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鲜血淋漓而下,力竭的身体如同一个破碎布娃娃那样被大力顶上天空。黑影刚好从她余光的死角穿入,那是一只锋利而坚硬的触手,顶端生长着钢铁般的尖刺,刺尖被血染得鲜红。
狼牙的锋气猛滞一刻,像是被极寒的冰冻住了似的。破碎的身影落在眼中,恍惚间与记忆中十数年前的光景重合。许久未经的崩塌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当头将整个人淹没在内。
那样的事情…怎么能有第二次?!
刀光疾落,令人吃惊的力量直直刺入触手本体内。那只爬出缝隙的二级种形似墨鱼,刚刚露头便吃了狼牙爆发的一击,创口中迸出几米来高的粘液,连带着所有的触手眨眼间绷直又放松,三人合抱粗的巨型身体随之软踏踏地流回裂缝中,半天才传来落水的声响。
空中的身影直坠而下,江桦一步上前刚好接住,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浸湿。掉落臂上的安年瞳仁失焦全身失力,那一记偷袭在她肩膀上留下了拳头大的破洞,出血量称得上触目惊心,只在几秒间就已经变成了血人。
江桦使力摁着她的脖颈将她拖到角落,脱去外面的风衣快速勒紧伤口周围。血流呈微微的喷溅式,大概是刚才的那一击擦到了肩胛的动脉,必须靠着按压才能止住。体内的原兽细胞在疯狂地抽取体力补充伤处,这让她脸上的惨白更重几分,终于是手上发软,指间的沙漠之莺带着血渍掉落一边。
温软的身体就这样靠在胸口,这让他感觉到头疼欲裂的恍惚。所有的场景都和当初相像到令人作呕——滚滚而来的死亡浩劫,高高在上的谢春儿,背负罪孽奄奄一息的女孩,以及那个始终被他所痛恨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夜风吹过,强烈的腥味扩散到全场每一个角落。无数的原兽被引着转头向这边迫近,高活性携带者的气息刺激得他们几乎疯狂。地面连续震动,密密麻麻的红瞳包围过来,无一例外都在磨牙吮齿等待开动。
那是真正的杀意。随他们来的猎人都已经在刚才的命令下撤得撤死的死,几里之内只余下他们两人,而面对的原兽或许有几百头。他们在那个人眼里都已经失去价值,最后只有被作为祭品献上。
“哟,就只是这种程度了么。我的小夜莺变成这样…可真是不漂亮了呢。”那个声音又喋喋不休起来,这种情境下她仍然悠闲地像是在喝茶聊天,“可惜呀可惜,早知道应该提前准备一副公主的水晶棺,把你好好地保存起来的,结果最后只能被小动物们吃掉了,居然会和那些低劣的人类走到一个结局…”
话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一般的情景:站在安年身前的那个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沾染的鲜血流经手上的刀刃,空前沉重的锐气压迫四周。
或许一切都重蹈覆辙了吧。但至少有某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喔…差点忘了今天到场的还有这么一个小子。”声音再度笑起来,轻缓而冷冽,就像是罗马斗兽场的观众期待着流血演出的开始,“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还好今天准备充分——真是想看看,所谓最强的猎人…能撑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回应着她的兴趣和命令,红瞳巨兽们纷纷转过头,吐着带血的口涎、淌着恶臭的粘液,几乎紧贴着身体向中央靠拢。上百头怪物组成的兽墙密不透风地圆形排开,如果在高空俯视,就能清楚看见此时几里之内的原兽都如被旋涡吸引般涌来。而就在最中的一点,凛冽的锋刃慢慢地抬起,刀芒映照出的红瞳中仿佛酝酿着灼热的岩浆。
当年那个废物,是给出过什么誓言来着?
