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伟放下电话之后,抬手就想给陈太忠拨个电话,可是一琢磨,这事儿不能这么做,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市里,那他和陈太忠私下沟通,就案情进展进行协商的话,未免就有点目无领导的嫌疑了。
虽然他可以肯定,跟陈太忠商量,是最便捷也最有利于案情调查的,也能得到最有权威的判断,可是这个程序……却是不能乱的。
果不其然,他将电话打给段卫华之后,段市长也小小地吃了一惊,等到听说是陈太忠的意思,都还犹豫了一下,“这样吧,你先别动,我跟小陈联系一下,看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陈太忠正在科里召开开春头一个工作会议呢,就接到了段市长的电话,略一犹豫,他还是走回房间,把范如霜和张永庆目前正掐架的事情悄悄地汇报了一下,“抓张大庆的话,可以顺势打击张永庆,范如霜总得领咱们这个人情吧?”
我,这种辛密你小子都能知道,怪不得能拿下铝厂呢,段卫华笑了一声,陈太忠能知道临河铝业的高层争斗,真的是太令他惊奇了。
这种级别的斗争,都是极其隐秘的事情,若非利益攸关方和能插手此事的大能,一般人哪里能够探听得到?更别说凤凰市这种跟临铝基本没什么沟通的了。
不过有点东西,他还是要落实一下。“对了小陈,范如霜不会出什么意外,被张永庆搞下来吧?”
“不会,这个没问题,我能确定,”陈太忠回答得很肯定。哥们儿不给范如霜扣屎盆子,她当然自保无虞了,不过这里面的关窍,却是不合适再跟段卫华说了。
段市长挂了电话之后,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这家伙还敢这么肯定地预测结果?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关于陈太忠的来历,他曾经细细地跟自己地干女儿打听过。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来的孩子,身后应该没有任何背景才对,要说真有什么助力,那也就是他段卫华段某人偶尔会关照一下。
可是这一年多下来,这厮混得是如鱼得水,不但跟蒙艺扯上了关系,眼下更是……更是能插手有色金属总公司的事儿了?
国家经贸委里面。不会也有他的山吧?段卫华琢磨一下,隐约觉得除了这种可能,或者陈某人还有别的手段,不过具体是什么,却是他猜不到的了。
算了,不想这事儿了,段市长摇摇头,喊来了秘书刘敏,“小刘,你给我把临河铝厂范如霜地电话找过来。”
每逢遇到事情。无论大小,都要将相关利益最大化,才符合官场的行事,段卫华做惯了政治工作,当然深谙其中三味。
他并没有盲目地就安排王宏伟去抓捕张大庆,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必须要跟范如霜沟通一下。
段市长给范如霜打电话,一来是要把相关的合作事宜敲定一下,二来就是落实一下陈太忠口中的消息,是否属实。
当然。这两点并不重要,在段卫华看来,陈太忠做事一向还是很谱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将张大庆的事儿。捅给范如霜。然后再问问范总对这件事情如何看待。
这么做就等于在对临河铝业表示尊重的同时,送一份天大地人情给对方:你俩不是正斗着呢?借着张大庆这件事。完全可以给张永庆来一下狠的嘛。
要是范如霜能反过来要求,让凤凰市把事情搞大,那就更好了,凤凰市完全可以借此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反正临河铝业一系,基本上是独立于天南省官场的,段市长并不担心会因此得罪什么人。而且,这件事凤凰市完完全全地占理,就算有人心里有点不平,可绝对不能跳出来说三道四,是的,大义在手,跟私货无关。
范如霜接到段卫华的电话,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欣喜来,她只是淡淡地表了一下态,“哦,这种事,凤凰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符合政策法规,临河铝业这里,无条件支持地方的决定……”
她似是无意多谈张大庆地事儿,反而是说起了即将跟凤凰市展开的合作,“对了,关于统一铝矾土的采购途径,还有咱们合资建碳素厂的方案,是不是让相关的人员碰一下头?”
