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方闲被安排门诊的时间。
首先,方闲目前医学会认定的职称是主治,这样的级别在湘南大学附属医院都能常规坐诊门诊,更何况是慈县人民医院?
方闲的多点执业申请到后,常规坐个门诊,并不特殊。
方闲是对口支援医生,在门诊日,可直接去门诊,并不算逾越,不过方闲还是提前先去科室里提前报了个到,与病区主任黄博航打过招呼后,就在八点之前,赶到了门诊诊室。
黄博航之前带过方闲看过门诊诊室,提前就给方闲说好了自己的诊室。
此刻,一个挂着他的图片,标注着湘南大学附属医院专家的牌子,就在骨科门诊诊室里,烁目可见。
方闲之前没坐过门诊,也没有机会跟过老师门诊,可思忖一下自己当前的相应理论,觉得并不会出太大差池,只要保证好仔细阅片与病史询问即可。
只是,方闲才到诊室门口,就发现此刻的门诊诊室门口,有两个美女各自身着白大褂在那里站着。
一个白大褂有些好看,另外一个更加好看。
有些好看的人,方闲不认识,但另外一个更加好看的,则是戴上了口罩的周希音。
周希音这会儿正走向方闲:“方师兄,这位是杜医生,说门诊的医助,是医务科派来给你帮忙的。”
方闲此刻身着便衣,干净的白大褂倒挂在手肘上,上下扫量了一下对方。
叫杜医生的人瞬间眼前一亮似的:“方老师,你好。我叫杜蓉。”
“你可以叫我小杜,是黄主任知道方老师您来看门诊,让我过来学习帮忙一下的。”杜蓉的声线妩媚,与她的身材一般。
但妩媚之中,多了一种周希音缺席的知性。
周希音则有些迟疑说:“方师兄,要不我先回病房吧?”
方闲闻言目光一闪,灵魂一问:“杜医生,骨科的专科查体和病历书写,伱会吗?如果会的话,周医生可以做查体,你来记录。”
“知道Neer征是什么吗?”
“啊?”这杜蓉哪里知道去。
Neer征,乃是骨科运动医学专科查体里面的内容。
方闲就说:“谢谢你啊杜医生,病历还是我自己来写吧,骨科的一些专科检查,你可能写不太好。”
“请帮我给黄主任道谢一声。”
方闲直接拒绝,看门诊必然要做体查!周希音可以,对方完全不会,这来意就值得揣摩了。
那姑娘看到方闲如此说,愣了愣后也是点了点头,说:“好的,那方医生,我帮你维持秩序吧。”
方闲道:“杜医生,我只是个小医生,不敢摆比教授还大的谱儿。”
“先看病,下次再说吧。”
方闲就此把她打发后,时间就即将到八点整。
方闲在整理自己的胸牌和白大褂时,周希音就说:“方师兄,在地级市医院,这样的安排并不少,特别是我在常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创伤中心,自我去后,年轻的外科医生就多了一大撮。”
方闲心说,不提你的家境以及关系,就你这颜值,也是一种祸害啊。
但方闲没说,周希音想跟门诊就跟吧,好歹周希音是骨科专业的,能够帮点忙。
八点整,周希音也很准时地把第一个人放了进来,非常熟练地说:“一次就来一个病人和一个家属,大家都规律排队,不要挤啊。”
“人挤人,浪费的都是大家的时间。”
病人一进来,她就把门给关了,然后非常主动地坐在了助手位,把患者的病历本往身前一拿,非常认真且仔细地写着标头:日期,就诊科室。
“老爷子,你哪里不舒服啊?”周希音这业务能力,让方闲都微微一愣,可也没多说,可能周希音也知道自己没有跟门诊的经验,于是先破开一个口子。
率先挂阵,而不是为了低调装逼。
周希音的基本功扎实得让方闲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也是开挂的同类,问问题非常精准老辣,更重要的声音也很甜。
而且她认真工作的时候,身上一种莫名的味道扑入鼻息间,会让方闲偶尔神识会略迷离。
“我这里,痛得很,痛了好久了,看过了好多医院,都说不好治,上回啊,我也来了一次,不过黄主任讲,这个星期,会来一个专家,让我特意这次来看看。”老人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说话间指了指自己的髋部。
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儿子,他耐心地等着自己父亲讲完才补充。
“方医生,我之前带我父亲在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看过,说是什么股骨头坏死,要做换掉关节的手术。”
“我就来看看,你是什么意见。”他站着,提着一大袋检查资料,里面有X线,有CT,有核磁。
周希音点头表示明白后,问:“既然疼痛时间这么长,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教授建议做关节置换术,你们为什么不做呢?”
