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南海从极

这个梦极为逼真,清晨醒来,玄乙不由摸摸嘴唇,仿佛梦中的滚烫唇吻才刚刚离开。

玄乙皱眉,这间屋子并无邪气,没有古怪。可自己怎会做这种梦?

呆了半晌,只能猜测大约是当下正值盛春,青丘之畔地气丰饶,唤动了龙族本性,这才有此一梦,应无大碍。

清理思绪走出门去,凤君正站在院中,仰头看院墙边的高大桑树,微微出神。桑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在他那张凡人面孔上,有种说不出的晴朗好看。

见了玄乙,他笑道:“小乌鸦,昨晚睡得好么?”

玄乙客气点头:“甚好。”

采熙也走了出来,打着哈欠。凤君便道:“那么,咱们走吧。”

*****

离开小村,三人仍是不紧不慢,来到青丘。

青丘向来被誉为仙界桃源,山坡上绿草如茵,一团团毛绒绒的小狐狸竞相追逐着蝴蝶蜻蜓;遍栽花树,远望如片片红霞落在山坡;坡下一泓碧绿潭水,小荷才露尖尖角,五彩锦鲤跳得欢腾。

凤君变回本来相貌,门口守卫识得,恭敬放他们进来,赶去通报。那些原先在树下嬉闹的少男少女都好奇地围在稍远处,打量着他们,低声议论:“这便是凤族的帝君?听说他已经三万多岁了!”

“啊?有那么老啊!”

见凤君脸上微微抽动,采熙忙道:“您别听这些小崽子瞎说,您这年纪放天上算年轻的,那些天族、龙族个个都好几万岁,若论老哪轮的上您啊!”

那些少男少女们并不怕生,一路跟来,叽叽喳喳:“听说啊,当年曾祖母一心看中了他,现在一看果然是美貌!”

“那后来呢,曾祖母没得手啊?”

“笨坯,若是得手了,他不就是咱们曾祖父了?!”

……

玄乙目不斜视,采熙没了声音,心道:自家这位风流帝君,果然是处处留情么……

凤君微咳一声:“关于这个,其实是个误会……”

前面一声娇叱:“什么误会?事实如此啊!”

三人抬头,只见坡上草屋前有个面容娇艳的女子倚靠在门口,一身桃红衣裙映衬接天碧草,交叉着双臂,正似嗔非嗔地看着他们。

凤君走过去打招呼:“啊哈,小月牙,你如今是族长了?你们青丘可真是人丁兴旺!”

月牙飞来一个白眼:“怎么?后悔了?若是你当初从了我祖母,如今也该是子孙满堂了。可惜啊,祖母说,你却被一个小蛇精迷了心窍。不过她后来遇上我祖父,一生恩爱美满,携手共同归于天际;你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留在世上,嘿,真是活该!”

一旁的玄乙、采熙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凤君果然是好脾气,被这么一番挖苦却一点不气恼,哈哈笑起来:“本君一辈子最是无用,你祖母当时也是个大美人,嫁了本君岂不可惜。对了,此番本君带了个颇通乐理的后辈来你这里修习,烦请指点他。”

月牙含笑看了看采熙:“倒也是个清俊的后生……咦?”

她看了看玄乙,收起了嬉笑:“这位,凡人姑娘,所带的这把剑……”

玄乙不动声色:“怎么?”

月牙认真道:“能否借我一观?”

玄乙便将背后长剑解下,双手递给她。月牙抚着那剑细看:剑鞘黑沉,没有花纹装饰;材质虽是奇特,摸起来质感却有些粗粝,似乎平平无奇。可是这把剑却让人莫名地心悸,似乎随时会脱手离去,斩天戮地。她并不拔出剑来,却已能感受的到,剑身卧在剑鞘里,如一尾凶龙潜伏在黑暗之中,静静渴望着鲜血。

而且,剑上隐约有极为厉害的魔气!

这样一个凡人,怎么会有这么一把剑?

月牙沉吟半晌,只问道:“请问姑娘,此剑何名?”

玄乙答道:“名为潜渊。”

采熙瞧不出名堂,附和道:“凡人,青丘中人见多了各种宝物,族长一眼就看见你这把剑,定是不错的!”

月牙将剑小心交回:“实不相瞒,我青丘之人最擅净化之术,对邪气最为敏感。我见这剑上似有些魔气,万望姑娘使用时谨慎小心。”

玄乙恭敬道谢:“多谢提醒,我曾有过一个魔道的朋友,想来是他的气息偶尔沾染到了剑上,并无大碍,不过我定会小心的。”

当初“灭”境之中,她以一腔仇恨孤绝炼造出此剑,斩杀魔物无数,其中不乏法力高强之辈;更与元白多次交手,这剑自然带有魔气。

采熙顿时头大:“啊?你这凡人,竟与魔物交过朋友?!”

