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山。
从度假村俯瞰德高,夜景美轮美奂。
在这样大雪的天气,晚上却看不到银装素裹,看到的就是生机勃勃,一片盎然。
伍大鸣掐灭手中的烟头,冲身后赵可道:“怎么回事?陈京这小子范儿越来越大了,怎么还没来?”
赵可道:“书记,刚才陈书记应该没在德水,他说路途比较遥远,可能要一个半小时。”
伍大鸣挥挥手,道:“去把壶里的水倒了重新烧,等他过来冲茶呢,水都等凉了!”
“咚,咚!”
赵可笑道:“来了,我去开门!”
陈京进门,抖了抖衣衫,道:“书记,今天外面大雪纷飞啊,您雅兴真高,在这个时候来五里山,是冬钓?”
伍大鸣指了指沙发道:“坐吧!我还没到那种独钓寒江雪的境界哦!”
“等你来冲茶,水都等凉了!”
陈京拱手道:“那实在是我的罪过,今晚跟个朋友一起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来见您,总得收拾利索一点,醒酒浪费了一点时间!”
伍大鸣笑道:“算你老实!行了,也不怪你,是我通知太迟了!坐吧,拿点本事出来,冲点有滋味的茶!”
陈京笑着坐下,接过赵可打来的水,放在电炉上静等水开。
“陈京,我听说最近德水政坛蠢蠢欲动,怎么?都坐不住了?都想挪位子了吧!”伍大鸣道。
陈京笑了笑,道:“我们班子一直不齐,尤其是政府那边,群龙无首,我们有个别同志思想方面有些波动,也算是情有可原吧,但是整体都还稳定,我们的工作也没落下!”
“那你的情况怎么样?你考虑过你未来的去向没有?”伍大鸣道。
陈京愣了愣,点头道:“有考虑,如果问我的意愿,我当然希望继续留在德水!”
伍大鸣淡淡的笑了笑,沉吟不语。
陈京今年才二十八岁,可是按照资历和成绩来说,他已经足够有能力独挡一面了。
但是,全省最年轻的县级党政一把手,这无疑会给陈京带来很多关注。
市委最近就因为这一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讨论的大多数都是支持陈京的,认为现在干部年轻化是大趋势。
德高现在作为整个楚江最活跃的地方,在干部制度改革方面也可以尝试第一个吃螃蟹,全省最年轻的县级党政一把手出在德高,这是德高的光荣。
但是,市委在这个意见上能够统一是一个方面,对陈京的去向问题,却有诸多的考量。
德水现在太耀眼了,在全市十个区县排第一位,陈京如果在德水直接提拔上去,会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不利于年轻干部的成长?
伍大鸣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处级干部的任命,会引发这么多的讨论和议论。
不得不说,德高这几年人们的思想得到了很大的解放。
但是这种思想解放表现得参差不齐,因此也引发了很多争议和讨论,这是好现象,但是这个现象导致德水班子调整方案迟迟出不了台,这也未免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对你的去向问题,我有个想法!”伍大鸣盯着陈京,神情变得认真严肃,“我想把你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怎么样?你敢不敢去?”
“最艰苦的地方?”陈京心中一突。
他在想德高哪个地方最艰苦?哪个地方最艰难?
他很快就想到,这个地方一定是临河。
一直以来,临河班子不稳定,临河的自然灾害多,今年又再一次发生了特大水灾,造成损失数亿元。
在经济方面,临河缺乏支柱产业,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农村人口,这些人口中,老一辈在家守着几亩薄地,而年轻人大都靠打工为生。
过去,市委和市政府为了扶持临河经济发展,鼓励当地老百姓搞水产养殖,但是年年洪灾,给水产养殖造成了毁灭性打击,最近这两年,老百姓发展水产养殖的积极性差了。
落后、贫穷、没有出路,这是整个德高人眼中的临河县。
茶水开了,沸腾的水蒸汽顶得水壶盖子嗡嗡作响。
陈京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开始熟练的冲茶,一番眼花缭乱的表演,屋子里立刻茶香四溢。
他和伍大鸣两人相对无言,陈京把茶分好,自己端起杯子细细的品了一口,良久,道:
“书记,我愿意去!”
