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任谁都会心脏收缩的,刚冒出来一星半点的睡意也被吓醒了。江桦抬手一按胸口,稍微喘了口气,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没有。”
“那起来聊会天吧。”身后的那个声音依旧很轻,伴随着同样翻过身来的响动,“轻点,小弦小竹应该都睡了。”
江桦思考了三秒钟,把旁边夹克抓过来披上,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转过头看去。微光下一个纤细的剪影正抬起身来,拨弄几下躺乱的头发,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他。
她把薄棉被裹在身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被褥示意给他留了位置,江桦于是也就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躺下的时候她就摘了美瞳,此时那赤红瞳仁中同样是一片清醒,看起来也是始终未眠。
座下有点硬,地铺没有床舒服是毋容置疑的,不过倒是很适合现在并排而作坐的场景。他们睡的书房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天上蓝白色的月亮。清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映着并排而坐的两个人影,边缘很模糊。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安年看他坐好,静了一会,率先开了口,“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啊…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像做梦一样。”
说话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安静的样子和白天判若两人。这种矛盾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心情,白天当着孩子们她只露出开心的一面,直到现在才真正卸掉了伪装或者说习惯。
她的目光穿过面前的窗户,眼中映着高低起伏的楼影。
“以前我也做过一场很长的梦…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对我来说那就像是幻觉一样的东西。我已经忘掉自己是怎么被带来这座城的了,只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四处奔走着,从宣泄力量的过程里获得快感,享受着其他人败在手下的乐趣。因为拿到的任务很多,所以单从情绪上来说的话,那确实也算是很快乐的日子。”
她看着窗外静悄悄的楼群:“只不过有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夜里,我坐在楼顶往下看着这座城市,总是能望见很多的灯,有许多人都没睡,在加班、在聚餐、在做着别的什么事情,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但那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呆在黑暗里,没有人察觉到我当然更不会跟我说话。就算离得很近很近,我也不属于这座城市、不属于那个热闹的世界。其他人都生活得很好,从来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她的语气很平淡,真的只是在普通地叙旧。只是赤色的眼里灯火阑珊,有些出神。
江桦不知道怎么就理解了那话里的含义。许久之前、或者不久之前他也是像那样独自藏在角落,世间繁华都与自己无关。那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舒服的感觉,他也都明白。
“寂寞什么的倒也谈不上。只是有时候突然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直飘荡在这里,和谁都没有联系。唯一能有点实感的时候就是其他人死在我枪下的时刻…对于从前的我而言,那是最幸福的瞬间。”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很恶劣吧?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做了许多恶的。”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江桦说,“夜莺做的事情并不是你的本意,这就够了。”
“是啊,可能都已经过去了吧。”安年抱上了膝盖,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在了上面,“但有的时候我就会怀疑,到底之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或者两者都是。如果我得到所谓的幸福,是不是又会有谁因此受到伤害,那些枉死的人又会怎样含冤。一想到这些事…就总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呢。”
是这样啊,一直像个幽灵那样行走在人群间,强大的血统只是钉死罪人的十字架。可即使作为幽灵也要用力爱着这个世界,也要抬头挺胸地走下去,这就是属于她、属于安年的最大骄傲。
所以才要一直保持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要记住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建筑和生活,要告诉女儿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美好。十几年的时光恍如一日,她一直都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吧。
“啊呀,我没什么抱怨的意思来着,只是单纯地想聊聊天,不小心就又说多了。”她好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转而去看江桦,“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江桦想了想:“还好。”
“还好啊…”安年侧着脸,“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合适…但能不能让我听一下你来这里以后的事?简单一点就好,不想讲也没关系,只是随便问问。”
江桦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顺着她说的内容开始从头讲起:从横跨大洋将他们载来内陆的那艘军舰开始,到遇见梁秋接过他的刀,和白狼另外的四人相遇一同踏入猎人领域,一步一步从零练到极限活性、白狼从默默无闻的小队变成光辉无限的传说,后来又遇到突然而至的女儿小竹…也是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能说的话还真多,无意中已经遇到过了这么多的人。
讲着那些事情的时候安年始终都好好认真地听着,有些地方说的模糊也不追究,说一半卡壳了就等着、实在接不上了就会问几个问题补充上细节。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这么久远的故事,但同样的话讲给这个听众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是这样的啊。”他最后说完的时候安年点了点头,“当初的计划里还有这些个幸存者,还能跟他们在一起行动过来…能变成今天这样真的很好啊,我很喜欢你说的这些。”
江桦看着她的侧脸,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首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是“欣慰”的微笑,。很久以前他就模糊地明白了这个女孩的漂亮,而现在她的表情再度明亮了起来,眼里像是有着星辰,这让他仿佛重见了当初漫天花火之下的那一夜。
“喜欢的话,以后你也可以一起的。”他说。
安年听到他这话,却是愣了一下。思考了几秒后她垂下了眼,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