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思路在脑子转悠一圈,翻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誓词。”我低声说。这个我还能够记得。
“是的,你是一个党员,你曾经在党旗下宣读过你的誓言——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她说,“你自信能做到吗?”
“我?”我发了一愣,我在想,什么状况。
“我们认为,你能!但是你的信念需要改变!你要把你的意志你的坚持,投入到党的事业上,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中去!而且不惧艰险,不怕牺牲——我也相信,你能够做到!”
我在想自己的手能动的话,就得先去擦擦脑门上的汗——冷汗刷地流下来了,瀑布汗。
“为什么不说话?”上官仪应该察觉了我的异样,“你在想什么?说说看?”
“呃——”我觉得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难免结结巴巴,“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她的气势相当逼人,“你学过党史,应该了解,历史上从来就不缺少伟大的英雄人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人民的利益毁家纾难,抛头颅洒热血,奉献青春奉献生命,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需要我举例吗?”
“不用了,谢谢。”我说,“革命先驱,烈士英雄,我也崇敬他们,但是,现在的人们,好象不太愿意相信这个——”
“不!你错了!”上官仪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人们渴望再度相信!重拾信仰!”
“从你身上,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她的声音慷慨激昂,“真诚,高尚,勇敢,无私——你让人们看到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所应该具备的高贵品质!”
思维再度混乱,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又有短路趋势。事实上,对比这样至高的评价,我觉得自己相当渺小,我有很严重的晕菜感。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1 奇迹—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上官仪又把话语放得平和了一点,“不错,人们对于政治的理解和看法,我们也清楚。”她说,“这是个大变革的年代,政治体制、经济模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形势不同,人们的思想认识,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只能说——伴随光明,总会有暗影,时代前行,难免飏起灰烬。”她说,“改革大潮里,泥沙俱下,确实有很多可耻的现象随之产生,腐败,罪恶……但是这些我们不愿意看到,党和政府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一直在同这些不良现象作斗争!建设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幸福的国家,是每位领导人的衷心愿望,这一点毫无疑问。”
上官仪很恳切地说,“现在,必须让人们相信我们的决心,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人们希望从你身上,看到政治的未来。是的,他们希望的政治,就是这样:正直,真诚,高尚,无私,勇敢前行,百折不回!”
“所以,人们需要你。”她说。“需要在你身上看到改变。”
“我们也需要你,党的事业需要你。”她说,“需要一股没有污染的清流,需要一种全新的风尚,需要你的精神和意志!”
“………………”无语。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沈宜修,你是一个党员,党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做?”她高声发问。 “回答我!”
“我——我能做什么?”我喃喃地说,继续迷惘中,面对真正的崇高,我在想自己的世界观政治观确实需要从头改造。
“请一定牢记你的入党誓言!舍弃小我,服从大局,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上官仪的声音庄严神圣,凛然生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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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当时真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在长川驻军部队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在沈宜修事件联合调查组组长、政治局联络人、中央直属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上官仪同志神圣而庄严的询问下,我的表情相当晕眩,我惊惶失措,不知所对。
是的。调查组受党中央的委派来到长川,是为核查案情解决事态而来。但是在事情的解决过程中,领导们同志们的视线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一起,转了个向。调查组的目的,也从最初的考察事件转向了考察人物。
这个被考察者,就是我,沈宜修。
是的。我原本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小人物,从来就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伟大理想,在这次事件以前,庸碌无为,浑浑噩噩,我甚至从来没有了解过政治。
但是只能说,通过这次事件,政治了解了我。
是的,通过观察,所有人都很清楚地认识到了。我这个人,没有势力,没有背景,没有圈子,没有手腕,没有动机,没有目的,我没有政治野心,没有官场作派,没有糊涂圆滑的处世态度,没有险恶倾轧的权谋手段,从理论上讲,我完全不具备在政治场生存的任何基本条件。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所谓理论,所谓条件,不是目前政治真正需要的。领导同志们说:政治不再需要厚黑。改革已经进入关键时期,党的事业正面临更新更大的发展,分水岭,临界点,存亡之道,生死之间,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丝清新的空气,一缕新鲜的阳光,需要一股最纯洁的清流,涤污荡垢。
是的,这是政治的需要,这是时代的需要,这是最广大人民的需要。
而调查组认为:我有热血,有信念,有不惧强暴的精神,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有无视生死的决心,而且坦坦荡荡,无私无畏。面对腐败面对罪恶,我会是一把最锋利的钢刀,无欲而刚,摧枯拉朽。我的攻击,发自正义,无可抵御。
虽然出于无意,但是我的行为充分证明了这些特点,而且,我将继续证明!——组织的决定,无比正确,永远伟大!
是的,我,就是那丝清新的空气。我,就是那缕新鲜的阳光。我,就是那股最纯洁的清流。我,就是那柄无坚不摧的钢刀,惊绝天下,冷艳照人!我没有弱点,无视打击,我是最好最纯粹的政治武器!我的存在,让腐败和罪恶恐慌!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
就这样,在无数人关注的目光里,一个时代传奇,正式崛起。一个政治奇迹,马上诞生。
大时代的洪流里,高尚和正义重新被人们追随——这是属于高尚的传奇,也是属于正义的奇迹!
感谢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
人民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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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对于事件的圆满解决,对于中央调查组力挽狂澜的拯救行动,对于此次莫明其妙的临危受命,人们其实存在相当多的看法,争议一直非常大,这是事实。
比如说:很多意见认为,这是一次无奈之下的相互妥协——我和政治。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发自内心,我的殊死抵抗也值得让人钦佩,但是我的动机其实并不高尚,也没什么很大气能够拿得出手的行为意义——说白了,非常私人的目的,源于爱情。我的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拯救爱人报复敌人,如此而已。政治向我们妥协,是因为内忧外患,民怨沸腾,事态复杂,必须解决。而我向政治的妥协,依然是出于保护爱人的考虑,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是的,我承认。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基本同意这部分观点,除了关于政治那一部分。而我在那一时刻,确实没有考虑太高太复杂的问题,我真是被动的,我只是没有其他办法,没有更好的选择。
又比如爱情。还有相当多的人们议论纷纷,说我们不应该放弃坚持。以我和苏静美的性格,理应抱着爱情同归于尽,以行为对抗政治对抗法律,成就一段更伟大精致的现代经典。我们应该携手唱上一曲绝世恋歌,然后去死。这样,我们的爱情,可以在末世永夜的天空下,划出一道最璀璨瑰美的烟火,光照千秋(汗!笑!),其实我们的妥协,是更大的悲剧。
是的,这类观点,有很大市场,甚至在当时,就有朋友寄诗到我的邮箱,其文如下: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年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作蝴蝶!
顺道说明一下:寄诗的朋友名叫清风的悲哀,年龄不大,是横刀跟秋叶纯美爱情的忠实拥趸,最铁杆的追随者,有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并不认识他,但是看过他发给我的QQ空间里的文字(呃,这个地址能不能透露,还得征求其本人意见),很痴很纯情的一位小伙子,绝对原装的爱情主义者,如假包换。
他发这首诗的目的呢,其实是在讽刺我们。他很失望,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妥协的结局,这点我知道。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和他一样持反动观点的同学们还有很多,在这里点个名,批评一下:藏宝图、秋风起、双涡轮、有情有义、猪八戒、默白……不一一列举,自己对号入座,接受批评吧!
这类观点,态度激烈地认为我在选择妥协的同时,已经背离爱情。我践踏了神圣的情感,放弃了成就经典的机会,其实我们应该学学梁祝,身化彩蝶,让一段完美爱情,真正倾国倾城才对。
对于这部分同学,我现在只能说一句:你们确实是无上爱情的坚持者追随者,你们的爱情观点,真正纯粹,高尚无敌,一言以弊之,就是——死了都要爱。
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反对,完全不懂政治不负责任,愚昧啊这是(笑!)真要死了,还能去爱吗?
嗯嗯,所以,还必须说一句,有些东西绝对比爱情伟大,更值得牺牲——比如国家,比如民族,比如,党。
当然,这是官方理由,也是我对自己放弃坚持找的一个书面借口。
那么,事实是什么呢?我当时怎么想的?
事实上,在接受条件,选择分离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非常难过,那是真的。因为政治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偏离了轨道——想要的,我无法得到。
最真实的原因是——我们的彼此离去,是为了保护爱人。这一点,请一定不要怀疑。
因为爱情,我们都可以死去,但是,为什么要选择离开,选择一种更残忍的方式结束?——因为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对方,离开,是对她的最好保护,也是对我的。
所以上官仪也说了,这样的爱情,真正伟大。
我不否认她的看法。因为死亡,比生存容易;分离,比死更痛苦。
事实上,选择生存,选择痛苦,让爱人能够活下去,就是那一时刻,我心里所想的。苏静美,也是如此。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2 重生
农历二月初三,玉皇临太岁,太阳犯客星,按照迷信的说法,大凶的日子。
我又一次被抬上担架,一行人簇拥着我,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一路上,不断听到立正口令,让我意识到,我们是在军营里。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担架被放下来,感觉停留到一个开阔空旷的场所,这里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车门开开关关、马达声、巨大的机械轰鸣声,身周很多人在握手、敬礼,互致道别,气氛相当热烈。
“接中央领导指示。”上官仪弯下腰,在我耳边大声说,“专机运送你前往北方,现在马上要上飞机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周围太吵了,我也只能大声应答。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军用机场。“你们不去吗?”我又问她。
“我们当然同机前往——”
“那就不算专机。”我打断了她的话。
上官仪一楞,然后笑起来。“非常好。”她说,“你能够放松下来,这样最好,有利于你的恢复。”
“三零一医院,专家团正在等待会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平稳情绪,准备接受手术。”登机前,她又叮嘱我说,“什么都不要去想,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再理会她,感觉有点累。我把眼睛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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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也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就是专家合诊,制定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案,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身周严肃紧张的气氛,人们都在关注我的病情。治疗从外创开始,同时进行术前准备,好象将有一次大的手术,来修复我的眼睛。
几天来,不断有人在病房里进进出出,看望探视我,每一次都带着一大票人来。从上官仪嘴里,我听到很多以前只在电视里报纸上见识过的名字。这些名字的主人,病房里的特护MM们统称为首长,而按照上官仪的说法,都跟政治局有相当的关系,要么委员,要么就是——常委。
在这所人民解放军的总医院里,我触到了政治的内核,还有它的本源。
探视我的人群中,有一位领导同志的态度比较直接,或者说,激越。
“小沈,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象钢铁一样坚强,象江海一样浩瀚,豪情满怀,溢于言外。“根本无需害怕,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党会站在你后边,我们坚决支持你的斗争。”
我有点愕然。事实上,这位领导人的出现相当突然,甚至身边的上官仪还来不及向我介绍他的身份。
“不怕死,不要官,不爱钱——如果每个党员都能这样,我们的党,就有希望。”他的话语高亢激烈,掷地有声。他说话的时候,病房里一片寂静。
“反腐败反罪恶的这场战争,一刻也不能停止,哪怕道路再曲折再漫长,我们也必须坚持走下去——否则,就是亡党之祸,我们会愧对人民!”
后边,他的声音温和下来,他向身边的人们了解了一些关于我的治疗情况,作出几点指示。最后,他鼓励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小沈,你要尽快养好病,争取早日恢复健康,再度投身战斗——我们的工作等待你的加入。”
我张口结舌,莫明其妙。事实上,从他的话语里,我感受到强烈的正义气势,这让我的思维产生了一丝窒息感。
上官仪站在我的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领导人率众离去后,她又沉吟上老半天,才告诉我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我很激动。这是一位我历来崇敬的党的领导人,如果关于政治的记忆没有紊乱的话,应该记得他是我们党纪律部门的首领,耿介勤廉,万民景仰。
“原来真是包大人。”我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上官仪的声音依然淡漠。“事实上,关于你的问题,一直有争议,意见分歧非常大。这位领导人,是你最坚决的保护者之一,他欣赏你不屈的斗志和精神。”
“所以,不能辜负他对你的期望。你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一个健康完好的身体是必须的,我们不能让你死——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悲剧,不允许再度发生!”
“哦。”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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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
在进入手术室前,我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仪姐?你在吗?”我努力挣扎身子,举头四顾,我在呼唤她,担架停了下来。
这大半个月时间以来,上官仪一直守护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她的存在,而且我觉得她很——亲切,象一位真正温暖的大姐姐。即使看上去,她对我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经常是冷若冰霜,轻淡如烟。
呃,是的,这种感觉,相当矛盾。
而在这一刻,我茫然失措,全无主张。我的眼前一片混沌,身周的环境完全陌生,所有的人物我都不熟悉,有种无依无靠的失落感,情绪一时间无法安定,我希望她能跟我说上几句话。
“怎么啦?”上官仪淡淡的语声在身旁响起,她果然没有离开。
我的声音有点发抖。“呃,仪姐,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我喃喃地说,“是不是就会永远瞎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了,是吗?”
这不是一个应该在术前提出的问题,而且也不太符合我的性格,但是这时候,我真是有点张皇,有点恐慌,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只能说,感觉这玩意,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不会的,没有这种可能。”上官仪平静地告诉我,“你要相信科学,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端正心态稳定情绪,没问题的,我向你保证。”
“哦。谢谢。”我说,“嗯,仪姐,那个——”我又说,“如果好了呢?我也不能见她,是吗?是不是——永远不能?”
上官仪沉默了一会儿。她的无言让我更加恐惧。
“我一定要知道。仪姐,我想听你告诉我实话。”我的身子也在发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答应过我们的。”良久之后,她冷冷地说。
“是的是的,我什么都会去做。”我有点着急,“但是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她的态度永远淡漠。“事物总是处于不断变化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不是每一件事物,我们都能预知未来。”她停顿了一下,才又告诉我说,“现在你需要的,是做好那些必须做的事情,你的努力表现,非常重要,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些话。”
“哦。”我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我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心情终于平静下来。“那——她现在在哪里?没事了对吗?”我又问她。
“是的,苏静美,已经出狱。”上官仪的这个回答非常肯定,她毫不犹豫地说,“无罪释放,她自由了。不日后将宣布对其的组织处理决定,没什么问题的话,接下来很快就会恢复她的名誉,还有党籍职务。”
“哦,谢谢谢谢。”我的心终于稳稳地落下了地。“仪姐,谢谢你——”我的感激无比真诚,喜悦瞬间降临,我快乐起来。
“不用谢我,这是组织行为。党为她纠偏反正——当然,也是她应该得到的。”上官仪的声音轻轻淡淡,绝无起伏。
………………………………
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我面带微笑——是的,我的心,安详平和,纤尘不着。
手术进行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之后我在病床上又躺了几天,也全然忘记。
只知道心境非常凝重,情绪无比坚定。我在细细地回忆,我在回忆中度过了自己混沌蒙蔽的最后日子——和风细雨,春花秋月,那些往事让我的记忆充实而饱满。喜悦,还有哀伤,痛苦,还有快乐。生命,有一种光辉,在这个时间,这个病房,照亮了我的视野。我的世界,清晰闪亮,就在眼前。
………………………………
终于拆线了。纱布一圈圈地绕开,眼罩从我的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被人揭下来。
“试着睁眼,慢慢地睁开,别太着急,如果觉得不适应的话,千万不要勉强——”病房里人很多,我的主治大夫们在病床边围成一圈,我感觉他们的声音有点忐忑不安。从理论上说,这些医生都是咱们国家医学界各学科领域著名的专家学者,都是杏林国手,活人无数,面对一个普通平凡的病人,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我也知道,我的健康,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政治任务,必须做到的。
所有的人都很期待,又都有点紧张,我也是这样。
我开始尝试睁眼,然后,我慢慢地——看见了。
柔和的光线,逐渐清晰的景观,屏声静气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她。
是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打开,重生后的第一眼,就见到她站在我的身前。
泪水,终于奔流下来,饱含悲欢,无尽忧乐。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3 完美
我看见了——苏静美。
人群中,她亭亭伫立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我。还是那样熟悉的姿容——两手环抱胸前,下颌微微扬起,神情淡定从容,目光悠远傲岸,绝代风华,冷艳无双,最炫丽瑰美的那朵玫瑰。
我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热泪长流,无法抑止,我感觉自己被重重地击倒了。
往事历历,一幕一幕。在雪地里,在悬崖边,在海之角,在山之巅,在午夜梦回之间,在时光岁月之前,我的秋叶,就在身边。
所有思绪猛然涌上脑海,根本来不及起身相迎——这一瞬间,我糊涂了。
哭。
除了悲苦,除了激奋,除了伤痛,除了冲动,我的生命,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是的,我肯定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回忆,除了哭泣。
这大半年时间以来,自从玫瑰凋谢秋叶飘零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掉下过一次眼泪。死亡象一只森冷残酷的秃鹫,随时随地盘旋在我头顶,命运又象一部最疯狂的过山车,在地狱的火山岩浆中呼啸穿行,恐惧电影,随时上演——惊惧痛楚、愤怒仇恨、绝望悲恸、心丧神死,每时每刻,我都有欲望将泪水喷出眼眶。但是事实上,我无法做到这一点,我欲哭无泪,诉告无人。
而现在,我看见了她。终于,我可以释放出我的泪水。
涕泗横流,嚎啕痛哭。我的神志一片混乱,不知所云。
………………………………
这是一套相当大的高干特护病房,身周人有很多,此时却一片寂静,除了我的恸哭声,没有人说话。他们全都沉默地看着我,神色充满悲悯同情。还有那些年青的护士MM们,眼光中又有些好奇——应该说,她们弄不清楚眼前这个网络传说中有着铁血意志、寒冰烈火一样性格的男人,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跟个孩子似的,冒出来如此多的泪水,哇哇大哭,不止不休。
我的哭泣持续了几分钟,因为太用力,弄到眼冒金星,耳鸣鼻塞,脑袋里嗡嗡作响。事实上到后来,我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
上官仪平静地看着我哭,冷冷淡淡,不动声色。其实我已经非常非常地清楚,她不是苏静美。
我想立刻停止这样无厘头的泪奔表演,但是只能说,哭泣这玩意,还真不是想停就能停得下来的,真他妈郁闷。更烦躁的地方在于,胳膊固定在胸前的纱布里,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我还没办法抬起手来擦试一下,晕死了。
“毛巾!”我一边呜呜咽咽,一边大声提出要求。
房间里的人们如梦初醒。“快快快——毛巾!”护士MM们乱成了一团。看起来,大伙儿还真让我这倾城一嚎给弄傻了。
“他的眼睛刚刚恢复,这么哭,没问题吧?”上官仪在向身旁的医生们发问,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并不偏移。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一个白发苍苍貌似老教授级别的专家赶紧抢答,结结巴巴地,“可以刺激泪腺,湿润眼球,有助于输泪管的通畅,从医学角度看,是个好现象。”
“哦。”上官仪好象放了心,她看着我,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那就——继续吧,继续哭,不要停。”
嘿!这叫什么话!
