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真实面目

晨光照进床帐,玄乙睁开眼睛之后,几乎是一骨碌坐了起来。

昨晚的梦境实在是……那感觉过于逼真,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俊卿趁自己入睡时做了手脚。定下来神感知着全身,并无异样,才确定那只是一个梦。

回头一看,那小红鸟仍四仰八叉地躺在她枕头边睡着,睡梦中还呷了呷嘴,看来睡得甚为香甜。

玄乙起身,心神焦躁,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神魂在混沌境磨砺了三万年,历经多少生死劫难,从怨恨惊惶到坚毅冷静,到如今却只因那轻佻男子的一句话一个吻就失了定力,居然还做起那种梦来,实在令人懊恼。

可是,现下心上像是被一根细柔羽毛轻轻搔挠,这股异样的微痒却怎么也平息不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走神,迎面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人,冲她甜甜一笑:“小黑!”

原来自己只顾走神,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院子,遇到了牡丹。玄乙皱眉:“你叫我什么?”

牡丹眨了眨圆圆眼睛,理所当然道:“我叫你小黑啊!我听你夫君是这么叫你的,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玄乙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俊卿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叫自己的,自己居然没有觉得不妥,竟是默认了他这么叫。

堂堂巽朔玄龙,叱咤风雪,如今被人叫做小黑竟还浑然不觉……

我这是怎么了?!玄乙忍不住轻点自己额头,努力找回冷静。

牡丹哪知道她在烦躁什么,拉住她手臂摇晃着:“小黑,我瞧你挺有力气,你帮我一起给花草松土去吧?”

被她一拉,玄乙本能地排斥,急忙轻轻甩脱她的手:“得罪,我向来不习惯别人碰到我。”

牡丹笑嘻嘻道:“哪有,是我得罪,不知道你只让你夫君碰的。”

玄乙又是一愣。对啊,那人一直以来,何止触碰过自己的手臂?为何自己当时没什么反应?

见她不语,牡丹小心地扯了扯她衣袖。

玄乙本想拒绝,但瞧着眼前神智不全的女子一脸孩童般的期待,便开不了口,只得应允:“哦,那便走吧。”

牡丹便开心地领着她往上一层内院走:“这里的天暗沉沉的,大牛子说这是因为有魔气,所以花坛里的土隔段时间就会变硬;我的花草都是他从凡界带给我的,受不了这里气候,土变硬了花草就会死了,所以要松一松。我力气小,每次都要大牛子帮我翻土,今天你帮帮我,我会做好吃的给你吃哦!”

玄乙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道:原来魔界也有懂裂魄之术的高人,不知是谁将她的灵魄与生魂分离,眼下她没了灵魄,神魔不论,只剩本性,又有贪狼庇护,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也不错。

玄乙既答应人家要帮忙,便拿起花铲,埋头实打实地干起活来,并不多话。牡丹在旁搭手,待翻完了花圃,诚心夸赞道:“小黑,你可真是一把好手,不如留在这里做个花匠怎么样?咱们可以在下面的院子也种些其他的品种,让大家一年四季都可以有花看。”

这里的土质果然坚硬,徒手翻起来很是费力,玄乙额头发了些汗,手上沾了泥土不好擦拭,便起身抬了袖子去擦。旁边却忽然伸来一只手,将一方棉帕轻轻按在她额角,细心替她擦拭。

俊卿边替玄乙擦汗,边替她婉拒道:“怕是要让嫂夫人失望了,小黑与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

牡丹并不泄气,忽闪着大圆眼睛追问道:“那你们办好事情可以再来啊,你是大牛子的朋友,肯定会再来的吧。”

玄乙拂掉俊卿的帕子,一时没想好怎么接话。自己要做的事情,做不做的成还未可知,但无论成与不成,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丛锋走了过来,哄着牡丹:“人家是咱们的客人,你怎么老惦记着要他们干活啊?帮我去催催灶房,把早饭拿来。”

牡丹便不好意思地对玄乙笑道:“是我不好,我把你当成做苦力的啦!我这就去给你做个糖粥,你一定喜欢!”

玄乙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跑出院子,默然不语。

俊卿将棉帕递给她,谨慎问道:“方才我瞧着你锄地挺熟练的,莫非你从前还种过庄稼吗?”