那可是神界的大忌,这死心眼的凡人居然随口就说出来了!

好在凤君看起来并不介意,月牙也拍手笑道:“好!不管他神道魔道,朋友就是朋友!这位姑娘爽直,我甚为喜欢!”

脚上忽觉痒痒,原来是一个毛团蹦到玄乙脚边,似乎在蹭玄乙脚踝。她低头,伸手将这只还没化人形的小狐狸捧起来。

小狐狸圆头圆脑,被她放在手里,便用两只栗色小爪子捂着脸,有些害羞,却似乎很是喜欢她手上凉意,呆滞了一会,摇着尾巴蹭得更欢了。

见凤君与狐族族长走进屋中走下说话,采熙赶忙拽住玄乙:“喂,凡人,你一路上对帝君什么态度啊?!”

越来越多的小狐狸跑过来,玄乙干脆坐在草地上,任他们爬到自己肩膀、膝头蹭来蹭去:“怎么?”

采熙恨铁不成钢:“你对这些小崽子倒是热情,对帝君却那么冷淡!我说,你是不是以为帝君对你有所企图,所以刻意敬而远之啊?不会的,你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但你好歹是我带上山的,你得争口气啊!”

见她只顾玩着丛丛毛团,冷淡的脸上竟带了些从未见过的温柔,采熙也不忍继续唠叨,只好干坐在一边翻着白眼。

屋内,凤君手上端着杯茶,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被毛团包围的玄乙。

月牙自己倒了一杯:“您这次来,是想让我帮忙看看这个凡人和那把剑?”

凤君摇头:“人本君自己会看,倒是那把剑,本君觉得哪里不对。”

月牙皱眉:“我也看不出来,就算是当今魔界的几个大君,恐怕也难造出来那么凶绝的兵器。可她拿在手里,却似全然无害,实在难以看透。”

凤君见她担忧,笑道:“放心,她不会在此久留。”

月牙嗤笑:“怎么,帝君对这个凡人如此上心,不等您夫人回来了?”

凤君晃着手中粗瓷小茶碗:“她若回来,只怕已和当初不一样了,但无论如何……”

他饮下一口茶,没有再说下去。

*****

翌日,凤君将采熙留在青丘,跟着狐族修习乐理,自己便要告辞。

采熙郑重嘱咐玄乙:“凡人,我瞧你对乐理根本不感兴趣,不如你也随帝君先回去,乌鸦兄还未痊愈,我心里怪惦记的。你得帮忙照看他,要细心、要耐心……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受伤也有你的份吧?!”

玄乙理亏,只好点点头。

凤君对玄乙一笑:“咱们走吧。”

出了青丘,凤君便变化为先前凡人模样,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青山绿水间,一路无话。

在水边歇息时,凤君抬头看了看日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天气,我倒真想起舞一番。”

凤族能歌善舞,这位凤族帝君前几日在百鸟朝会上唱歌,这会兴致来了想在水边起舞也是自然。玄乙坐下来恭敬点头:“凤君请便。”

凤君唤出琴弦,顺手一划,那琴弦便迎风自行演奏起来。他折了根柳枝在手,纠正道:“还是叫我俊卿。”

玄乙本待不看,可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便再难移开:波光粼粼,这位俊美凤君以柳枝作舞,举手投足优美矫健,手中柳枝柔软如波,刚柔交织,似在诉说着某种激越又绵长的情愫。

尽管一身素衣,可阳光照在他周身,似为他镶了一圈金边,光芒四射。

凤凰果然是阳光的宠儿,他一双清亮凤眸映着阳光,宛若昆仑之巅的晶石,熠熠生辉。

一舞既终,他回眸看向玄乙。

玄乙拍手:“不愧是凤族帝君,精彩绝伦。”

凤君沉默一会,笑道:“倒是有些累了,不如咱们乘车回去。”

他以手作哨,一声清啸,散入天际。过了一会,头顶传来细微振翅之声,一架朱色飞车落在水边草地。

车顶四角皆饰着金色翎羽、凤首吐珠,车窗镂空雕花,内饰红色轻纱;令人惊奇的是拉着车身的八根细细暗纹车绳,每根绳的尽头只有一对巨大的翅膀,迎风自动,像是飞翔的精灵。

玄乙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坐上这车去,尚在犹豫,凤君已上前卷起车帘,弯腰含笑对她道:“请。”

如此一来,她不好推辞,行礼道:“凤君先请。”

凤君耐心纠正:“叫我俊卿。”

饶是玄乙心如铁石,也不由地脚步一顿,走进车内坐下。车内不算宽敞,凤君便放下车帘,坐在她旁边,轻扣车壁。

八对翅膀扇动起来,悠悠飞上九霄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