我终于停下来了。我靠!
“沈宜修——”在特护MM把我的脸擦拭过两遍以后,上官仪又说话了,“你必须稳定情绪,端正心态。过几天,等你的手臂拆线后,会有一个新闻发布会,你得提前作好心理和思想上的准备。”
我望着她,没有吭声,我正在调节视线焦距。从混沌空间归来,我努力让眼睛重新适应这个已然陌生的世界。她的形象,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渐渐明朗。
上官仪,还是苏静美,其实,这根本不成其为一个问题。两个人的外形差别很大,甚至不存在什么可比性,而且上官仪的样子明显比苏静美要成熟得多,虽然具体年龄我观察不出来。
那——为什么误会?因为美丽,因为风范,因为她们共同的特质——倾国倾城,绝世佳人。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我对女人的看法见地应该算比较完整的了。我不缺乏见识,也没什么有女皆美天下大同的女权思想,不至于一碰见脸蛋身材漂亮点的美眉就赶紧用到上述八个字的形容词——有这种表现的男人,只能说是花痴,或者刚从军营或者牢房里释放出来的。
但是对于上官仪跟苏静美两位,除了用到那八个字,我再也无话可说,真的。
女人的完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当得起这组至高无上的形容词?
以我之愚见,女人的容貌和身材绝对不是第一位的,甚至年龄也不重要,那些都是表象。完美来自她们的智慧、学识、气度、风韵、仪态、修养、个性、心理,当然也包括她们的地位、声名以及身处环境、人生阅历,她们经历时间和岁月的积淀,是自然与社会最伟大的合作成果,人杰气灵,天赋恩宠。
这类女性,在她们之前,我能够知道的也有。比如说,我们熟悉的宋氏姐妹,倾国倾城,绝世佳人——我在网上看过她们六十岁以后的照片,还是只能说一句,即使老去,她们也依然完美,她们是女人的典范,真正的母仪天下。
是的,无可挑剔,绝无瑕疵,就是这样。上官仪,还有苏静美,都是这样。
………………………………
而此刻,完美的上官仪,正淡淡浅浅地看着我。“沈宜修——”她的声音象轻风一样柔和,她的目光象阳光一样温暖,她的眼神象大海一样深邃。“你准备好了吗?”她在问我。
有点晕。
感谢苏静美,我想如果不是跟她在一块呆过不少的时间,我应该对此类完美严重缺乏免疫力——所以现在,我能够清醒。“呃,仪姐——”我又看了上官仪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能提个要求吗?”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4 懂你
上官仪好象知道我要说点什么。“跟苏静美有关,对吗?”她的笑容很浅,有点嘲讽的意味。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自觉心思给人窥破,有点无趣感。
她凝视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就是关于你和苏静美的关系。”她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严肃下来。“这一点上,我们取得过共识,不是吗?”
她在问我,却没有等待我给她答案。“你没有权力再提她的事情,从现在开始,你的任何一个行为都与她无关。”她说,“苏静美的情况也不需要你操心,组织上自会处理。”
我呆了一下。“是的,我明白。”我喃喃地说,“对不起。”
“还是让你了解一下吧,从你的情绪考虑。”上官仪摇了摇头说,“但是——最后一次。”
然后我在病床对面的挂壁电视里看见了她。
苏静美,坐在一个会场里。
好象是组织在长川专门为她召开的澄清鉴定会。在会上,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长川头头脸脸的官员都有参加——市委秦副书记、纪委陈书记、政法委耿书记、检察院陆检察长、法院邢副院长,我统统看到了。甚至,我还看见了省委周书记的列席,封疆大吏果然气度不凡,言笑晏晏,从容潇洒。
主持会议的领导样子很年轻,我不太熟悉——估计就是那个小任书记吧。他正在发言,狠批长川的前任市委书记。小任书记说,蓝正德这个腐败分子,为了个人私利,打击报复,排斥异己,一手制造了这起错案,组织上洞烛其奸,拨云见日,终使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云云。
苏静美静静端坐在主席台的第一排,依然象一尊冰雕雪凝的玉观音,清清淡淡,冷冷冰冰,默然漠然,无声无息。她的神情平和安祥,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喜悦,也没有哀愁,好象身周这些热闹跟她没什么关系,又好象是一个大德高僧,已经参禅入了定。
小任书记的发言讲完了,主席台上的人们集体鼓了掌。周书记侧头注视长川未来的主政者,目光慈和,脸现鼓励。
镜头转到苏静美的脸上时,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表情——完全没有表情。而且她的样子跟以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眼神疲累黯淡之外。
“感谢党,感谢法律。”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平淡,毫无波动,毫无色彩,平铺直叙,直奔主题。现场很安静,人们都在等待她更多的感激表白,但是,她不说话了。
又停顿很久之后,她抬起头来,直视镜头——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种时候——“我会永远记住,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说。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如此忧伤。“感恩,我会的。”她看着我,声音轻细微弱,但是很坚决,我能听见。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深情不悔——我想我明白这个意思——这些,就是她想告诉给我听的。
是的,我知道,不会错。
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上官仪把电视关上了。
“行了吗?”她说,“还有什么要说的?”
想了很久后我说,“没有了。”
“感谢党,感谢法律。”我又补充一句。
………………………………
五天过去后,我的手臂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等不及了,事态情势刻不容缓,必须着手解决。
在大会堂,紧急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规格非常高,有各国记者参加,还来了无数国内的媒体。
白日做梦的状况对我来说当然是家常便饭,经常出现的,但是,这一次绝对是最离谱的一个白日梦——是的,做梦都没想到过,我居然能气宇轩昂地出现在大会堂某某厅的主席台最前列,并且在宣传上享受最高待遇,所有镜头都围着我转悠,真幸福。
呃——其实真想说的是,很麻木,我其实——没有感觉。
发布会开始前,我端坐在主席台,面前的会议桌上,摆了一块金色铭牌,我盯着它反反复复地看了很久,然后发呆。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沈宜修/横刀灬一笑——个人看法,这是有生以来,到目前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奇怪身份介绍,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大雅之堂的视觉中心位置,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办的事,实在不太严肃,纯属搞笑版,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的左边,坐着一位新闻发言人,右边,是另一位发言人。我觉得该情景就象一块肉夹馍——我就是那片肥肉。然后,开始了,首先左边的发言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接着右边的发言人答记者问。他们都是这样——一边发言一边用手指我,把我展示给大家看,力图做到言之有物,引证有据。
而我呢,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和配合度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演出中来,不厌其烦。除了胳膊不太灵便、动作稍显僵硬、面对镜头无法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之外,其余时间,基本上做到了彬彬有礼,含情脉脉。我面带微笑,随着发言人们的手指指向,朝各个方向频频颌首,微微点头,呈幸福健康状,脸上表情颇为陶醉。
最后,轮到我发言时,也没出什么大的意外。
按照事前的排练,我背起了稿子。告诉大家说我就是横刀灬一笑,我现在很好,很高兴,自由快乐,健康美丽,沐浴在无限关怀的阳光下,幸福象花儿一样开放,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
当然,在说话的最最后,因为我这个人无组织无纪律已经成了习惯,居然不知不觉地脱了讲稿,跑了台词,这让边上的发言人们表情相当晕眩,估计当时冷汗就下来了。
我说,“感谢党,感谢法律。”然后,我直视离我最近的一个镜头,上面印着cnTV的那个。
“我也会永远记住,我一定不能忘记。”我说,“我也会感恩。”
是的。我会的。
这是,我想说给她的。
她一定能收到。她一定能了解。我肯定。
没有人比她更懂我。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5 白痴
直到新闻发布会结束,我脸上天使般纯洁的微笑依然停驻,继续保持了两天,直到上官仪对我发火。
从客观上说,此次高调无比的横刀展示会完全没有收到预期效果,而且从某种角度判断,甚至引起了相当激烈的反弹,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我。
又开了一个宣传协调会,在外交大楼的多功能会议厅里。参与部门分别有宣传、文化、信息产业、广电总、新闻出版总,等等等等。
主持会议的,就是上官仪。
因为是临时紧急召集,没有会议章程的小册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协调会究竟规格如何、档次怎样,但是从与会者们身前的铭牌上看,好象是非同小可。
上官仪面沉如水,表情凝重,在会上点名批评了几个部门,说他们没有让舆论宣传真正起到喉舌作用,引导民情,从鼓舞人心和振奋精神这个意义上来说,工作没有做细,没有做好,云云。
身周的同志们神情都有点惶恐不安,会议厅里相当安静,除了上官仪的讲话,只有秘书们记录时敲打键盘的沙沙微响。
我混在人堆中,歪着脑袋无所事事,琢磨着自己面前的牌子发笑。也不知道哪个白痴脑子不好使,居然把这玩意又摆我桌上。我在想,是不是横刀灬一笑这字眼往后就算咱这职务身份了?好象这就跟定咱了,嘿嘿,有意思。
然后,上官仪发火了。
“沈宜修!你在干什么?!”她站在长条会议桌的远端,冲我大声喊了一句,吓我一跳,赶紧抬起头来,然后发现会议厅里所有同志们的眼光集体盯在我脸上。有点发愣,猛地找到一种上课时弄小动作给老师当场擒获时的羞耻感——往事不堪回首啊。
“瞧你笑得那个样!你白痴啊!”上官仪的喝斥丝毫不留情面,而且绝不温文尔雅。“拜托你不要那么假好不好?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
我脸上的笑容终于停止下来,有人递了个麦给我。“呃——”看着周围同志们责备的目光,我有点无地自容的想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找什么借口?!”上官仪打断了我的结结巴巴,“你没有自动自觉地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她在会议桌那头踱了几步,用手里的金属棒指点身后的大屏幕——那里,正播放着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录像。
我汗了一个,我看自己那样儿,确实有点象白痴。
“你不是个机器人,也不是什么牵线木偶!”上官仪的语气相当愤慨,“没有人胁迫你,没有人控制你!你坐在那里,是从党和人民的利益出发,修正错误,澄清事实,你完全是自发自愿的!”
“哦,当然。”我说,“我绝对是自觉的,没说过我不是啊——”
“问题是你得让人们相信我们!你自问做到了吗?”上官仪的声音越来越高。“现在外边的舆论都在传什么你知不知道?说你身不由己——”
“哎哎哎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这也不能全赖我!”我抗了个议。
领导同志们盯着我的目光都有点不知所云,但是显然大家的组织纪律观念都很强大,即便莫名其妙,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什么的。
上官仪冷笑一声,手里的金属棒在会议桌上敲打几下,“那你说说,这事怪谁?谁应该负这个责?”
“我前面都说过了,你们没人听啊!”我大声反问她,“横刀是谁?他活在什么地方?
在网络上啊!你们弄我到主席台坐着,谁能认识我?谁能熟悉我?谁能相信我?坐那不就跟个白痴似的,我还能怎么着?“
同志们的目光刷地一声又奔上官仪去了,显然我这话应该还是相当有见地滴,呵呵。
上官仪双手环胸,踱动了两步,好象在沉吟。过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说,“也许是这样吧。那——你的看法呢?应该怎么办?”
“好办啊!”我说,“上网!”
………………………………
各部门紧急行动起来,联合的。
稍事休息后,我随着上官仪,又匆匆赶往信息产业大楼。该大楼接待厅外,一行人迅速迎上前来,冲我们打招呼。
“上官博士,您好。”领头居中的这位有点面善,电视上经常有看到,好象是那个谁谁谁,此刻他的表情严肃而恭谨。“主要是各大网络媒体对吧?接我们通知,在北方的这些门户站都来了,正在会议厅里等着,您看还应该准备哪些地方——”
上官仪把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她转脸看着我,“沈宜修,你准备一下,再开个新闻发布会——”
“什么啊?晕!”我说,“又来开个什么会?烦不烦?”我的声音挺郁闷,“给我一台电脑,能上网的就行,弄那么复杂干嘛?”
是郁闷。说实话,我还真不想坐那主席台上,再白痴一回。
大伙儿的眼神又全落在我脸上。看得出来,大家都郁闷。
上官仪倒没什么表情,她又考虑了一下。“这样啊?”她边想边说,“这样也行,用你的工作方法,直接在网上发言吧,这边搞个网络直播。”
我高兴了。“这就对了,多简单啊一个事,也不用惊动那么大,劳民伤财。”我说。
三分钟后,有人报告说准备好了,马上可以开始工作。
离开接待大厅时,那位面善的领导同我握了握手,目光里充满鼓励,“去吧。”他的声音也很恳切,“争取把事情办好,让网络这块早日恢复秩序——”
“哦,好的,我一定尽力。”我说。
“呃,还有——”我又说,“您是信息产业这块的领导,对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领导握着我的手,样子和蔼可亲,“提吧,尽管提。”他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下来,我发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个光纤为什么这么贵?谁规定的?什么时候才能便宜下来,让咱老百姓也能享受享受百兆待遇?现在这带宽,太慢了跟个蜗牛似的您不觉得吗?”
“早就在网上提过这事,可是没人理我啊,还有手机这块也归您管吧?这个单向收费——”
领导愕然,看看我,又转脸看着上官仪,有点不好理解的样子。
上官仪美目冲我一瞪,“胡说什么啊你,扯些没边的事,还不快走!”
我嘿嘿一乐,放开领导的手,得意洋洋地跟着出去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6 虚构事件
我坐在电脑前,发愣中。
手没有痊愈,当然打不了字,我还是得靠嘴巴来说书,口授机宜才能对付。但是完全没有感觉,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立马就停下来,脑袋里云山雾海懵懵懂懂,扯得辞不达意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这是在信息产业大楼一间相当伟岸壮阔的工作室里,现场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地盯着我看,大家都在紧张。横刀现身网络,要跟人们见面对话,这个消息通过各大媒体不遗余力地宣扬鼓噪,早已传遍天下,现在网上,无数人涌在无数坛子里,等待继119及网文小说事件后,横刀的又一次公众言论。网络直播已经开始,各大门户论坛也全部开放,准备同期传达发言,万事俱备,就差我嘴里吐的这把东风了。
但是,秀逗了,糊涂了,我居然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真他妈郁闷。我摸着脑门,尴尬地发现自己原来找不着北了。
负责记录传文的是俩小伙子,坐在我对面,瞪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目光就跟探照灯似的,在我脸上刷刷刷地游走,更让我心烦意乱。
“谁让你们坐那里的?”我一把站起身来,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愤怒,“他妈的长得比我还帅,打算恶心人哪?滚滚滚,一边凉快去——”我想我知道自己混乱的根源了,这让我想哭。“换个姑娘来,要年轻漂亮,还得码字快的!”