说实话,范如霜接到这个电话,心里还真的挺不是滋味儿,她倒不是怨凤凰市动了铝厂的人,对那些触犯了法律的人,范董是绝对不会存有包庇之心的。
她是在考虑另一种可能,这次的“间谍门”事件,九成是凤凰市里一些人布地局,若是没有小马和小刘发现事情不对劲,那么,她范某人很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看得出来,凤凰市准备得很充分,后手也是迭出。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里怎么能没有点怨怼?我范如霜没上任之前,铝厂就不买凤凰的帐了,你们不能把这种怨气撒在我头上吧?我只是老老实实地“萧规曹随”而已嘛。
总算,事情的结果还算不错,再加上有了段卫华这个新的人情,张永庆这个异己,这次是难逃一劫了,不过这个人情,真的让范如霜领得很不爽。
段卫华当然也听得出范董话里的意思,这边才送出去人情,那边倒提出建议,要碰头开展工作了,毫无疑问。范如霜对这个人情,还是相当满意的。
不过,段市长还是从她的口中,听出了一丝不满,这倒不是说范董说话的口气不对,而是说。两个一把手之间谈话,不应该单纯地讨论工作,工作都是下面相关部门相关人等做的,两人应该谈谈天气啊、春晚之类地话题,做领导地要做的是统筹全局,而不是具体工作。
范如霜如此做,那就是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了,而通常情况下。这种味道往往意味着某种情绪。
搁了电话,段卫华还是有点搞不懂范如霜到底想暗示什么,是小陈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儿?还是说范如霜不想落个“打击异己”地名声,在极力撇清呢?
算了,不想了,回头让倩倩仔细问问陈太忠吧,不知道什么原因。段卫华总觉得,自己要问陈太忠这件事地话,那家伙未必肯说实话,让干女儿出面问问却是个不错地选择——对他来说,做为一个市长,与其被人用假话来欺蒙,倒不如不问了。
接下来,就是该给王宏伟打电话了,段市长很含糊地说了两句,“宏伟。布置抓捕张大庆吧,嗯,声势大一点,不要怕他闻风而逃,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向临河铝厂地警方要求协助。”
王宏伟一听就明白了,段市长是说,抓得到抓不到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这件事传开,他手下的警员要是过分能干。将人在凤凰抓获,反而没准,是要挨批评的。
这当然也算得上是凤凰市送给范如霜的人情,声势越大,张永庆就越被动。不过。王局长不知道啊,他刚想跟段市长确定一下。想到自己还要给陈太忠去电话,终于是活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算,领导的意图都领会不了,也太显得自己无能了,我还是问陈太忠吧。
陈太忠怎么能知道段卫华是如何想的?不过,把声势弄得大一点,下马乡那里就容易整顿一些,这是毫无疑问地,说不得他就又“一贯正确”了一次。
“哦?既然是段市长的意思,那就等等再抓嘛,先造声势好了,呵呵,”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声让王宏伟听得有点刺耳,“不过王局,我怀疑风声已经泄露出去了,毕竟田正阳那家伙扛了一天多,张大庆没准已经跑路了呢。”
“这个我还用你提醒?”王宏伟冷哼一声,“我们布置的是全面的抓捕,他跑得了和尚,总是跑不了庙……”
陈太忠猜的还真没错,田正阳一被抓,张大庆就从办事处其他的职工那里得到了消息,凤凰市警方行动之迅速,真地令他咋舌。
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仓惶跑路了,由于不知道田正阳打电话的经过,他的心里还不停地怒骂:你丫看起来有点脑子,怎么就不知道跑得远点去打呢?
不过他也没跑远,而是就在凤凰找了一个相熟的朋友家住了进去,还不住地托人打问田正阳的下落:无非就是打了一个恐吓电话而已,二十四小时不放人,四十八小时也该放人了吧?
谁想,四十八小时之后,不但田正阳没被放出来,凤凰市警方反倒已经放出了风声,在四下查找他的消息,张大庆一听就毛了:我,完蛋个球的了,这……我得出去躲一阵了。
可是他仔细想一想,又有点不甘心,说不得又通过比较隐秘的渠道,联系上了自己的哥哥张永庆:大哥,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张永庆回答得很决绝:想躲你就出去躲两天吧,这是凤凰市配合范如霜整我呢,只要哥哥我倒了,也就没人查你了,你这算屁大点事,支使人打个电话而已。
张家哥俩感情一直不错,张大庆知道老大不是在挤兑自己,不过这种风雨飘摇地时候,他要真躲了,无疑哥哥那边的压力会更大一些。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想着在老大眼中自己这个没什么用的弟弟,关键时候还能帮忙扛上一扛,张大庆一咬牙一跺脚:老子自首去!
