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泰磁钢化玻璃杯摔在地上又弹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滚到了邢怀斌脚下,会议室彻底陷入了异样的寂静,仿佛呼吸都会将空气中的火药给点燃。
有理有据地否决,迂回曲折地劝说,撕破脸皮地公然挑衅,为了履行自己对沈放的承诺,林贵和几乎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在座的没有一人吱声支持自己,包括常务副市长袁保国在内,几乎是一边倒地同意提前对苏三山做停牌处理的意见。
“不要闹个人情绪嘛,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既然提前停牌对重组意义重大,就不要再墨守陈规了,一切都要向经济发展看齐嘛。”
当邢怀斌语气轻松地说出这番话时,隐忍许久的林贵和终于发作了,摔了茶水半满的泰磁杯,不怒自威地大声说道:“我是重组组委会副组长,我有权否决这项提议,如果邢市长一意孤行,那我只能向老书记请示,咱们就把这事搁常委会上再来讨论。”
邢怀斌脸色铁青,还没有哪个下级官员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若非为了维持自己有度量的高大形象,他恨不得也将手里的杯子直接甩在林贵和脸上。
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了,这龙王跟龙王打架,虾兵蟹将可不敢冒然出头打圆场缓和气氛,随便一阵风浪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袁保国,却又假装在看文件,明显是要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了。
忽然叮铃铃响起一阵轻微的铃声,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急慌慌摸自己口袋,确认自己的电话都已经关机,才又幸灾乐祸地四处搜寻铃声的来源,心想不知哪个倒霉鬼要被拿出来当出气筒了。
“谁的电话在响?”邢怀斌沉声喝问,视线所到之处人人用力摇脑袋,却是旁听的自己的秘书拿着手机跑了过来,附耳说了句“张书记从省城打来的”。
张书记去省城我怎么不知道,莫非是王淼特意把他找去谈话,这下恐怕要糟糕了……
狐疑地想着,邢怀斌都忘了训斥自己的秘书两句,接过手机放到耳边说了几声,所有人就见他的表情从最初的诧异,瞬间就变成了惊喜。
林贵和要遭殃!这是袁保国脑海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他再顾不得看戏了,乘着邢怀斌刚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急忙弯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老林”。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集中在了袁保国这个年轻有为的常务副市长身上,纷纷打心底佩服他对时机的把握能力。从刚才电话里的只言片语可以听出来,张书记显然是站在邢怀斌这边的,而本来保持中立的袁保国,瞬间就决定表明态度,把位置站好。
邢怀斌也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狐狸”,脸上牵强地笑着问道:“袁市长,你是主抓经济建设的常务副市长,是不是也表个态啊?”
“我已经发表过意见了,既然机电厂认为提前停牌有这样那样的好处,那我自然是同意的,虽然李厂长罗列的那些理由,我是一个都没听懂。”袁保国不紧不慢地说着,冲林贵和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坐下来慢慢谈。
不管怎么说,袁保国是邢怀斌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说完全跟他同一阵线吧,起码也不要跟林贵和走得太近,谁不知道他们俩已经是是势同水火了,偏偏这段时间袁保国的态度又总是非常暧昧,搞得邢怀斌心里格外不爽快。
“林市长,机电厂什么时候停牌,说白了就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把这事闹到常委会上去讨论,传出去也要被人笑话的。”袁保国过去将泰磁杯捡起来,送到邢怀斌手上,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一切都要给经济建设让步,这是省委省政府下达的最新决议,这件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揭过去算了。”
袁保国说的这番话,已经不属于正式场合该说的范畴了,包括邢怀斌听得都有些莫名其妙,而且他既不像要袒护林贵和,又没有完全倒向邢怀斌的意思,谁都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见林贵和还待反驳,袁保国咧嘴一笑,抢着说道:“而且现在老书记不在市里,今天一大早他就赶去省城了,听他说,濮省长想要了解一下最近黄州的发展情况,所以一时半会你是见不到张书记的咯。”
袁保国话音刚落,大家一下全都明白了,濮存英是什么人,新泰老妖婆最有力的靠山啊,这个时候他一个副省长却找市委书记去了解情况,傻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看就这样吧,林市长,你说呢?”袁保国就差当着邢怀斌的面,给林贵和使眼色了,他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心保全林贵和。
林贵和反复权衡着利弊得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心里很是烦乱地想着,“沈放啊,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尽力了,真要是因为这个而全盘皆输,那也是我们爷俩命中如此……”
重组组委会的会议,做为新泰的总经理,付骏是完全有权利出席的,可明明知道今天将会有精采绝伦的好戏上演,他还是很遗憾地不得不缺席,因为他要代表三山机电厂,去省城迎接从尼日利亚来的华侨客商,这可是一笔很有可能过亿元的外贸采买合同。
刚刚抵达省城,付骏就接到李辩勇打来的电话,听他兴高采烈地讲述下午会上发生的一幕幕,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毕竟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他觉得事无巨细都逃不过自己的设计,同时也不无炫耀地说道:“老李,你以为我真会任由姓林的死缠烂打下去吗,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已经计划好了的。”
挂掉电话后,付骏心情极佳,以至于华侨客商的飞机晚点,他都不怎么在意了,只笑着摸了摸阿莲的头发,洋洋得意地说:“你猜猜,是什么好消息让我这样高兴。”
刚刚从上海飞过来,阿莲脸色显得过于苍白,她漫不经心地啃着手里的面包,想都没想答道:“是提前停牌的申请通过了吧?”