边上的上官仪表情很不满。“发什么脾气?”她恼火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脸别开了。“对不起,习惯不好。”我面无表情地说。
要求立马被满足,倒霉的帅哥们仓皇离座,下场换人。上官仪不再说话,也把脸别开了,她的眼神,有点悲悯的味道。
望着对面表情略显局促的女孩,我心里有点唏嘘,有点感慨。我在想,自己正在做的这些事情,如果她还能了解,不知道会不会又一次遭到鄙视。
是的,菲菲。
思维纳入习惯的轨道后,终于沉重地发动起来。
首先,当然是自陈身份,说明状况。我告诉人们,我是横刀,秋叶与横刀一书的作者,网文事件的当事者,所有问题的始作俑者,我对几个月来舆论的混乱负全部责任,过往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错误判断,我误导了大家。但是就象大家在新闻里看到的一样,我不但没有死,没有被禁锢,而且活得很好很健康——党和政府挽救了我,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我获得了新生。现在,我请求大家原谅我那些偏激任性的无组织无政府的错误言行,同时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恢复冷静,停止言论攻击,为网络环境的安静和干净作出努力、贡献力量。
对面女孩的拼字速度果然很快,运指如飞,把这些温文尔雅的话语同步送入各大论坛置顶。现场的人们松下一口气来,全体钦许地看着我,面现鼓励——除了上官仪。
她的样子严肃郑重,好象没有理会我具体在说什么,貌似心无旁骛。而且她跟我一样,眼睛也盯着对面墙上一长溜的大屏幕液晶屏——那里接驳网络,现在正显示网上各大论坛里的不同反应。
依然是那个比喻——就象一瓢水泼洒进油锅,这番悔过台词一经出台,立马闹翻了天,网络瞬间沸腾,无数跟帖涌了上来,每一个论坛里都是,情绪非常激动——悲哀失望、惊讶愤怒——怀着兴奋好奇期待关注诸般心情在安静等待的人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忏悔的横刀,坛子里充满谩骂攻击,有人甚至说,那个无惧无畏,永不退缩,象铁与血、冰与火一样的横刀早就已经死了,现在跟他们说话的这个,纯属行尸走肉,绝对假冒伪劣。
上官仪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是的,这些反应,就是目前网络上风传的言论。
****************************** PS:再次重申:小说纯属虚构,完全架空,绝无目的,无非是逗个乐子散散心,谁一定要等同现实来理解,放什么小白脑残类狗P,拖出去打!
********************************我摇摇头,心里有点感动,还有点欠疚——我承认,自己的说话确实精彩欠奉,不但正统,而且和谐,非常地不够横刀。我在想如果现在坐在网络终端那头的是我,在看过横刀前面的言论和小说,再来对比这番话,肯定也会难以置信,也会惊讶愤怒,也会悲哀失望,也会感觉受到愚弄、被人玩了。
是的我知道。这确实不是横刀的说话方式,不过没有关系,下面还有,那些才是。
“我了解大家的想法,罪恶和腐败确实值得痛恨,真相理应被披露出来——横刀也是这么希望。”我说,“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看我,又看站我身边的上官仪,她的目光犹犹豫豫,好象在询问这些话能不能如实记录下来。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往下说。“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我说,“就是关于制约关于监督——我希望有一种方式,能够真正独立于体制之外存在,不受压制,不受威胁——这种方式,可以让事实不被隐匿,可以保证人们真正了解我们的生活状况,了解事物的真相。”
“为什么提这个呢?”我站起身来,开始踱步,边想边说,“那是因为横刀的亲身感受,在经历很多事情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说,“我在想,也许网络能够做到,舆论能够做到。”
“至于横刀和秋叶究竟经历过什么,我的判断到底错在什么地方,现在已经无所谓,也不用再提了。”我说,“首先我们肯定还活着,而且没有被冤枉,没有受惩罚,这一点我向大家保证。”
“党是英明的伟大的,不会让错误永远存在。”我说。
“然后呢——”我又说,“具体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真也好假也好,都不再是问题的关键——”我说,“关键是我和大家一起,看见了希望,看见了足以让腐败者作恶者惧怕的力量——是的,言论自由,舆论力量,能够揭露真相,能够保证错误不再被有意制造,或者说制造错误的罪人不能逃脱惩罚,必会付出代价。”
“这是发展的趋势,进步的象征。”我说。“也是党一直在努力的方向。”说到这里时,我停顿了一下,望着对面那女孩,她还没有把我的话发上去。我又侧脸看上官仪,发现她的视线正停留在我脸上,她的样子若有所思。
“传吧。”良久之后,上官仪朝对面挥了挥手。
应该说,这一大段话有点晦涩,有点隐讳,还有点莫名其妙。我看见那些坛子里稍稍安静了一点,应该大家都在努力思考横刀的意思。
“是的,通过横刀的经历,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我又说。“就是舆论的力量,权力的监督。以及党的决心和意志。”
这些话,我想能够被那些关注政治关注事件的人们思考。他们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就是一个非典型的个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预防体系,是怎样保证错误不会重犯,不会随时随地都有无辜的人们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所以,人们思考过后,依然不能接受。过了一会儿,很多帖又上来了,大家都在表示怀疑,他们说我提的这些——比如言论自由比如权力监督的实现,如何证明?怎样证明?谁来证明?
我笑。“民主在发展。”我说。“我可以证明,甚至可以举例。”
“大家可以表达怀疑的意愿,可以提这样那样的尖锐问题不被追究,可以在我说完话之后,对我用到控制洗脑妥协投降这些字眼来表示异议,这就是言论自由。”
“具体而真实。”我说,“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因为大家提出这些而惩罚你们,你们不用担心会付出代价——这就是民主进步的具体表现。”
“想想以前吧。”我说,“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自由的言论时期?曾经有过多少因言兴罪的案例?文字冤狱难道是只个故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很多史实,我就不谈了。现在,横刀绝对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发表过那么多过激的言论,现在居然还能坐在这里跟大家聊天对话,大家应该感到欣喜。足以证明观念的进步,言论的自由。”我说,“党在为保障人民的权利持续努力。”
应该说这这番讲话很有效果,立马给火爆的坛子里降了温,直接可以观察出来——坛子里的帖子依然满天飞,但是那些激烈尖刻的言辞少了许多,应该大家对比例证,回顾史实,理解了我的说法吧——当然能够理解,因为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要相信党的决心和意志,”我说,“打击犯罪惩治腐败反对集权实行民主,这些目标都会实现,但是需要时间。”我说,“横刀经历的那些事情,依然处于调查之中,也需要时间来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我的小说是虚构的——这些都需要证明,都需要时间。”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7 小人
应该说这这番讲话很有效果,立马给火爆的坛子里降了温,直接可以观察出来——坛子里的帖子依然满天飞,但是那些激烈尖刻的言辞少了许多,应该大家对比例证,回顾史实,理解了我的说法吧——当然能够理解,因为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要相信党的决心和意志,”我说,“打击犯罪惩治腐败反对集权实行民主,这些目标都会实现,但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我说,“横刀经历的那些事情,依然处于调查之中,也需要时间来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我的小说是虚构的——这些都需要证明,都需要时间。”
是的,时间,我说。最好的魔术师,最棒的转换器,我们大家都需要。所有的改变,最终都会由它来完成——即使这种改变在时间之初是如何地不能被接受。
我承认这是一场艰难的对话,艰难来自于我的陈述方式——事实上我选择了一种沉闷乏味抽象空洞的方式来陈述观点,实在太他妈象政治了,这让我有点晕眩。
产生晕眩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上官仪。
她双手环胸,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眼神凝固,让我心里直发毛。在她身旁,政治排成一溜,也在注视我观察我。呃,我的意思,应该是指政治家——那些委员候补委员们眼也不眨地看着我夸夸其谈大话连篇,这带给我相当大的压力,我背脊凉嗖嗖地,找到一种关公面前耍刀的惊心动魄感。
我的晕眩与恐惧如此具体真实,以至于在多说几句话以后,我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重新整理思维,理一理脑子里的头绪万千。
人们看出我的紧张来——确实紧张了,我频频回首,仓皇狼顾,越说越不得劲——这才发现,就算经历得再多,我其实也还是个小人物,这样的大场面下,真没办法做到安之若素心平气和,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方式,对我的心理素质而言,绝对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没有关系,你做得很好。”上官仪突然走上前来,在我肩头拍了拍,她在安慰我,“正象你所说的,言论自由——只要不违犯法律,你有按照自己意愿表达观点的权力。”她说,“而且这个权力,人人都享有。”
“哦。”我侧过脸去,让人擦试额头上的淋漓冷汗,“谢谢。”我说。
“继续。”上官仪微笑,“让人们了解他们的权力,让他们畅所欲言。”
“哦,好的。”我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跟大家探讨起很多话题来——体制改革、民主进程、司法体系、审判制度,等等等等。
我从自己的切身体会出发,坐而论道,把这些大且抽象的政治名词具体分解,泛现实化地跟若干坛子里有兴趣的人们自由切磋了一回,同时我们一起热烈地憧憬政治的未来。
这不是什么对话,其实是一次无边无际的海聊,不知道有没有谁试过?估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因为咱这硬件条件没得比啊!看看身后这个强大的团队队容,晕,没想过,真没想到过。
我在电视墙下来回游走,看那些不同坛子里的热帖,回文应答,直喷到口吐白沫面红耳赤。对面的拼字员MM已经明显不支,对付这种以一当N万的海聊对喷大场面,她火候还差得远,节奏不到,速度上频频告急。于是人手不断增加更新,由2P到3P再到4P5P,后来达到七P之巨,而且随着讨论高潮的到来,貌似每位MM都忙得不可开交,马不停蹄地把手上键盘敲得哗哗乱响,将这间偌大的工作室,弄得热火朝天,就跟一生意兴隆的网吧似的。
老实说,如今这年头,不到网上混,可千万别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学富五车。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到地方才能感觉出来——大隐隐于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比如现在的万人战聊天过程中,我就明显感觉自己储备不够,底火不足,面对网友们抛过来的那些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高竿的问题,我有点抵挡不住,在规避了N次攻击以后,我转眼望向上官仪,用目光向她求援。
上官仪好象没打算为我提供什么支援。“随便谈。”她踱了几步,慢慢悠悠地说,“没有谁规定你怎么做——想怎么谈就怎么谈,这是你的战场。”
没办法,于是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事情不好说,这个不能说,这个我不会说,云云。不过也没什么,这几个小时过来,气氛明显缓和了,人们跟我的探讨已经向学术领域倾斜,那些愤懑的情绪淡化了许多。再到后来,大家开始就一些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的问题展开激烈互辩,并且要求我的评判仲裁,每个坛子里的空气都很活跃。
我松下一口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战略目的基本达到。
是的,这确实是一场战争——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战胜谁,只是希望人们了解几个意思:一,横刀没有死去,精神和肉体都健康完好;二,横刀没有被割喉没有被洗脑,他是自由的,依然可以说出自己要说的话;三,所有其他事情,留给时间证明。
………………………………
事态的发展,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事情的解决,也并不困难,但是——只能由我来完成,因为横刀确实是整个事件的系铃者,只要人们相信是出于横刀本人的言论,解这个铃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一直保持这个工作状态,随时响应人们的沟通意愿,和他们聊天对话,探讨研究。战果不断扩大,网络情绪慢慢被疏导,世界渐渐清静,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无言的结果——我看见很多尖锐的叫骂,从来没有停歇过,说横刀其实是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背弃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忘记了很多不该忘却的记忆,而且虚伪、装B——横刀的本质,就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对于这些意见,我无视——骂也好,赞也好,冲我而来的言论已经完全无关大局——而我的神经在这一点上自信已经磨砺得足够粗壮,也就是说,至少现在,口水是淹不死我了。
………………………………
当然,心,难免会有点痛楚。因为这样的话语,绝对诛心。
呃,也无视吧。我想。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8 退出江湖
究竟连续奋战了多少天,我已经忘了。
只记得自己一直泡在网上,泡在坛子里,泡在信息产业大楼这间设备精良装饰考究的办公室里,无时无刻,不眠不休。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事的其实是一项相当耗费精力的工作。头晕目眩,气荡神摇,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来,很快呈现一副形销骨立独立寒秋的模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工作强度绝不至于带给我如此大的压力,不至于让我消瘦,不至于让我神伤。我在网上生涯中曾经有过那么多次聊天或者说对喷的时候,这一回绝对是最梦幻的经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身旁助手们有着极度驯服的配合,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身后伫立超级豪华的团队阵容,政治海洋,深不可测;我的生活细节受到最细心的照料,周到殷勤,无微不至。事实上,这种规格待遇是任何人任何一次上网都不可能享受到的,这让我的工作方式,看上去从容潇洒,高贵而绅士。
但是——我仔细回想一下,其实,好象,这些都是多余的,我不太需要。从经历上来看,我可以很卑微很低调地工作——只要活着,只要一部手机,只要一个工棚,我就能正常运转,我就能驰骋网络,傲啸江湖,好象就是这样。
是的,网络,江湖。我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的江湖,曾经是那样热血沸腾、汹涌澎湃,现在,我却试图让它冷却下来,安静下来。我一手制造了混乱,却又希望重归秩序,我曾经为我的刀我的笔系上爱和恨的风铃,系上铁与血的旗帜,我痛苦而兴奋地投入战斗,带着我的全部激情;现在,我却不得不怀着另外一种痛苦亲手将我的铃我的旗帜撕解开来,不再有兴奋,不再有激情——是的,我背离了本源,背离了爱恨,背离了网络,背离了自己的江湖,我从最激烈的战斗中抽身而出,我做了逃兵,并且心甘情愿地接受耻辱,我不再横刀。
所以,痛了,瘦了。
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在网上,但是,不在Q上。
我不敢上Q。我的Q里,有我的书友——那些最铁杆的支持者,最坚定的朋友们。他们为我做过无数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呼吁呐喊,转帖发文,在铁血冰火的过程里,我们共同经历,一起成长。我的Q,曾经是我最安全可靠的大后方。但是现在,后方变成前线,我的朋友们,变成了最毒的毒蛇。来自他们的攻击,痛入我的血髓。
在告全体网民的公开声明和发言之后,我登陆过自己的群,我想了解朋友们的看法,我想跟他们沟通一下解释一下——但是,没能做到这一点,我很快地关Q下了线。
因为,面对拷问,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能承受之重。
丸子、冰,还有藏宝。是最尖刻的打击者,他们的谩骂让人心悸。
“为什么还要上来?”他们问我。“你把大家都当成了SB,其实,你才是最大的SB!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蒙蔽知道吗?——因为我们听过你的誓言。”
“………………”我无语。
“记得你曾经告诉过大家什么吗?你不要政治,只要真相,你绝不退让,你会誓死抵抗——这些话,请你再重复一遍。”
“………………”继续无言。不不不,不会说不能说,我也不想说。我想。
“如果不打算说话,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也不会再听你说什么。现在,请你离开这个群,滚出去。”他们说,“这个群是横刀建的,你没有资格呆在这里——你毁了誓言,毁了秋叶,毁了那么多盼望真相的期待,你也毁了自己的小说,你不配横刀。”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这里,我无法高谈阔论,也不能讲什么豪言壮语。沉默之后,只能退出。
就这样,我滚了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我离开了我的朋友,离开了我的江湖,我的世界。
就这样,在N天以后,在网络上,在论坛里,我觉得那些应该陈述的话语已经全部到位,空谷足音,野渡无人,横刀的经历不再被人们关注——或者说,就算有人继续关注,也是以对我的谩骂和侮辱为方式——是的,结束了,这些不再重要。在征求同志们的意见后,我把属于自己的所有横刀ID全部删除彻底删除,一次性的,以永不恢复的方式。
事实上,很痛。但是,没有后悔。
是的,不需要后悔——横刀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横刀。
………………………………
我的病情,又有了反复,有点发烧。据说,是连日疲累引发的。还据说,我必须卧床休息。
“好好躺几天,安心养病,不用考虑太多。”上官仪在我的病床前踱来踱去,她的模样,非常平和。“事情解决得很好。”她说,“你表现得很成熟。”
“哦,谢谢。”我说。
“舍弃小我,服从全局。”上官仪说,“大家对你的做法都表示满意。”
“谢谢。”我说,“那么现在,事情做完了——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理?”