好死不死的是,他没去派出所或者分局自首,而是直接去了市局,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干警。
小警察听他说完之后,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半天,转头看看一边的联防队员,“小董,这个人说他是张大庆……”
这当然是那个交游遍天下的小董,他上下打量一眼张大庆,手一挥。“去去去,一边呆着去,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走走走,不要妨碍公务啊……”
小董心里明白着呢,今天他找王宏伟批个条子办个户口,却一不小心知道了关于铝厂的一些事儿——王局长对他没什么戒备
“没听说过,你们就四处找我?嗯?”张大庆恼了。“阴平分局那边都有信儿了,我正要问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你废话真多,说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小警察也反应过来小董的意思了,眼下不能让这厮自首,登时一拍桌子,“赶紧走人啊。不走地话,信不信我把你弄起来?”
“你们找我,我来自首,这叫妨碍公务?嗯?”张大庆真的有点哭笑不得,“临河铝厂的张大庆,我说你跟领导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叫我打我就打,那我多没面子啊?”小警察瞪他一眼,居然还有心说风凉话。
谁想小董拿胳膊肘撞他一下,又努努嘴,“他真这么想自首。就先关起来呗,回头查查资料,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小警察愣一下,一拍脑袋,“董哥说得也是,人家有悔过自新洗心革面的愿望,咱们也不能不配合,来……”他手一指张大庆,“你跟我来。”
这声“董哥”,小警察是叫得情真意切。小董的提醒真地很及时,人家在市局自首不成功,就不许人家跑去其他分局或者派出所啊?
可市局又不能敲锣打鼓地声明,不许接受张大庆地自首,这种默契只能存乎于心。说却是说不得的。
那么。别地警察要是领会不到其中精髓,欣欣然接受了丫的自首。到时候再查出来这厮是从市局里自首不成又出去的,那就难免要吃两句挂落了。
两个人把张大庆带进了一间讯问室,把人推进去之后,大门重重一碰就离开了。
临关门时,小警察还不忘记笑着跟小董嘀咕一句,“梁河的张德庆?我真没听说过啊,董哥你有印象没有……”
张大庆一听就着急了,身子猛地向外扑去,怎奈大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了。
斜在包了厚厚橡胶的大门上,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地上滑去,一时间泪如泉涌,“呜呜……我是来自首地,我是来自首的啊,我叫张大庆,我叫张、大、庆、啊……”
第五百七十八章整顿在即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一如张大庆所料的那样,他被遗忘了,是的,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人声,只有墙边一小排极高的窗户处,时不时地传来点外面地声音,提醒他这里并不是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角落。
醒了睡睡了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大门才被重新打开,两个警察拎着一个戴了手铐的家伙走了进来,一见躺在地上的张大庆,“咦?这里居然有人?”
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大约也就是二十二、三个小时而已,张大庆是心里有事,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可是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足够凤凰市做出反应了,王宏伟听说张大庆自首,夸奖了当班小警员的反应,顺便就加快了放出风声的节奏。
等到临河铝业那边好多人都知道,张副总的弟弟正在被凤凰市警方追查取证的时候,再不管人家张大庆,也就不合适了。
自首的人,自然是要得到比较好的对待地,当值的警员为张大庆买来了一大碗蛋炒饭和两根火腿肠,怎奈张大庆根本没心思吃,“先说问题吧……怎么把我关进去就没人管了?”
“哦,你是说小江吧?他关了你以后,出任务去了,一着急忘了交待了,”这位态度不错,笑眯眯地解释,“嗯。这是他工作的失职,会扣他奖金的,还有……我们替他向你表示道歉。”
无耻!张大庆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却是也没心再辩驳了,“好了,我现在想知道。你们到处找我,是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这次,这位眼中的笑意,就有了一点别的味道了,随即脸色一整,一拍桌子,“你给我老实一点……”
张大庆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撺掇田正阳打恐吓电话,到最后拿出田正阳的供词来对质。他都是死咬着说,自己不过是随便发泄了一下牢骚,并没有要田某人去打那个电话——
没准,是田书记想巴结他张某人的哥哥,自作主张打了电话,眼下看到形势不妙,却是又想反悔了。
不过。这就是一些嘴皮子官司了,无伤大雅,就在他们这里扯皮的时候,凤凰市开始讨论另一个行动——如何才能根除下马乡的黑恶势力。
其实,下马乡那里地乱况,基本上大家都是清楚的,不过那里实在太偏僻了点,市里也没什么利益在那里能够体现。
而且,阴平区里一些官员在那里还有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再加上下马乡的山民恶名昭著。没有足够的理由,谁又愿意去动那儿?
