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半小时前,徐谦急匆匆完成最近一笔货款的清算,开着刚买没多久的黑色奔驰狂飙电掣般来到火车站,他捧着九十九朵玫瑰望着刚刚进站的列车翘首以盼,神情激动得仿若站在初恋女友家楼下,焦躁、期待、不安、兴奋,几种不同的情绪纠结在一起。
要来的这个女人叫做钟婷,是徐谦老家江西九江一个贫困县县长的女儿,徐谦从十六岁开始追她,辛辛苦苦追了长达八年时间,可两人的关系始终若即若离,没有丝毫实质性的进展。徐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要么是对方嫌弃自己的低学历,要么就是因为家里赚的钱还不够多,所以他跟着父亲出来跑生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坦荡荡地站在钟婷的面前,向他求婚。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命中的贵人,可能是你的老师,可能是你的朋友,甚至可能是你的敌人,对于徐谦来说,他的贵人毋庸置疑就是沈放。
沈放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机会,给了他一条可以毫无波澜大把捞钱的坦途,也让他终于赢得了自己的爱情钟婷在一个月前开始主动跟他联络了。
大学毕业两年的钟婷,拥有让人高山仰止的学历,仅仅是人大的照片就足以让许多男人望而却步,更何况她本硕连读后又去海外深造了一年,这样一个浑身镀金的女人,在徐谦几乎已经对她绝望的时候,突然给他打了电话,甚至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沟通后。还主动流露出想要来帮他发展公司地意思,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列车呜咽着缓缓刹住笨重的身躯,随着蜂拥而出的旅客,原本寂静的站台变得喧嚣嘈杂起来,可是被人流卷裹着左冲右突的徐谦,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钟婷,在数以百计攒动的人群当中。
钟婷个头中等皮肤白皙,脸蛋稍微有些婴儿肥。带着深度近视的眼睛,留着齐肩的五四青年头,平整地刘海被汗水粘在前额,笑起来有着中年女人的成熟和内敛。
徐谦跌跌撞撞地冲到钟婷跟前。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憨傻地将玫瑰塞到她怀里。
坐了大半天火车的钟婷显得有些烦躁,将玫瑰一股脑又推回给徐谦,皱着眉头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地合伙人呢?”
徐谦咧嘴笑了笑。一手捧花一手拎起地上沉甸甸的行李,脚步忙乱地跟在钟婷身后,答道:“霖子最近的功课比较忙,一时半会恐怕没办法赶过来,不过没关系,公司的事情他基本不过问的。”
钟婷昂着头迈着骄傲地步子,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跟他是好朋友。但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知道钟婷历来就强势惯了。徐谦也不搭腔。只笑着点头嗯了几声。温柔地说道:“婷婷。路上累了吧。一会我开车先送你去洗个桑拿。等回了家我再给你好好捏捏。给你去去乏……”
脸上总算露出一点温馨地笑容。钟婷舒缓下僵硬地表情。脚步放慢跟徐谦并肩走在一块。还伸手帮他擦了一下淌到眼角地汗水。甜甜地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你地手艺还没有丢么?”
徐谦用力摇摇头。“我就这一点让你喜欢地地方。哪里敢丢掉呀。没事就拿我老爸当试验品练练手。有一回还差点把他脚脖子给崴着了。”
钟婷扑哧一笑。眨着眼睛思量着问道:“徐谦。我让你跟他说地话。你说了没?”
