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记者是青山日报的记者,笔名指天椒。平时在报上发表采访报道之类的文章用的是真名,发表抨击时弊的评论,则用“指天椒”的笔名。她那些抨击时弊的文章像她的笔名一样,辣劲冲天,不留半点情面。
这些天,她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大山村,采访一件很复杂的事件,先后以座谈会和个别谈话的形式,与许多村民交谈过,大家觉得她心里想的都是他们想的事,说的都是他们喜欢听的话,想她一定也是能帮他们的人,因此,都很喜欢这城市来的女记者。
这天,郝记者正在队部向村长了解情况,就听见外面有人叫,车撞人了,撞死人了!就看到村里好些人往公路上跑。郝记者也不管村长话儿说到一半,也随村里人赶往出事现场。村长一个不留情,不见了郝记者,便拱着双拖鞋“噼里啦拉”跟了过来。那曾想,这撞人的事竟与新调来市里的常务副市长有关,村民们竟把他的司机狠狠打了一顿,如果自己来晚半步,村民也把常务副市长揪下车了。村长正心惶惶,不知该怎么向常务副市长赔不是,他却大人有大量,不予以计较。
看着常务副市长坐着警察的车走后,村长松了一口气,把司机扶上车,就堵住在车门问那受伤的村民,你好意思上车吗?他说,农活不见你好好干,成天就想些馅点子。那村民说,我这次是真伤了!他说,伤了也不能上车。那村民就苦着脸上不是,不上也不是。
郝记者没听清他们说的悄悄话,问堵住车门的村长:“你怎么不让他上车?”
村长说:“他那是活该,自找的。”
郝记者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说着就用身子挤开村长,把那受伤的村民扶上了车。她早发现,村民对村长很有意见,却又不知为什么,村民们都很怕他。她郝记者才不怕他呢!
村长说:“我们回队部继续谈吧!”
郝记者却说:“重新约个时间。我跟他们一起去医院。”
她一边说,一边挤上了车。
她以一个新闻记者敏锐的眼光意识到,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一个常务副市长的司机撞了人,不但不认错,还仗势欺人。他仗的什么势?不就是仗常务副市长的势吗?
村民们为什么群起而攻之?村民们群起而攻之的仅仅是那司机吗?村民们是在忍无可忍的状况下,向某种恶势力挑战!
现在总有这样一种现象,一旦群众上访,当官的都认为,群众刁蛮不讲理,但他们有没有从自身找原因?有没有从身边的人找原因?他们的决策是否有偏差?执行他们决策的身边人是否有偏差?
她已经想好了,她这篇文章应该这么结尾,希望我们的官不仅能以身作则,还要管好身边的人,这样,才能上下一致地为老百姓服务。
到了医院,郝记者分别采访了那司机和农民,发现问题虽然不像她主观想像的那么简
单,但那司机如果不是常务副市长的司机,即使那受伤的村民再可恶,他能那么穷追不舍吗?能那么嚣张不可一世吗?
她在她的文章里很客观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这并不能说明,那司机就能那么对待那农民,相反地,更说明了那司机找到了某种借口,理由充足地把自己的仗势欺人发挥到极致。更说明了这种仗势欺人才更具隐蔽性!
郝记者连夜完成了这篇文章,当她把稿子交给主编的时候,很有些得意,笑着说:“这是我当记者这么多年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这文章极具爆炸性,一定会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
她的这种自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当看到她这么自信,主编总会心一笑,想这小郝记者又写了一篇好文章,想报社又要得到市领导的表扬和赞许了。
他说:“放在这吧!抽空我看一看。”
小郝记
者却有点耍大牌,说:“你现在就看。”
她说,现在就签发,我好交给排版室排版,争取明天就见报。
她说,这样的文章要追求时效性,时间一过,它的轰动效应就削弱了一半。
主编“哈哈”一笑,说:“有你这样的记者吗?有记者指挥主编的吗?”
但他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戴上老花眼镜很认真地看了起来。开始,他嘴角还挂着一丝儿笑,看着看着,那笑就消失了,那脸就严肃了,就从老花眼镜上方看了小郝记者一眼。小郝记者见他这神情,更是得意,如果,主编还是那么一副笑脸,她还叫指天椒吗?
她说:“你看啊!结尾部分最精彩。”
主编却不看了,问:“你这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小郝记者说:“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
主编问:“能告诉我,这个市某领导是谁吗?”
小郝记者说:“我抨击的只是某种现象,并非针对某个人。”
主编说:“我知道,但我们不能不慎重,不能不详细了解清楚。”
他说,小郝记者,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恪守职业道德的好记者,你的思想也很有深度,视角也新,因此,你的文章总能让人有一种非一般的感觉,但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考虑文章会对社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说,我们当然希望是一种正面影响,不管歌颂和抨击的文章,其目的都是一样的,都必须为社会带来一种积极作用,至少,也不能出现负面影响。我想,这篇文章,在这方面似乎有所欠缺。
小郝记者脸色不好看了,说:“我知道,这文章不就是提到了市某领导吗?但是,我这只是对事不对人。”
她说,你难道不承认,现实的确存在这种现象吗?
她说,我只是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让一些人有所收敛,让一些领导有所警觉。
她说,这不仅仅是某一个事件的问题,而是通过这一事件,反映出一种社会现象,反映出一些执行者狐假虎威,造成了执行力的差错。
主编说:“我懂,我理解!这样吧?让我考虑考虑。”
小郝记者说:“为什么一写到某领导就要考虑呢?抨击群众陋习的文章为什么毫不考虑就可以登报?一旦与领导有某些牵连,就犹豫不决?”
主编笑笑说:“你还年青,很多事你还不懂!”
小郝记者说:“我不是不懂,是你以为我不懂!”
她从主编手里抢过那篇文章,就冲出了主编室,主编连叫
了几声,她都装没听见。
这就是官官相护,明明白白的官官相护!
为什么不让登这篇文章?还不是怕这文章会激愤某领导,怕某领导责怪,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官与官之间就是形成了这样一种唇齿相依。某些不良现象就是因为这种唇齿相依被一次次掩盖。掩盖到后来,某些不良现象不知不觉就成了不关紧要的平常事了。
小郝记者绝对不允许这种掩盖。你们官官相护是你们的事,我小郝记者才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否则,我小郝记者就不是“指天椒”了。
她有她的办法。
现在,传媒那么发达,她还怕这篇文章不能公诸于众?你主编不登这篇文章,我小郝记者就没办法了?青山日报不登,蓝天日报登不登?绿水日报登不登?地级市的报纸不登,省报登不登?小郝记者在报社工作的兄弟姐儿多得是,好文章还怕登不出去?就算都不登,我小郝记者的博客总可以登吧?
(鲜花鲜花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