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点熟——还是叮的一声。
“卡了?”我抬起枪看了看,然后递还给杜长风,“退弹,退弹,帮帮忙……”
他凝视着我,一动不动,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不是我的错。”我喘息着说,“拜托,你那遥控,按紧点——”
杜长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然后他把遥控咬到嘴里,伸手把枪接过去,卸下弹匣,朝我亮一亮——空的。
“靠!”感觉一身都酥软了,汗如雨下。“你什么意思?”
他不声不响地退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子弹来,一粒一粒重新装上,他盯着我看,手上动作很仔细,表情很严肃。
我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瞧他,不敢再说话——我怕他一张嘴,会要很多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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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首发)。只听到子弹装填时的卡卡声,然后刷地一下弹匣推进弹仓,接着就是上膛的咔嚓。
杜长风走过来,遥控又拿在手上,枪指正我的眉心。
“为什么?”他很疑惑地问我,“你会自杀?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到底在玩什么?”实在无法忍受,感觉这种刺激心脏和大脑完全吃不消,再来一次的话,非发疯不可。“我不愿意死,是你逼我的好吧?”我忿忿地说。
“告诉我!为什么自杀!”声音提高了许多,他的表情非常混乱,我非常担心他的手指。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别激动。”我立马投降,“大家死不如死一个,就是这样,反正我都得死,是吧?”
“不,不是这样。”他似乎也不堪忍受,声音变得异常失落,“骗人的,是假的,是装的,你不是个好人。”
“我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我无可奈何地分辩,“哎,老大,手别抖啊,当心点——”
“你不是好人,一定是装的。”杜长风似乎痴呆了,反反复复地说,“这个社会我了解,没有这种领导,都他妈假的。”
我长叹口气,感觉真是服了他,神经病到这种地步——反社会反人类,还自以为聪明,草他妈的!
但是没法子,现在他是爷,非但不敢骂他,我还得哄着逗着,别让这家伙真一松手,那可全完了蛋——对他手上这个遥控器,跟他这个人一样,我都是全无把握,但是我认为两样东西都是认真的,所以我很害怕。。
“杜长风,再次重复,我不再是领导,现在跟你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啦。”我告诉他说,“所以没必要这么狠,老天爷公平着呢,长着眼,已经罚过我啦,不需要你再动这么大干戈,连累这么多人。实在要认为我该死,死我一个就算了,没必要拉那么多人陪葬,我担待不起啊,对吧?”
“假的!”他的枪用力顶住我的额头,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说谎!”
“好好好。”我举起手,“你想让我说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啊?!”杜长风也不嫌烦,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为什么要救他们,啊?”
“救命啊老大,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只要你愿意,说什么都行。”我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是流氓,我是无赖,我下贱无耻,我卑鄙恶劣,我想装英雄,我想骗小姑娘上床,行不行?哦,还有,我是在做秀,自杀秀,可以了吗?”
“对了,对了,作秀。(首发)。”杜长风跟我一样,汗如雨下,他看着我,好象终于找到新的话题,手上的枪指指方荷,“那次为什么救她?为什么要打那个姓朱的?我知道了——你就在作秀,想让大家都夸你,你想往上爬,对不对?”
“你也太能想了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实在忍不住,笑。“我要装英雄,所以就得拿命去拼,作秀去救人;我要往上爬,所以就得打那县委书记,我很威风啊对吧?谁不怕我?当然就能升官发财——”
“别胡说!”杜长风手上的遥控器冲我乱晃,“我不是白痴!”
感觉都给他晃晕了,“我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你才能满意?”
“说真话!”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吧,既然一定要说,我先问你,杜长风。”我说,“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恨?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不至于让你弄炸药啊,对吧?”
“我跟蓝萱的事情,是感情问题,我自己也很困扰,但这跟你没关系吧?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苏静美,但是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社会,对不对?至于政治上的过节,你要站在陆援朝那角度考虑,觉得我该杀,也就杀我一个吧?关别人什么事?是不是?你弄炸药——”
“陆援朝也是个垃圾领导,我不是他的人,你搞错了。。”他冷冷一笑,打断我的话,“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样的领导,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好吧好吧。”我说,“你恨我也许有你的私人理由,这就不说了。但是不要扯到什么领导问题上来好吧?可以向你保证,我在职务上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老百姓,我不是垃圾领导,没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痛恨。”
“是吗?”杜长风喃喃地说,好象难以置信。
“是的,我以生命和荣誉起誓。”我肯定地回答他,“是你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先入为主,把人想得过于复杂,一叶遮目,不见泰山。呃,带着有色眼镜看问题,太片面太狭隘了。你要知道,坏人只是个别现象,不应该对所有领导都那么恨,更不能以这个借口仇视社会,你说是吧?”我语重心长地劝导他,“这些事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你不能为了泄愤,迁怒他人。”
沉默了一会。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作报告,我不会让你说服的。”杜长风看着我,思想在挣扎,他拼命摇头。“领导我看过很多,不是你这样的,我认为你在装,你是最高明的骗子,我要揭穿你——”
我叹气,“好吧,既然这么说,你已经达到目的,已经揭穿了我,我已经垮台,你成功了,还有什么可以恨的?不是吗?”
