剑光点点,向关城兵士连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