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离说完就走,像是当真只是来看一眼慕成凰是死是活而已,可回到他的书房,他却是屏退了所有人,又让竹静带着人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才是走到书架旁,将书架上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厚厚的,积了一层灰的孤本往里头推了一下。
一扇活门立刻被打开,里头散发着金属在高温下被灼烧得火热的气息,还有各种扑鼻的草药味,这正是郭天离平日里研习医术,练习丹药的炼丹房,极为隐蔽,去世的几个弟子中,也只有大弟子竹息一人知道。
而慕元安所需的,以慕成凰的血为引子的药丸,也是从这个狭窄的葫芦形的炼丹房里练出来的,自然,也包括最近慕元安让郭天离炼制的天地长寿丹。
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开始害怕衰老,害怕每天越来越深的皱纹,和越来越容易觉得疲惫的身体信号,任何人在时间面前都是平等的,就连皇帝都一样。
这炼丹房是一个高耸入云的葫芦形,虽然狭窄,可是墙壁上都是镂空了的书架和药架,门口有一个高高的云梯,墙壁上也有一个狭窄的楼梯,可以供郭天离沿着楼梯上去,去取药或者取书。
而整个炼丹房的正中央,则是挂了一幅和炼丹,和药物,和医术都毫无关系的女子画像,这个女子,自然是柳绿玫,也是当初红袖入书房的时候发现的那一幅。
其实这幅画像原本就是一直挂在炼丹房的,只是郭天离知晓慕成凰会有所行动,所以提前将这幅画像拿了出来,不然,他怎么会容许自己心目中这个最完美,最美丽的女子暴露在炼丹房的之外,那种污浊的空气当中。
他每日都会进入炼丹房一次,就算是在静修的期间,也不例外,他必须时时刻刻地来给炼丹房里增添香料,加上绿玫最爱的玫瑰的香料。
郭天离踱步走到这画像前,他贪婪的目光像是能透过这幅画像看到过去的那些回忆似的,他用手抚摸着画中女子的额头,一直往下,到唇瓣,那娇艳欲滴的唇瓣,栩栩如生,像是一噘嘴就能碰到似的。
为了能找到一个好的画师,画出这样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当年他可是费了不少苦心,那些凡夫俗子,哪里能画出绿玫那万分之一的姿态,也只有这一幅,可以勉强入了他的眼,勉强贴近一些绿玫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绿玫,你的女儿病重了,我原本以为,她是装的,不过我过去看了一眼,应当是时疫,怎么办,我现在很是犹豫,我原本是想将她当做你,让她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我原本的计划,是等着这次祭天舞之后,随便找个借口,比如,她的血不管用了,必须日日服用我配置的药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让宫里头的那个皇帝将她留在这里,反正,他不珍惜她,也从来没把她当做过亲生女儿,只是当做一个药人而已,只要有药,他什么都会答应。”
“可是我后来后悔了,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她竟然不贞洁,她和你一样,都不懂得珍惜身边已经有的人,她喜欢的不该喜欢的人,不过,她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时疫凶多吉少,就连我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救活她。”
“绿玫,我最近这几年,真的是太累了,皇上那个蠢货,之前还算是对我言听计从,可他这两年,好像是学聪明了,虽然还像是和过去一样,给我特权,给我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开始防着我了,我好不习惯,想当年,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说他的毒必须要天池国的女人的学才可以缓解,他便出动了百万雄兵,踏平北方七小国。”
“可我想要的只是你啊,你当时怎么那么傻,难道你不知道,你若是跟着他回来,就可以见到我了吗?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就能逃脱天池国皇帝的控制,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嫁给他,只是无奈之举,对不对?你看看,你非要嫁给他,结果呢,你的下场呢,还有你的女儿的下场,看看,你现在后悔了吧,若是你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愿意为了你还俗,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这一夜,慕成凰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高热的缘故,还是最近当真发生了太多事,总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嗡嗡地叫唤个不停,像是蚊子叫,又像是有人在絮絮叨叨的讲话,说什么绿玫,爱你,后悔之类的话,全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东厢房已经被隔离了,除开高烧不起的慕成凰和文枝朱雀之外,还有两个早早地被指来伺候慕成凰的宫婢,这两个宫婢也是慕成凰出宫前,被临时指来的,只因为鹦鹉和宝鹃都没办法随身服侍,所以临时指派过来的,原本,也就一直都在外头做活,负责洗衣服烧火之类的,连慕成凰的身都没近过,这次莫名其妙地跟着慕成凰一起被隔离了,自然是怨声载道。