“不。(首发)。”他退后一步,枪放下来。“录像带只是个导火索,在我手里不可能弄垮你。弄垮你的人,是陆书记他们,是那些领导——”
“对啊,他们也恨我,跟你一样。”我摊摊手,“你们赢了。 欢迎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杜长风表情痛苦起来,手指着我,发抖中。“他们告诉我,你是个最虚伪的人!比谁都能装!背地里,你残忍冷血,无法无天,在大众面前,你就装好人——”
“别激动,别激动,呵呵。”我赶紧申明,“他们太抬举我了,你也动动脑子啊,你是个聪明人对吧?如果要装,我是不是应该装得跟他们一样,大家合着伙去搞钱玩人养情妇,到你们公司参参股分分红,给朋友小弟什么工程包一包,安排三亲六戚上台当当官,天下太平一团和气,那才对头啊,多滋润的事,我还绝对不会垮台。我要装成这个样子干嘛,给那帮领导骂我傻B,全他妈恨我要死,伙着把我赶下台,我不是有毛病吗?”
“是啊,那为什么?你有毛病吗?”杜长风表情茫然,跟着反问我。
“嘿嘿。”我笑,“一定要知道答案吗?”
“是的,一定。(首发)。”他的声音很严肃,在颤抖。
“那好。”我点点头,指地上的方荷给他看。“这个小姑娘,可以证明,我不是傻B,我愿意维护她们。因为你也清楚,她是那些领导们的受害者,包括她的姐姐,以及她的家人,权力践踏了弱者,冤屈无处申张。”我说,“如果没有人装成我这样,这种弱肉强食的故事就会反复上演,越来越多,那些权力者无人能管,没有惩罚,公道被**,正义被**——你愿意看到这样吗?愿意吗?”
“不,不。”他在后退。
“是的,如果你认为我在大众面前装,在领导面前冷血,我宁可永远这么装下去——让弱者不再感到害怕,让权力者畏惧权力,不敢作恶。”
杜长风呆呆地看着我,默不作声,室内强烈的灯光下,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他额上的汗滴有豆子那么大,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但是很遗憾,我装得不够好,没有坚持到最后,时间没有给我太多机会,让我来证明自己,现在说这些也缺乏含义。”我说,“但是我希望你,杜长风,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行为意义。你不同情她们可以,不赞同我的立场,也没关系,你没有遭遇过真正的伤害,你所谓对领导的痛恨,仅仅只是来源于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要把自己的行为理解得那么高尚、那么问心无愧,你不是在替天行道,只是在泄你的私愤而已——”
“不,不。(首发)。”杜长风眼睛直直地瞪着我,身子不停后退,直到碰上后边的桌子,他用手回去撑了一把,好象难以支撑,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是我弄错了吗?我错了?”
“小心,小心!”我大惊恐,向他伸出手去,“你那玩意会爆啊!”
杜长风长长地吸口气,依着桌子滑下去,坐到地上,他仰起脸,闭着眼睛抽泣起来,神色痛苦不堪,手枪也扔在了一旁。这时候就见楚正在桌子下探出脑袋来,仔细地端详他一把。
杜长风一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不停往下流,他的身子居然在发抖,整个人的样子绝望颓丧,根本就没在意身周的情况。
“哎。”楚正试着招呼一声,没反应,那小子好象傻了。
于是楚正又朝我眯眯眼,然后迅速伸出脚来,只一踢,手枪顺着地板滑过来,悄无声息。
我犹豫一下后,探出脚尖把枪勾过来,弯腰捡起,楚正冲我龇牙咧嘴,样子很得意。
这时候杜长风手放下来了,他睁开眼,擦试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枪举起来,对准他的脑袋——但是,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恐惧,说真的。。
“开枪!开枪!”楚正怂恿我,声音很兴奋。
“开枪吧,沈书记。”杜长风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如果是我错了,被人利用,对你犯了罪,我请你原谅。”
“我看不清楚,真的。”他说,“对不起。”
“你那玩意,会爆吗?”我问他,“说真话,求求你。”
他看看手中的遥控,微笑。“会的,全部会炸。”他轻轻地说,“没有骗你,真的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平静,带着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轻易就能听出来,连边上的楚正也不敢再说话,表情呆滞了。
“天哪。”我的枪口垂下去,无可奈何,“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凭什么这么做?啊?你恨我,要我死,我愿意死,你还想怎么样?”