周希音并未去碰检查单,而方闲则是把目光聚焦到了老爷子的平片以及各项检查后,眉头狠狠一皱。
这么塌陷的股骨头,这老爷子,还能步行到门诊来?
辅助检查,是评判病情严重的一项重要工具,从工具中,大概可以推测出来,病人的严重程度……
方闲转身,平视着周希音的问询,将回答一一收入耳中,同时通过老者和中年人的穿着打扮,评估他们的大概身份。
中年男子穿着衬衣,正装裤,戴着的手表也应是价值不菲。
他说话的语气客气,彬彬有礼,修养并不差,要么有钱,要么读过不少书,肯定生活不会负担。
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其实很想自己的父亲通过手术或者其他的方式,来解决当前的痛苦。
老人年纪大概在六十多岁,听到这话,身子往后猛退一截,头摆得如同拨浪鼓:“我不做手术,不做手术。做手术把骨头都要换掉,我不做。”
摇完头,他的眼神中,似是有些失望地看向了方闲,说:“方医生啊,其实你也不用为难,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只要给我开点止痛药就好了,手术我是不做的。”
方闲还未接话,周希音就伸手,用甜甜语气安抚:“嗲嗲,你先别激动,我们慢慢说。”
“你这个病情,现在很严重,你走路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啊。但是你这样的情况,也不复杂,手术之后,你就可以大抵恢复正常,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这个年纪,应该是可以多带带孩子,享天伦之乐时候啊。”
方闲也同样不解,按照道理讲,老人的家境不算差,认知也不算浅薄。
不过方闲知道,坐门诊不仅仅是医疗技术的体现,更是一种人生百态的体验,自己缺席前期经历,如今有周希音先顶起来,可能自己也更加客观。
老人闻言,明显是有些意动,但还是坚决摇了摇头。
“我不想做手术,不做。”
中年男子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解释说:“方医生,其实是这样的,主要也怪我。”
“我母亲就是因为做了手术意外去世的,所以可能我父亲对做手术有些恐惧吧。”
老头站起来就要走:“我不做手术,不想做手术。”
有些着急地就蹒跚着往外走去,中年男子见状,忙过去搀扶,也是一脸的无奈。周希音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偏头,看向了方闲,大概意思是,要不要拦一下。
方闲则说:“把病人的检查资料,全都整理好,还给他们吧。”
门诊一面,才多少时间,方闲无法明白,老人和自己儿子的过往。
也或许是,老人自己忌惮老伴的离开,所以不敢冒风险,对手术有一种,来自内心的忌惮。
周希音收拾好后,准备出门,不过方闲却是夺过了他手中的平片,说:“我去送吧,你把下一个病人,引到诊室里来。”
周希音点头说好。
方闲就推门追了出去,并且把挂的号也拿在了手里。
追上老人和中年男子后,方闲笑了笑:“你们的片子落门诊室了。另外,这个挂的号,你们也退了吧,很遗憾没有帮到你们的忙。”
中年男子接过了方闲的平片袋,说了句谢谢,解释说:“方医生,没关系。”
“爸,我们回家吧,不做手术了。”中年男子,眼睛红着对自己的父亲道歉。
满是无奈,他如今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只是对付家里的固执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闲看到了老人的双腿还是有些微颤,肯定是因为疼痛导致。
股骨头坏死塌陷到了那种程度,能够偶尔行走和站立,就已然是忍受着莫大痛苦。
老人与自己的儿子坚决地朝着电梯方向走去,显然是不想回头。
方闲就也只能转身回到了诊室。
医不叩门,病人有自己的执着和选择时,千万不要把自己当作救世主。
其实这个患者的处置很简单,一个关节置换,几天的事儿。他估计还能跑公园里下一二十年象棋,但?
