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势迫龙君

不消华方再说下去, 玄乙已然猜到了后续:“此事乃是天帝暗中授意、华莘贸然行动,最终却闹出了意外,华方君想为长姐和族中避祸, 天帝想保住自己的颜面和帝子;而天庭早已不满我巽朔族不服征召、拒不参加濯天之战。所以你们两下合计, 就把这件事推到我巽朔族头上。”

华方面露愧色, 手指不住颤抖道:“正是……这样。本君当时, 实在想不出来其他办法能保长姐和族人周全, 就……应承了天帝的提议。是本君,在永春城中留下了使用至阴法力的痕迹,做出假象嫁祸……给巽朔族。三界皆知, 至阴灵力为巽朔族所掌握,而我离阴族以火阳灵力见长;但少有人知, 我离阴族在很久之前本就能掌握阴阳两下合力。只不过一直以来, 族中人物大多能力平庸, 仅能支撑掌控一门灵力;而我族又居于章尾山中,借地火起势, 因此以修炼火相法力为先。”

潜渊在手中不住阵阵嗡鸣,玄乙怒极反笑:“你们……这可真是一手好棋!”

失去了高大山门的遮挡,地火阵中的灼热狂风凶悍刮过空地。三万年多前的血色秘辛一朝被揭开真相,一时间四下寂静,只有风干的枯叶划拉着地面, 沙沙作响。

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华方长吁一口气, 原本微黑脸上已积淤的紫胀却愈发阴翳:“都怪本君无用, 离阴族衰败, 当年为求自保而嫁祸他族。我确实对不起巽朔一族,待到归于天际后也无颜面对祖先。”

“你——虚伪小人!你也配位列龙族?!”玄乙听到此处, 见这华方老儿将这件引起自己灭族惨祸的卑鄙行径说得如此轻巧,一句“对不起”就轻轻揭过,本已强行按下的满腔怒意业火再也压抑不住,恨不能目眦俱裂。潜渊怒吼一声,再次脱出剑鞘,抬起爪牙对准了华方心口:“你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巽朔,这么多年却能昧着良心封守镇魂鞭,令我阖族精魂一直不得安息!你,真是该死!——我早该杀了你!早该将你碎尸万段!”

潜渊剑气猛然随玄乙杀意而身形大涨,首尾挟风,咬牙切齿,直冲华方而去:“华方——你这就领死吧!”

就算弑杀离阴龙君会招来整个神界讨伐,她也不管了;就算对抗整个神界力竭而死,她也不管了!

俊卿从刚才便一直担忧看她,此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琴弦飞速出手,意图拦下潜渊:“小黑,暂且忍耐!”

若此时杀了华方,这仇只会越结越深,余下留守的离阴族人恐怕会拼了性命抵抗玄乙,今日要取镇魂鞭便成了你死我活的僵局。华方虽是罪有应得,可离阴族人却只是听命于首领,罪不当诛;既是杀不得,若他们铁了心硬要负隅顽抗,却是棘手难缠。

但潜渊本就已蓄势预备一击必杀,俊卿出手并不及时,更是迟了一步。数根闪光琴弦彩虹一般飞出,却只够将将触碰到潜渊的尾巴,眼看潜渊夹裹着满满怒气、嘶鸣着刺向华方心口——

风间仍未回过神来,来不及动作,只惊叫道:“舅舅小心!”

——一瞬间,斜刺里插/进一道银色的弧形劲风,封阻住了潜渊黑气。潜渊一击不中,一甩长尾,即刻转回半空,预备再次攻下。玄乙左手恨恨捏诀,已唤出丈许冰刃在右手中,掷向华方。

风间终于清醒过来,唤过掉落的剑,在半空迎头阻拦冰刃——冰刃终是不如宝剑坚韧,呯地一声,凌厉冰渣碎落一地。

玄乙懒得查看是谁阻住自己,丝毫不停滞,跃起握剑在手,笔直攻向华方。

铿锵一声,那银色旋风再次袭来,毫不迟疑地格住了潜渊。锋刃相交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对战感觉,玄乙握剑在半空压下去,并不抬眼细看,便质问道:“元白,你这是何意?!”

元白挡在她面前,手上稳稳发力,弯刀毫不客气地格住潜渊,一脸桀骜:“巽朔龙女,我早说了今日由我了结这离阴龙君为永春城出气,你这么一来岂不是坏了我的兴致?现在轮不到你动手,退下!”

玄乙怒火中烧,哪里会退,咬牙与他斗在一处:“让开!我今日非手刃这个无耻之徒不可!”