“处理?”上官仪微微一笑,“你已经被处理过了,不是吗?嗯——或者说,你正在被处理的过程中。”
“留党察看——你的表现很重要。”她说,“努力工作吧。”
然后她好象准备离开病房,但是在门口又停下了身子。她站在那里考虑了一会儿,才又回过头来问我,“还有——”她说,“告诉我,你的工作意义。还有你的生命目的——你为什么而活?”
这应该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我略微考虑了一下,很快给出答案。“感恩。”我说。
“组织让我获得新生,我必须感恩。”我又补充了一句。
上官仪又笑起来。“是吗?”她看着我说,“很好的想法。”
“养好病吧,争取早日康复。”她说,“领导人要接见你。”
“领导人?”我感觉没听得太明白。“哪位?”
上官仪没有回答我。她的脸上,有神圣的光芒。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49 惶恐
转眼到了三月底,正是最好的季节,春意盎然。这才发现,跟我以前揣摩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原来北方的春天,也可以很温暖。
在床上又躺了差不多半个月有余,每天扎针输液,灌汤换药,渐渐地身子不再滞重,手上慢慢有了力道,我的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自我感觉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病情的具体那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感觉这部队医院的医术挺高明,对咱的护理照料也精心,就跟养朵花似的小心翼翼,搞得我都不太好意思,我甚至在琢磨是不是出院以后得写封感谢信送面锦旗什么的过来,也好表示一下我这敬佩之心,感念之情。
就是有点无聊。上官仪这些天一直没有出现,好象平空消失了,这让我觉得颇为失落——因为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而且我发现,前段时间频繁出现的探视人群也跟着一块消失,再无影踪——虽然并不觉得这样那样的探视能更快更好地带给我健康,但是毕竟闷的时间一长,不太自在。
当然,无聊和烦闷没有持续太久,我终于等到了接见——哦不对,对于我来说,应该称为晋见。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没有感觉到在等待,我并不知道会有这么一次晋见,也没有谁具体告诉过我什么。
那天我正带着两个小护士在医院的花坛里转悠呢,我一边活动身子,一边跟她们开些不着边的玩笑,逗她们说话,企图达到解闷散心的目的。
是新换的班,过来的这两位不太熟悉,以前没见过的军装护士MM,年龄不大,气质不俗,长相都很养眼,而且看得出来训练有素,品位极高。此刻她们集体呈现彬彬有礼斯文矜持状,跟在我后边,对我说的那些撩拨话语,报以很有礼貌的微笑。
我用手指着坛子里的花花草草,讲了一个很无聊很夸张的成人笑话,抖了两个包袱,然后把自己弄得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首长,您很幽默。”军装MM们说,说这话的时候,她们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依然斯文,依然矜持,这让我觉得有点无趣。
“我不是首长。”我郁闷地说,“都告诉过你们一百遍了,你们不能这么叫我。”
“是的,好的,首长。”她们依然保持十五度微笑,依然很有礼貌。
晕。
我讪讪地收起了笑容,开始看坛子里的花。持续郁闷中。
确实郁闷,因为自己这身份。我现在的身份——莫名其妙。我不是什么首长,这个可以肯定,绝无疑义。但是,连日来我驻扎停留在这个部队总医院的高干病房里,免费疗养,享受特护待遇,看起来真的貌似首长,真是晕,只能说句,莫名其妙。
我现在,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然后,我的有关身份的定位思考还没来得及全面展开,同志们就来了。
一群人出现在我面前,有军装也有便衣,他们走过来的姿势职业规范,步伐坚定有力。领头的是位便装的中年同志,表情肃穆,神色庄严,从外形上看倒没什么特征,瞧不出身份来。但是从他的气度猜测,我想,应该算是真正的首长吧。
“是沈宜修同志吗?”人群在我身前站定,那位中年同志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向我提出问题。“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呃?”我说,依然莫名其妙。“没问题啊,谢谢。”
“哦,这样就好——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能跟我们来一趟吗?”这位同志也很有礼貌,很有素养。彬彬有礼,斯文矜持。
“去哪里?请问你们是——”我有点摸不到头脑的意思。
后边另外一人拿出个什么东西来,好象是证件一类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办公厅警卫局。请你过去有点事情。”那人说。
措不及防,眼花缭乱。
“哦——”我有点张皇感,嗯,好象,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内——
“久仰久仰——”情况来得太过突然,弄得我有点慌神。我想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久闻大名,如雷灌——”
“请跟我们来吧。”中年同志微微一笑,打断了我的不知所云。
………………………………
坐在警卫局的车里,看不见外面,车窗全部拉着帘的。
但是我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在朝哪个位置前进,这种想法,让我异常惶恐。“呃——同志——”前座坐着一位军装帅哥,我在跟他打招呼,希望可以从他那里找到一点状况提示。
那位同志没有搭理我。他目视前方,表情平淡漠然,对我的招呼充耳不闻,没有任何要同我交谈或者倾听我说话的意思。我只能停下嘴来,继续在心里打鼓,琢磨盘恒自己脑袋里的一头雾水。
然后好象,经过了那道著名的红墙,还有那片海。
………………………………
好象终于到地方了,有人把车门拉开来。
我一脸茫然地下车。然后,又是例行检查。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在医院临行前,这一系列动作已经做过一遍,现在,只是重复而已——但是,我完全理解。
安全问题,第一问题。
………………………………
“请跟我来。”还是那位中年同志,在例行程序后,他向我点了点头,他的样子很和蔼,但是也很严肃。
我象一个木偶,傻不愣登地,听到招呼,赶紧跟了上去,诚惶诚恐地,一步也不敢落下。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我害怕一不留神把自己给弄丢了。
………………………………
再然后,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院落前,我看到了上官仪。
也很和蔼,也很严肃。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0 紧张时刻
上官仪还是保持那个恬淡的姿态,在台阶上施施然地来回踱着步子,眼神悠远,揽臂沉思,直到我们出现。
“来了?”她停下脚步来,瞟了我一眼,然后告诉我说,“进去吧,只能有十五分钟。”
“哦。”我跟在中年同志的身后,脚下不停,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我没太弄明白情况。
上官仪侧脸盯着我,目光不象平时那么从容镇定,居然带了一丝紧张,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这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后来——我出糗了。
警卫们把门打开来。上官仪跟在后边,我们一同迈步进入这间传说中的上书房。
然后,见到了领导人。
是的,我看到了。就是领导人,真是领导人,不是传说——事实上,我对他,相当熟悉。
对的,就象每天都能在新闻里看到的一样,领导人的样子温文敦儒,平易近人,一位慈和的长者。
而且我还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就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领导人正在——上网。
先前那位中年同志走到他的身后,轻轻说了句话,然后领导人就转过脸,他在注视我。“你好啊小同志。”他说,然后把手朝我这个方向伸出来。
望着熟悉而亲切的微笑,我的脑袋好象被雷猛然劈中,赶紧一步跨上前去,双手握定了领导人的手,“您好,您好,首长好。”有点语无伦次感。
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很慌乱。我直视着领导人发呆,然后突然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很不合适,赶紧又把视线移开,我看到旁边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网页,是一个政府门户站的论坛。
“很年轻嘛。”领导人的声音也跟电视里完全一样,温润和蔼。
“是的,是的。”我说,然后感觉这样回答不妥,赶紧又说,“您也很年轻——”
“呃——我的意思是说——”我又结结巴巴地补充,“比电视里年轻多了。”
脚抖手麻,我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说的什么——天哪,谁能帮帮我,给我镇定!
上官仪帮了我一把。
她在后边扯了扯我的衣服。
“放开手。”她低声说。
“哦,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状,连忙把领导人放开来,我的手在衣服上了摸了摸,我感觉很窘迫。
领导人莞尔,他抬起手来指指我,“还是太年轻啊!”他说。
先前那位中年同志,还有上官仪同志,都笑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搔搔脑门,好象出汗了。
“不要紧张嘛,随便点好。”领导人微笑着说,“年轻人,应该要有股虎气——什么是虎气知道吗?”他在问我。
“啊?”我说,依然紧张不休——没法不紧张,真的。事实上,领导人的态度绝对平和安祥,一点也没拿出什么君临天下的架子,但是我,呃,只能说句,我这个人,见识太少,心理素质也不好,上不得大台盘的,好象是这样。
或者换句话说,我其实真是个小白,在这种关键时候,刚刚来时路上想象的那些侃侃而谈从容应对的名士风度,全他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了半天,然而除了混乱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答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羞愧地说,估计已经面红耳赤了,“我真不知道——什么叫那个虎气。”
我在心里痛骂自己——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领导人注视了我一会。“坦坦荡荡,浩然正气。”他徐徐地说,“不唯书,不唯上,能够坚持真理。”他说,“心底无私,胸怀就能开阔,天地就能宽广。无私才能无畏,对不对?”
“哦,哦,是的,对的。”我点头的速度很快,频率很高。“谢谢您的教诲。”我说。
领导人显然对我温驯的态度有点疑惑。“听说你有过一些过激举动,是这样吗?”他嘴角噙笑,又问了一个让我很不适应的问题。
说到这个上面来了,我很恐惧。没想到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为,居然领导人都知道了,真晕!只是不清楚他提的是哪一件。“是的是的。”我尴尬地说,“确实很不理智,我承认错误。”
领导人摇摇头,他望着身边的上官仪。“不太象啊。”他说,“没你们反映的那么野嘛!”
哦?野?突然想起来了,他说的应该就是那件事。我感觉很汗,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
“首长。”我摸着脑袋,一边考虑一边期期艾艾地说,“呃——您给老百姓办过很多好事实事,真心为人民谋福利,您是一位真正的伟人。对于您,除了敬仰,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我确实很紧张。”我又说。“面对伟人,紧张是自然的,这个您得理解。”
领导人又笑起来,很爽朗。他的视线转回到我脸上。“这是在给我们戴高帽子啊。”他说,“但是,我可以代表中央接受你的这个敬意,或者说鼓励。”他的声音严肃起来,“为人民谋福利,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一起努力吧。”
“对于民族,还有国家,每个人都负有责任。”领导人又说。“你也应该这样。”
“是的。”我说。
领导人沉吟了一会,然后又看着我。“应该想办法提高自己,学习让人进步。”他说,“少一点偏颇,少一点愤激。看待问题,尽量能够全面一点客观一点,这是有必要的。”
“是的。”我说。
“当然,坚持精神是对,是好的。”领导人又说,“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有利于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我们都必须坚持,绝不动摇。”
“是的。”我说。“坚持。”
然后看见中年同志俯下身子,在领导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应该是在提醒他谈话的时间。
“那好吧,就这样。”他朝我点点头,结束了这次接见。
“记住你的责任。”这是领导人最后提醒我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郑重庄严,但是眼神非常温暖,我感觉那是他对我的鼓励。
“是的,我会记住的。”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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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对于我来说,此次晋见完成了。退出这间天下无双的书房时,我的腿脚依然在颤抖不休,而且背脊全是汗水,热辣辣地——虽然这里的温度绝对宜人,但是我,没办法控制流汗。
上官仪跟着我出来的,然后我们一块等候警卫局的护送车辆。她脸上平平淡淡地没什么表情,同时一言不发,让我有点吃不上劲。
“仪姐?”我试探着发了个问,“没什么问题吧?”
她终于转过脸来望了我一眼,然后——我们同时伸了伸舌头,吐了一口长气。
“呃——”我有点吃惊,“你也在紧张啊?还以为只有我——”
“笨蛋。”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她好象不屑跟我多说什么,把身子又拧回去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她在偷笑,好象。
呃,我的笨拙慌张让她见笑了。我摸了摸脑袋,觉得有点不知所云。
正常现象正常现象,我又安慰自己,这可是面圣啊,又来得这么突然——我等凡夫俗子,有点那个小反应不意外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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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基本痊愈,我很快出了院,然后住进另一个院。
真是这样的,我晕。
是在西山的一个去处,环境非常幽雅,警卫也异常森严。这里出入的人不多,而且看起来都是很老的干部,都是很高的级别,都是来疗养的,绝对。
除了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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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干部疗养院——”从医院出来那天,在车开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园林状处所,我看着门口站姿笔直的岗哨战士们,然后一字一顿地念那大门侧旁的单位名称,我当时就有点发愣。
“是的,组织安排。”上官仪面无表情地说,“以后你就住这儿了,八十七号楼,专人负责管理你的生活。”
“晕!”我抗了个议,“我不老!不是老干部!”
上官仪一点也不在意我想的什么。“以后会是的。”她淡淡地说。
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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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关怀下,很快我又被安排了新的工作。
非常莫名其妙的工作岗位,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居然会这样。
政策与理论研究室。
副研究员。
听见了吗?政策,理论,研究员——还带副的,这玩意是用来干嘛的?有谁知道?
晕。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1 葵花宝典与资本论
疗养院八十七号楼是一幢古旧的两层小楼房,典型的老莫式前苏风格,方方正正,大开大阖,有着造型生猛刚烈的线条轮廓,柱子倍大,墙壁N厚,一看就知道是产生于某个特定历史时期下的政治遗留物。当然,这种味道我并不抗拒,甚至还觉得有点依稀仿佛的怀旧感,虽然那个年代我并未历经,但是,我曾经充满向往和渴望。
是的,这样的建筑,有点厚重,有点笨拙。但是,笨拙的极致,其实是优雅的风度。
没错,优雅,风度。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世界,已然消逝,荡去无踪,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然而记忆中那些向往的美好——追忆似水流年,人们都曾经年轻——
青春,欢笑,歌声,舞蹈,风琴,篝火,白衣飘飘的年代;桦树林里,羞涩的姑娘,伴随红莓花儿,静静开放,还有无尽河流上明媚的阳光——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我坐在窗前貌似年龄同样老旧的一把藤椅上,望着楼下花开灿烂的园圃,满怀惆怅地唱歌。深情,且忧郁,有点象神经质的诗人,而且是四处吟游的那种,汗。
没办法,在这种充满怀旧气氛的环境里,人的思念很容易被勾引起来,进而产生歌唱的欲望和冲动。
我承认,唱歌的时候,我确实是在思念。我想的是悬崖上展览千年的神女,她曾经为我唱过这个异域情歌,在天之涯在海之角。那一天,风很急浪很大,海的背景前,有长袖飘飘,有白衣胜雪。
可是现在,神女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站在我面前的却是另外一尊女神。同样的风华绝代,不一样的冷若冰霜。
这个房间很大,屋角居然还有一架钢琴,此刻上官仪正倚靠在琴边上,不动声色地望着我。
“您就不能坐下来弹上一曲,顺便帮我伴个奏吗?”我说,有种百无聊赖感。。
“不必了。”上官仪淡淡地说,“你唱得很好,很有感情,不需要伴奏。”
“那倒也是。”我懒洋洋地说,“还有这歌可能得用手风琴来,效果会正宗点——”
“沈宜修!”上官仪打断了我的无聊,她的声音严厉起来,“为什么要颓废?——你的追求在哪里?你的坚持在哪里?你的责任在哪里?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抬起眼来看她,我觉得她好象真生气了。
上官仪是来宣布我的工作任命的。但是我对她说的那些没有一点兴趣,所以我觉得无聊。
“仪姐,我也不想。”我郁闷地说,“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还以为会让我去纪委——”
“服从组织安排!”上官仪毫不迟疑地再次打断我的话,“没人愿意你去那里!”
“不会吧?”我说,“那次在医院——”
“没有人希望你去那里!”上官仪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说说而已,何必当真?”她在冷笑,“这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愕然。我歪着头琢磨了一把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没有找到结果。然后我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那——这个研究员是什么意思?我能研究个什么?”
确实不明白,而且很失望——连日来,综合各种信息,我可以肯定组织上会对我有一个明确合理的安排,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闲职,好象准备把我挂起来了,而且还摆出一副要让我老死是乡的架势,真是不能忍受。
“国家的政策和理论,就是你的研究内容。”上官仪说,“或者说,国策。”
“拜托,大姐!”我冲着上官仪笑,我被她的严肃劲儿给逗乐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就知道这个,还有三国策,呃,这个是游戏——”
“没人跟你开玩笑!你认真点好不好?”上官仪的样子非常恼火,“你必须知道,理论和政策,放在国家的高度,是非常重要的!意味着我们前进的方向!”她的声音很高亢,“这个工作,是我提的建议!我认为可以发挥你的优势和长处——”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发脾气,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自己的长处是什么,究竟怎么样才能跟国家跟前进这样的高档字眼发生关系。
上官仪回答了我。“你的笔!你在宣传上表现出来的鼓动力!”
