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迦隆德,下午两点半。
万年不变的铅灰色笼罩着纳迦隆德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像一层压迫感极强的幕布,将太阳的光辉隔绝在上方,使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昏暗的阴影之中。
恶怨海上,船只川流不息,格外的忙碌,运送士兵的船只像巨兽般低吼着驶近码头,每一次靠岸都伴随着忙碌而有序的冷酷。
甲板上的士兵们动作迅速而精准,他们身着黑色盔甲,斗篷和罩袍在寒风中翻动,盔甲的金属在微光中散发着冷冽的光泽。他们的靴子踩在码头的木板上,整齐的步伐声如同逼近的战鼓,将紧张的气氛推至极致,仿佛每一步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宣告着什么。
码头上没有闲散的行囊,没有杂乱的临时帐篷,惟有迎风飘扬的旗帜在高杆上猎猎作响,每一面旗帜都象征着不同家族和部队的到来,它们在阴冷的海风中昭示着力量与忠诚。
这,或许也是旧时代最后的残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沉默而压抑。即使是海浪拍击船体的声音,也被这股肃杀的氛围所吞噬,战争的气息在码头的每一个角落悄然蔓延,这些注定要走向战场的士兵,仿佛已经被黑暗与冷酷所吞噬,成为了杜鲁奇军队中冷血的象征。
列队后的士兵们没有丝毫停留,他们眼神冷漠,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心。他们没有交谈,也没有回头,步伐稳健而坚定,如同铁流一般朝着军营的东面进发。
在码头的北面,军营的东北方向,一艘巨大的黑色方舟犹如一头从深渊中浮现的巨兽,缓缓靠岸。这艘方舟的船体漆黑如墨,布满了狰狞的棱角和雕刻,仿佛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船身表面隐隐可见旧日战斗的痕迹,那是它在无数次杀戮与征服中刻下的荣耀与恐怖的印记。
甲板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如雕像般静立,他们手握杜鲁奇标志性的武器,梅瑟刀、长矛、战戟、连发弩,每一件武器都擦拭得锃亮,仿佛正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战斗。
这些士兵是从各方舟抽调、拼凑出来的,是从杜鲁奇海面作战力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华,完全可以被誉为精锐、最冷血的战士,其中一部分士兵的胸甲上还戴着查佩尤托美酒节的银质八角纪念章。
方舟的靠岸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整个过程迅捷而高效,当船身稳稳嵌入纳迦罗斯这片阴冷的土地时,跳板立即从船舷放下,发出低沉的轰响。
距离跳板最近的士兵在抵御完巨大的冲击后,率先踏上跳板,整齐列队,步伐沉稳如同铁流。每一步落下,杀意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压迫着周围的空气。他们的目光冷漠而坚毅,仿佛将所有的情感都深埋在冷血的外壳之下,每个人的存在都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随着一队队士兵有条不紊地走下跳板,整支部队迅速在沙滩上集合列队,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迟疑,唯有整齐划一的行动和那股无法忽视的肃杀气息。
远处军营中,观望的杜鲁奇士兵不禁侧目,他们不是轻易被震慑的人,因为他们其中一部分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但此刻,他们也感受到了从这些方舟士兵身上散发出的压倒性威压。
远处,钢铁山脉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堵巨大的屏障,将这片寒冷的土地与更遥远的世界隔离开来。山脉的阴影笼罩着军营,军营中一片繁忙的景象,炊烟袅袅升起,混杂着皮革、汗水与钢铁的气味,将这片平原渲染得愈发真实。
在南边和西面的区域,忠诚派的军队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完成了最后准备。营帐内士兵们动作迅速,整齐列队,在军官的号令下紧张地整理装备。盔甲的扣带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犹如战斗的序曲。
一些士兵不断将马车上的补给物资卸下,堆放得整整齐齐;一些士兵不断打开箱子,领取装备和箭矢;另一部分士兵则专注地调校弩机,确保每一发射击都精确无误。
“列队!”
