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产妇的死亡,我们医院虽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在医疗程序上来说,我认为我们医生和护士是无责的。”
陈红月这句话透露出很多信息。
隐隐透露出,对医院或者上级的处罚结果感到不服气。
“以你们侨邦医院的实力,就算产妇出现产后出血,也完全有能力把人治好。人最后怎么死了呢?”
李敬生对此感到疑惑。
产妇不听劝,偷跑出来后,并没有回医院病房,而是回家睡觉。
即便如此,这个恶果最多也就是导致婴儿难产,剖出来后几乎等同于死婴。
按理说,不应该一尸两命,直接导致大人和婴儿全部死亡才对。
产后出血不止,很危险,但是也比较常见。
别说是侨邦医院这样的大三甲医院,哪怕是第二医院也完全有能力处理好。
除非遇到了号称阎王索命的羊水栓塞,那就只能看命了。
羊水栓塞的发生率很低,大约十万个产妇,只有两三位会出现这个病。
别看它出现概率极低,但是死亡率高得吓人。
哪怕到了医学技术还算发达的今天,在全世界范围内,包括所有的发达国家,西方世界与岛国,这个病的死亡率远超50%。
官方的统计数据,死亡率约为86%左右,实际上还不止。
因为有的羊水栓塞病人,经过抢救后,暂时没事了。但是因为脑死亡,或者多脏器衰竭等问题,最终仍然导致死亡。
曾经有一位羊水栓塞的产妇,还只有二十二岁,经过三次抢救,住在ICU48天,夫家把房子都给卖了帮她治病。可是最终仍然没能保住她的命。
她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二十二岁。
只留下一个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男婴,还有一个哭成泪人的丈夫,以及悲恸欲绝的娘家人和夫家人。
像这种死亡病例,多半是没有统计进去的。
因为计算抢救成功率,很多医院为了数据好看一点,只要当场抢救成功,那就算救活了。
据李敬生了解,发达国家的产妇死亡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死于羊水栓塞。
“唉,死因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家属不同意尸检,我们医院主张尸检。所有的抢救,我们都是按照正常程序。产妇经过第一次输血400毫升,补液1500毫升后,出血仍未止住。
我手下的医生仍然没有向我汇报,因为这种病情我们经常会遇到。
当晚,我因为接近八点才回到家,白天在医院做了四台手术,第二天还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要参加。她们可能担心打扰到我,本身也觉得产妇的病情不严重,完全能够处理好。
于是又为产妇做了第二次输血400毫升、补液2000毫升。
最终出血仍然没有止住,选择手术修复。
经过手术修复后,产妇出血终于止住了。”
从陈红月副主任的话中,不难听出侨邦医院的强大。
她手下随便一个医生,都有着真才实学,遇到问题,具备独自解决的能力。
这一点,第二医院、第一医院,都差得远。
特别是第一医院,官僚主义极为盛行,人浮于事,很多医生都是能推责任就尽量推责任。仿佛离开了上级医生的指导,大家就不会干活了。
第二医院经过了付院长与前一任院长的改革,在这一点上要好很多。
但是底子薄,就拿骨外科的吴教授为例,手下的医生也不算少,有好几个。但是遇到问题,他们一个个都只能找吴教授。
然后吴教授很多也搞不定,还得找李敬生或者华主任帮忙。
像吴教授这种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的医疗组不在少数。
“既然血止住了,产妇应该转危为安才对。”
李敬生说道。
产后出血只要止住了,一般就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也是合该我们科室倒霉,那个产妇出血止住了以后,手下医生这才打电话向我作了汇报。我当时特别困,听到那个产妇的婴儿出了问题,觉得挺可惜。真想骂那个产妇太糊涂,太任性,查房时都跟她交代得清清楚楚,让她一定要住在医院,不能离开。
她不听劝。
现在弄得婴儿直接没了。好在大人没什么危险了。
考虑到产妇的总出血量较多,可能达到了一千毫升以上,我让手下医生给产妇继续输血,补液,观察一个小时,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推回病房。
一个小时后,手下医生告诉我,产妇的生命体征平稳。
我让她们把产妇推回病房,一定要注意观察。当时已经非常晚了,接近凌晨一点,我猜想大家都很困,也就没有让她们观察病人两个小时。
按程序,本来应该观察病人两个小时的。我的错误就在这个地方。”
像这种出现问题的病人,输血后观察两个小时非常有必要。
但是医生也是人,忙到凌晨一点,大家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陈红月副主任自己也是医生,她体恤手下医生,只让她们观察病人一个小时,也是出于实际情况考虑。
“既然产妇的体征平稳了,怎么后来又出事了呢?”
