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越影是否还见过其他什么人,越千秋不得而知,至少当他一大早被人叫起来的时候,打着呵欠无精打采的他丝毫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也没有听到任何相熟的人提到越影。仿佛昨夜这位冷面冰山从天而降,只是越千秋的幻觉一般。
知道越影来无影去无踪,在见过自己之前甚至之后,恐怕又找了要紧人物商讨要事,他也就不去想这些了。他无视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善意或敌意目光,径直走到严诩身旁。
昨晚上他和竺骁北这个为老不尊的大将军那么一闹,现如今他们师徒俩周边三尺之地,除了庆丰年和小猴子甄容,就再也没有一个其他的无关闲人,因此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师父,昨晚上那飞贼有眉目吗?”
此话一出,心直口快的小猴子不由得问道:“飞贼?那飞贼不是九公子你……”
话没说完,小猴子就直接被庆丰年捂住嘴拽到一边去了。而严诩似笑非笑扫了一眼一旁的甄容,见这位青城高足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就耸了耸肩道:“我昨晚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你和竺大将军闹翻了,至于其他小蟊贼,还真是没瞧见。”
眼见甄容仿佛稍稍轻松了几分,不动声色转去庆丰年那儿和小猴子说话,越千秋一抬头,正好看到严诩的眼神紧随着甄容,哪里像是说的话这般轻巧?
大概是因为昨夜闹腾一场,越大老爷一夜没睡好,这会儿黑眼圈宛然。而竺骁北根本就没有出现,仿佛忘了昨日相见时还和越大老爷熊抱了一回,人人都认为老将军是生气了。
而明眼人全都瞧得出来,出面送行的刘静玄和戴静兰二人笑得非常勉强,和严诩越千秋师徒俩道别的时候,更是一副恨不得你们快走的送瘟神的架势。当戴静兰亲自领着一队兵马,将使团护送到边境,眼看对面北燕兵马过来把人接了过去时,他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这话却不是戴静兰说的,而是他身边一个亲兵说的。
发现主将立时侧过头来,面露责备,这亲兵虽说有些惶恐,但还是满心不忿地说道:“刘将军和戴将军何等英雄,严大人和越九公子虽说出自同门,可实在是差远了!”
戴展宁面色一时更加阴沉。见另一个亲兵连忙用胳膊肘使劲给了那嘴快的家伙一下,他仍是冷冷训斥道:“使团之事也由得你多嘴?等回去之后自己去领军法!”
见那亲兵唯唯应是,脸上却分明不以为然,他不由得暗自懊恼。越千秋昨日代越大老爷传话,分明让上下将卒很有好感,可昨天晚上夤夜入竺骁北房间那一闹,之前的好印象立刻无影无踪,一见面就和人抬杠的严诩就更不用说了。
他固然看出这是演戏,可如此是不是过头了一点?这可是送上门给别人弹劾的把柄!
还有昨夜越影突然来见他和刘静玄,提到的那个消息以及接下来的某些动向,这分明是一场风暴眼看即将席卷北燕。这个时候还去出使,有必要吗?
越千秋纵使是顺风耳,也听不见戴静兰的心声。而就算是听到了,他也只能对这位戴师伯苦笑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北燕废太子这种事,事先谁都料不到。可越小四还在北燕,他他自己身上那块刺青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再说,总不成都到边境上了,突然反悔说不去吧?
那样的话才会被人笑话!
