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回到会议桌这边,却没有马上坐回位置上,而是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查找电话,一边往休息卧室这边走。他要请示省委主要领导,他们该听省纪委书记的,还是坚持实事求是。
正准备按拨出键时,李向东又犹豫了。这么重要的事,省纪委书记在下指示前,会不请示省委主要领导吗?上次,省委主要领导来东江市视察助威后,省纪委书记第二天就下来了,就明确传达了省委主要领导的指示精神,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今天这个指示精神也是省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呢?
李向东觉得暂时还不能请示省委主要领导,先把会开好,拟定出一个方案,再跟省委主要领导联系。那时候,就不是不相信省纪委书记,而是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工作了。他先问公安局长:“我们公布老刘死亡的理由是什么?”
公安局长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说,本来,我就想谈我的观点,还没等开口,省里就来了指示。就像刚才洪常委说的那样,省里一直要求我们不要太惊动,如今,出了老刘这个意外,多少让我们偏离了省里制定的方向,因此,一开始,我就认为,不应该把老刘的事也掺和进来。
他说,我不是说我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是想说明一点,我得知老刘自杀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说,大家都知道,老刘一直都想当市长。上一届,他就已经有这个愿望,没能当成,这一次也一样,又没如愿。但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他还有机会,这一次失败,他的年龄已经决定他再没有机会了。因此,可以断定,这一次,他是非常努力的,一定做了许多工作。结果给他的打击,也一定很沉重。
公安局长说,大家都应该清楚,这几个月,老刘几乎就像换了一个人,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即使人坐在那里,思想却未必在。以前,他是这样吗?特别是市长主持工作期间,他已经把自己当东江市二把手了,大会小会都要强调几句,都要谈几点意见,成天都到各单位检查工作,东江市的电视台像是跟踪报道一样,每天都在东江市新闻露几次脸。
公安局长说,这种反差,完全可以说是没能当上市长的后遗症,可以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一种压抑中,这种压抑日积月累,心理就出现了病态,也就是忧郁症。于是,导致他做出自杀这种选择来解脱自己。
公安局长说,理由是很充分的。他并没有像一些人那样,选择一种很残酷的自杀形式,比如跳楼,而且,还是从市政府办公大楼往下跳。他选择的是一种很理智的做法,回到乡下,在自家祖坟旁。这种清醒和冷静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心里有怨恨的人是做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断,他这么做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受到什么突发事件的刺激,与其他案件无关的理由也就非常成立了。
李向东环视了大家一眼。
洪常委说话了。他看出了李向东的犹豫,看出李向东需要他给予他某种支持。因此,他说:“既然这是上面的精神,理由又那么充分,我想,是不是就按公安局长的说法公布老刘的死因?”
李向东问:“戴水平有什么意见?”
戴水平说:“我认为,公安局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也符合一定的逻辑。我也看出来了,李书记也有这个意思,我们就按上面的意见办吧!”
李向东用眼角看了秘书长一眼,他正在低头做会议记录,想应该已经把大家的意见都记录在册了。于是,说,从情理上说,我们都不愿意这么做,但是,稳定压倒一切,我们必须理解,省里这么要求我们,就是因为稳定这个大局。他说,这事,我们东江市就这么定下来了,但大家再等五分钟,我先向省里汇报,如果省里同意我们的做法,大家就分工执行。
他再一次拨打省委主要领导的电话。
这次还是像上次一样,离开大家往休息的卧室里走。他不能让大家看到他向省委主要领导通电话时的神情,担心省委主要领导提出反对意见,自己流露出来的尴尬,甚至于唯唯诺诺的神态。
省委主要领导很耐心地听李向东汇报,没有插半句话,听完后,问,一定要这么做吗?李向东心里跳了一下,以为这事省委主要领导还不知道,忙解释说,我们接到省纪委那边的最新指示精神。省委主要领导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处理这些事情,纪委那边是最有发言权的。李向东松了一口气,开始意识到,省委主要领导是知道这事的。
省委主要领导说:“这事你就直接向纪委汇报吧!”
他说,你的工作还是有疏忽了。一开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要控制在东江市范围内,要控制在我们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他说,开始,你做得很好,但到后来就有点把持不住了,老刘事件是不应该发生的,是你整个事件中的一大败笔,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李向东还想等他说下去,他却不说了。他便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指示吗?省委主要领导说,要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具体把握好分寸吧!
这话绝得你一点挑不出毛病!
李向东开始有点明白了,省委主要领导为什么让他处理断桥事件?很多事情,你不能太理想化,不能认为,让你去处理某一件事,就一定是为了达到一种最完美的结果。
他想,省委主要领导要他处理这件事,多少是在一种渲泄自己心中的不忿。或许,上一次,他是很想要把这件做完美的,但遇到种种压力,他便不得不收敛,然而,他并不服气,并不想屈服于某种压力,于是,他便找李向东来证明这一点。告诉某些人,如果,我要做成这事,不是没有可能,不是没有办法。
他想,其实,自己只是省委主要领导的一只马前卒,一只向前冲的马前卒。或者说,他把你调到东江市来,更看中的是这一点,而不是其他,不是自己沾沾自喜的什么能力,完全是因他与这些人无关,与这些事无关,可以放开手脚干这件事。
他意识到,这件事处理完了,他这只马前卒也冲到底线了,几乎没有多少价值了,他与省委主要领导所谓的关系也似乎该回到原来那种单纯的上级与下级的关系,自己以后的命运就只能靠自己了。如果,你一个不小心,他马上就可以把你调到某一个你不想去的地方。
同样的道理,省政府主要领导与你的关系也大同小异,人家凭什么就那么对你呢?因为你有能力吗?谁没有能力?只能说,你们之间还多了某种关系,某种利益。
回过头来看,你李向东呢?不也防着每一个人吗?刚才还一定要大家表态,还一定要等秘书长把会议记录记好了才放心给省委主要领导打电话。
其实,你这一路走来,从市县,从青山市,再到东江市,哪一个人跟你贴心?似乎还只有黄是最贴心的,但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更别说其他人,他们似乎都是你人生中的每一个过客。跟你有的只是一种工作上的缘分。比如,市县的老邝,青山市的副书记、二河市的老董、宽县的刘书记,现在的洪常委,冯玉如,他们一个个不都是你的马前卒吗?那一天,你们没有了这种上下级关系,你们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