“但是现在,你的理论层次太浅,高度不够,缺乏居高临下纵览全局的视角。所以首先你必须提高自己,充实自己——学习使人进步,你需要学习。”她对我下了一个判断,形成一个结论。
“哦,知道了。”我怏怏地说。看到上官仪认真坚决的态势,我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好象没有其他选择。
“小陆!”上官仪提高声音,向门外招唤一句。马上有位MM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到她身前,低眉敛目地,大气也不多喘一口。“首长,请指示。”MM说。
小陆是这个八十七号楼的服务员,一位军装MM,专门用来负责服务咱的,好象是。
“请把楼下客厅那文件袋拿上来,茶几上那个。”上官仪依然看着我,眼也不抬地吩咐说。“拿给他。”又抬手指指我。
“是的,首长。”小陆退了出去,依然悄无声息,象猫一样。我怀疑她的鞋底也有个肉垫的。
这位小陆,肯定算得上甲级美女——无论气质,还是身材,放到地方上,那就是一骄人尤物,男士恩宠。但是在这儿,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美女们应有的傲慢态势,处处恭谨有礼,惟命是从,跟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似的。呃,应该说,充分证明了咱组织精心调教的效果。在这个高干疗养院里,这样温顺可人的MM还有很多,都是用来服务或者说护理前来疗养的首长们的,这点我知道。
所以我尴尬了,跟在医院里一样的想法,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干,我在这块地,就是个鱼目混珠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啊,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每次听到小陆称呼我首长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羞愧,有种偷人东西的心惊肉跳感,我立马就会出言制止她。但是——没用。
“首长。”小陆很快进来了,她走到我边上,恭谨地把手里的文件袋递上来,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好象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珍稀国宝,一不留神就能掉地上砸碎了一样。“给您。”她说。
我随手把袋子接过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首长!”我有点烦躁,说话时下意识地抬眼瞅着对面的上官仪——我可真不想让她以为我在这儿搞独立王国,闭门造车地充什么老大,那可真是个要命的人品问题了。
“是的,首长。”还是这句。
服了。我泄气。
上官仪倒是没什么反应,浅浅淡淡地看着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打开,看看吧。”她说,“领导人亲自开列的书目,你务必掌握的。”
“不管你有没有读过,都请你一定温习牢记,重新理解。你的思想,必须增加厚度,要形成正确的理论,就必须有正确的历史观哲学观,还有政治观,这些是大前提。”
“哦,是吗?”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文件袋,我的手有点抖抖索索,感觉自己好象正准备翻阅一本绝世武学秘籍——九阳九阴独孤九剑档次的(呃,题外话,为什么,顶级宝典都会带个九的?莫名其妙!)
呃,宝典宝典,葵花宝典——这个没带九。
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是因为上官仪的表情足够郑重,让我极大地产生了一种临场混乱感,不知所云。然后,我从手上的纸笺上,果然瞻仰到领导人的墨宝——我有印象的,记得以前在网上,就见识过他的题词,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绝对好书法——再然后,我感觉挨了当头棒击,脑子里一下就小白了。
一排书目,清清楚楚。摆在抬头第一行的第一个就是——资—本—论!
我倒。
我的神,真是宝典啊,宝贵的经典,如此高深,我晕。
定了定神,又往下看,还好,下面列出的名字有些我看过,就没那么恐惧了。
反杜林论。费尔巴哈及其古典哲学的终结。某某某选集第某卷。
等等等等。
我略略数了一下,果然九本,正暗合了顶级宝典之意,不由得心中崇敬的想法油然而生——可见圣贤之道,殊途同归,那是一点都没有错的。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2 工作与学习
但是——其实——我很失望,那是真的。
“就这些?”我抬起眼来看着上官仪,“有几本大学里就读过,开了课的。资本论大块头了些,确实没怎么看,好几百万字啊!不过——就算重新拜读一遍,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这部分是经典哲学,目前你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很多历史政治方面的,以后会陆续给你开书目。”上官仪的话让我吸了口凉气。“不但全部要看,而且是研读。看完之后写心得,到时候检查,会考察你的理解程度。”
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还有。”上官仪脸上终于挂了一点微笑,“你们研究室的图书馆就设在这个疗养院里,你手上的文件袋里有个借阅证,是特级资格,你可以调阅任何级别的文献资料。”
“哦。”我说。“谢谢。”
“这一点很重要。”上官仪好象对我轻描淡写的反应不太满意,又提醒我说,“要想有高度,要想形成正确的客观的全面的观点,必须对所有事物都有清晰无误的了解。”她说,“真实的历史政治和哲学,这里都有——努力学习吧。”
“…………………”我无话可说。
………………………………
就这样,在西山疗养院这处世外桃源里,我按照最高指示,重新发愤,研读典籍,又一次开始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求学生涯。
不仅仅是求学那么简单,或者可以换句话说,这是一次潜心修炼,是向一个高度攀爬的艰难历程。
再换句话说,我正在执行的,是一项国家任务。无视困难,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我沉下心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拿出了孜孜不倦、焚膏继晷(汗,这个词N难的,百度N多次才找到)的大无畏学习精神,克服一切有形和无形的困难,努力前行。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说实话,那一刻在打开文件袋,看到领导人专门开列的读书清单时,我颇有点不以为然,感觉这些其实没什么特别。就算没看过,我也知道,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必要,还弄得这么神秘兮兮郑重其事,跟传功授法一样。
后来终于发现,我错了,真是错了。我为那个心态道歉,当时的想法,两个字,幼稚。再加两个字,肤浅。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林林总总的典籍,以前确实有所闻有所读,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试图真正去了解它们,我对这类事物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这样的读书态度,非常地不端正,理应受到批判。
但是——这些也不是重读经典能够收获启迪的真实原因。
真正的原因,不是态度,而在于高度。
是的,高度。鸟瞰视角。没有从一个高点俯瞰过这些,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理解。
而现在,我就站在一个高点,俯视这一切。政治,哲学,还有历史。我渐渐明白,渐渐通彻,我理解了很多以前非常模糊非常遥远的事物,以及产生这些事物的本源。
我的特级阅览证,不限保密级别的了解权,在我的悟道过程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告诉我真相。通过它,我亲眼目睹了神话如何演变成传说,传说成为故事,故事又怎样被哲学提炼,最终凝成墨写的历史。
而在这场复杂而抽象的演变过程中,政治,就是催化剂,它让神话成为真相。意识形态,永远服务于统治者。
我开始反思,并且为自己曾经苦苦追寻的举动自感羞愧。是的,我太不了解政治了。我的那些举动,现在回过头来一看,是那么天真幼稚、简单肤浅,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上层建筑的真实需求,什么是统治阶级想要的。我的失败,理所当然。
对照真理,对照经典,对照那些墨写的历史、血写的真实,我一次次审视自己。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愚昧。
是的,愚昧——经典告诉我的。比如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这就是一个真理。
那么我有什么?我的武器是什么?
热爱,真情,还有泪水——我用这些打动过我的爱人,打动过爱我的人,打动过无数追随高尚的人们——但是,我却无法打动我的敌人。对于那些敌人,对照真理,我现在可以肯定,能够打动他们的武器永远只有一种——就是铁。对的,铁,血,或者说,暴力。
对的,暴力,是一种武器,批判敌人就需要这个。也是经典告诉我的——什么叫专政,什么叫镇压,什么叫真正的权力。
………………………………
兀兀穷年,皓首穷经,哦不对,应该说——虽然没有发如雪,但是已经心成灰。是的,心如枯槁,波澜不惊,就是我现在的全部思想状态。
徜徉书海,审视心灵。我在政治和哲学的真实里穿行,不断写下心得,阐述我对事物的理解,然后上交检查——当然,最原始的那一部分除外。那是绝对不能形成书面文字的,除非脑子真的秀逗了,呵呵——一年多来,每天都是这样,平淡无奇,如同隐士。
嗯,隐士当然是心理意义上的,从客观上来看我其实不隐,很忙。上官仪经常到八十七号楼来,会带一些领导人们的指导意见给我,告诉我的思想上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哪些意识需要加强,怎样保持高度的一致,我应该看些什么,关注哪些问题,等等等等。然后,我会从上官仪那儿拿到一个通知,跟随她去参加一些活动——主要是跟政策与理论有关的那些部办委的会议,或列席或旁听。
这项活动的目的,是让我从那些会议的发言中,捕捉到领导人们的构想意图,并且把这些构思总结归纳出来,形成思想,再形成文字。
然后这些文字,在通过讨论之后,很快又会成为纲领性的文件,传达下发。
除此之外,具体还有一个工作任务,就是上网。我必须密切关注网上思潮,及时作出判断和应对,写一些针对性的大文章。比如我的第一篇政治作文,是一个评论稿,题目就叫——《论网络暴力对社会秩序的危害性》。
诸如此类的文稿,在经由领导人们审阅、有关部门签发后,会出现各大报纸最醒目的栏目。如果有署名的话,我的名字叫做评论员,这个文章就叫评论员文章;当然,偶尔也有不署名的时候,那就会重要一些,那个时候,我的文章就叫做——社论。
是的,我隐身了,我从公众面前彻底消失。现在,我是一个纯粹的理论与政策研究者,上述这些就是我的工作内容。
………………………………
一年多以来,我就这样生活,不断阅读、写作、思考。除此之外,我很少出门——事实上,绝对没有谁限制我的自由,我有疗养院的出入证明,随时可以进出,但是,不需要。我不知道自己能够上哪去,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没兴趣,也没有这个必要。
………………………………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爱好。有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在疗养院里花树下的小径道上散散步,听听歌——听歌,是我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但是这种习惯后来也改了,方式没改,只是更换了地点,转到楼顶的露台上散步了——因为在这个古稀老旧、需要级别很高的疗养院里,我的样子实在太年轻,太另类。我两手插在裤袋,耳朵里塞着MP3耳机,面无表情踽踽独行的造型,经常会让对面而来的人们瞠目结舌、侧头相视——在这里散步的,从来只有那些烈士暮年的军政老人,还有撑扶他们的漂亮护理MM们,他们看我的眼光都很古怪。
嘿嘿,目光不能杀人。这样那样的注视,我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只不过不想让大家尴尬而已,所以,改习惯了。
是的,我也知道,在这块地里,我就是一个绝对的另类。甚至我的另类让身边的小陆非常不习惯,她完全适应不了。
我不是首长,但是组织安排我住进八十七号楼,我就是她的服务对象。她的护理条例,理应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她的工作对象。但是从事实上来说,她能提供的绝大多数服务,我也根本不需要。
是的,我没有需要。我让她意外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3 桃色事件
“首长,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门被轻轻地敲响,是小陆。
事实上,门根本就没关。我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浏览网页,通过百度输入一个个热点词汇,然后搜索点击,查看那些被人们关注得最多的问题或事件,再把各种各样的反应记录下来,备案待考——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内容。
“进来吧,没事。”我头也不抬地说。
“哦,谢谢。”小陆很乖地答应一句之后,出现在我身旁,她的脚下很轻快,有点蹑手蹑脚的味道。小陆的动作,总让我联想到猫步。一只温柔可人的小猫咪。
“就咱俩在这里,你不用这么拘束。”我手上不停,随口招呼她说,“告诉过你很多遍了,这样容易产生距离感。”
“哦,知道了,首长。”看样子,就算时间再长,小陆这职业习惯也决不可能改变,真够坚定不移的了,这让我稍稍觉得有点无趣。
“嘿嘿。”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感觉自己天赋人权的平等熏陶始终还是不敌组织上下有别的秩序教育,“有事吗小陆?”我问她。然后侧过脸来瞧时,才发现她俊秀的脸蛋泛着一点小晕红,眼睛的余光正瞟着我的电脑屏幕,神情中颇含羞涩的意思。
“呃?”我有点发愣,回头望望电脑,这才意识到上面全是些少儿不宜的玩意。
什么叫少儿不宜?我想就不用多作解释了吧?是的,我刚刚全神贯注,仔细察看分辨的就是这些。具体点说,有女人脱衣服洗澡还有发骚的照片,以及男人女人一块干事的AV。
“呵呵。”我又转脸来,上下打量了小陆一把,我觉得这丫头现在的表情很好玩,看上去浑身不自在,两只手在桌面下绞在一块,捏来捏去地,好象有点儿紧张。
“想什么哪小姑娘?”我很有乐趣地开她的玩笑,逗了她一把。
“哦——没——没想。”在我内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小姑娘更别扭了,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秀气的鼻尖渗出汗滴来,一副非常窘迫的样子。
确实让她别扭了。尤其是那该死的AV,干柴烈火地,直接就进入了状态,书桌两侧的音响里哦哦耶耶地叫唤起来,兽声不断,实在是有够淫贱。
“这是我的工作,明白吗?”我想还是不能让这么正统一美眉太过尴尬,于是端正了态度,正色告诉她说,“没办法,也得看啊。”
“哦,是的,我明白,首长的工作。”小陆低声说,神色依然尴尬。看样子,她不太相信。
这话确实没法让人相信,因为平时小陆没见我看过这些玩意——我又没负责宣传文化那块,专门审核淫秽音像制品,或者给各类出版物定级什么的——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天天都得看。
音箱里此起彼伏的叫唤越来越猛烈,似乎到了高潮部分。我皱皱眉头,把声音关上了。然后我托着下巴,开始思索怎么应付这个事情。
沉思一会后,好象已经渐渐理出头绪。然后,我感觉两只小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柔若无骨。
“首长,帮您按一下吧,可以轻松一点。”小陆温存的低语。她在我耳畔说话,声音轻轻俏俏。她的脸应该红了,能够感觉出来——因为距离我的耳根很近,鼻息急促,喷在颈间,有点麻酥酥的感觉。
“呃?”我从思考中蓦地醒转,惕然生惊之下,猛一转脸,正好碰上小姑娘滚烫的嘴唇。
靠!这段子,也忒俗了吧?
“呃——小陆,对不起,无心的。”我道了个歉,莫名其妙地一亲芳泽,让我觉得——很诧异。
小姑娘的头压得很低,脸蛋一直羞红到脖颈,她没有说话,手上动作却依然不停不休。
“算了,谢谢,不用了。”我觉得这状况不太合适,我不太对付。就把她的手从肩头拂开了。“我不累,不需要。”
“小陆,谢谢你。”我很客气地说。现在倒觉得,距离感这玩意,还是有必要的。
“哦。”小姑娘依然低着头,垂手站立在我身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首长,您确定没什么需要的吗?”
“真没有。”我说,“我现在需要的是——工作。”
我把脸转回电脑那个方向,不再说什么。
这确实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没说谎。我正在察看那些春光无限的东西,以政治的视角,从意识形态的高度。
一个男人和不明数量的女人之间的淫贱故事、几段放荡的AV、N张裸照,为什么会扯到政治上边来?纯属娱乐的事情,居然要弄这么严肃?
那是因为——流传实在是太广了。这些物品,通过没有限制的网络传播,已经出现在每台上网的电脑里,牵涉到社会秩序以及公众道德,全部闹腾开了,政治没法不去关注——就象我所历经的网文事件。
跟以前横刀身份不同的是,我现在是一个定义者,我接受委托处理此事,我需要为这个事件作政治审察,得出判断,并形成结论。
思考已经有了结果。我结束了电脑上的一个文稿,把它发到宣传口领导的专用邮箱,我为他提供了以下几点处理意见或者说建议:
一,该事件本身无涉政治,但是有损传统道德伦理,因其流传过宽过快,负面影响太大,舆论引导应注意低调压制,不宜高度曝光,尤其注意细节,不允许再行公开传播;
二、因该事件制造者具有他国国籍背景,理应会同外交国安诸部门共同处理,通过相应渠道施压,要求其本人公开声明道歉,承担全部责任,以消除公众不良影响,平息事态;
三、如其本人拒绝合作,则应通知其原籍所在地,向其家族施加压力,具体措施办法由相应部门作出;
四、永久性封杀该事件制造者,其参与制作的全部文化音像制品,原则上不予批准公众发行。
五、宣传口径应以不介入不表态为宜,因此其他涉及人员,也无须再行追究。尽量淡化事件,避免公众舆论再度扩散。
就是这样。这个传得沸沸扬扬举国皆知的桃色新闻的处理,我定下了政治上的调子。我觉得这样的处理应该算得上干净——关键点在于,不能让此事牵扯上政治。
是的,无限宽广的网络传播途径,让这些非常吸引眼球的突发事情,太容易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效果了,期望其自行停止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必须政治控制。而且,要让政治的介入,看起来不着痕迹。
我不知道这样的处理算不算严厉,对于我来说,这个不重要,我只要控制结果,就是阻止舆论无休止地扩散。至于那些当事者,具体在想什么——可能会有真心的忏悔,也可能会是假意的泪水,都不重要,不在考虑之列——政治从来就不需要考虑情感,只考察过程和结果,感性的东西,属于可忽略内容。
还有,从该事件传播途径、影响范围出发,顺便对比联想一下以前的横刀网文事件,我想我应该理解了当时上官仪的处理方法。那样一个更具轰动性质的传播案例,牵涉到如此多的黑色内幕,大人物的隐私,以及罪恶,如果没有有效的控制,足以让信仰彻底崩溃。
我靠到高背椅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过这么多,还真觉得有点辛苦。
“首长,休息一下吧。”依然是小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您靠下来,我帮您按一下,没有关系的,这是我的工作。”
“哦,还在这儿啊小陆?”我随口说,“那边有椅子,想在这里玩,就坐下来吧。也不用弄什么,我是个粗人,实在享受不了。”
“也不是不懂。”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就是怕一不留神地,享受出了问题。”
“那哪能呢?瞧您说的。”小陆羞涩地笑,“您是首长啊,能出什么问题?”
