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普通的伴侣,只将他此生此世,作为一个帝王最最尊贵的享乐,将他以往想也不敢想的讨好、殷勤……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她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条水蛇,华丽,狰狞,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掩藏在丑陋的内在恐惧里面,只放射出艳丽多姿的毒汁……
他中了她的毒。
焉知不是她中了他的毒??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那时候,她的主动已经变得没什么力气了,仿佛强弩之末,反而换成了他对她的掌控……迷迷糊糊里,她忽然觉得这场景那么熟悉……仿佛前世今生的记忆里,知道过的……他这样的取悦她!
他这样的欢乐,这样的爱护,这样的沧桑,这样的纵容,这样的娇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个男人是谁?
在最激烈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她的颤抖,她剧烈的颤抖,仿佛怕得厉害——
他心里一震。
“妙莲……”
他才开口,她忽然崩溃了,瘫软在他的身下,泪如雨下。
就像一个囚犯,到了斩立决的地步。
那是最后的晚餐,所以特别丰盛,吃完了,就该上路了。
她从没打算过隐瞒罪行,在任何朝代,在任何民风开放的地方——她犯下的,都是死罪。任何帝王,都饶恕不了这样的罪孽。
她匍匐在床上,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柔软的脖子也变得极其的僵硬,全身也慢慢地,随之而僵硬——人死之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对她,早已仁至义尽。
而她,却早已受不了这样的仁至义尽,只希望这一刀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千万不要犹豫,更不要拖拖拉拉。
如果这一刀,就是这个时候下去,那该多好?
她记得这是一个叫做“李敖”的名人,曾经描述过的最理想的死法,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男女欢爱的顶顶的巅峰时刻死去。
李敖究竟是否这样死了,她不得而知,也不关心。
但是,她希望自己快点死去,再也不要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和眼前的种种。甚至是身边这个刚刚才最最亲密的男子,此时,她连睁眼看他一眼的勇气也彻彻底底消失了。
他的手,缓缓地抚摸上她的背。
光滑的背脊,如丝绸一般柔软的皮肤,鲜妍鬓环,明媚青春,风和日丽……他摸到的,却是她浑身上下的颤抖,就像是一只即将被猛虎吞噬的小动物,肌能在一点点的萎缩,水分在一点点的流逝,伸着脖子,只等那一刀凶猛地砍下来……
他半晌开不了口,只是眼眶。
她是因为害怕,因为那股强烈的恐惧。可是,为什么要恐惧呢?妙莲!妙莲!你到此时,还是不知我!!
如果你的眼里刻上爱情
那么你的额头就刻上奴隶
有一瞬,妙莲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是他的拥抱,强烈刺骨,那一双大手,将她死死地搂住。明明是那么温柔,可她却觉得骨子里都在隐隐地做疼。
连呼吸都要窒息过去。可是,他的拥抱依旧丝毫也没有放松。她本想挣扎,不是没有力气,却忽然不想动,死寂里,只听得两颗心砰砰砰的跳动不已,节奏,频率,都是完全一致的。
不知过了多久。
这拥抱变得轻柔,和风细雨,就如他的亲吻,慢慢地落在她的头发上,眉梢眼角,脸庞,丝滑一般甜蜜的嘴唇,还有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润霈的气息。
她从未被他如此疼爱过。
明明是相处了许多年的两个人,却觉得如此陌生,新奇。人家说久别胜新婚,难道真是这样的?
许久许久,他的嘴唇停下来,落在她的唇边,凝视着她。
缠绵良久,她脸颊艳红,嘴唇如血,眼里一股朦朦胧胧的雾气,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蝉翼一般地覆盖住眼皮……
“妙莲,你还是那么好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他低沉的声音里出来。
那时候,她才抬头看他。
这一看,脸上的红晕忽然急速褪去,变成了一片惨白。
“妙莲,你怎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她那样仓皇的神情,比之前的恐惧更甚。她看到了什么?
她伸出手,手居然在颤抖,完全覆盖上了他的头发。
天啦。
他的鬓角,全部染霜。
他才三十出头。
他还是个壮年人。
他在她眼底一直那么意气风发,文武全才,俯瞰天下,无所不能。他怎会如此苍白,如此憔悴??
仿佛是她这样眼睁睁地盯着他,就这么一瞬间,他的鬓角才彻彻底底苍白下去的……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
到底是如何的心力交瘁,一个人才会鬓白如此?就如当年走投无路的伍子胥?
全身的悲伤和怨恨,一举集中到了这一点上??盛年和傲岸,沧桑和遽变,憔悴和羸弱,神秘和无助……为什么在一个人的身上会集中这么巨大的表情符号?
她哭不出来,只是倚靠在他的胸膛,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道歉?表白?
如何道歉?如何表白?
就如她千回百转的,就如她无数次的决心和自断,她以为,有些话是一定能说出口的,就如当年的孤注一掷。可是,事到如今,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也不是没错,相反,自己错得离谱。
不是对他的错,而是对另外一个人的错误。
人的私心杂念,一个把持不住,便会遗祸无穷。她之前从未想到这一点,等明白过来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
“宏儿……”
他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微笑道:“妙莲,我好久没有这么幸福了。”
她心里一震,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搂着她静静地躺下去。
二人并排,一种极其亲昵的姿势,多年夫妻,恩爱岁月,那些同甘共苦的患难时候。很快,他就倦极了,再一次睡着。
冯妙莲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