“那里的工作难度很大!”伍大鸣道,“本来,覃杨是合适的人选。可是时不等人,覃杨人还在新加波学习。”
他顿了顿,道:“陈京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这几年你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在德水,你干出了了不起的成绩,不光是德高很震动,就是省城有很多领导都觉得了不起。
我一直都强调政绩,一直都强调干部提拔要靠成绩说话,凭你的表现,你可以在更富裕的地方,更容易出成绩的地方继续施展你的才华。
从这个角度说,让你去临河,有些委屈你了!”
伍大鸣叹了一口气,“可是临河目前落后太多了,这个地方被人说成是书记的坟墓,本来这一届班子,我们是寄予了厚望的。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的办法也不是很多,当然也有一些客观因素。
但是从结果来看,临河的情况很不乐观!”
陈京的心情有些沉重,伍大鸣短短的几句话,就让他倍感压力。
他在北三县的澧河县待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边的条件艰苦。
澧河相对临河来说,已经算是条件好的了,临河才是真正的烂摊子。
从一个在德水富裕地区,天天考虑城市规划建设,考虑打造商业中心,建立交通和物流集散地的地方,突然跳到一个需要天天考虑解决贫困农民生产生活,解决农村和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的地方。
这样的思维跳跃太大了,就如同从富人区到贫民窟一样,陈京一时思维难以转变过来。
喝了一口茶,伍大鸣道:“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省管干部,这个头衔很耀眼!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个头衔!”
陈京认真的点点头,道:“书记,放心吧!我一定把临水的工作做好,做得让您满意!”
伍大鸣点点头,话锋一转,道:“行了,今天你我的谈话要保密!目前来说,这还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即使要最终形成决议,恐怕也是年后的事儿了!德水的节前节后的工作,你要抓好,不要有松懈!”
陈京郑重的点点头。
伍大鸣的话其实是在暗示陈京,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
临河那个地方谁都不想去,伍大鸣把自己最信任的人派过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其他人还有什么说?别人恐怕是巴不得这样呢!
一念及此,陈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面浮现出那条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大河,在这条大河两岸,有一个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县城,在那里,自己要开启新的事业了。
“抽支烟吧!”伍大鸣递给陈京一包中华。
陈京抽出一支点上,伍大鸣道:“我跟你交个底!我让你去临河,但是我却给不了你太多资源。你也知道,德高的发展不能因为一个临河拖累!现在中|央财政紧缩。
我们德高到目前为止财税收入远远是入不敷出,吃饭财政就是这样的,上面的脸一变,我们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陈京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道:“那不行!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临河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两手空空怎么搞?你别跟我讲自力更生这个老调。这年头,要发展,没有财政支持是绝对不行的!”
伍大鸣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指着陈京的鼻子道:“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财迷了?你人还没到岗,就把自己当临河人了?”
陈京不示弱的道:“书记这话说得有道理,我人还没到岗,你怎么就说啥都不给我?你比我急!”
伍大鸣哈哈大笑,道:“我说了不给吗?我说不能给太多!”
“那能给多少,给哪一些?”陈京急切追问。
一老一少,两人开始了艰苦的讨价还价,场面就像是两个商人在做生意一般。
看得一旁的赵可忍不住笑,他心中很感叹,放眼整个德高,胆敢和书记这样讨价还价的区县一把手,恐怕也就只有陈京有这个胆量了!
他心中忍不住羡慕,陈京二十八岁,自己二十八岁的时候还在默默无闻的爬格子呢!
不夸张的说,现在的陈京,已经成为了德高政坛一颗耀眼的政坛之星了,执地方牛儿,下面领导数十万之众,那份荣耀和责任,谁能不羡慕?
两人谈到十二点,陈京告辞的时候,拎了一大包资料,全是关于临河的资料,其中甚至包括临河县志。
他和伍大鸣都算是文人,文人执政,讲究谋定后动。
多看书,多了解,多听别人讲,这些都是积累。
走出度假村,陈京踩着脚下松软的白雪发出“呲!呲”的声响,从暖气房出来,外面很冷,寒风吹得陈京的脸颊一阵生痛。
他的心此时已经飞到了百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