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回家“长川目前的情况。”省委书记又说,“以我的判断来看,中央应当会听取来自广大群众的呼声。无论从尊重人民意愿的角度,或者宣传干群和谐关系的角度看问题,这都是一个正面积极的例子——我们确实太需要这样的典型了。”说着话,他转头看看身侧,“怎么样?我说的有道理吧?”
几位上层部门下来调研的同志不约而同地点头,肯定他的说法。
“那么现在,就看宜修同志的态度。”他又抬起手,在会议桌那头遥遥地点点我,“而且对于你来说,这是来自人民的任命,你没有理由拒绝。”
跟随省委书记的手指,大家又侧脸望向我,会议室里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问题在于:我,能够改变什么吗?”沉吟一会后,我发了一问。
“当然。”老周回答得非常肯定。“思想作风、观念看法……有很多东西需要改变。”他环视一圈会议厅里的领导们,慢条斯理地说,“早两天,身边同志曾经跟我谈到一个笑话,说有人提出个替谁说话的问题:为组织说话,还是为人民说话……”
会议室有点嘁嘁嚓嚓的议论声——省委书记提及的,正是目前群众舆论聚焦的一个政治热点话题,显然在座领导们都有耳闻。“笑话啊,非常讽刺。”他摇摇头,“这种言论的制造者居然是一位领导,是党的干部,简直难以想象。不知道组织和人民在他的思想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究竟把自己摆在什么立场上?人民的对立面吗?这样的言行作为,配称得上一个共产党员吗?”
“不是笑话,确有其事,素质实在太低了。”中宣部一位同志接言,“前几天我们接到地方报告,事情已经得到处理——”
“不是处理的问题。”老周点点桌子,提高了声音,“我宁可把他当成笑话,但是说明了什么呢?”他再次环视座上的与会领导,沉着声音发问。“这是一种什么现象?这种思想从何而来?只是某一位领导的心态问题吗?我们的领导干部,是不是都应该好好地想一想,究竟是谁给了你们权力,谁在养活你们,你们应该对谁负责——能想清楚这些问题的,他就不会闹出同样的笑话来。”
“时代不同了,形势变化了,政治工作的思路也正在转型。”最后,省委书记敲敲桌子,提纲挈领地指出,“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的组织,都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是我们的立党之本,一万年也不会变。”
会后,周老板让我留下来,他说要跟我单独谈谈。然后直到会议室里人员散去,他坐在会议桌那头,仔细地盯着我,一直都没有开腔。
“老板?”我委婉地提醒一句后,省委书记才心不在焉地咕哝了一声,象是在喃喃自语。“死里逃生,不容易啊。”说着话,他又上下打量我,目光灼灼,好象我真是个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我感觉他打算站起身来,给我来个热烈的熊抱。
老同志似乎有点失态,不够平和,这种现象很罕见。我摸摸鼻子,没有吱声。
“嗯,首先,小沈。”又过了一会,他清清嗓子,再次开口说话。“我要代表家人,向你表示郑重的感谢,以及歉意。琬儿于你,可以说是受惠实多……”
我笑笑,点点办公桌,并不接他的话头。
“先不说这个吧,私人话题,以后再聊。”他好象这才回过神来,调转话题。“还是谈谈关于你的留任问题,我认为你应该接受。”他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我向中央提出建议,让你到纪委工作,是因为当时情况不明朗,对你的处理决定没有作出,我不希望出现的结果,就是上层出于政治考虑,把你放置到一个闲散的位置——”
“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谢谢您的关心,老板。”我说,“但是为什么会如此支持我呢?就是因为救过您的孙女?那么完全没有必要,您不需要说感谢,真的。”我耸耸肩,“您应该清楚,我不是因为您才帮她。即使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无所有,出于责任,我也同样会保护她,这跟您的身份地位没有任何联系,所以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给自己带来包袱——至于背后的政治交换,既不符合您的原则,也违背了我的逻辑,更不需要……”
“不是交换。”老周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不存在什么投桃报李的庸俗想法,你不要胡乱打岔,误解我的意思。”
“是在为你的前途作考虑,现在,我希望你留下来。”他解释说,“目前各种形势,对你而言,都非常有利。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在长川创造一个世人瞩目的政治成就。你的那些主张:清明德治、严纪廉政——都可以放手去做,完全没有擎肘。”
我看着他摇摇头,不置可否。
“不用反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我的观念一直有看法,不敢苟同,是吧?我了解很多现象,但是并没有身体力行,甚至有时候还自相矛盾,是吧?”省委书记点点我,叹口气,有点萧索的味道。“你也清楚,大环境如此,一个人没有可能反对太多。世俗政治场的追求目标,本质上的追名逐利,不是谁在会场喊喊口号就能够改变,如果也象你那么慷慨激烈,去触犯每一个官僚者的利益,毫无疑问,我也会毁灭,而且毫无价值。”
“现在不一样,世界都在看着你。”他说,“你有足够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和抱负,从中央到地方,上级支持,班子配合,群众拥护,媒体关注——还有比这更理想的施政环境吗?”