之前使团一路到吴朝边境都是骑马,可如今进了北燕境内,护送的那支兵马几乎是把使团前后左右团团围住,严诩也不耐烦在外头杵着让人围观,干脆就拽上越千秋上了马车。
这是行前东阳长公主特意给他们师徒俩预备的马车,陈设奢华,地上铺着织纹锦毯,座位设在正中和两侧,最多可以容纳六人,一色都是柚木清漆,又在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坐垫和引枕中絮着丝棉,甚至还有丝棉薄被供他们盖着休息。
担心北边入春依旧寒冷,脚炉手炉一应俱全,连车窗都用的无色琉璃,可以说价比千金。
而考虑到滞留的可能性,下头抽屉里还放着夏天用的藤席,以及用来替换琉璃窗的碧绿窗纱。从这些林林总总的细节之中,全都把严诩包装成了一位生活豪奢的贵公子。
可眼下,贵公子却光着脚丫子踩着贵重的锦毯,人懒洋洋靠在引枕上,四仰八叉,很有点葛优躺的架势。如果没见着之前在吴朝境内,严诩一路都是骑马,别人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马都不会骑,只知道享受的贵介。
越千秋看着严诩一面躺着,一面轻轻用手指轻轻敲着底下的隔板,他就知道,严诩是惦记着车厢底下暗藏的机关,是惦记着那把分成三截的陌刀。
虽说随从护卫之中,也有带着陌刀的,其中就有适合他们师徒俩使用的尺寸,就连马车中暗藏的这把也只不过是另一种障眼法,可对于更自豪于身为玄刀堂掌门的严诩而言,出门在外,手边没有这玩意,就觉得心神不宁,这是显而易见的。
之前这辆马车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眼见此时严诩躺得看似舒服,可眼神涣散,心不在焉,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越千秋就旧话重提道:“师父,我让庆丰年和小猴子把甄容绊住了,马车外头也都是长公主和影叔挑的护卫,这下你可以说了吧,昨晚上那飞贼怎么回事?”
“我是打昏了甄容,又喂了他一颗迷药,可之后我就把他拎出营房去了。”见越千秋赫然瞠目结舌,严诩就眉飞色舞地说,“刘师兄和戴师兄总得给我这个掌门师弟留面子,所以我这没人看着。我直接把甄容往荒郊野地里一扔,然后躲在暗处观察,结果……”
越千秋饶有兴致地听着严诩显摆,听到这儿发现没有了,他不禁有些急切地追问道:“结果呢?有人去救他?”
“结果他苏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人扔到营地外头的荒郊野地,就这样一骨碌爬起来,想了不少办法诈我现身,我当然只当没听见,不理会他。可我真没想到,他竟是在那儿哭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得和个孩子似的,口口声声就是师父,为什么,问得我心烦得很,差点没忍住出去打他一顿!”
严诩说到这里,简直是郁闷得不得了。
“云中子之前来找我的时候,说什么甄容痛悔当初,他已经和这个徒弟推心置腹,把他出自狼窝,而不是北燕人的身世说开了。此去北燕,他已经安排好了,甄容定然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可我看甄容这脓包的样子,不闯祸就不错了!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看他那痛哭流涕的挣扎样子,别是真的在怀疑自己是北燕人!”
越千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这身世谜团就是被甄容勾起来的,可他倒是真的无所谓自己是吴人还是北燕人,因为在他心目之中,从来只当自己是越老太爷养大的孙子,别的都不重要。
可他是什么来历?
而且,他一向就心宽,又有那样一心护着他的爷爷和师父,换成突然被云中子灌输了那么一堆东西的甄容,真的能相信那所谓诸派合力培养,是对付北燕的绝招之类的鬼话?说实在的,自从被越老太爷这么一说,他自己的身世暂且不提,连甄容的身世他都开始怀疑了。
说不定越影昨天晚上突然出现,也还有这方面的缘由呢?
想归想,可越千秋还是没有对严诩吐露自己那点小秘密。毕竟,越老太爷对他的吩咐是别惹事,少逞强,千万保护好那个秘密,别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他冲着严诩咧嘴一笑,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之前北燕那位三皇子可是任凭那个内侍一路找茬过去的,咱们总不能输给那个阉奴吧?怎么招摇过市,师父拿定主意了吗?”
严诩顿时苦笑了起来:“办法倒是想了几个,可惜都不咋的。”
越千秋顿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手从下头抽屉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转了转。
“师父没有办法,我倒是有个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