简单略过这个病人后,方闲就又回到了诊室里。
第二个病人,年纪较小,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是个小男孩,颇为懵懂无知,看到穿白大褂的方闲和周希音,都很是害怕,躲在了自己的父亲身后,有些怯生生。
带他来的人,是一位中年汉子,很是憨厚老实,穿着朴素,把孩子捉了出来,就主动抿了抿嘴说:“医生啊,这是我儿子。”
“我也带他去过很多医院,都一无所获,都说治不了。听说县里面又来了个大专家,我就想着带他来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把穿了长袖长裤的小孩的手腕和脚都露了出来!
然后果然是看到,小孩的右手前臂以及左下肢大腿中部,格外纤细,而且存在着弯曲的畸形。
周希音见状,心里稍有明了,戴上了手套,仔细地拿着右手前臂,在眼前仔细端详:“有发生过骨折吗?”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就是容易骨折,碰都碰不得,稍微一点力,就会发生骨折,之前骨折过好几次了。”
“成骨不全(骨脆病)!”周希音只是稍微一寻思,便对方闲道。
又可以叫做瓷娃娃病,多发生于儿童,骨质很脆弱,稍微外力,就可以产生骨折,目前无特殊的治疗方式……
方闲就说:“先看看平片吧。”
周希音主动站起,把平片铺开,可以看到,患儿的患肢,骨质如同张弓,直径纤细,骨质疏松且髓腔偏小。
看完后,方闲就问:“这是从几岁开始的啊?以前去了哪些医院看过?”
“4岁吧?每次骨折都不严重,打个石膏就好了。去过湘南大学附属医院,还去过粤省的医院,都说没特异性的治疗方式,只能是多注意。”中年汉子回说。
“方医生,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这样的疾病,容易发生骨折,甚至是自发性骨折,什么都不做,就骨折了。
但骨折大多为青枝型,移位少,疼痛轻,愈合快,依靠骨膜下成骨完成,畸形愈合多见,肢体常弯曲或成角,一般过了青春期,骨折次数逐渐减少……
方闲内心搜刮完这些知识储备后,点头说:“这样的骨质,的确是没有比较好的治疗方式,没有骨折的情况下,大多是注意看护,然后让孩子成长到青春期,迎来第二次生长期,重塑骨质后,就会好一些。”
“不过骨头很脆,可能上学背的书包重了,都会导致骨折吧,你们看护起来,也是颇为麻烦的,但是家长还是要上心的。”
中年男子点头:“对啊,就是这样,我才把他一直带在身边,也不敢出去,之前有一次,上学路上,他爷爷带他走着走着,就骨折了,现在都是我背着书包把他送到教室。”
“然后老师把他的书包,专门设了一个柜子存放,作业都不敢往家里带,也不敢让他去和其他小朋友玩,所以很孤僻。”
其实也不是孤僻,主要是他也交待,孩子不要和其他人玩,其他的家长,也交待自己的孩子,远离这个瓷娃娃。
小孩子没说话,只是看着方闲略有些害怕,不过,他的眼神,其实也有一种无知的好奇,还有一种渴望,这种渴望的眼神,让方闲和周希音都内心一动。
只是方闲还没说话。
周希音就建议说:“这种病要治很难,不过可以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辅助工具,你想不想试试?就是给孩子定制一套支具,可以辅助和保护他的活动,这样你也稍微能够放心些。”
“就是有一个问题,这个支具,可能要每年一换,而且费用不低,如果你们家里可以承受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可能会有用,但如果有一定困难的话,那就算了。”周希音的声音不大。
方闲都颇为诧异地看了周希音一眼,若有所思。
这周希音,想到的是什么支具?自己5级的创伤外科基础理论,为什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