徐谦愣了愣。讪笑道:“我跟霖子比亲兄弟还铁。让他把股份都卖给我。我有些开不了
钟婷笑着骂了一句“傻瓜”。脆声道:“你不会说得含蓄点么。你过去跟我说话可是拐弯抹角地。”
徐谦答道:“我有含蓄地跟他说呀,就是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呵呵,霖子地神经有时候比我还大条呢。”
知道这种事也不能光急着徐谦,既然自己已经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那什么霖子给踢走,一个公司要做大,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股权地单一化,只有股权单一才能保证决策的迅速和果断,另外飘香饮食地市场做得这么大,国内也不断有新的公司冒出来,这样千载难逢迅速扩张公司资本的机会,怎么能因为控股权在姓沈的手里就白白浪费!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火车站,刚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手机就突然响了,徐谦一边给钟婷开车门,一边接听电话,可是才说了两三句,整个人就愣在那里,以至于钟婷推了他一把都没能缓过劲来。
完了,完了!沈放要把我丢下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徐谦接到沈霖打来的电话时的第一反映,他没有诧异和愤怒,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惶恐。
沈放有很多事情外界未必清楚,但徐谦知道的却比大部分人都要多得多。
他知道东钢财会二室的霍东阳为什么会连续降职,最后不得不离开东钢自谋出路,霍鸣为什么到现在还会躺在医院里。
他知道林贵和之所以能顺利度过情妇风波,沈放居功至伟,而姚齐理短短几个月便从东钢跳到轻工局去当局长,沈筠能从一个撤职的副厂长摇身一变成为市长秘书,这都是因为沈放在运筹帷幄。
他还知道赖家义的去职落魄、黄汪炳的告老还乡、甚至如日中天的新泰集团都在苏三山的收购上折戟沉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沈放。
不知为何,徐谦首先想到的不是沈放在商业上地辉煌,却是这些并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他怕的不是沈放收回公司的控制权,他真正怕的是沈放会因为自己跟沈霖说的那些很含蓄的话,而对自己下手惩治。
“徐谦,徐谦,徐谦!”钟婷猛地提高了嗓门,“你发生呆呢,大热天的站在这打摆子,你怎么回事?”
徐谦魂不守舍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呻吟道:“婷婷,沈放知道了。”
钟婷问道:“是你那合伙人地弟弟,飘香饮食的老板?”
徐谦点点头,“他明天要派人来接手公司的事务。”
钟婷冷艳地笑了笑。“说接手就接手,他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长大的呀,有我在,你不用怕他,让他派人来好了。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地人变成睁眼瞎!”
徐谦喉咙里故隆隆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有些困惑地看着钟婷,犹豫着说道:“婷婷,我觉得紧跟沈放的步伐,对公司来说就是最好的发展,你”
“你懂什么!”钟婷嘴角闪过一抹轻蔑的冷笑,“徐谦。公司现在正处于一个从量变到质变地飞跃阶段,只要抓住眼前的这个机会。将来公司的前景将不可限量。”
徐谦固执地摇摇头,“你说的机会。是指其他饮食车的厂家向我们采购香料的事情吗?”
钟婷笑道:“这只是其一,其二”
徐谦居然打断了她的话。“向其他厂家出售香料,就意味着对沈放跟霖子地背叛。这种事我决不会干!”
“什么背叛?你是他们的一条狗么?”钟婷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徐谦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又叹息着说,“阿谦,你听我说,你欠他们两兄弟地,早就已经还清了,这半年来送到他们手上的利润早就超过了当初地投资一倍都不止吧……阿谦,是到了该为我们的将来着想地时候了。”
听到这话,徐谦倒是冷静下来,沉声说道:“难怪你让我怂恿霖子把股份卖给我,原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决策应对的迅速,而是你知道霖子绝不会答应向其他厂出售香料地。”
钟婷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徐谦,靠过去握着他的手,柔声道:“阿谦,你想想,飘香饮食车的市场已经完全拓展开了,售价更是在节节攀升,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求我们的香料降价?”
“降价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产能已经释放出来,就算降价利润也有很大的提高。”
钟婷脸上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微笑,轻轻抚摸着徐谦的脸庞,“傻瓜,你就知道为别人着想,可别人有为你想过吗?阿谦,市场已经接受了我们的香料,不到万不得已,飘香是不愿意进行更换的,所以阿谦,也该是我们牵着飘香鼻子走的时候了!”
徐谦身子一颤,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惊讶地看着钟婷,良久良久方才叹声道,“很多事情你以后会明白的,婷婷。”
钟婷耐着性子问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徐谦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只说了一句“婷婷,我有急事,你先打车回家吧,晚上回来我再跟你解释”,然后飞快钻进车内。
“徐谦,你好样的,你居然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钟婷跺着脚大叫。
徐谦叹了口气,冲钟婷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二话不说猛踩油门就冲了出去,同时掏出手机给沈放打电话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下船,否则以沈放的手段,现在拥有的一切旦夕之间就会全部消失!
