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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省委书记被众人抬出去,喧嚣渐渐远离,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几个法警站在身旁,大眼瞪着小眼,看着我,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痴痴呆呆的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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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犯已经彻底崩溃,抱着一条桌腿喃喃自语,具体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
法警们表情都很诧异,凑在一堆小声议论今天究竟怎么回事,还朝着楚正指指点点的,被队长样子的小头目喝止。那个队长说应该马上请示领导,把我带回看守所,别的不关他们的事,大家别瞎说。还没等他们议出什么结果来,门呯地一声又被推得大开,陆援朝带着秘书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制服们吓一大跳,一个个赶紧站直身子,绷紧了表情。\\
“陆书记,您看这个人犯,是不是——”队长走上前去,指着我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个。老陆脸黑如铁,神色严峻,眼睛瞄着地上的楚正,没有理会他。“你们都出去!”他身后的秘书手往外一指,法警们战战兢兢地也不敢说二话,由队长带头,领着手下慌慌张张地带上门,溜之大吉。
“站起来,站起来。”陆援朝站着看了一会,用脚拨拉楚正两下,声音充满厌恶。“你他妈什么人啊?有骨头吗?怎么跟滩泥似的?”
“不不。”杀人犯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他的脸在抽搐。“我完了,他们都知道了,我不想死,我要坦白——”
“坦你妈的白!坦白你就死!”陆援朝勃然大怒,给他踹了一脚,“**!杀人!你那阵的胆量去哪啦?妈的!姓沈的一点没说错!你他妈就一垃圾!废物!”
我愕然看着他们,感觉眼前金星直冒!
“我干不了,我完了!”杀人犯松开桌腿,跌坐到上,捂着脑袋嘶声尖叫,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你不知道有多痛苦,每天都作恶梦,梦见在天台上,他看着我,梦见他要杀我,我真的不行了——”
“废物!废物!废物!”陆援朝骂不绝口,蹲下身去拎起楚正的头发,一连给他扇了十几个大耳光,“清醒!清醒!清醒!”他横拉直拽地把那堆垃圾拖到我面前,“你给我好好看着他!”他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马上就会死的玩意,你怕他什么?”
我一言不发,盯着他。 \\
“他一死,谁还来管这事?全世界都认定他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陆援朝的话语充满冷酷,毫不掩饰。
“可是——我完了——他们会查我——我不要坐牢——”
“完不了!最多十天,死刑一复准,他就得上刑场!就得吃枪子!老家伙躺在医院里,能做什么?以后天下太平,只要你咬住了,谁都没辙!你还是英雄,他是个罪犯!你们俩的事情,永远没有人知道!懂吗?”
我看着陆援朝狰狞的嘴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是害怕,而是恐惧——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确实感到恐惧,感觉自己非常之不幸,因为看见人性最黑暗最无耻的一面,那是无底的深渊——比脚下二十层楼还要深,还要黑,还要阴冷,还要瘆人。
楚正从地上慢慢地爬着坐起来,看样子陆援朝的鼓劲还是起到了作用,他的身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目光依然茫然闪烁。“我该怎么办?陆书记,你想想办法——”
“去老家伙那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这一时三会醒不了!”
“不不不!”楚正忙不迭地摇手,“我不敢去,打死我也不去——”
陆援朝哼了一声,“没种的东西,连个谎都撒不了,白投胎了。\\”然后他考虑一下后,回头吩咐身后的秘书,“你现在同他出去,帮他订张机票让他出国,随便哪国家都行,告诉他这边事情一完再回来,别在这里碍眼,妈的,废物!——记住,跟着他,送上飞机,别让他接触外人,媒体更不行,别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
秘书恭恭敬敬地应下,拉上楚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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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援朝眼瞅着两个人走出去,站起身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发呆中,他的神色也很疲惫。。
“陆书记。 ”我说,“帮你出个主意好吗?”
“什么?”他眼睛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脑子里可能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把姓楚的干掉,灭他的口。”我说,“否则以那小子的风骨,这事迟早得穿帮,你们都会给他害死。”
“是啊……他妈的!”老陆猛然回神,眼睛瞟过来,骂了一句。“沈宜修。”他很直接地告诉我,“你就不用幻想了,告诉你吧,就算楚正翻供,那又如何?你的事情证据确凿,他也推翻不了,想免死?做梦吧!”
“那倒也是。”我点点头,“而且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也赖不上你们,全是他在撒谎,你们最多落个失察的责任,对不对?”
“还在做梦。。”老陆冷冷地说,“这个案子,没人能翻,你死心吧!”
我想了一会。“陆援朝,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我问他,“你们一点都没考虑过后果?”
“后果?”他讥讽地一笑,“有什么后果?起码你看不见吧?呵呵。”
我摇摇头,面对真正的魔鬼,我感觉无话可说。
又沉默了片刻,陆援朝突然把椅子移过来,低下头看了我好一会。“沈宜修,反正你就剩这么几天时间,很多事情你也已经猜到,那就索性跟你说实话吧,不说这个心里确实堵着,不好受。”他说,“为什么要弄你知道吗?因为你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既然那么高尚那么伟大,愿意为人家死,那你就去死吧,我是在成全你,不对吗?”