“不,我错了。”他说,“你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人,那些领导——”
“晕。”我说,“谁就是该死的?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命?政府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社会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那些领导,每一个都欺负你了吗?”
杜长风摇摇头,“我很后悔。”他说,“我不应该陷害你,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算了吧,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说,“现在,赶紧的,把你那玩意放下——哦不对,应该说,想办法处理一下,别出什么意外,大家都死翘翘,有什么好?”
“不。。”他很坚决地说,“我不会放下,我要炸死他们!”
我呻吟一声。“大哥,你放过我好吗?我会发疯的。”我说,“你不是神经病,很冷静,一点也不狂热,你有知识,有感情,有理智,也有气概,但是为什么要学人家做恐怖分子,遗臭万年呢?人家恐怖分子还有信仰,你有什么?实在要炸,去把日本炸沉了吧,那个我不反对,虽然也是反人类,但是至少有个愤青的理由拿出来说吧?你现在这是什么,完全无厘头啊——”
“我恨领导,这就是理由。”杜长风突然站起身来,拿遥控的手朝着上面指指,“他们都该杀!”
我张口结舌,不知所对。
“领导,嗬嗬。”他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我明白你什么垮台了,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就得垮台,你不是能当领导的人。”
我很窘,他妈的。
“让领导先走。”杜长风的声音冷到了骨头里,“听说过这句话吗?”
“啊?”我发了一愣。
“我听到过,很清楚。(首发)。”他说,“就在我身前喊的。那么浓的烟,那么大的火,我什么都没记下,只记住了这句话,那些领导先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我们的尸体。”
“天哪。”我喃喃地说,“你——”
“是的,十四年前,我就应该死去,我是行尸走肉。我的灵魂,都让那些先走的领导带去了,我的身体里,是我那些死去伙伴们的冤魂。我发过誓,只要能够做到,我会代表他们,把这些人间渣滓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不过很可惜,我能力有限。”
我看着杜长风,英俊的脸庞上笼罩黑雾,那是无言的杀机,是极致的悲戚。
“克拉玛依油田大火,我想你应该清楚。”他静静地说,“我的妹妹活活地烧死了,她那么可爱,可是捧出来的时候,却象一堆焦炭。那一年,她才只有七岁,刚刚穿上舞衣,她象一个小公主……”
“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我颤抖着声音说,“我理解,我理解。”
是的,那一场大火,是孩子们的灾难,是一个城市的死忌,也是领导者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我非常清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安静,安静到了极点,不忍细听。“上百个领导先走了,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受伤。但是孩子们的生存之路,给他们堵上了,只给我们留下火,留下烟,留下黑暗,留下死亡,我的同学我的伙伴,烧死的,闷死的——我们还小,需要帮助,根本不知道可以往哪个方向跑,我们看不见,我们很害怕,只能围在一块等死,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地重复,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还有我的妈妈,是一位老师,她懂得自救,平时在家里,她经常教我们这些常识。但是那天她没有先走,也被烧死了。死的时候,还张开手臂,护着身下的学生,大家死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呆呆地摇头,又点头。
“而那些领导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先走?他们的代表性呢?他们的群众性呢?他们的利益点呢?”他向我伸出手来,“不是先锋队吗?不是领头人吗?不是应该给我们指引方向,让我们活下来吗?哪怕有一个都好。你告诉我,什么叫伟大,什么叫光荣,什么叫正确——”
面对他迷惘的询问,我的眼泪突然无缘无故地流下来,我想自己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感到耻辱,至高耻辱。
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杜长风。”我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原来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他吐出一口长气。“事实上我的计划已经开始很久,不是针对你的。但是后来,我以为你属于我的目标,我想应该首先杀了你——我承认弄错了,对不起。”
“你不是那样的领导,你跟他们不一样。”他很诚恳地说,“我想如果是你,遇到那样的大火,你不会先走。”
“谢谢。”我说,“是的,我想是这样,我不会先走,那样很耻辱——面对生死,就算不是领导,也应该象个男人,男人的责任,应该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们。”
“你愿意为别人付出生命,愿意死在他人前面,我相信这一点。”杜长风点点头,“但是对不起,你这样的领导,却因为我的原因倒下——”
“不是你的原因。”我说,“事实上你没说错,你没有办法打垮我,我是被那些领导干掉,是被政治干掉的。”
他又长长地叹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遥控,脸上现出愤懑的神色来。
“不要这样。”我说。“这不是好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杜长风愤慨的真正原因,我想应该有办法说服他。
“看看这个小姑娘。”我指着方荷告诉他,“虽然不想提这些让你伤感,但还是要说一句,你的妹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你会忍心亲手杀死她吗?”
杜长风抿着嘴,不声不响,他的样子虽然倔强,但是眼神有点软下来,先前那种戾气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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