李敬生听到现在,觉得侨邦医院的处理程序并没有什么问题。
产妇出现产后出血,先输血补液,使用宫缩药,促进止血。最终发现止血无效,选择手术修复。
每一步都符合程序。
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医生都会劝身边的亲朋好友,就医时一定要选择去正规医院。
只要是正规医院,它就有着各级的监督机制,在医疗安全与医疗质量这两方面都有严格把控。
从侨邦医院的这个病例就能看出,哪怕存在一些疏忽,但是整体上仍然有着安全与质量保障。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我收到手下医生汇报,说那个产妇的尿量很少,几乎无尿。”
术后无尿,这非常严重。
在重症干过的医生都明白,一个病人只要两天没尿了,那基本上很难救。
在临床上,没尿比不排大便还要严重得多。
几乎等同于死亡信号。
只要不及时加以处理和纠正,多半要出大事。
“我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心中就咯噔一下,意识到产妇的情况不容乐观。我让护士给她推一针利尿剂,看看情况。我本来上午要去市里参加一个重要学术会议,担心病人出事,于是趁着时间还早,立刻赶往医院查看病人的情况。争取尽快处理好,然后赶去参加学术会议。”
她的年龄是四十七八岁,这已经属于年龄偏大了。很多厉害的女医生,可能四十一二岁就已经成功冲刺到了主任医师。
陈红月眼看着只差两三年就要满五十岁,心里肯定着急。四十岁没能冲刺主任医师成功,五十岁基本上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真等到快要退休了再去冲刺,意义已经不大了。
而且医院考虑到她的实际价值,很可能会把评正高的机会留给更年轻,更有潜力的医生。
所以,女医生冲刺主任医师,五十岁之前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机会。
越往后面,机会越渺茫。
副主任医师拼命参加一些学术会议,就是为了成功冲击主任医师铺路。
“我大约半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的住院病房。手下医生向我汇报,病人注射了一针利尿剂,尿量并没有增加。我把病人的情况仔细了解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考虑到她产后出血较多,于是叫手下医生给产妇加大补液。再次补液1500毫升。
这次有了效果。
患者的尿量增加了400毫升左右。
看到治疗有了效果,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交代护士和手下医生,严密观察产妇的情况,给予一级护理。
然后我就急着赶去参加学术会议了。”
事情到这里,按理说,应该是告一段落。
病人经过大量补液后,尿量增加了四百毫升,这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开始恢复正常。
出血也早就止住了。
接下来,只要好好护理,恢复三四天,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
“我赶到学术会议的会场后,忙着准备发言稿,这时候,手下医生打电话向我汇报,说是患者出现了寒颤现象,生命体征也出现了异常变化。我一听这个情况,担心出事,赶紧让手下医生找当班的主任医师帮忙,我放弃参加学术会议,赶往医院处理那位产妇。
赶回的半路上,手下医生再次电话告知我,产妇出现了精神烦躁,身体不舒服等症状。
我听到这个情况,真是后悔死了。
早知道,直接放弃参加学术会议,一直留在医院处理那个产妇。
好在科室的一位主任医师及时出手,立刻把产妇拉去抢救。
等我赶回医院时,抢救仍在进行,但是结果很不理想。
最终,抢救到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产妇抢救无效死亡。从她出现精神烦躁到死亡,整个过程非常快,病情进展极为迅猛。
这就是那位产妇的整个治疗过程。”
陈红月副主任提起事情经过,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还带着一丝悲伤与浓浓的后悔。
确实,在这起死亡病例中,产妇本人固然有错,医生的疏忽懈怠,麻痹大意,同样很严重。
如果产妇在剖腹产后,陈红月能够不急着回家,等到产妇的情况稳定了再回家,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严重的后果。
在产妇出现产后出血到死亡的这段时间,长达近二十个小时,有着大量可以排查病因,及时施救的机会。
但是都被陈红月给浪费了。
当然,侨邦医院的抢救措施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换一个角度,如果陈红月能够积极主动跟进这个产妇的病情,而不是一味的交给手下医生,或许能够找出病因也不一定。
副主任医师,一般要比主治医师更厉害。
特别是能够独立带组的副主任医师,基本上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退一万步,陈红月就算通过自己的努力,没能把产妇的病因查明,还可以请科医的其他医生一起会诊。
必要时,甚至可以请其它相关科室的主任医师一起会诊。
到得第二天上午,产妇出现寒颤、烦躁等症状时,已经晚了。
这时候,换哪个医生来实施抢救,估计最终的结果都会差不多。
“一尸两命,教训惨痛,真是太可惜了。陈主任找我,不知道想要我做些什么?”
李敬生叹了一口气,当医生久了,虽说见惯了生死,但是每次听到有病人死亡,他仍然觉得难过。
真不是矫情。
听到产妇和婴儿死亡的消息,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难过。
没有任何人希望发生这种人间悲剧。
“产妇的家属现在索赔双倍的赔偿,医院只同意按照正常标准赔偿。我就想请李医生帮忙作个证,让家属知道你曾经劝过产妇回医院病房。这样,他们才会明白,产妇也有责任。”
陈红月提的这个请求不算过分。
李敬生虽然不愿意介入这种纠纷中,但是看着对方那哀求的眼神,他没有拒绝。
“让我陪你去见家属,我没办法答应。但是写个口头说明,或者录个视频之类,我可以提供。”
帮她可以,总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惹火烧身吧?
“谢谢李医生!伱帮忙写个情况说明吧!”
她听到李敬生答应帮忙,眉宇间顿时露出一丝喜色。
这件事情,医院方面肯定存在过错。
这也是医院为什么会答应赔偿。
死亡赔偿,一尸两命,估计至少得一百多万了。翻倍,需要两百多万,甚至达到三百万。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医院方面只愿意承担一份标准赔偿,如果家属坚持要双倍赔偿,剩下的那一份,肯定需要陈红月个人承担。
这是她无力承受的巨额赔偿。
对于普通一点的副主任医师来说,这么多钱,不吃不喝几年都不够。
给她写了一个情况说明,并且签了名,摁了手印。
“好了,陈主任可以看看这份说明,如果没什么问题,我祝你早日解决争端。”
李敬生基本上等同于送客的意思。
“没问题,措词严谨,完全可以。再次感谢李医生帮这个大忙。”
她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
“一点小心意,我先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