我点点头,觉得他的逻辑很有道理。\\
“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得不舒服呢?大家斗来斗去,你自己也难受,何必呢是吧?你是个英雄我承认,救了很多人我也知道,可是要你要再起来了,我们怎么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也没办法,现实点吧老弟!世界就是这样,很残酷的!”
“谢谢,你说了内心话。”我说,“那么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个事情呢?我不太明白,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楚正肯定说了假话,否则就算再怎么黑,你也不可能让整个长川政法系统都跟着犯罪,来陷害我,不是吗?而且就算是楚正交待实话,你也不可能听信这个故事,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陆援朝喋喋怪笑,“去问杜长风吧。”他说。“而且你得感谢他,让我第一时间了解这件事情,否则就凭楚正撒的谎,我们不及时出手帮他托着,能骗得了谁?呵呵——”他的样子很得意,“可是现在,不好意思,什么都没有了,永远地——消失!就跟你的人一样!”
我呆了一下,反复琢磨这几句话,再次回想那晚的情形,心头突然雪亮,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为什么。(首发)。是的,就是这样,那么多怪异——杜长风的行为,为什么存在浓烈的表演痕迹;为什么他会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羞辱我们、恐吓我们,那是因为他在录影,他希望在摄像镜头前给世人留存证明——暴露金钱与权力后的丑恶面目,就是这个目的!我还明白了为什么杜长风最后会以一个暴烈的的表演方式让我结束他的生命,因为他希望给我荣誉,希望大家看到一个拯救大众的英雄人物。
我长叹一口气,不能不说杜长风的想法很天真,付出生命,却让我陷入沉渊,他实在没有考虑过,世界残酷人心险恶远超他的想象。
也超出我的想象。
“陆援朝,杜长风拍的录影带,效果不错吧?本来在炸死你们之前,他会想办法流传出去,但是突然死亡,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摇摇头,觉得有点遗憾,“本案最真实客观的记录,最直接有效的证据,已经被你们销毁,所有事物无可挽回,我的清白无从证明。所以你一点也不害怕,就算楚正翻供,缺少反证,最多只能给你带来一点小麻烦,多费一点唇舌解释而已,而我的死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可能更改,是这样吧?”
“是的,一点都不错。”陆援朝站起身,微笑。“真是很幸运。杜长风如果不死,这份东西如果传上去,我就会很麻烦——真的非常麻烦,但是现在,麻烦没有了,呵呵。”
说着话,他拍拍身上的衣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语调比开始轻松多了。显然此番对话让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人的想法有时候很怪,估计一手制造无上冤案,心理负担难免是有的,陆援朝是希望借助这种告白,在我身上变相释放压力,我了解。。
“陆书记。”看着他走到门口,我说,“咱们这一辈子的交道,看样子是打完了,不过还是应该说一句,至少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死因,谢谢。”
“不用客气。”他回过头来,笑着说,“还有一点,我想应该纠正一下。你先前提到另一世界的说法,我告诉你,也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楚正那种胆小鬼,谁也恐吓不到。你不是曾经说过吗,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之说,那些东西,呵呵,太虚无了——
“怕了吗?陆书记?”我淡淡地说,“其实不用解释,你很心虚,很害怕,否则就不会提到这些,不是吗?”
“去吧,不用内疚,去享受你的权力,以及谋杀带来的快感,没有关系,我可以原谅你。”我说,“你是领导,请先走吧——不过请不要忘记,我还会在后边盯着你们,每时每刻。”
陆援朝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上门把,身子踉跄一步,他再次回头,瞪着我怒目而视,目光充满仇怨。
我看着他,微笑。我的笑容不够灿烂,但我深信,将会在这位领导的记忆里保存很久,直至他死去的那一天,不灭不逝。
十天上诉期一晃即过。候决死刑犯,身份又特殊,我被单独隔离至一间小监房,白天放风间的门不关,随便我走进走出,随时享受冬日阳光,晚上专门有管教陪聊看守,防止自杀行为——我觉得很可笑,我象会自杀的人吗?
事实上一点不夸张,我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一个人住着,清静;伙食又是小灶特备,油水不错,每天能吃能睡,有说有笑,让那些管教们直犯嘀咕。他们说太反常,没见过我这号死刑犯,等死还能这么心静。我说你们不懂得生命的价值,我心里不亏,该活活,该死死,拿别人的罪恶折腾自己,那叫愚昧。
十天之后,上诉判决如期而至,不出所料,驳回上诉,二审死刑!
三月十一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陪监的管教叫醒我,就看见监里站着一大帮子人,看守所的领导也来了,一个个神情和蔼,问我有什么要求,要见什么近亲属。我知道时辰将到,大限已至,可以走人了。
我说要求那就不提了,提你们也办不到,见一见父母可以吗?
比较意外的是居然这个也满足不了,以前说过我有机会的那干部很尴尬地说,我父母亲不能来。
这个就奇怪了,而他们解释的理由更奇怪,说是我未婚妻说过的,不让他们来,怕伤心。
晕。我问我的未婚妻,那是谁啊?
他们告诉我说,是苏静美。
笑。还吹了声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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