“我相信,留下来,你能够成功。”省委书记看着我,表情很严肃。“你不是曾经提出过,要在长川进行改革试点吗?在这里我可以表个态,对长川今后的工作,省委将不遗余力地给予支持,我们期待你能带来一场变革,带来不一样的政治风气,这种风气,就象你这个人,应该是高尚的,透明的,公开公正,正直坦率……”
“您是在代表省委表态,还是您的个人期望?不能混为一谈哦。”我依然摇头,微笑着说,“您说的那些官僚们,真能认同我的所有行为?不一定吧?——现在跟着唱赞歌,不过是顺应形势走走过场罢了,真要动起手术,变革到他们头上,一个个还得跳起来玩命——”
“是的,有阻力,有风险,不可否认。”省委书记沉默了一会儿,“正因为这些因素,我同意留任省委。这个做法,导致一些领导同志对我颇有微词,我也清楚情况。”他说,“但是请你相信,不是贪权恋栈,我的内心考虑确实如此,留下来支持你,为你做一些工作,承担一些压力,让你可以全力施展,走得更高更远,那样的话,我会感到安慰。”
“是吗?”我看着他,觉得被他的诚挚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是的。”省委书记仰起头,眼望天顶,淡淡地说,“当然,一个老人的心情,你不一定能够理解。也许,这是父亲为儿子的考虑吧——说实话,我一直希望你能成为琬儿的父亲,或者说,我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我语塞。
老人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望着我,目光遥远而飘渺,难以言传的复杂。
“说起来有点庸俗,但是实情如此,人上了年纪,想法是古怪。”他自嘲地笑笑,然后挥挥手。“算了不说了,坐上这么一会,有点累,你先走吧,找时间再聊。”
我默默地站起身,握握他向我伸出的手掌,感觉到老人的身体有点颤抖。
“苏静美。”他又说,“下次见我,跟她一块来。”他叹口气,“有些事情,也应该跟她详细谈谈。”
“好的,我会转告。”我说,“保重身体。”
办公楼的台阶上,市委冯副秘书长领几个人正在候着,见我从会议室出来,马上迎上前来,满面堆欢。
他们是来请示有关住处安排的事宜。“您还是住原来的一号楼吧,都收拾好了。”冯副秘跟在身后,边走边说,“自从您搬出来,也没谁往里住——”
“乱弹琴。”我停下脚步,转脸望着他,“我不是长川的领导。一号楼——我凭什么住那里?你会做工作吗?你们曾书记会怎么看?”
“您别训我,就是曾书记的安排,让我来请示的。”老冯嘻皮笑脸地说,“您肯定是我们的领导,到哪都是——”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马屁。“不用安排了,我回家。”
“回——家?”老冯愣了一下,跟身边人对视一眼,大家表情都有点茫然。“您在长川,有家?”他踌躇着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