“我说有就有!”我不耐烦了。
“哦。”小陆不敢再说,她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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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平平仄仄地过下来,我的生活内容平铺直叙,没有色彩——虽然经常都有接触到很多事物,但我觉得,那些就是我的工作,不需要情绪,也无须色彩。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的生活,相当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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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的一个黄昏,我的客厅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样的情形,非常少见。因为从事实上来看,我很少会客,除了上官仪——当然,她不是什么客人,甚至我感觉在这个八十七号楼里,她是主人,而我才是来宾。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4 复杂的称呼
来者是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高高瘦瘦,面容非常陌生,貌似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我随小陆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吞云吐雾,样子相当悠闲。
我有点诧异,因为这人抽烟的态势实在太他妈象回事了。
“沈处吗?你好。”男子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烟捻了捻,然后架到茶几的一个烟架上(烟架?汗!听说过没见过,这可不是我这客厅里的物事),再慢慢站起身来。他向我伸出手,打招呼的声音舒缓坦然。
我没有同他握手,我歪着头,正打量他那烟——确实需要靠架的,就象一支短炮,很粗笨的雪茄,COHIBA——我认识这个标签,格瓦拉的亲密战友卡斯特罗同志也好这口,最昂贵的顶级奢侈品牌,据说价格比毒品贵。
该男子显然没有留意我在琢磨什么,他的手停留在空气中,脸上却也不显尴尬。然后他上前两步,继续走到我身边,很直接地拍拍我的肩,态度随和自然,就跟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对不起啊沈处,冒昧打搅了,您可别介意,呵呵。”他在微笑。
“你好。”我终于伸出手来,同他握了握。“我不是什么沈处,好象这样称呼不合适吧?”我说。事实上,我对这人已经产生了一丝好奇——他确实来得冒昧,但是我知道,这个一级守卫警备森严的军管场所,绝对不是哪个冒昧者能够随便进来打搅的。何况我这隐身状态——知道我居处的人,绝对不会太多。
“嗯,对的,是这样。”男子点点头说,“我知道情况,沈处正在留察,没有职务。”
“所以说——”一边说话,他慢悠悠地转回身去,把架子上那COHIBA又擒手上了,然后大力吸上一口,再吐个烟圈,“不太好称呼啊。叫你名字吧没礼貌,叫沈哥吧你又比我小,所以还是用职称好点——”
“我没职称,也不是处长。”我打断了男子的话,
“对的。”男子在我面前踱了两步,“套级别来说,你现在这个,应该算副厅。但是留察期间,不能动级,这是原则,所以沈厅这叫法也不对,还显着矫情。”他笑了笑说,“那就按以前来,人家称呼你沈处,咱们就跟着从权吧,呵呵。”
我没说话,心里的诧异感越来越强烈——非同一般啊这人。至少,从目前情形看起来,他了解很多有关我的状况。这种现象应该表明,他跟政治跟高层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可以肯定。因为除此之外,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途径知道这些内容——我的住所,我的身份,我的组织处理结果,事实上,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这些都是秘密。
“何继志——不知道沈处有没有听说过。”没让我猜测太久,这人终于自我介绍了,一边随手从身上掏出个名片夹来,白金的(汗,恕我眼拙,其实也没看出是真金还是镀的,我也就是随便这么瞎琢磨,因为从他的造型上分析,白金可能性N大),然后递张片子过来。我接到手上瞅了瞅,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公司名。然后下面就是他这名字,没头衔,整个片子就两排字,当然背后还有英文。
嗯,这玩意,有点考究。我把名片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心里就这么想的。
首先是质地,金属的,薄薄地一小片,镂空透光,但是手感有重量,理应跟那夹子一样,同属铂金制品。还有就是内容,简单不花哨,不象现在一拿一大把的名片,动辄就是总什么董什么,挂一长溜理事长会长或者名誉某某类的诸多马甲,弄得小小的方寸纸片上,汉字挤得都要爆出来——当然,这些垃圾纸片,以我看来,都是属于即拿即扔类型,纯粹的一次性消费品。
而我手上这张,就有份量了——不仅仅是手感或者排版原因。关键是那公司名跟这何继志三个字,太过耳熟,可以说,北方有点层次的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的。
至于公司具体叫什么,这里不太方便介绍,反正就是结构古怪,产权模糊,谁都不知道属于国有还是私营的一庞然大物,业务范围海阔天空什么都干,比如卖个导弹倒点石油之类——没开玩笑,真是干这号事的,我清楚。而面前这位何继志,就是牛B公司里一巨头——至少听说是这样,因为场面上的事情,都是他在出面对付。而该公司里边,究竟谁在投资受益、占股分息,谁是真正的后台,那也不太好说。总之一句话,名气很大,背景复杂。
而此刻,圈内名人何爱国先生站在我对面,身子斜倚沙发,手里擒着一支同样著名的COHIBA,用貌似复杂的眼神看我,他在观察我。
“嗯,何总——”我心里想着这个那个,一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烟来——昨晚开夜车,一个大文件弄到刚才才完稿,还刚爬上床,就给小陆叫起来了,有点郁闷。“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别叫何总,这个俗了。”何继志淡淡地说,“看得起的话,叫志哥吧,我喜欢随便点,那些兄弟伙里也都这么叫我。”他从茶几上拿起火机,叮地一声打着了,帮我上了个火。
“谢谢。”我笑笑说,“不过何总,称兄道弟那些我不太习惯,你是公司老总没错吧?我觉得这么叫,自然。还有——”瞧着他直视过来的意外眼神,我说,“有什么何总直说,我正准备休息呢,晚上还有工作。”
说实话,面前这位何总,如果真要随便,称呼他公子或者太子更合适。我知道他,名门之后,家世显赫——但是我觉得自己能跟他扯上的东西不多,我们好象没什么关系。而且站在这里,称呼名份上转了一大堆的圈,居然还不知道他来干嘛的,我觉得挺无聊,纯属浪费时间啊这是。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5 红色商人
看来我的直接确实让何公子意外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话。“沈处,果然有性格。”他嘴角扯出一丝笑纹,好象并不以我的态度为意,“昨天周强跟我提你,也说到这个,嘿嘿,还真是这样——不错,另类。”
“圈子里都在传沈处的事,云哥,胡小楼,还有陈至——就是总参那个,都在说——这帮哥们,知道吗?”他用手点点我,说话的时候,烟都喷我脸上来了,气味浓烈。
我皱皱眉头,把脸别开了。
何继志提的这几个名字,我不但有所耳闻,有的在工作上还有联系——比如他说的周强,是发改委的一位司长,前段时间搞国资专题,连着开了好几个峰会,我在会上跟他打过交道,也聊过天。至于其他几位,都是圈中响当当的人物。这帮哥们,都很强势,有着显而易见的共同特征,就是年龄不大,职权不小,仕途得意,前程堪夸。
“何总说的几位,不是很熟。”我无所谓地说,“我这人脾气是怪了点,不喜欢交际,招人骂应该的。不过也没啥,本来就不是哪个圈子里的,谁爱说说去——”
“有性格是个好事。”何继志的鼻孔就跟个烟囱似的,放射出来的烟雾强度远高于我这国产卷烟,看起来世界名品还是颇有些与众不同。“但是拿无知当个性,太把自已当回事,看什么都不上眼,这样就不太好了吧沈处?”他眼睛盯着我,把话说得很露骨。
“也许吧,无知,说得很好。”我呵呵笑起来,“如果何总到这里,是为批评我来的,那倒有点意思了,坐吧坐着说,我洗耳恭听。”说完我坐了下来,再指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让他也坐。
何继志倚在沙发靠背上,继续保持那个倨傲的姿势,身子动也没动一下。“批评你沈处,我吃饱了撑得还是怎么,那不纯粹跟自个过不去吗?”他嘿嘿一笑,斜眼看着我说,“任小天在你那儿吃个挂落,都传成笑话了——我可不想学他。哥们也就是好心给你提个醒,沈处别太清高,场面上的事,该对付的还得对付,没坏处的。”
“哦,谢谢。”我说着话,随手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就想着把刚刚弄完的稿子发出去,让办公厅的大秘书们过过目,先行讨论一把。
“不过小任那小子是不懂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让他历炼历炼也好。”何继志慢慢悠悠地又来了一大通话,我耳朵里听着,觉得挺好玩。“我一早就跟他说过,这年头不比以前,光脚不怕穿鞋的,在下面任职,老拿着自己那身份不行,会招人嫉恨,他压根就不明白这道理,还老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劲儿劲儿地——”
“那是——”我手上做事,嘴里一边跟他扯淡,“他小任哪有这见地?您何总谁啊?那可是将门虎子!老子英雄儿好汉对吧?嘿嘿。”说的这个话倒也不差,印象里何继志家族的老爷子应该是五五授衔时的中将,那也称得上是开国元勋了。而且这位老爷子,战功赫赫,威名重重,我是素来景仰的。
“哼哼。”何继志冷笑一声,“沈处你也甭挖苦哥们,咱这号淘汰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算个什么,全给家门丢人了——”
我也笑了笑,没理他。
何继志说的这话,是指他那圈子里边分的层次,我确实知道——这帮哥们,其实都有组织鉴定的,是骡子是马也都得出圈遛遛——适合仕途发展的就奔前程,不合适的话,对不起,这条道别指望了,改道赚钱吧,可着你造。
何继志终于坐下身子来,叹上了一口气,貌似很萧索——这个倒也可以理解,对于这些哥们来说,钱永远不是问题,不能入主政场分享红色资源才是他们最大的痛苦。作为一个等外品来说,在这个事情上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算了不谈这个了,没劲。”何继志把那粗大的雪茄在烟缸里掐灭了,转过脸来看着我做事,过了一会,突然向我发问,“今天什么日子记得吗?沈处不会准备就这么打发过去吧?”
“哦?”他的这问题倒是没想过,我停下手来看他一眼,又思考了一下,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什么日子?没印象——”
“嘿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身份不同了是吧?”何继志好象找到了什么攻击我的话题,笑得挺得意,“不过这样也好,事业高于一切,男人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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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一会,我想我知道他指的什么了,今天好象是农历的七月七日——七夕,中式情人节,好象是这样。我没说话,收回了视线,继续在电脑上打字。
“沈处那小说我看过,特喜欢。写得那是真不错,尤其七夕那天吧,感动啊。”何继志又把茶几上那火机拿在手里把玩,弄得叮叮直响,好象手上不把个东西他就不舒服似的。“可是现在,两年过去了,沈处居然情人节哪天都不记得了,啧啧啧,人啊——”
我微笑,摇头,还是没理会他,手上开始码字——不是文件,那个已经传人邮箱里去了,我正随手记录一段歌词,前两天有听过的,我也特喜欢——哦不对,应该说,有点感触,所以,记住了。
“已经很习惯从风里向南方眺望,隔过山越过海是否有你忧伤等待的眼光,有一点点难过突然觉得意乱心慌,冷风吹痛了脸庞,让泪水浸湿了眼眶。
其实也想知道,这时候你在哪个怀抱,说过的那些话,终究我们谁也没能够做到。总有一丝愧疚自己不告而别的逃,但往事如昨我怎么都忘不了……”
何继志眼睛盯着我,嘴里还在啰啰嗦嗦,“不过我理解你哥们,情啊爱啊那些个太虚,又不能当饭吃。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权力,地位,对吧?当然,还有钱——哎,哥们,缺钱花吗?”
“钱?”我的思绪给他一打搅,回来了,“何总说什么?”我有点莫名其妙。
“是说哥们这钱上头有什么问题,支应一声——”何继志看着我说,“多了不敢说,百八十万的尽管开口——”
“哦,谢谢。”我又笑,“我不缺钱。”
别说,钱这玩意,现在我还真不希罕——虽然就拿个行政十三级的工资,可是花不完啊,基本上每月一领下来,就让人帮我给寄家里边去了。
不消费,不娱乐,出有车,食有鱼,我不知道生活上还需要些什么。当然,也不是享受全免费待遇,毕竟咱国家供给制度已经消亡了很多年对吧?事实上,按照规定,我得为自己住在这八十七号楼掏房租,还有伙食费,挺吓人的一数字,大概每个月要三十多块——据说这还是五十年代疗养院初建时留下来的标准,到现在也没调整过来——差额部分当然会有,不知道是单位还是组织给补贴了,我也没去留意那么多。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总之一句话,一个人生活,简单点更好,就是我的想法。
歌词后半段。
“爱情边走边唱,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空荡荡的路上,铺满了迷惘。心甘情愿的挣扎,百感交集的盼望,终究还是一样换不到你想要的收场,不是吗?
爱情边走边唱,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心中抱着希望,只看到失望。不如一切这样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谁都害怕复杂,一个人简单点生活吧……”
“说点别的吧何总——”我边码字边说,“我现在都忘记怎么花钱了,真他妈郁闷。”
何继志倒也不惊讶,好象知道我有这么一说,“行啊哥们,我也琢磨着你不可能好这玩意,不然人家也看不上你了——”
我突然感到有点烦,把电脑合上,转过脸去看他,“何总到底干嘛来的?”我问他,“不会是打算陪我过这情人节的吧?”
“嘿嘿,还真是这样。”何继志一乐,“往白了说吧,我到这儿,是联络感情来的,图的就是沈处的前程,我得拉你一把,往后大家伙里也好有个照应——”
“对谁都没坏处,对吧?”他又说。
我摇摇头,“如果想买马,何总可就看错人了,我算什么?没职没权,值得您专门跑上这一趟吗——”
“这话说的,没劲了矫情了——”何继志打断了我的话,他靠在沙发里,目光灼灼,盯着我的眼神极其认真。“想必沈处不会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吧?”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他的声音有点儿夸张,“上边对你,可不是一般地赏识哦,沈处!”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以前那些翰林们就是这个,品级不高,可是,清贵啊——”何继志又说,“现在我作为一个生意人,面对这么有价值的投资点,怎么能放过呢?”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6 又见七夕
抬眼望着客厅的屋顶,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轻轻敲打,我把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重复了很多遍。
“既然何总门清——”过了一会儿,我慢条斯理地说,“你又那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现在想的什么吧?”
“不知道。”何继志很干脆地回答,“所以,我想问问沈处,你现在活着是图个啥。”
“我们的人分析过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象要从我眼睛里寻觅什么答案一样。“可是你沈处到底喜欢干些什么,我们还是弄不明白——每天深居简出,清心寡欲地,什么嗜好没有,活得跟个素和尚似的,能做道德标兵了——”
我笑。“敢情何总是来给咱开表彰会的?嘿嘿,这个赏倒可以收下——”
“不是这样的。”何继志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假清高的人我见多了,要么就是吃不着看人眼馋,要么就是装高尚给人看——可你这样的还真不太好解释。”他搔了搔脑袋,表情纳闷,“就沈处以前干过的那些事来说,你可不能算精神楷模,要按我的看法,沈处也从来不是只什么好鸟——”
这话真把我给逗乐了。“呵呵是啊,何总还不如直接说句,以前咱就是一流氓,这个词多贴切啊。”
“你也别猜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看着他,在脸上整出一米阳光来,就是那种天使般纯洁的微笑,“现在咱受教育了,在崇高的道德力量感召下,感悟了升华了,决心把生命都献给党的光辉事业,献给为人民服务——”
“矫情!”我的慷慨激昂再次被何继志打断,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这些干嘛?没让你作报告——再说了,现在谁要把报告写成这样肯定得招人骂,忒假了吧?”
