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电厂虽然是上市公司,但经营状况还不如原来的红太阳机械厂,贴牌造假之后原来的业务基本全部荒废,事情被批露后产品完全滞销积压在仓库里,市政府进行的所谓产品改革,到新泰开始收购程序都没有开始实施,事实上可以说机电厂处于停产的状态已经不是一月两月的事情了,很多职工甚至都开始另谋出路,其中还有不少拿出积蓄来购买了饮食车当个体户的。
这样一个比稀泥还要烂的摊子落在任何人手上,首先想到的就是资产拆分工人下岗,用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构建起新的生产和管理体系,抛开过去的沉重负担重新上路,但沈放却是有不同的想法,首先他没有足够的精力、时间和人力来完成这个大工程,其次政治因素也不允许他进行大的外科手术,苏三山是自己从新泰跟邢怀斌手上抢过去的,在彻底击溃他们之前,稍有不慎便会像遭遇河中水猴,蘸身即是溺水而亡。
当天中午沈放跟机电厂的干部一起在食堂吃过午饭,然后组织大家开了个简短的碰面会,尽量安抚他们情绪的同时,建议各部门车间尽快展开整改工作,而整改的计划书他却捡了个现成的,就是付骏花重金聘请来的智囊团为苏三山量身打造几乎面面俱到的整改方案。
散会后沈放喊住李辩勇让他稍等一下,当着他的面吩咐关董平尽快与上海总公司沟通,组织一个包括财务、销售、技术在内的团队来帮助苏三山完成整改,等关董平抱着一大摞资料出去后,他才微笑着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李辩勇坐过来慢慢谈。
一心想当官的李辩勇舍不得自己副厅级干部的身份,哪怕沈放承诺不动他的位置,也并不乐意继续留在厂里,可是形势比人强,现在哪个还敢帮他说话,调令一直搁在组织部到现在都还没发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个庙里的神仙看自己不顺眼就能收了回去。
脸上堆着笑在沈放旁边坐下,李辩勇毕恭毕敬地问沈放可是还有事吩咐,虽然他可能很快就会从厂里调走,但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还是会尽量帮助公司完成工作的交接后再离开。
李辩勇那点心思沈放是一清二楚,也懒得跟他多罗嗦,径自从邱清荷手里接过清单递过去,告诉他务必在一周内准备好清单上所需的材料,供上海总公司过来协助整改的团队做为参考。
见沈放并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李辩勇心里不痛快也不敢表露出来,高高兴兴地应着说没问题,还点头哈腰地将他跟邱清荷一直送出厂大门,只是在车子驶出自己视线之后,才咬牙切齿很不爽地骂了句狗男女,然后满腹牢骚地回去继续帮沈放干活。
三天后,新天泰华是飘香饮食全资子公司的消息见报,南方周末同时刊载了唐本山关于新泰、明泰、苏三山以及飘香饮食之间错综复杂的股权置换的研究报告,一时间新泰跟飘香饮食被推到风头浪尖,与沈放的沉默是金比起来,新泰的反映就有些过于强烈,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声称将诉以法律手段追究南方周末捏造事实的责任,就为了唐本山在报告末尾说的一句话,“新泰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或许可以从他迫切想要入手明泰能看出些端倪,可能事实恰如某些知情人士所说,新泰本身就是个拙劣的骗局。”
新泰跟南方周末大打口水仗,沈放则忙于应付公司积压下来的许多重要事务,一时间风波不断的黄州官场似乎渐渐趋于平静,而邢怀斌的沉寂和低调,也让很多人私底下认为,新泰丢了苏三山,将是黄州政界和商界一道界限清晰的分水岭,在那之前黄州是新泰跟邢怀斌一家独大,而在那之后,林贵和跟沈放这对老少搭档迅速崛起,隐隐已经能与其分庭抗礼,特别是常务副市长袁保国在公开场合表示欢迎飘香饮食将总部从上海转移来黄州之后,一股从未有过的政治新风开始刮了起来。
机械厂跟锁具厂磨烂了嘴皮子也没能下来已经想要放弃的贷款,突然由银行行长亲自将批复文件送上门来,还有三番五次以噪声扰民为由叫停生产的环保局,大冬天以电力紧张为由掐电限电的水电局,隔三差五把机械厂当酒店检查的卫生局,统统在一夜之间换上了笑脸,而年前从异地调来的南山区副区长,在多次索贿不成后曾经拍着桌子跟区长柯志刚叫板,声称要彻查飘香饮食收购机械厂的黑色交易,听上去是多么正义凛然,多么刚正不阿,偏偏就是这个副区长拎着礼物在沈放家门外转悠了大半夜,还差点被保安当小偷给闷头打了一警棍。
对于这样的改变,最高兴的莫过于机械厂厂长杨健,他在年度总结的酒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搂着沈放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你一回来,厂里日子就好过多了,暂时发不出工资没关系,那些王八蛋的鸟气才是真受不得。