电光石火间,已过了好几个回合。华方虽是目盲,却已感觉杀气扑面而来,听到这两个仇家的对话,竟是争着要杀自己;而自己身为离阴首领,如今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悲从中来,颓然道:“本君还用不着你们如此费心……”

他扭头,空洞眼睛对着风间:“殿下,即刻离开此处!我离阴族今日便是拼到最后,也不会有负天庭所托!”说着,周身经络猛然鼓凸,双眉之间聚起玄绛两色灵力——竟是要将全身仅剩的法力攒起,孤注一掷。

俊卿见场中杀气腾腾,两个龙族都已完全失控,劝也无用,只好拦在华方面前,手中琴弦横平竖直密密飞出,形成一张腾地而起的大网护在与元白对峙的玄乙身前,预防华方突然发难。

风间沉默片刻,毅然开口道:“舅舅,命他们将雷火石封打开,将镇魂鞭交给巽朔。”

华方动作略停,摇头笑叹:“殿下,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听了这些旧事便要离阴族置天庭所托于不顾?平心而论,天帝面上相托也好、暗里威胁也罢,本君根本不在乎!本君在乎的殿下你啊!若我离阴族拱手将镇魂鞭交出,天帝不满,必将对你更加防备……”

玄乙已是怒极,哪还顾得上华方在留什么遗言。俊卿却听得明白:华方的意思是横竖离阴与巽朔的仇已经结下,再难挽回,索性今日与玄乙拼个你死我活。若离阴全部战死、镇魂鞭被玄乙带走,离阴族也能以性命在天庭博得一份敬守诺言的重重功劳,而离阴是风间的母家,这份功劳自然就会被记到风间名下。若是离阴族不作抵抗便交出镇魂鞭,天帝不免疑心离阴族的忠心;毕竟龙族虽已衰落,仍是神族中最具威胁的力量——那样本就受到排挤的风间在天庭中就会更受猜忌。

元白闻言,不欲缠斗,化出幻身对玄乙虚晃一招,跳出圈子,闪到华方身侧:“离阴龙君,还有什么遗言,快快交待下去,我已是没有耐心了!”

华方昂头大笑:“腾蛇魔君,休要猖狂!你未免太小看本君!”手中捏诀,便要对元白招呼。

“舅舅!”风间忽地上前,拦下华方手臂,似已全无斗志:“听我一句,交出镇魂鞭吧。当年的事情,是我母妃……的错,与族人无干。难道真的要我眼看离阴族为了我在天庭的那点虚名、就阖族尽灭么?!”

不等华方回答,风间已扬首作啸,一名手握利剑的离阴族男子便应声出现在场中。虽是看见一旁遍身杀气的玄乙与元白,他却并无畏惧之色,只对华方与风间拱手一礼:“龙君、殿下,有何吩咐?”

华方仍不做声,风间再劝道:“舅舅,为离阴龙族着想,此事莫要再错下去……”

俊卿也道:“华方君,若是你肯下令交出镇魂鞭,我们断不会为难你的族人。”

玄乙闻言,微微侧目,却并未反驳。俊卿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元白冷笑一声:“我虽为魔物,没什么高风亮节,不过也晓得冤有头债有主。离阴龙君,你若是肯一人承担当年之事的罪责,我也保证不会对你离阴族人动手。怎么样?是死你一个,还是死离阴一族,你自己看着办。”

那离阴男子闻言,怒得青筋暴起,横剑在前:“你是何方魔物?!敢在我章尾山大放厥词……”

“罢了!”华方终于发话,语气脆弱得似是再也不堪重负:“去,撤下阵型,打开雷火石,将七彻镇魂鞭……取来,交给巽朔后人。”

那男子迟疑着,华方听他脚步不动,苦笑一下,忽然放开法力,在山谷中传音道:“离阴族听令,今日将七彻镇魂鞭交还巽朔族。本君从前犯下大错,愧为一族之首;今日以死赎罪,恩怨两清,后人不得再以为由挑起龙族事非。离阴龙族今后当强大自身,践行龙族之道,以我为鉴,再不要误入歧途。”

他这几句传音笼罩在章尾山中,响亮浑厚,想来各个角落都听得清楚。那离阴男子拜倒华方脚下,泫然欲泣:“龙君,您这是……”

华方叹息:“今后,风间殿下就拜托你们了……你还不快去。”

眼见那男子收了眼泪应诺而去,玄乙心中火势方才渐小,却并不全然放松警惕。潜渊仍停在半空,冷冷逼视着华方,若他和风间再有异动,随时准备俯冲下来。

华方双手颤抖,本已面如死灰,却想起往事,终是不甘心地分辩道:“巽朔龙女,你只顾愤恨本君,可你巽朔族难道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