“行了行了。”我也不耐烦跟他坐这儿扯些莫名其妙的淡,我把笔记本合上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补觉去了——要坐要走,何总自便吧,哥们就不陪了。”说完我站起身来。
“别介别介——”何继志起身比我还快,他上前一步,挡到我面前, “沈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脸的诡笑,“你不会以为自己假正经,人家才希罕你的吧?”
“其实你也就是一把刀,在给人磨哪——”何继志拖长声音,说得很随意,“打压政敌,还有比沈处更合适的武器吗?多纯粹啊!”他的语气也轻松,貌似开玩笑,但是话的意思很深,“且听哥们一句,武器可不能有思想——你这么古古怪怪地让人琢磨不透,绝对不是个好事。”
我站在茶几边,没动身子,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张地说话。
他还在往深里趟。“别认为自己有什么造化,水再混都淹不死,那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嘿嘿,真要到了——”
终于受不了啦。“何总。”我不动声色地插话进去,“我可以把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理解为反动吗?”
“随便你。”何继志倒也无所谓,“老子根正苗红,又不在那条道上走,只要不反党,不叛国,谁都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谁敢说他比咱境界高,扯出来晾晾——又不是没见识过,都他妈一回事!”
我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实话,何继志的这种思想状况,我还是基本了解的——那就是一个愤世嫉俗。这类哥们其实对生活并不满意,老觉得命运弄人,谁都欠着他们一头,所以逮到机会就得怨天尤人骂骂娘什么的。当然,这也正常,完全可以理解——都是红色后代,都是自己家里的道,凭什么人家能够云里雾里海着走,一不留神就得道成仙了,而他们就得在边上巴巴地蹲着看?老天爷不公平啊!
呵呵。
他的艾怨情绪并没有感染到我——跟他身份道路相差实在太远,严重缺乏代入,还真没法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好好愤青一把。不过再说句实话,聊了半天,对眼前这位何公子,好感倒是产生了一点,起码他说话不打埋伏没什么顾忌——比跟那些满嘴道德文字的高尚人士打交道感觉强多了。
“行了吧哥们。”我笑笑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也不会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呵呵。”
“当我没听过好了。”我又说,“其实咱们一样,都是真小人是吧?那就冲这个回何总一句:不管你今天来这里,是准备干什么的,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投资买马的话,就算了吧——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能给的我又不想要——”
“不一定吧?”何继志突然说,他的样子又多了几分神秘。“我姓何的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虽然不知道沈处好什么,不过既然我来,肯定就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沈处应该不会拒绝。”
“哦?是什么?”听他说得这么认真,我这好奇心还真给他提吊起来,“说说看何总,这么有把握?”
何继志抱着双臂,在我面前踱动几步,“今天七夕对吧?”他得意洋洋地说,“我是想跟沈处一块出去约约会,找个女人,共度一回佳节嘛。”
没等我表态,他补充了句,让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绝代风华,冷艳无双。”何继志平平直直地说,“沈处的书里不是这样形容美女吗?所以,我想你会有兴趣。”
这一刻,心跳得真的很快。
“什么?”我望着他,感到耳朵突然嗡嗡作响。呃,有点晕。
“一块去吗沈处?”何继志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但是,我觉得口干舌燥,难受。
“不行,不能去。”我喃喃地说,“如果能见面的话,我早就去了——”
“没关系,哥们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后果——咱老何在圈子里,什么口碑?谁要想害你,他妈的让车撞死!”此刻对于我来说,何继志的话一点也不见粗俗,而且充满最原始的诱惑力,根本无从抵抗。“七夕是什么日子?牛郎织女还得有个鹊桥会的,对吧沈处?”他说。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7 春色无边
“嗐!哥们,还想个啥呢?走嘞——”我的踌躇犹豫全让何继志给看在眼里了,他的手一把搭上我肩膀,“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知道!都安排好了!要出什么事,我提脑袋见你!”
事实上,我只是犹豫了几秒钟,稍稍考虑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还没来得及考虑完全,身不由己就给他带着走了,我肯定自己这时候没有拿出任何抵抗意志来——在弱点或者软肋这个问题上,我承认我有,而且这一次,让他抓了个正着。
从八十七号楼里出来,在花坛前的荫道上,我看到何继志的车,感觉有点希奇——当然,我不是那么农民,北方街头好车一抓一大把,这种宾利长版的房车倒也见识过,不至于让我惊讶,还有就是甲字头的军牌车,我也经常有坐——上官仪的大奔牌照就是甲A头,那都没什么——问题在于两者集中在一块,就有点新鲜了,真没见过,开了眼。
有个女孩坐在车里边,好象是在等我们。“何哥——”见我们上车,她招呼了一声。
“叫沈处——”何继志在女孩脸上拍了拍,随手又从车上冰箱里拿出两支啤酒,打开来递我一个——看样子,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他的口应该渴了,居然还没捞着水喝——小陆给我支应开去,在楼上呆着,这屋里也就没谁给他端水倒茶的,嘿嘿。
“沈哥好——”女孩又冲我招呼,笑容很甜,有点花开灿烂的意思。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去理她。女孩大概二十出头,长相甜美,而且看起来居然还有点眼熟,但是可以肯定没跟她打过交道的,我也就没太琢磨,坐下来跟何继志碰了一下手里的酒瓶,“何总,谢谢。”我说。
何继志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往女孩大腿上拍了一记,清脆地一响,应该很重,我看见女孩哆嗦了一下,有点躲。
“叫什么哪秀秀?”何继志教训女孩说,“沈哥是你叫的吗?我都还没轮上,找抽呢你。”
叫秀秀的女孩依然保持笑容,但是表情显得僵硬了许多,给我的感觉,她好象很怕面前这个何公子。
“不好意思啊沈处。”何继志一仰头,手里啤酒下去一半,“这乡下姑娘,没上过大台盘,少了见识,缺调教啊,让您见笑了嘿嘿——”说着话,他手中瓶子咚的一声墩在吧台上,然后把那秀秀搂到怀里搓上了,女孩吃吃地笑,跟他腻成了一块。
我感觉有点眼晕,别开脸去喝口酒,也没吱声,可是心里别扭得慌。
我是要去干什么啊?不会真是这样吧?我想。怎么会跟这种浪荡哥们扯到了一块?呃,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有,不止这一桩。
车出疗养院,也没开多久,大概十几分钟吧,在街旁一个娱乐城前停下来,门僮上来把门开了。
“嘿!前面那车怎么回事?你们眼睛瞎了还是怎么?”何公子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一脸的不满,冲那门僮发火,“这什么地方?敢这么停车,还有王法吗?”
我从车上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想法,只见那门僮嘴里唯唯诺诺地连声答应,表情却是一脸无辜,他跟我一样,也都莫名其妙。
何继志没下车,他用手在驾驶座后边的玻璃上弹了弹,大声交待前面司机,“强子——去开个轧车来,轧扁了丫的,挡了老子一路,现在还敢停前头,牛逼到这条街上来了,什么玩意!”他的司机也不知道什么人,居然真就下了车,黑着脸子,提拎着个扳手走上前去,一家伙就把人家后窗玻璃砸个粉碎。
我——靠!横的见多了真没见过这么横的,这不分明是来找架掐的吗?——或者,黑社会?我跟那个门僮大眼瞪着小眼,都有点目瞪口呆的想法。边上一圈保安迅速围上来,但是没有谁说话,好象大家都在犹豫。
前边也是辆好车,BMW7系,车主立马就下来了,挨了如此意外的一槌子,那哥们显然没回过神来,看看自己的宝马,又瞅着我们直发愣。呃,好象不止他一个,后边陆陆续续又过来好几辆车,然后车门开开合合,一堆人涌上来,大概有十几个。
何继志把膝上的娟子一把推开,抬腿就下了车,“什么东西!”他指点身前那群人就是一通大骂,“妈的一帮煤黑子,有钱烧包了是吧?今天非得踹死这帮土老冒不可!”
听他这么一骂,我留上了意,往前一瞧,果然——从车牌看,几辆车都是来自那个产煤大省的,他不说我还真没在意。
“滚蛋!回乡下去现世!谁他妈还敢起哄,一块弄死你们!”何继志一手搂着娟子的肩膀,一手指划面前的人群,脸上漫不在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气氛有点紧张,但是架居然没掐上。
身前那帮哥们没人吭声,他们看着何继志——当然,主要是瞄他身后那辆挂着牛牌的牛车,几个人低低地相互交谈两句之后,很快散了,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郁闷,可是也没谁上来说什么。车门再次开开合合,几辆车迅速离开这个地方,除了一地玻璃渣,什么都没留下。
然后牛车再次发起,傲慢地摆到了先前那车的位置。
“嘿嘿不好意思啊哥们。”电梯上,何继志冲我解释,“咱这人平时也不是这素质——就是挺看不惯这帮土老冒,发的死人财,赚的黑心钱,还得意个没完,他妈的一个比一个张扬显摆,找啐啊这是。”
“要搁往日,眯眯眼也就过去了,可是今天绝对不行。”他一脸刚毅地说,“能请动沈处不容易!咱们失了面子,就是不给沈处面子!往后哥们这脸可就没地儿放喽。”
娟子箍着他那麻杆腰,满脸崇拜地仰脸看他,呈桃花盛开状粘在何继志身上,两人靠在观光电梯的扶手上,合力摆出个东方不败跟建宁公主的淫荡POSE来。
我笑着摇头,有点无奈。我并不觉得自己得了他说的那个什么面子,而且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看着俩人的古怪姿势,我感觉极不适应。
回想一下刚刚这个突发事件。说实话,架是没掐成,我感到实在遗憾——真要打起来,我肯定是两手一抱,双眼望天,悠然走开,坐山观虎斗,看看热闹解个闷——典型的权势跟财富争斗,老牌红色纵队挑战新兴资产阶级,打死了谁都不关我事。这个时候,我也基本就是一愤青,对哪一方都不支持,还得骂一句打死活该,嘿嘿。
不过这戏肯定到不了高潮,提前中止也没有超出我的现场判断——不能责怪对手孱弱不肯配合出演,显然他们相当明白,单纯的金钱力量太过单薄,绝非权势对手,双方其实根本不在同一个重量级别上,没有什么具体的可抗衡性。所以对手忍气吞声,选择退让,应该是个正确的做法,值得肯定。
在我们这个社会,权力以及权力外围(比如何公子及其阶层,虽然不处核心位置,但是理应属于衍生物)的力量无可抵御,其天下无敌的巨大威猛气势,足以很轻松地做出一些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事情,这个过程里,金钱的抵抗基本可以无视。
不要以为金钱真是万能的——那是没钱人说的话,是对钱这玩意的无聊意淫。事实上,对比权力,金钱的力量微不足道。当然,其他那些,比如生命信仰什么的就更加无聊,不值一提。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在接触到一些密级不是很高的资料案例后悟到的——比如N年前,有位Y姓富豪,貌似也是亿元俱乐部成员,因为小事被人灭门,颇让我惊讶了一回。
“何总,咱们到底是上哪啊?”要去的层次在二十八楼,差不多到了这个楼的顶层。电梯门开开合合,人群出出进进,十分钟都还没到顶。身旁两个狗男女不管不顾,越来越粘乎,也不在乎边上有没有人看着,动作那叫一个肆无忌惮,何继志的手都插那女孩裙子里边去了,我有点不耐烦——你丫玩豪放,乐意表演真人秀是你自己的事,可我挤在边上,没吃羊肉也弄到一嘴臊,人家看我的眼神,还以为这里在玩什么大家乐,肉夹馍汉堡包之类的,真他妈倒霉!我没干!
可我不能冲人家喊什么解释什么啊,我只能提醒这公子哥儿了,我的语气也绝不委婉,“何总,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干上了吧?”我疑惑地问。看这架势,很有可能,“要干,你找个地方,这是公共场合,总得注意点影响是不是?”
“影响?呵呵——”何继志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绝对洒脱,“又没在体制里边,我怕个鸟,谁爱看看呗,你就手里提个家伙来拍AV,我都不怵——”
晕。
叮地一声,总算到了,我吐口浊气,两步上前,抢出这个春色无边的电梯间。是得闪闪——否则听何继志口气,好象这就准备在我面前开演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8 大明星
出了电梯间,何继志一句话让我差点崩溃。
“欢迎!皇都酒店客房部!”电梯口两排迎宾MM集体鞠躬。
“什么?客房部?不是娱乐部的吗?”何继志手里搂着秀秀,眼睛四处张望,“他妈的!娱乐部上哪啦?就是唱歌那包房?”他逼视那群MM,目光极其凶悍,好象人家把那什么娱乐部的场子给他藏起来了一样。
“对不起,娱乐部在B栋,这里是A栋,您可以重下电梯,到B栋二十八楼——”我注意到了,迎宾MM们看我们三个的目光极其好奇,人人都是一副不胜惊恐,欲言又止的模样——当然,目光的重点主要集中在那两位有伤风化的连体人身上。
何继志郁闷地搔脑袋,“妈的,是弄错了,又得下去。”
我倒。我可真不想跟这俩淫魔共舞,上上下下的再来两遍。“何总,你白痴啊?这都能弄错?”我毫不客气地抨击他,“那么大公司,平时你怎么管的?”
“都是手下人不会办事——”何公子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尴尬,“我上哪儿玩无所谓,可是从为沈处保密的角度考虑,就不能让他们跟着,这事弄的——嗐,算了吧沈处,下去吧,也就这么大点事。”
我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跨进电梯,再看两人继续表演AV前戏。
“忍忍吧沈处——”何继志两手不停在秀秀身上的高山谷地探索,居然还记得安慰我一把,“哥们知道你烦,立马就OK,等你的那位,国色天香啊那是——你绝对不会失望。”
我皱眉头。说实话,看着这小子的情色动作,再听他嘴里吐出来的言语,总感觉有股子骚气,不太舒服——可是没办法,我也只能忍。而且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
到地方了。
是一个顶级奢华的K厅包间,服务生一推开门,我就看见有位美女坐在里面沙发上,表情恬淡,神态肃穆。
我放下了矜持,一把冲将进去,然后四处转悠。
这是很大的套间,连着卧室(KTV的包房,带个卧室干什么?汗!)洗手间更衣室还有娱乐房——我用了两分钟时间转上一圈,仔细察看过一遍,衣橱门都打开来嗅了嗅,但是——很失望。
没有其他人了。
“人呢?在哪里?”最后,我扑腾到何继志跟前,问了他一句,声音很大,就差没拎起他的衣领来了。
何继志愣在门口,看着我东翻西翻地,然后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那么大一美女?你看不见啊?”他下巴向沙发上那女孩抬了抬。
狂晕。
“何总——”我举起手点点他,真的感到被愚弄了,“你在玩我。”说完我也不想跟他多废话,扯腿就走。
“别介别介——”何继志一把将我抱住,“沈处,你什么意思啊?也不能这么不给哥们面子吧?”
