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之亲,有过了之后便是责任,乔二公子作风何其端正,坦坦荡荡磊落如松,岂会视姑娘家的清白如无物?若然他当真再逃,那必定天涯海角处处羁绊,良心受谴如油煎,辗转煎熬。
更何况那个姑娘。她是公主。
“除了责任二字,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束缚你们江湖的肆意。”宣昭帝看向殿外被光撕裂的冗长夜幕,淡道:“你看,江山急雨摇摇倾覆,将这九重宫阙压倒不过是迟早的事,若有一日,帝都云涌大水淹没了朝堂,她再无至亲,朕做不到的,还望你能来做,护她半世周全,此生江湖安家。得一份肆意安闲。”
乔弥眼眸沉了沉,似有巨石压在心口,难以畅气,“为什么?”
宣昭帝本该有最周全的计划,他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了清荷,可他突然如此急促的将公主推给他,不异于将他自己暴露,为何会如此草率?
“你们若在查朕。又如何不知……翁贵妃是桓王的人?朕的那些荒诞行径,你们定然了然于胸,该知若传出去,会是一番怎样的轰动后果,朕竭力对她好,可那件东西……还是不见了。”
他神情有些麻木,麻木到一丝迷茫的苍凉。
乔弥眼皮子细微的抽了抽:“你以为,僧衣是被翁贵妃交给了桓王?”
“……慧灵高僧啊,他说只要广积善德,便能再保父皇三年寿命,可结果呢?”宣昭帝兀自讥笑:“三年?三十天都没有……寺庙僧人,骗得就是信徒香油,潜心礼佛清心寡欲,不过是好吃懒做的借口,若靠僧人便能治这江山达人宏愿,那朕此时。又何需站在这金銮殿上?”
人言可畏,百姓愚昧,群众效应可杀人于无形。
一件东西,当所有人说它好的时候。那它就是好,即使再烂也是好,可若有人站出来说它不好了,那便是千夫所指离经叛道!
宣昭帝显然便站在这千夫所指的位置上,偏偏他是帝王,一介平民可以为千夫所指,可他不行,他若踏错,那便是动摇国本。
乔弥静默一瞬,须臾低道:“僧衣在我这里。”
宣昭帝一震,瞳孔光敛,骤然看向乔弥。
乔弥默道:“祈福那三日,公主在迦叶寺。”
宣昭帝脸色煞白,顷刻间明白过来,霎时颓然,俄顷低笑出声。凄惘而无奈:“难怪,难怪……”
公主那日若在迦叶寺,那定已将一切揽入了眼底,若知他亵渎佛堂,又岂会视而不顾?
可他此生爱了一个女人,一个最不该爱的女人,这一把双刃刀,痛的他鲜血淋漓却含着泪笑道一声甘之如饴。他此生对不起黎民对不起凤室对不起他自己,可他唯唯独独对得起这个女人,即便他知这个女人对他而言,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僧衣遗失。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最终选择了桓王,要彻底将他掰倒,掀庙堂一场风云,若到那时兵刃相见。他唯一想护周全的也就只有一个人,所以他迫不及待,将公主推进乔弥怀里,可原来……事情跌宕起伏的出人意料。
翁贵妃曾落魄到了沦为假僧人化缘度日的地步。这是她的一个痛处,所以凤朝内宫中从来不设僧佛供台,而她要伺候宣昭帝,若要解宣昭帝的馋。那她寝宫中必然便得备有一件僧衣。
公主取衣,应该是为警告,可他过于忧思成灾,竟直接将此事想到了翁贵妃与桓王身上,甚至都不曾细查,便自暴自弃之下,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宣昭帝叹一口气抬掌揉了揉眉心,唱到了中途的戏。此时要弃根本不可能,他喟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不管有没有海棠春,公主我都会娶。”乔弥看看他,低声淡道:“我除了她,此生再无二人可结发,所以师姐在你手中,根本已无用处。”
宣昭帝冷笑:“那你何必如此急切的要朕放她?不如待礼成之后,再放也不迟?”
乔弥声无起伏:“皇上何必要收买药丞,以假意对公主下药一事来打压翁家?”
宣昭帝抬眼朝他看去,眸色微愠。
乔弥与宣昭帝所为其实本质上相同,清荷已为他受太多牵连。所以乔弥不可能在明知她目前身在何处之下还故意拖延到成亲之后再放她出来,他想让清荷为他受的苦少一点,再少一点……
今后她放手才能洒脱,两相不见。好歹能各自安好。
正如宣昭帝所做的一切,药丞、清荷、公主、包括翁氏之前的孩子,也不过是他想弥补这凤室这黎民,他想让这祖先辛苦打下的基业在他手中亡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今后若听世人唾骂,他好歹能安慰自己,他也曾搏过。
“到底是师姐重要,还是阿瑶重要?”
乔弥道:“明知故问。”
宣昭帝沉声:“有些话,总要听人亲口说了,心中才有个分寸。”
乔弥静了静,“师姐是昔日的情分,不管你想不想她存在。她都在那里,毕竟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更改磨灭,可阿瑶如今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重要’二字便可囊括。”雨夜泠泠。他嗓音清雅而动听,稍稍顿了一顿,随雷声响起:“她是我的命。”
殿外闪电划过有光,雷动震起宣昭帝眸底波涌。他看见乔弥青衫磊落,立于殿中与他平行而对,那洒脱淡雅的风骨之下,似揽得了高山危崖,也迎得了深渊巨浪。
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气度,刀光剑影之中看尽生死,他比常人多了抹难得的恬静淡雅。
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他分得清什么是挚爱什么是情谊,远不会将自己埋在其中纠缠不清。
这样的人,这样坦荡的人,宣昭帝抹了抹脸,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明日。”他道:“阖闾门外接她。”
乔弥道:“我会通知刘掌柜。”他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宣昭帝忽然在背后道:“先皇后的名头,你听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