可眼下自然不同了,既然要规范采矿行为,这些魑魅魍魉就该清理一下了,还下马乡一个青天白日。
当然,正式地会议记录上,肯定不会有“我们以前都知道,就是懒得管”这种说法,于是,张大庆和田正阳又被推了出来。
是地。通过一起恐吓国家干部的事件,市里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阴平区,才发现张田二人跟下马乡地黑恶势力有关,尤其是张大庆。很可能涉及一起凶杀案。
至此。凤凰市才讶然地发现,下马乡已经乌烟瘴气到让人无法容忍了。被大家忽略的不但有私挖滥采,国有资源严重流失,而且因为抢矿,还发生了多起命案,简直令人发指!
事情发展至此,张大庆和田正阳被刑事拘留,等待下一步的调查。
事实上,那起命案到底跟张大庆有关没有,谁也说不清楚,无非就是几个窑主跑通了临河铝业的路子,直接将铝矾土卖到了临河,不肯交给当地的收购站。
当地的收购站也分着呢,一拨是铝厂正规地收购站,一拨就是阴平分公司一帮人私下鼓捣出来的。
正规的收购站总是“资金不充裕”,拖欠款项是正常的,不拖欠才是反常的,而且过磅的时候秤也容易出问题,私人的收购站,虽然价格低一点,却是实打实地真金白银,服务也好。
眼看着下马乡的人都想上那个路子的时候,发起这件事的窑主却是莫名其妙地摔进了山谷摔死了,当时的霸主铁头号称是他干的,原因就是窑主拖欠矿石款。
这些事情,反正是说不清楚,总之大家发现临铝那边收购价虽然高,可是刨去运费和好处费,也不比公家的收购站高出多少,更关键的是,临铝那边也拖欠款项。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交到当地收购站了,到现在,大气候不景气了,私人收购站也开始拖欠了,不过,比公家的要强一点,偶尔没多有少还能钱出来,大家就更没得选择了——很多人是借了高利贷来搞铝矾土的,那些先富起来地却是发现搞铝矾土不如放高利贷。
总而言之,凤凰市没理由也没资格去找铝厂收购站的麻烦,正好,有这么一桩真假难明的谋杀案,当然要拿来用用。
市里的决议很快就出来了,既然下马乡乌七八糟到如此程度,那就一定要好好地整顿一下,鉴于那里的黑恶势力太过嚣张,决定调集武警两到三个大队,打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
按武警的编制,一个大队就相当于部队一个营级单位了,调集两到三个营去围剿五六百号亡命徒,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会议的保密等级很高,不单对阴平系的干部封锁了消息,甚至当事人陈太忠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会——这种事情跟招商办又没什么关系。
可是,在会议结束后,陈太忠还是很快地得到了消息,秦连成是计委地,有份参加这个会议,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向自己的得力手下隐瞒。
不过,这种泄密,大概也是组织决定,“太忠,对下马乡的行动,马上就要打响了,你跟范如霜说一声,她有什么人在那里逗留的话,赶紧回避,到时候别说没给她面子。”
被抓的都是活该地,哥们儿跟范如霜又没啥关系,陈太忠对这话挺不以为然,不过想想之后,还是给荆紫菱打了一个电话。
他很直白地暗示了一下,“小紫菱,跟你那同学说说,下马乡那里要整顿了,力度挺大地,这也就是你同学,换了别人我绝对不通知的。”
“太忠哥荆紫菱在那边很肉麻地叫了一声,声音那是娇媚异常,“今天邢工从张州来了呢,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哥马上就要走了呢。”荆俊伟在京城那边有点事,不能再待了,当然,更关键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妹子跟陈科长处得还不错,再加上自己妹子地聪明劲儿,应该应付得了凤凰市这边的一些意外……再说了,这年头大家都有电话联络也很方便的。
不过,荆紫菱可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邢建中这次能这么早来,对自己的态度也热情得一塌糊涂,或许没准会有点麻烦,说不得就要拉陈太忠垫一下背。
对这样的要求,陈太忠肯定是要满足的,不过,就在他走进“凯撒大酒店”的时候,王宏伟的电话打了过来,“太忠,下马乡那边要采取些行动了,你觉得我这边,做些什么工作合适呢?”
王宏伟是警察局长,按惯例也兼了凤凰武警部队的政委,虽然不主事儿,但是不但有参会的资格,还得负责政治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