百夫长的声音像一记鞭响,在士兵耳畔炸开,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手下的每一张面孔,确认他们已整装待发。
忠诚派的士兵们表情严肃,眼神坚定。他们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是一场无法回头的鏖战,是生死一线的决断时刻。
随后,整装待发的士兵向北、向东进发,向庞大军营的中央汇去。再随后,他们就看到了莫拉丝从他们头顶飞过的一幕,再再随后,他们看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追击。
中部和北面的不忠派营地显得一片混乱,或者说与往日一样正常,与南边和西面忠诚派的整肃形成鲜明对比。
一部分较为核心的士兵在目睹了那恐怖一幕后,得到了命令,穿戴了盔甲,手持武器,勉强列队站在指定的位置,但他们的神情却茫然无措,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别说士兵了,就连一些军官也是茫然无措的,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武装起来。准备登上黑色方舟,前往奥苏安?但这架势看着也不像。
另一些士兵还在漫不经心地吃着午饭,他们或蹲或坐,啃咬着难以下咽的干粮,动作缓慢而机械,偶尔还讨论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更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被军官注意到。一顶顶帐篷周围,盔甲和武器凌乱地散落着,有些士兵试图清理装备,但动作显得拖沓且无力。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一名还没成年的士兵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而急促,语气中满是惶恐和不安。他的手死死地握着梅瑟刀的刀柄,但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的手因微微颤抖而显得毫无威胁。
“别问了,问也没用,没人会告诉我们的。我们没有选择,接到命令就得去做。”旁边的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兵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应道,语气中带着疲惫和绝望。
周围的士兵听着这番话,神色更加暗淡。一些人低下头,沉默地盯着脚下的泥土,仿佛那是一片无底的深渊,吸走了他们的希望。更多的人则目光游离,茫然地看着远方的军营,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或者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营地中的军心浮动如同无声的瘟疫,一传十,十传百。在帐篷之间踱步的军官们试图压制这种气氛,但他们的呵斥和威胁听起来也无力且空洞,甚至一些低阶军官在偷偷擦拭额头的汗珠,眼中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不远处,不忠派家族的巨大旗帜在寒风中飘扬,但此刻它看上去更像是死亡的阴影,压在每一个叛军士兵的心头。
没有明确的命令,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有压抑的等待,和前途未卜的惶恐。这片军营,就像即将崩塌的沙堡,等待着最后一击,将一切击碎。
然而,在不忠派混乱的军营中,还隐藏着一片与之截然不同的秩序。
忠诚派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进入了预定的位置,他们的动作迅速而干练,每一步都透着严谨的纪律性,与周围茫然无措的叛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早已结束了午餐,没有人浪费一分一秒。每一件盔甲都被牢牢扣紧,每一件武器都被仔细检查,确保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中不会出现任何差池,长矛与盾牌已经紧紧握在手上,弩机已经完成了装填,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听好了!一会保持队形,守住营地,抵御任何试图攻破我们防线的攻击!”一名百夫长以低沉却掷地有声的语调下达了命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词都像重锤般敲击着队长们的神经。
在百夫长的不远处,队长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也不明白究竟是谁会向他们发动进攻。隐隐的疑问在他们的眼中闪烁,但没有人开口。
当百夫长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那种如实质般的压迫感令他们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站得笔直而僵硬。他们没有选择质问,而是用身体语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疑惑多深,他们都会坚决执行命令。
一时间,气氛变得格外凝重,营地中的喧嚣仿佛也在这一刻被压制。队长们将心中的不安深深埋藏,只待行动的号令一出,付诸最严苛的执行。
在另一侧,一名百夫长正在指挥士兵们构建简易防御阵地。士兵们用营地中能够找到的物资,迅速搭建起了临时屏障,增强抵抗叛军冲击的能力。尽管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动作娴熟,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拖延。
“你说,他们会先发起攻击吗?”