已经不重要了。十数年过后他终于理解了当初女孩的心情。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和敌人,杀阵那么清晰地摆在面前,想要背后人的命。
只不过这一次,是他站在前方。
“干掉他。”轻飘飘的话抚过耳边。
如同扣响了发令枪,片片血瞳瞬间被点燃,兽群直扑而出,震天的吼声掀起飞沙走石的摇晃。只是那肆虐的龙卷下一刻便被劈裂,黑色身影在残月下一跃而起,翻手覆手间刃光泻出狂暴的海浪,将咆哮的兽潮席卷在血肉横飞的飓风当中。
……
凌晨3:38分,诺大的天子城在异常状态下急速运转起来。
所有的预警部门都在这个时刻临时召集加班,却没有一人有怨言。接线员们对着电话脸红脖子粗地大吼,所有的雷达和监测仪器都被推到最大功率,监测仪上的波纹癫狂地跳动,最后变成癫狂的数据输入中央系统,记录中有着道道的空白,显示着许多监测仪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已被彻底摧毁。
在同时被摧毁的还有城市的主干道和数不清的基础设施,天子城最引以为豪的悬空高速大桥被几头二级种合力撞成了数截,所有的进出口关闭,交通全部封锁,这个远离地震带的中心城市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持久的十级大地震。
紧接而来的是全城性的断水断电,肆意的原兽冲爆了城市的供电网和排水设施,下水道的水泵开裂,沥青路上随处可见混杂血水的喷泉。那些防范性的基建在绝对的数量压制下如同纸糊,兽潮以不可逆转的形势增加和推进,红瞳大潮涌过的地方只留下垮塌的房屋、散落的物件和被踏成肉泥的尸体。
这全都是因为原兽的出现地点毫无规律可言,有些从底层夹缝中、有些从建筑物内、甚至有被感染的宠物在瞬间变异吃掉沉睡的主人。他们在人类的团结和智慧下被压制了许多年,而今夜的原兽攻势足以被称之为是军团。如果这些无脑凶兽也有士气这种东西的话,毫无疑问现在每一头原兽都已经热血沸腾。
一切都失控了,以百为单位增长的怪物在半夜出现在了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人对此有任何觉察,许多资深的警报工作者几分钟前还沉浸在梦乡中。这或许是原兽战争史后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变异,就像是有人从异次元空间将这些怪物扔进了天子城。
预警已经没有意义,救灾的手段也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统计伤亡损失的数字每一秒都在刷新。同时刷新的还有来自各个区块的原兽数量报告,那惊人的数字代表着不输边境级别的原兽入侵。若是在和平状态下,这或许是天子城十年累计起来的报告量。
“全部出动!能拿枪的人给我全部出动!”衣衫不整的议员对着电话大吼,“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懂?!猎人部门都是瞎眼的吗?”
“先生,猎人部门已经投入了现今三分之二的有生力量,而且不可能会有其它部门更快了。”那一边的回答带着绝望般的低沉,“他们今晚原本就有着大型任务,各个精锐兵力顺着地铁主干道分布在全城,在原兽出现的同一刻他们就作为第一梯队接敌。而且据前线的说法,还有分散的力量在不断被召回。”
“精锐…全部被调动?”议员脸上闪过异样的光,“怎么正好是这个时候…给我接武装部!我需要听到前线的全部消息!”
……
十五分钟后,天子城东澜区,顶楼的办公室里亮起了灯。
“吕部长,第一波数据分析已经出来了!”气喘吁吁的秘书将一张波形图拍在桌上,“绝对没错,问题就是出在信号站,中心那边已经在紧急调人了!”
吕鹤抬手从面前的书桌上拾起那蓝蓝绿绿的格纸:“已经有结果了么?原兽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他坐在那眼眶青黑衣衫不整,和平时闲庭野鹤的气质大径相庭,一看就知道是在睡梦中紧急被拽起来的。但今夜他只是万千不眠者中的普通一员,整个天子城毫无预兆地陷落了,顷刻从人间跌至地狱,再过几小时全世界的镜头都会对准这里,早间新闻必然会被刷屏。
这样的惨剧可谓是整个天子城原兽部门的重大失误,武装部逃不了责任,身为部长的吕鹤更可能因此而被投入大牢,但现在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原因还没有查出来,但他们很有可能没法在查下去了。最后一份报告显示,全城的通信信号频率…都在这几小时里完全变了!”秘书咬着嘴皮,“信号站没有人操作,但检查显示整个通信系统全部失控,照这样下去处理数据的中央系统也会崩溃!”