“阿莲你最聪明了,呵呵,林贵和气得当场摔了杯子,想要跟邢怀斌一拍两散,结果听说濮省长跟张书记在一起,立马就灰溜溜地偃旗息鼓了,想想还真是让人大快人心啊……”付骏一口气没缓过来,呛得连连跺脚咳嗽,阿莲急忙放下面包用力给他捶背。
咳了半晌功夫才总算舒服了些,虽然感觉嘴里咸腥得难受,但付骏仍然咧嘴笑着,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将咳出来的血又咽回肚子里,神采奕奕地微微喘息着。
“哥一直就精于计算,要是哥也进入官场的话,肯定比林贵和呀邢怀斌呀,肯定比这些人要有能力得多。”要说什么人最了脚付骏,无疑就是这个土里土气穿了一身花衣裳的阿莲了。
付骏很受用地扬了扬眉毛,“我可不光是精于计算,等完成苏三山的收购,消化掉那两亿的融资款,集团资金链的压力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到时候,我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实业发展中!阿莲,你一定要好好看着,看着你哥哥如何将苏三山打造成全国,不,全世界最顶尖的机电龙头企业!”
阿莲甜甜地笑着点头,虽然心里多少还有些担心,但却不愿意给正在兴头上的付骏泼冷水。
如何改革人事生产和质检管理,如何改善提高生产能力及成品率,如何开拓市场打造黄金品牌,付骏不厌其烦地跟阿莲谈着自己对于苏三山的美好畅想,他极度膨胀的自信心,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者说是自我的后知后觉更恰当些,“阿莲,你知道吗,当初帮姑妈用庞氏理论建立集团,只是我宏伟的实业计划的第一步,在积累了大量的资金和人脉之后,我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一个让世人瞩目的产业帝国,届时,我的名字将被载入中国经济史册,我的帝国,将在世界的东方崛起成最灿烂的明珠!”
阿莲只静静地笑着,没人比她更了解付骏的点点滴滴,什么庞氏理论,什么实业计划,什么产业帝国,都是在自我催眠罢了,要不是因为在美国欠下赌债担心被追杀,付骏又怎会带着自己逃回国内,那时候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哪里能顾得上这般雄伟壮阔的设想哦。
“哥,说起实业,那人白手起家干得似乎也风声水起呢。”阿莲心不在焉地嘟囔了一句。
付骏愣了愣,半天才从自我催眠中醒过来,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什么白手起家,你以为他就真的清白吗,现在这世道,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想干实业那就是痴人说梦……”
见阿莲淡淡笑着摇摇头,付骏也懒得再说什么,又一次确认问道:“阿莲,他只收购到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差五个点以上,是这样吧?”
“我上飞机的时候,万国的执行董事是这样跟我说的。”阿莲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是今天中午的事情,下午收盘后是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没事,我算过苏三山下午的成交量了,就算全部都是他一个人买入的,那也只占到总股本的百分之三点二七,离控股还要走上好几步呢。”付骏越想越是痛快,沈放收购不成,他那来路不明的资金必然被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致也能预料得到,退一百步讲,就算他能扛过来,等苏三山重新开牌交易,自己早就将明泰的融资款消化掉了,那时候再腾出手来慢慢跟他在股票市场上好好比划就是。
阿莲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道:“哥,不是还有明天吗?”
“明天?我怎么会让他还有明天!”付骏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就像一头饿狼正在黑暗中盯着调入陷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