玄乙见那帕子干干净净,自己手上尽是泥土,便摆手不接,随口道:“嗯,从前在盐碱地上帮人种过萝卜。”

俊卿还想多问些,想起旁边还有别人,欲言又止。

丛锋向她深施一礼:“玄乙姑娘,多谢陪伴内子。她虽不通人情世故,但为人率真,但有失礼之处,还请你包涵。”他直起身子,还是沉着脸说道:“昨天咱们都是酒后闹脾气,作为主人我实在得罪;可是元帅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我实在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

见他固执地又提起这茬不放,俊卿刚要开口,玄乙干脆不再留有余地,直截了当:“果真如此么?那么我倒想请教大君,你一个神官,偷娶被施了裂魄之术的魔女为妻,还藏在这魔界地面装作妖魔这些年,不知那在濯天之战中屠了半个魔界的昊空元帅若知你此举会作何感想?你口口声声不容别人对他不敬,莫非像你这样做就是尊敬他?”

丛锋像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面皮涨红,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玄乙:“你,你是怎么知道牡丹她……”

玄乙慢慢搓掉手上泥土:“的确,她身上残余的魔气难以察觉,却暗深久远,应是濯天之战之前就存在的,也就是说她至少也有三万多岁年纪。可看她现在的行为举止,却全然不是三万岁的魔女;她并非心智不全,只是被裂魄之术将灵魄剥离出了身体,所以仅余生魂本心而已。”

丛锋只觉头发之间渗出了冷汗,暗暗攥紧袖中的拳头。玄乙却索性毫不客气:“还有你,贪狼大君,呵,你也堪配称为魔君么?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连魔物也算不上,你根本,就仍是神族之身!”

俊卿在旁,听到玄乙说出牡丹被裂魄之事时并不见太多惊讶,此刻却眼露诧异,蓦地看向丛锋:“丛锋兄,这是真的?你为何这样做?”

这一层真相也被看穿,丛锋脸上原本的凶悍之色尽数散去,不由地松开了拳头,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玄乙将双手泥土拨弄干净,从背后取下潜渊,横在丛锋面前,将剑身轻轻拔出两寸:“我问你,你可害怕我这柄剑?”

丛锋愣了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啪”的一声,在院外打扫的刘婶不知打破了什么,自责道:“哎,我真是老了没用了,不知怎的突然心里一慌,你看,好好的一个瓷瓶叫我给打了……”

与此同时,城堡下层的魔兵们也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怎么回事?什么东西要压下来了?我喘不过气!”

“是大君的凶气么?咱们大君果然了得!”

……

丛锋看着潜渊,脸色发白。玄乙将潜渊剑送回剑鞘,重新负在背上:“我这把剑破魔无数,斩过不少上古时的魔物,身带魔血戾气。你作为神族参加过濯天之战,照你说的,沦为魔物不过一两万年;你的道行与那些魔物比还浅的很,你若真是魔身,不可能不怕;可昨晚我动了战意,几欲拔剑,你站在几尺之外却镇定自若。”

“还有,你若真是魔身,丧失神格,你的板斧本是神族所造兵器,也该随之堕落;那么在对上我剑鞘之时,早该四分五裂,何止会只缺了一个刃角那么简单。”玄乙高傲看向他,语带嘲讽:“所以,贪狼大君,你身为濯天之战的神族将领,如今甘愿假扮魔物、与敌为伍,你倒真是那昊空的好部下!”

丛锋一下瘫坐在桌边,此时牡丹端了个青瓷大盅进来,嘻嘻笑着放在桌上,瞪了丛锋一眼:“大牛子,就你嘴馋着急,客人还没坐你就先坐下了。等着,我先给客人盛上,再给你盛!”

她揭开盅碗,里面的糖粥热气腾腾,缕缕甜香四溢,令漂泊已久的旅人心中一暖。

玄乙看着牡丹拿起小碗麻利地盛粥,眼神缓和下来,便不再说话。

牡丹便给每人都盛了一碗糖粥,递给丛锋时,还贴心地吹了吹,提醒道:“小心烫嘴。”

剩下那三人各怀心事,却都听话地吃完了碗中糖粥。俊卿最先笑道:“嫂夫人厨艺可真是没的说,大牛哥真是有福了!”

牡丹开心道:“你们喜欢?锅里还有,我再去盛些来!”便欢快跑出了院子。

丛锋兄抬起头来,询问的目光看向俊卿,忧虑重重。

玄乙知他是想从俊卿那里得到关于自己的来历,便冷冷道:“怎么?大君,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如此作为,那昊空是知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