“信息攻击么…还又是配合原兽行动。”吕鹤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源头呢?”
“他们的说法是一种类似超级病毒的东西,不仅掌控了整个通信系统,甚至还修改了它本身的运作规则发出特定频率的复合信号。内容非常复杂,相关人员正在全力破解,他们的说法是通信网的问题很复杂,凭借目前技术人员的手段,要破解很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信号会干扰通信设备本身的运作,进而整个城区的通信网络都会崩溃。”
吕鹤沉默了几秒,继续盯视着桌上的测试图。颜色异常的波频圈像是一朵朵鲜花开在全城地图上,每一朵花的花蕊都代表着一个建立在城区的信号基站,全城上下没有一个接入网络的基站幸免。这些铁架子在平时给人们提供通讯和网络,带来最普遍最便捷的娱乐和平台,但现在他们在某个人的操纵下集体发疯背叛了。
“救援势力派出去了么?”他半晌抬起头来,用疲惫的语气问道。
“能出动的都出动了,不仅是猎人,包括警力和城备军,自然灾害的救援队也马上赶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国家应该很快能采取措施调集其它地方的物资和战力。”秘书说到这里面露难色,“但是…作为主要抗击力量的猎人经过之前的那一次裁员,现在整体实力大减,要论正面作战的话…”
“偏偏是这个时候么。”吕鹤低声咕哝着,扭出难看的苦笑,“真想不到,三十年前作为战争中心的这座城市,在没有猎人的情况下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三十年前全世界都卷入了原兽战争之中,人类的所有资源都集中在对抗原兽的研究上。当时的天子城拥有最完备的防御机制和堡垒,易守难攻。”秘书边说着边不堪直视般地侧过了脸,“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用于战争的设备拆除了大半…说到底,在几小时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现在的情况。”
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室内的光明突然摇晃起来。剧烈的震动突袭了这座写字楼,顶头的LED灯管掉出了灯罩险些打到吕鹤头上。他扶住椅子拉住旁边同样险些跌地的秘书,举目向外望去,羽翼如刀的怪鸟刚刚从楼边掠过,背景是砂石碎裂和人们的哭喊声。
“举全城之力,能撑多久?”吕鹤捏紧了扶手。
“如果不作任何改变的话,大约十天左右。这样的形势下国家乃至世界都肯定会调兵力和物资过来,很大概率是要撤人清城。”秘书艰难地站稳脚步,“但按照现在这个形式,交通肯定会受限,从别地调集的人手很难直接进入,大部分还是要靠我们这边从内部打出一条绿色通道。”
“一个大城,在原兽中只能撑十天…”吕鹤咕哝一句,随即抬手轻轻挥下,“去通知所有部门,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城里库存还有多少达格弹?”
“原本各个仓库估计还有三吨左右,但现在原兽四面开花,很难保证军火库有没有受到伤害。”
“那就让他们在真正受创前发挥应有的效力吧。”吕鹤支起身子,“所有武器全部对外解禁,不仅是猎人,一切有枪的人都可以自发取弹。避难场馆全部准备开放疏散民众,救援队现在组织去各个地方开辟好。接下来,就要看这座城能撑多久了。”
“明白。”秘书坚定地一点头,旋即向门外跑去,却不见吕鹤在说完这话后便再度攀到了窗边,眼里流转的神色有跨越时光的意味。
“到最后…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找到了么…”他出神般地自言自语,仰头看着暗无天日的苍穹,“那种存在,复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