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了西山,慕秦易派了人又送了宋宁从小路出去,不多时,这人却是急匆匆地过来禀了一句,说是宋宁被五公主的人给拦下了。
鹌鹑听了眸光一紧,忙道:“小的去看一趟吧。”
慕秦易低头,将茶盏中的最后一口茶细细地品入口中,搁下茶盏,淡然道:“不必,我亲自去一趟吧。”
海棠园里一条隐蔽的小道上,青石子铺就的小路的入口被掩映在一丛茂盛的竹林后,若非刻意拨开竹叶,决然不会发现,原来这竹林背后另有一番天地,最近天热,肃亲王大多都是在这京郊的庄园里纳凉逗留,宋宁每次有事要禀报,也都是从后门途径这海棠园的小路入内说话,过往也只有他和肃亲王身边的几个贴身的人知道这条小路,在这条小路上遇到五公主慕成凰,着实让宋宁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他便是谦谦地行了一礼:“见过五公主。”
比之下午的荔枝宴,慕成凰自也是换了一身较为清爽便利的家居衣裙,鹅黄色的对襟长臂袖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轻松活泼,平易近人,少了公主的富丽贵气,多了些平常女子的娇俏可爱。
慕成凰将双臂交叉,笑道:“这位先生好眼力,之前都从未见过先生,先生居然能一眼认出本宫便是五公主。”
宋宁亦是一笑:“听闻今日王爷大摆荔枝宴席,往来贵女少爷众多,只是这个时候,大多都要赶着回城,倒是几位公主留宿庄园中,长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已经备了马车去寻欢小筑,六公主生得玲珑小巧,却不似五公主这般匀称红润。”
慕成凰笑道:“你似乎对宫中的事情,很是了解?像是,有谁在你耳边一个个地说过似的。”
“不算了解,只是入园的时候见到其他几位公主出庄园,多嘴问了一句罢了。”宋宁倒是很沉得住气。
慕成凰的目光落在了宋宁背上的医箱上,牛皮做的背带结实厚重,笑道:“先生是大夫?”
宋宁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恰好,本宫身子最近有些不适,宫中的御医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倒是想问问先生。”慕成凰话语刚落,却听得竹林那头传来几声慷锵有力的犬吠,一阵竹叶攒动的声音,一只黑色的影子忽地窜到了宋宁和慕成凰面前,宋宁第一次见着大狗,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扶着就近的一枝粗壮的竹子,慕成凰却是眼前一亮,喊了出来:“蛙蛙!”
蛙蛙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噗通一下就是屁股着地地坐下,瞪大了眼睛盯着慕成凰,吐出大舌头哈着气,慕成凰只觉得蛙蛙愈发可爱懂事了,走近了一步,也蹲下身子,伸出手,掌心向上,笑道:“你会握手吗?”
一听到握手两个字,蛙蛙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啪嗒一下就将爪子放在了慕成凰的掌心,又吐着大舌头,忽而,竹林外头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一下就将蛙蛙唤了回去,慕成凰拨开了竹叶,见着慕秦易正在外头,坐在轮椅上,温厚的大手在蛙蛙头上来回抚摸,末了,微微抬起眸子,恰好与慕成凰的眼神对上,他的眼神温柔却又神秘,像是会吸引人的黑洞,又像是一个摸不到底的深渊,慕成凰只觉得,她似乎越来越不懂自己这位皇叔了。
“出来吧。”慕秦易淡淡的一句。
慕成凰回头瞟了宋宁一眼,自己才找到宋宁,慕秦易便来了,明显是为此而来的,既然如此,索性摊开了问慕秦易也好,免得左右猜疑还猜不到正确答案。
慕成凰和宋宁一起出了这小路,慕秦易挥手,意思是让宋宁先回去,慕成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周先生离开,复而又专心致志地看着慕秦易,慕秦易耸肩摊手道:“放心,我不跑。”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腿道,“这不是想跑也跑不了吗?”
慕成凰似赌气般地吐出一句:“谁知道真的假的。”
这句话好生熟悉,只因为林观澜也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慕秦易摇头叹道:“你和观澜的脾气怎地都一样,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信任?”慕成凰的语调微微扬起,“皇叔与我讲信任?”