贴身服侍慕成凰的活,还是文枝做得比较多,毕竟慕成凰身边的事情一直也都是文枝在打点的,朱雀也是个做活利索的,不管文枝需要什么,立刻也都能替文枝寻了来,文枝吩咐什么,也立刻能做好。
这不,正是端着一个空的茶壶去了后院,早早地便喊着那两个小宫女烧水了,现在总该是烧好了,之前这负责烧水的巧儿还总是会跑过来亲热地唤自己一声,来告诉自己水烧好了,今日朱雀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想着大概是忘了,便是自己直接过来了。
只是才走到门口,便是听到这烧水的巧儿和洗衣服的环儿在抱怨。
“烧水烧水,做活的时候知道我们是烧水洗衣服的,粗活累活都让我们做,这隔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们就是个做粗活的,哪里接近得了公主,凭什么让我们隔离啊,若是,若是当真感染了时疫,我家中还有一个老外婆呢,我还得养家呢,这可怎么办啊。”巧儿的声音的带着哭腔。
环儿的声音倒是伶俐些,尖细尖细的,一听就觉得十分刻薄:“行了吧,咱么就是命苦被,你可知道,我还是塞了银子才跟着公主出宫来这龙虎山的,不然的话,我得在冷宫里服侍那个疯了的武昭仪服侍多久,还想着,回宫之后,兴许五公主大度,就干脆也将我收在景澜宫了,谁知道,现下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你昨日瞧见那五公主的样子了吗?脸都像是一张白纸似的,哎哟喂,怪吓人的,估计,活不过今晚了。”
“我也觉得,”巧儿这下子算是来劲了,忙是凑过来道,“我瞧着公主的面相就是命短福薄的,你说,若是公主死后,咱们是不是只要再被隔离一阵,确认没有感染时疫,就能放出去了?诶哟,若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希望公主快些……。”
“呸,你俩……,”朱雀再也是听不下去了,她在窗外听了许久,本觉得若是抱怨几句也就算了,毕竟文枝也说过,这两个小宫女也怪可怜的,依照公主的意思,也是想着,这件事过后,每个人赏赐一些银子,当做补偿,所以她一边听也一边忍着,只想着,待会儿就在外头再等些时候过去,免得让两人难堪,可越听,越是听不下去了,这两人抱怨就抱怨,竟然开始咒自家公主死了,朱雀气得手一直颤,见着这两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哗地一下,举起手中的铜壶就朝着巧儿的头上扔过去,“你们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这儿咒公主死,你们才是该死的,让你烧水也不烧,若是不会做事,就别在这儿做事!”
原本是两人的悄悄话,却突然让朱雀撞见了,两人自是难堪至极。
不过幸好那一下没有砸中巧儿,铜壶落在巧儿的脚边,壶口被砸歪了些,巧儿见状,索性叉腰和朱雀对骂起来:“怎么了?不能说了?你不过也就是比我大了半岁,运气比我好,能够服侍公主做二等的宫女罢了,不过也就是个二等的,还不是要听那一等宫女文枝的话,告诉你,就算是文枝来了我也照样这样说,烧水是吧,公主都躺在床上躺了两天了,也不见好,烧了水也喝不了,烧什么水啊?就怕,我这一壶水还没烧干,公主就没气了!”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朱雀气极了,她张牙舞爪地就朝着巧儿扑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巧儿的发髻,使劲地扯,环儿见了,立刻上前来帮忙,朱雀力气虽然大,可环儿和巧儿日日做出乎,洗衣服做饭,双拳难敌四手,瞬间,朱雀反倒是被骑到了地上,完全落了下风。
巧儿扶了扶自己被弄歪的发髻,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朱雀,朱雀的手被环儿压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巧儿这下子得意了,她昂昂头看了朱雀一眼,笑道:“看看,这就是你自找的,每日每日对我们吆喝来吩咐去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烧水是吧,好啊,我正好烧了一整壶滚烫的热水,这就倒给你喝。”
巧儿说罢,便是用麻布抱着壶柄,端起了那一壶在灶上烧得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热水,让环儿将朱雀的嘴巴掰开,准备将这一壶烧开的水,直接往朱雀嘴里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