五月十八号,三山机电厂的整改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后正式启动,常务副市长袁保国代表黄州市政府到场致辞,在职工大会上问沈放要了两句话,一是多久能完成整改,二是多久能使机电厂扭亏为盈。
沈放当时手里拿着田珀光呕心沥血完成的新产品计划,笑着回答袁保国说,三十天完成整改,再三个月扭亏为盈,若是做不到就把机电厂送还给政府。
旁人如果说这样的话,就算有常务副市长在,机电厂的职工也得跳起来往台上扔拖鞋喷口水,可这话从沈放口中说出来,连李辩勇这种心思不在厂里的人都没觉得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毕竟谁都看到了红太阳机械厂的变化,半年时间营业额就轻松上亿,等自行车用锁的项目再一上马,恐怕单月营业额过亿都不是问题。
想想规模还不如自己一半的机械厂都能有这般好的光景,在场的职工无论曾经多么灰心失意,现在一个个都是热情高涨,对将来充满了希望,甚至有不少人大声冲沈放喊话,问厂里需不需要职工融资,当得到否定回答时反而全都垂头丧气地囔囔着不公平,为什么机械厂职工可以持股分红,我们机电厂就不行。
这种问题就算经济学家来也没办法跟他们解释清楚,一个是股权清晰单一的机械厂,另一个却是股权严重摊薄、错综复杂的上市公司,职工股将来上市或许能赚不少,但想要跟机械厂一样大额分红,无异于痴人说梦。
袁保国在离开之前,特意将沈放叫到车上去谈话,奇怪的是他在询问了一些飘香饮食的近况后,并没有提希望沈放将公司总部迁来黄州的事情,而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意味深长地说,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对于袁保国的突然示好,沈放跟林贵和私下也曾仔细探讨过,商量来商量去,并不觉得袁保国会有完全倒戈的可能,所以虽然知道他是话中有话,沈放也不能随便接,最好的应对手段就是装糊涂假装没听懂,将话题又绕回到了公司的事情上面,还问袁保国,能不能在工业园区给自己留一个好地段,将来或许有可能要在黄州落户,得到的答复自然是肯定的。
午夜凉爽的河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河面上两艘小渔船拖曳着白亮的灯泡随流而下,站在桥头静静凝望的沈放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来便看见穿着风衣长发飘逸犹如妖精般妩媚的罗兰。
罗兰这个自诩为迷倒过无数风月高手却**没有一合之将的女人,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出来,可是在沈放面前她却是一副很恬静忧郁的模样,连带着说话时的眼神都是朦胧得仿佛随时会淌下两行泪来。
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袋扔在沈放面前,双手负在身后的罗兰轻轻朝前迈了一步,精美绝伦的脸庞毫无遮拦地曝在月光下,呵气如兰地告诉沈放,三千万就在包里,你交待我办的事一件不落全都妥当了。
沈放低头看了一眼旅行袋,不经意发现罗兰风衣下**在外的大腿上有几处清晰可见的咬痕,不由愧疚地对她说,“让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好委屈的,花六千万就为在我身上咬几个牙印,这买卖我觉得挺直。”罗兰伸出手来挽住沈放的胳膊,微微偏过头靠在他的肩头,“这次之后,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沈放没有回答,只笑着问她,“为什么你从来不把钱存到银行,拎着这么重的袋子到处跑,你不觉得累么?”
“钱变成存折,就只是一个数字,我还是喜欢一张张实实在在的钞票,就像男人的那东西,光靠幻想是无法让我高氵朝的,不是心爱的男人也同样无法让我高氵朝。”
凭着对罗兰的了解,沈放知道她随时都可能向自己下手,只不过并非是要将自己推到,而是为了脚边那沉甸甸的一袋子钞票,故而沈放叹了口气,“罗兰,我并没有要求要跟你五五分账,这些钱你完全没必要带过来。”
“点子是你想得,事情也是你安排的,我只是你的一个被你远程操控会脱衣服会**会蛊惑男人的傀儡罢了,更何况,我爱你——”
“嗯,我知道你爱我。”沈放忍不住笑了,“每次见面你都要说这句话,这个游戏你难道就从不觉得腻味吗?”
罗兰松开手背过身去,表情显得有些落寞,沉默良久直到沈放从后面握住自己冰凉的手,方才悠悠说道:“付佩蓉前后分三次给了付彪六千万,跟你预料得丝毫不差,她没把这事告诉付骏……沈放,你交待我办的事,一件不落我可全都办妥当了……”
沈放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沉吟道:“我会遵守承诺,带你去找那个人的。”
“我不想找到他,为你做这些,只因为——”
“嗯,我知道,因为你爱我。”沈放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上辈子她死在自己怀里时,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