忠诚派军营中的氛围沉着而紧张,士兵们目光如炬,手中的武器紧握,仿佛随时准备迎接风暴的到来。一名士兵趁着队长不注意,小声问他的同伴。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同伴低声回应,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迷茫,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忠诚派的军队大多来自卡隆德·卡尔,是由夜督和瓦拉哈尔直接掌控的精锐部队。此刻,他们身处不忠派军营的包围之中,犹如一座座孤立的岛屿,在风暴即将袭来的汪洋中坚守。
他们的任务并不是主动发起进攻,而是牢牢守住营地。在南面和西面的忠诚派军队赶来前,保卫军营,抵御可能出现的冲击。当忠诚派的军队到来后,与其一同对叛军发动攻击。
以前的费加尔充满了对战争的向往和期待,渴望在战场建功立业,一步步向上爬,成为恐惧领主。但现在,别说一点了,什么都没有了,在体验过现实的重拳后,他的幻象破灭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恐惧,他一点也不兴奋,更不狂热,他那瘦弱的身体套在一副与他并不相称的破旧盔甲中,那盔甲的边缘已经锈蚀,连接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还是他母亲尽力修补的结果。他手中握着一把同样破旧的长矛,矛头上满是缺口,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他才十四岁,离杜鲁奇社会的成年还有两年,但这并不妨碍他被征召入伍,成为一名连盾牌都没有的恐惧矛手。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和母亲正在家中享用一顿简单的午餐。他的母亲,是一位面容憔悴但目光坚毅的织工,正在一边给他缝补凯坦一边念叨着柴米油盐。出于食物的诱惑,他只能耐心的听着,但很快这种宝贵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突然间,士兵闯了进来,毫不容情地宣告他们必须加入恐惧领主的军队。他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母亲也被迫跟随。
在费加尔尚未弄清这一切的意义时,他和母亲就已经被编入了恐惧领主的军队。从那一天起,他和母亲被迫接受简单粗暴的训练,发放的装备甚至不如废铁堆里挑出来的物件耐用。直到现在,他连这位掌握他和他母亲命运的恐惧领主是谁都不知道,更不了解为什么自己必须站在这里。
此刻,他站在混乱的军营中,周围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和不安的低语在耳边回荡。他的母亲就站在他身旁,那是一位即使在困境中也努力保持镇定的女人,但他能感觉到,他母亲心中的忧虑正在蔓延。
“孩子,无论一会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站在我的身后,听到了吗?”费加尔的母亲趁着队长的注意力转移,小心翼翼地低声对孩子说着。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沉重与哀伤。
费加尔抬起头看向母亲,这一刻,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头盔后面的脸上写满了担忧,那是一种深沉的、害怕失去唯一至亲的忧虑。他能感受到母亲的恐惧,这让他原本就紧绷的心更加揪痛。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在这混乱无序的不忠派军营中,费加尔和他的母亲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两个小小身影,被夹在权力争斗之间的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理解这一切所发生的意义。周围的士兵们像是散乱的棋子,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更没人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把谁从这片土地上卷走。
达克乌斯蹲在斯普林特温的龙头上,黑红相间的龙鳞在他脚下微微泛着金属光泽,龙息的余热时不时从鼻孔中喷涌而出,带来一股炽热的涌动。风从他的身后呼啸而过,带着寒冷与湿润的味道,他静静地抽着手中的烟斗。
随着最后一缕烟草化作青灰色的烟雾飘散在风中,他拍了拍烟斗,将残余的灰烬清理干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怀表。怀表的指针指向两点四十五,距离忠诚派发起总攻,还有十五分钟。
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远方。
远处,连绵不绝的军营像是一片深色的海洋,军旗林立,在灰暗的天幕下如幽灵般闪烁。
远处,刚刚冲上陆地的黑色方舟像一座座移动的堡垒,甲板上士兵的队列如钢铁洪流般涌向陆地,而码头的外围还有更多的黑色方舟正缓缓靠近,尽量拉短船只的往返距离。
行驶在恶怨海上的船只密密麻麻,犹如群鸦遮天蔽日。高高扬起的黑色斜帆上绘着玛瑟兰和各家族的徽记,仿佛无声地宣告着杜鲁奇的力量全部汇聚于此。
更远处,是巍峨的纳迦隆德,它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狰狞。城墙如同一道漆黑的利刃,刺入铅灰色的天际,而在城中最醒目的,是那座象征巫王权威的马雷基斯黑塔。它高耸入云,犹如一根直刺苍穹的黑色长矛,散发着冰冷而无情的压迫感。
达克乌斯的目光在这些景象之间流连,最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也夹杂着一丝对世事无常感慨的戏谑。
“快了,很快了,就像……”
他喃喃低语,声音低沉而又笃定。风裹挟着他的话语,飘散在斯普林特温的龙首周围。
从他的视角俯瞰下去,这片大地仿佛都被笼罩在他的掌控之下,战局的棋盘已经铺开,而他,是手握棋子的棋手。
他猛地站了起来,俯视着这片大地,目光如鹰般锐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你们的达克老爹……来捞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划破风的嘶鸣,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在龙头之上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