花园凉亭内微风轻拂幽香阵阵,沈放抽着烟一言不发地看着在屋里忙碌的周子文等人,对身后站着的徐谦仿佛视而不见。
相同的话,徐谦已经说了三遍,他不停擦着脸上的汗,特意赶回公司拿来的财务帐册跟交易明细,抱在怀里感觉越来越沉,两条胳膊都已经酸痛的快要断掉。
听到徐谦微微吸了口气,还待再重复一次那些没营养的话,沈放掏出一根烟来弯着胳膊递给徐谦,叹声道:“东西放下来吧,抱着站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我想着都累。”
“嗯,嗯……”听到沈放终于肯开口说话,徐谦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浊气,伸手接过香烟走到旁边将公文包往石桌上一放,坐下来大喘气地嬉皮笑脸道,“可把我给累死了,这两条胳膊明天能不能开车都成问题,呵呵……”
掏出打火机给徐谦点上,见他抽了一口很享受地眯着眼睛,沈放笑着问道:“这烟不错吧?”
徐谦用力点点头,横着烟嘴看了半天也没瞧见牌子,忍不住说道:“小老板,这难道就是外面盛传三百一包都买不到的烟
沈放摇摇头道:“什么烟王,那都是瞎讲的,无非就是比普通的金临好些罢了。”
徐谦可不这么想,兴致勃勃地说:“还真是烟王啊!小老板,还有没,给我一包尝尝鲜呗。”
严百合倒是挺守信,陈酿谷酒亲自送上门,还顺带拿来了三条白盒。
沈放将抽了三四根的白盒扔给徐谦,笑声道:“外面不知道的人,都说这是从几十万支香烟里面挑出来的烟王,所以都觉得这烟好,都想方设法地要弄点来抽抽,现在熊猫跟东南海才多少钱一包,可这白盒,居然有人愿意花八百,你说可笑不可笑。”
一来见沈放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二来嘛还得了包白盒,徐谦乐得合不拢嘴,随便应了声,“那是有的人傻冒,换做是我才不会花八百买这玩意抽呢。”
“我想也是……”沈放笑了笑,将桌上的公文包拖到面前用手拍了拍,“徐谦,想要完全控股香料公司,其实就跟你手里的白盒一样,看上去听上去都很诱人,但等你真的花大价钱拿到手里,肯定会失望的。”
吧嗒一声,刚刚还惜如寸金的白盒掉在了地上,可徐谦哪还有这胆量敢弯腰再去捡起来,只勉强苦笑着说道:“放子,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想要控股,是听霖子他说想要去找左云,我就随口开玩笑似的说了那么一句,我哪想到他会当真的呀……”
沈放不置可否地摸了摸下巴,沉吟着说道:“饮食车的市场已经铺开,如果供应的香料突然更换的话,必然会引起市场的强烈反弹,给产品的销售带来额外的阻力,如果这个时候再有其他牌子的饮食车上市,配的却是飘香原来的香料,那已经巩固的市场很可能会出现裂缝……”
听着沈放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些分析,徐谦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他的话茬,只能焦虑地低着头,束手等待最后的裁决。
“可能某些人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以为能够卡着飘香的脖子,觉得是时候该给飘香提提价了,毕竟钱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你说是不是?”沈放忽然伸手将公文包又推回到了徐谦面前,“好了,我言尽于此……这些东西你带回去,你拿来给我,我又看不懂,呵呵,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就会派人去公司接手的。”
徐谦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到头来还是没弄明白沈放究竟是什么意思,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只得垂头丧气地抱着公文包站了起来,“小老板,那我走了。”
沈放弯腰从地上捡起白盒塞进他的口袋,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唉,我还是让你安安心吧,我让人去公司是接手我哥的工作,至于公司如何运作发展,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拿定主意后,知会一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