“很奇怪吗?本王是讲不得这两个字还是怎地?”这语气,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了,鹌鹑见了慕秦易使的一个眼色,立刻退下,守在了门口,宝鹃和文枝亦是守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处,没有慕成凰的意思,不会贸然进来。
慕秦易只朝着这海棠园前头的一处飞檐凉亭道:“去那里说话。”
慕成凰心中满腹的疑问,既然慕秦易肯与她说话,她便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她在心中慢慢地理顺自己想要的问题,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不知从何处问起,脑子似乎是一团乱麻。
小凉亭的四周便是盛开的海棠花,大簇的西府海棠和贴梗海棠,东北角是群生的垂丝海棠,小石桌上搁着的是粉红色的丽格海棠花,开得正是娇艳的时候。
为了方便慕秦易出行,这凉亭旁边早就修了一道缓坡,慕秦易自己滚着轮椅也可以轻松上去,入了凉亭,慕成凰也是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站着,直直地看着慕秦易,桌上还有方才慕秦易未吃完的糕点和果品,慕秦易也无心再看,亦是直勾勾地看着慕成凰,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慕秦易忽而开口幽幽地道:“本王有这般好看吗?”
“之前皇叔从林家借书予成凰,成凰虽然已经当面谢过,可成凰知道时候父皇必然暗中查过借书的时间是在考学前还是考学后,成凰知道是皇叔替成凰遮掩,这份恩情,却还是没有谢过。”慕成凰一边说一边坐下,嘴上虽然说着谢,可脸上却是一副试探小心的神情。
慕秦易头未抬,只是道:“什么时候你道谢都变得这般敷衍了?红枣糕或者大和锦送过来都是可以的。”
慕成凰哽了哽,道:“我对别人也是这般的。”
“那又是什么时候本王成了别人了?”慕秦易说完,目光灼灼,那深邃探不到底的眸子里似藏了一片星海,那样引人入胜,分明是过分亲昵的话,从慕秦易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就连那微微轻颤的睫毛,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般打动着对面的这个女子,这个他从前世想保护到今生的人。
他知晓她的身世,所以他打心底里不畏惧两人表面上的叔侄关系,也正因为他知晓她的身世,才是愈发想要保护她,才会在这风口浪尖让宋宁将元家一直要找的陆嬷嬷冒险送出京城,送到岭南。
一想到自己替她躲过了前世那场最大的灾祸,他心里便是欢喜,也许日后的路途会同样艰难,可至少,能让她那纯洁得像太阳花的笑容多停留一些时候。
而对于这些,他是不需要她懂的。
自己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别人了?慕成凰微微一愣,脸却不自觉地尴尬了起来,她努力将脸上泛起的绯色和微热强压下去,道:“说得对,我们……咳,是一家人。”她努力打着圆场,这才是想起自己的目的,清了清嗓子问道:“听说皇叔前阵子新找了位名医打理腿疾,可是方才那位周大夫?”
“不是,”慕秦易道,“他只是来陪我下棋的。”
慕成凰将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串玛瑙葡萄,才能努力让自己不看慕秦易的双眼:“不知皇叔是怎地和这位周大夫相识的?听说,这位周大夫,是近日才入京的。”
“下棋认识的。”
慕成凰抬起头,慕秦易又补充了一句:“在林家。”
这事儿一扯到林家,便是不好办了,慕成凰只是笑笑道:“我瞧着这位周大夫,倒是像一个人呢。”
慕成凰说完便是觑着慕秦易的脸色,他却岿然不动,慕成凰只好自说自话地道:“早几年的大顺才子榜的榜首那位是带有画像的,成凰记得榜首那位宋家嫡长子宋宁生得一表人才,倒是,和周大夫有几分相似。”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吗?这些没用的榜单不过都是人们胡诌出来的,有时间多读读书。”
“皇叔可是蝉联了大顺美男榜榜首十年。”慕成凰轻哼了一声。
慕秦易点头道:“这个榜单倒是比较靠谱。”
看来从慕秦易这儿着实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慕成凰泄了一口气,她原本是满腹的不甘,可自己的每一次试探,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见着慕成凰不说话了,慕秦易倒是主动问道:“成清她们几个去寻欢小筑了,你怎地不去?”
慕成凰道:“起先倒是想去来着,后听说今日唱的是秋华怨,便罢了,因为……。”
慕秦易抢白附和了一句,“不去也好,之前本王也听过这秋华怨,文笔生嫩,唱词自怨自艾,是为下等戏曲,对了,你方才说因为什么?”
慕成凰哽了哽,语调生硬地道:“因为这首秋华怨是我十二岁和沈珂通信时写的戏笔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