我顿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说,“何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老大搞搞清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又骗你什么啦?”何继志一脸清白无辜,表情郁闷得很,样子不象伪装。
我愣了一下,又仔细回想来到这儿的全过程——呃,好象他确实没有欺骗我什么,其实是我的错误理解——又或者说,我被自己给骗了,好象是这样。
“好吧何总,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这一刻,心情非常沮丧,沮丧到了极点,我甚至都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走了。”我说。
“别别别沈处——”看起来何继志真急了,拦在门口居然不肯让开,我就想发火,真的想发火,抑制不住的冲动。
“你——”我指着他准备来两句骂人的话,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念起诗来,很美很温柔的声音。
“我会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那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脸庞——”
我一呆,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点隐隐作痛。猛地车转身,看到后面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
冷冷俏俏,柔柔浅浅,一位几乎可以拿满分的骨感美人站在我身后——不能拿满分的原因,是因为瘦削了点,真的飘摇如春柳,寒弱不胜衣;而接近满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娇俏苗条,身段三分,匀如弦月,襛纤得度,恰到好处。
嗯?好象真是一位大美女。我想。然后感觉有点抱歉的意思——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心急火燎地就象赶厕所,只朝她那方向简单瞟上一眼,一点也没在意,招呼都忘了打上一个,确实有点不礼貌。
“我爱你——爱你那颗朝圣者的心——”骨感美女又淡淡地吟诵一句,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目光中如有深意。
“季浅月——”她向我缓缓伸出手来,手若柔荑,指若春葱,在顶灯强光直射下,仿佛透明一般。“你好,沈处。”她凝视着我说。
“呃——你好,季小姐。”我伸手过去和她握了一下。握手的时候,我也在盯着她看,而且心里生出一点疑惑来。
不是因为中了什么美女蛊——说实话,跟苏静美或者上官仪比起来,这季浅月应该还差上那么一点,不至于产生让我神魂颠倒的效果。疑惑的原因是因为我对她很——熟悉。
是的,熟悉——我感觉,季浅月长得很象赵飞燕,就是这样。
赵飞燕是谁?如果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来,我会替他的历史或者中文老师难过——燕瘦环肥,跟杨玉环并称,史上赫赫有名的两大美女!后宫最具竞争力的帝皇宠妃——没听说过?切!那就别瞎墨迹了,赶紧恶补功课去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不说季浅月的美貌类似杨贵妃或者西施貂蝉?难道我跟飞燕MM很熟吗?当然不是——因为从事实上来看,全国人民都是这么认为滴。
只要大家在看电视,就会跟我形成一样的看法——面前这位古典美人,就是目前全国热播的历史(也不知道算历史还是言情)剧《汉宫飞燕》女一号,飞燕MM的扮演者,红透影视半边天的一线大明星,季浅月。
当然,如果真要论事实的话,我其实不看电视,对这些明星红人们也并不感冒——只是我的工作需要上网啊,这就没法躲了——季浅月美眉时下正当红,往往随便点开几个网页就能看到她的形象,所以说,眼熟。
“呃——”我迟疑一下,放开了季浅月的手,一时没想起要说上一句什么好。我没有跟这类明星美眉打交道的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招呼她。
“坐吧坐吧,坐下来说。”何继志从后边上来了,又把我的肩膀一把搂住,就往沙发边带,“季小姐很仰慕你啊沈处,人家都在这儿等了两小时了。”
“可不是吗?”季浅月嫣然一笑,有点羞涩的样子,“我推了好几个约会——”
“哦?”我又诧异了,“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的书,我是你的FANS。”她说得很坦然。
“哦,这样啊。”我想了一下,终于找到话题,“刚才那诗,你也喜欢吗?叶芝写的——”
“不!”季浅月摇头,她依然凝视着我,目不转睛,“对于我来说,这首诗的作者是横刀,我是看过你的书之后才知道的,这么美——”
我们三个在沙发上各自坐下。“呃?那个秀秀呢?”我问了一句,突然回想起为什么开始看她也眼熟的原因来——敢情那姑娘也是位角儿的,好象演过一些电视剧,只是因为刚冒头,没有季浅月这么大牌,我对她印象不是很深,所以当时没认出来。而且终于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盯着我们看了——秀秀到底算个明星脸,我不认识她,不代表别人都不认识她,她跟何继志的脱轨举动让人们惊讶了,显然是这样。
“不管她。”何继志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从我面前掠过,让我又回忆起刚才电梯里他们腻在一块的动作,有点犯悚——好象就没见这家伙洗过手,妈的!我下意识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就是刚被何继志搂过的地方。呃,倒不是出于什么忌讳,完全就是个潜意识。
这小子一点也没琢磨我脑子里在考虑什么,见我终于坐下来,高兴了,往空中打个响指,招呼外头服务生进来,“三支蓝牌——”
“不要不要,洋酒别来——”我赶紧制止他,“现在不能喝高度的,咱戒了。”
“不会吧沈处?”他狐疑地瞅我,“不喝酒,怎么搞气氛?这不行——”
“真不能喝,医生说的。”我认真地告诉他,“你不想我死吧?何总?”
这个挡酒的理由非常好,无可挑剔。看起来何继志非常扫兴,可他也没办法。“算了算了,来几扎啤的就行了。”说完他甩甩手,把服务生给赶跑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59 你最珍贵
我跟何继志在沙发这头说话,季浅月就坐在对面,很随意地看我们,准确地说,是盯着我,不说话。
大明星确实不同凡想,气质绝对优雅。只见她斜倚在沙发里,怀中抱着个小枕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支手搭在膝头,摆了个极其养眼的美女坐视图,而且神态娇羞,看着我的目光迷离矇眬,仿佛欲语还休,又似含情脉脉,这一仔细端祥下来,够男人们好好喝上一壶的了。意志不坚定的同志,估计当场就能醉倒,我是这么认为的。
“哎——”何公子好象想起什么来,“你不能坐这里!”他那手奔到我肩头来了,开始推我,“人家在这儿等了那么久,就为候着你沈处见上一面,你可不能在这边呆看着,你得过去跟人家坐一块,陪季小姐好好说说话——”
我把他的手拨开了。“不用。”我说,“坐这里聊聊天就好,不一定非得挨那么近吧?”
对面的季浅月说话了,她矜持地笑笑,“是啊,我赞成沈处的观点。”她说,“距离产生美——精神恋爱,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对吧沈处?”
“我喜欢这样的爱情,缥缈,遥远,但是刻骨铭心。死生契阔、痴情不悔,非常感人——”她看着我,大眼睛里云蒸霞蔚,泪光闪烁,“最好的爱情,不在天长地久,而在两心相悦。虽然不能执子之手,但是心会跟爱一起沉醉。在爱情的依偎里我们相伴老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
“沈处的两本小说,我都看过,我非常喜欢——”季浅月淡淡地说,“我也讨厌那些浅薄庸俗的东西,而沈处笔下的爱情不一样,我很崇拜,也很向往。”
我有点讶异,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何公子就鼓噪上了。“说得好,说得好,有才啊季大美女!”他呱唧呱唧地鼓着巴掌,很兴奋,好象给人说出了心里话,“沈处写的那个,咱也特喜欢,可就是没悟出道理来,光看热闹了,境界太低了!看来咱就是那号浅薄庸俗的人啊,唉——”
他又动手动脚地,拨拉上我了,“我也崇拜你啊沈处,我要是一女的,立马就得以身相许,往你这爱情海洋里投怀送抱了——”
我和季浅月相顾愕然,都摇了摇头。
“何总,你怎么跟个花痴似的?”我架住他的手,“红楼梦里那薛蟠薛公子就你这德性,一模一样,忒恶心了——”
何公子不怕恶心,他继续拽拉我,“我不看红楼梦,也不是美女,美女在那边——”他说,“要不然你们一块唱歌吧,别浪费时间了——”他转头又招呼季浅月,“小季过来,跟你偶像唱情歌!老坐着干嘛?说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忒虚了,听不懂!”
“好吧!”季浅月把手里的抱枕放下,然后站起身子,款款走过来。“沈处,赏脸合唱一支,好不好?”她向我微微欠身,露了个期待的表情。
我有点发愣,瞧这架势,今天咱赴的好象是鸿门宴啊——不过唱个歌嘛,弄这么复杂干啥?折腾了小半天,到这儿又拉又拽,还带美人相请,至于吗?
“OKOK,拜托——放开我行不?”总算把何公子的脏手从身上驱赶开去,我也站起身来,抻抻衣服,“行吧,唱歌——”我朝季浅月点点头,“跟季小姐合唱,我的荣幸。”
季浅月浅浅一笑,脸上两只小小的酒涡乍现,很可爱。“谢谢。”她低声说。
前奏终于响起来,音乐开始在这个房间里回荡。
是歌神的一支合唱曲,老歌了——你最珍贵。季浅月提的,刚好我也会,就这支了。
“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我曾经跟人有过很多次的约定,但是,最终最后,我好象没有能够赴约——唱这句的时候,我想着这个。
“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季浅月的眼神瞟过来,温柔可人,情深款款。
哦——领带我有,思念也在,但是玫瑰,对不起,不在手里——
呃?好象这个,玫瑰也来了——晕。我看见先前秀秀那姑娘蹑手蹑脚地从门外进来,抱着一大捧花,脸上春光灿烂的笑意,跟她手中娇艳欲滴的玫瑰有得一比。
“动情时刻最美,真心的给不累——”
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只听不唱。没有时间,也没心情。但是今天,好象很有气氛,状态也早早出现,感觉有点动情,真的。我的心有点抖。
“太多的爱怕醉,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身旁的姑娘目光流转,神采黯然,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让我突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音乐华彩。高潮到来。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知道我爱流泪),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未来的日子有你才美,梦才会真一点——”
一捧玫瑰神奇地从天而降,出现在我怀里,后边有人推我的胳膊,拼命怂恿我,“献花——献花——给她玫瑰——”
我的玫瑰没有出手,我把她们轻轻地放到了茶几上。
但是,那束红色的花朵,不知道经过了谁的传递,还是落到了季浅月的手上。“谢谢——”她说。她的眼泪——我倒!居然,她真的流下了泪水——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我不撤退),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你最珍贵……”
我能守护你穿过黑夜吗?我的爱人!
我不知道。
但是,无论前路如何,我也决不撤退,因为——
你最珍贵。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0 我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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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逐渐黯淡下来,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顶上两束追光,笼罩在我们身上。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除了音乐,除了喘息——是的,我的呼吸,蓦然粗重。还有,身旁的姑娘,也是这样。
这是一个动情时刻。
华彩再现,重复高潮。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
玫瑰拥在她的怀里,红色的花朵上面,我看见了,她的泪光,如此忧伤。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
她侧脸望着我,目光凄楚,满含着深深眷恋,无尽遗憾——非常非常熟悉的眼神。神思忽然恍惚,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许多往事瞬间翻涌上来,心绪浮浮沉沉,感觉飘飘荡荡。这一刻,伤感重重地击中了我,无比迅猛。
“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终于没能忍住,泪水悄悄滑落眼眶。我的手伸过去,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她的身子在颤抖,象一片风中的叶,她的脸仰起来,泪水淅沥了她的脸庞。清纯秀美的脸庞上,明眸晶莹,泪光闪烁。
“我爱你——象一个朝圣者——”她的声音低低细细。然后,她把眼睛轻轻闭上了,长长的睫毛颤颤微微,还有她的唇,也在颤抖,娇艳欲滴——
然后,我动了一下——
我把她推开了,不带丝毫踌躇。
是的。音乐终止了——心动时刻也宣告结束。我让暴起的情绪突然死亡,因为突然想起来,突然看清楚,在我怀里的,是她,不是她。
“开灯。”我冷冷地说。“这里不是黑灯舞会。”
四壁的灯光次第亮起来,犹犹豫豫地。
“对不起,季小姐。”我走到沙发边,在小茶几上抽出一张湿巾来,随手在脸上擦了擦,“我有点失态。”说完我坐下来,擎起一杯冻啤酒,一口气喝完了——不仅仅是口渴,我还需要找到冰冷的感觉。
季浅月站在那里没动身子,她转过脸来看我,神情有点茫然。她身后站着的何继志还有秀秀,表情跟她完全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记得鼓起掌来。
“哥们,唱得真不错,真有感情——”何继志一边鼓掌一边喝彩,但是他的声音背叛了自己的思想,有点言不由衷的意思,“嗯——再来一个什么歌?也让我们再陶醉陶醉?”
“不用了——”我说,“来,何总,喝一个!”我举起另外一个啤酒杯,向他扬了扬,也没等他回应,把酒又倒进了肚子里。
“呃——”何继志犹豫地拿起一个杯子,不过他没喝,侧脸瞅了一把站着的两个姑娘,“站那里干嘛?还不去陪沈处喝酒?”
季浅月傍着我坐下来,她依然凝视我,俏脸蛋上泪犹未干,犹如朝露玫瑰,显得楚楚动人——不过很可惜,打动不了我——我正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暗自羞愧,我甚至有点恼火。
“沈处——”季美眉温柔地看了我一会,再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依然动听,有如黄鹂初鸣——我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美眉应该是N栖明星来的。呃,主持、电影、电视,还有好象专辑也正在大卖,难怪歌唱得这么好,职业水准,专业人士,就是不一般啊。
“我很喜欢你的小说,看过多少遍,就感动过多少回,真的,我崇拜你,沈处——”她的表白情真意切,款款情深,“我常常在想,我是你书里的女主角——”
“季小姐。”我打断了她的真情告白,又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如果你是我的女主角,你为我付出过那么多,那么现在,你会在想些什么?说说看。”咕咚一声,酒到杯干,又见杯底。“我有兴趣知道。”我冲她说。
季浅月沉吟了一会,她的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命运让我们分开,不能相聚。”她幽幽地说,“但是我不会抱怨,生活总有起起落落,感情也是这样。”
“哦?是吗?”我说,我和何继志碰了一下杯,叮地一声脆响。
“是的。”季浅月说,“我会在心里支持我的爱人,他在远方,他正在奋斗——”
“呵呵。”我笑,“来,喝!”
“就算最后都不能在一起,我也会无怨无悔——”
“理解得很好,你的爱情观不错,挺纯情的。”我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脸来接着喝酒。
我的鼓励引导了她。季浅月也笑起来,手挽上我的胳膊,“当然要支持啊——”她的语气随便了许多,甚至开了个小玩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又瞎又残的叫化子,对不对?多讨厌啊——所以,你必须奋斗啊!男人当然要有男人的活法,追求事业理想、选择离开分手,当然不是你的错,我能够理解——”
嘭的一声,我的酒杯墩在茶几上。啤酒飞溅出来,洒了我们一身。几个人集体抬起眼来望我,表情错愕。
“对不起,季小姐。”我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我把纸巾盒递过去,“擦擦吧,不好意思。”
但是这个举动已经把气氛破坏了,季浅月惊讶地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的反应因何而生,她甚至忘记了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
“呃——”我把纸盒放下来,然后想了一下,我觉得已经没有跟她探讨小说的必要了,为了不让这位美眉过于尴尬,我换了个话题。“聊点别的吧。”我说,“季小姐现在正忙些什么?能透露一点吗?”
“哦——”季浅月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没有接我的话。
“是这样的,沈处不知道吗?”那个秀秀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何继志怀里去了,她揽着何公子的脖子,探过头来,笑嘻嘻地插言,“梁祝,快杀青了——经典重拍,三地合作,大制作啊!”
“哦?”我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了点兴趣,“说说,都谁的主演啊?”
“女一号当然是我们浅月姐,我演她的书僮——就是祝英台的丫环——”秀秀得意洋洋地说,“浅月姐担纲女主角,那有什么说的,这不还没上映哪,到处就炒得很热火了——”
“呵呵。”我又笑,转过脸来再次打量一把季浅月。说实话,她确实很漂亮,而且有气质,但是现在,我并不觉得她能够把祝英台这个角色成功演绎出来,就象她不能理解我的女主角一样。“有点难哦。”我说,“同生共死,身化蝴蝶——嘿嘿,传说而已。季小姐可能没办法理解那个境界。”
然后我决定结束这场无聊的约会,我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歌也唱过了。”我说,“晚上还有工作,大家就别管我了,继续开心吧。我就先走一步,不好意思啊。”
“哎——你干什么啊沈处?”猝不及防之下,何继志吃了一惊,将手里的美女扔飞了,赶紧跟着站起来,拦住我的方向,“这不聊得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
“还有——那个那个娘们!发什么愣!站起来!”他冲季浅月发上了火,美眉犹犹豫豫地立起身子,一脸的委屈。
“沈处也真是,跟她说这些扫兴的干嘛?还理解,她能理解个啥?鸡巴差不多!”何继志伸出手去,将季美眉一把拽将过来,推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发火的何公子,又看看发呆的N栖大明星季浅月小姐,感觉自己的理解力有点不够用,我在琢磨他的华丽词汇,奶奶的——真华丽!
“直接点说吧——让她到这来,就是送你玩的,还玩什么谈心?浪费时间——”何公子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动手动脚,在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的状况下,他对我做了一件很邪恶的事情。
真是很邪恶!他妈的!
何继志嘴里骂骂咧咧,然后突然捞起我的手,从季大美女的短裙下一把抄将上去,直接抵达目的地!
我—————靠!
这个还不算糟糕。
更糟的地方在于,面前这位清纯可人的季美眉,居然,竟然,没有穿底裤!
我肯定!因为手指在何公子的大力压制下,毫无阻碍地挤进了美眉的身体。她的身体,非常湿润!我们的手指——请注意,是我们的手指!两个人的!——同时滑入温暖的泥淖。
再—————靠!
季浅月身子骤然抽紧,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捂着嘴吃吃笑起来,“流氓!”她冲我们骂了一句,但是完全没有看出她有什么愤怒或者屈辱的表情。她的样子,按我的看法,非常淫荡——绝对淫荡。
我的嘴张得很大,口水滴将下来。当然,不是情色的口水,而是惊讶的口水。
我看看表情狰狞的何公子,又看看貌似娇羞的季美眉,感觉自己被他们非一般的气势完全震慑。
这是淫荡的气势,也是邪恶的气势。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1 危险人物
淫荡和邪恶不仅仅体现在他们的表情上,现场气氛也是这样。还有我们三个人的古怪姿势——我和何继志的手僵持在季浅月的短裙里,美眉的大腿把我们的手夹得很紧,没办法抽出来。
凝固了几秒钟,窒息了几秒钟,指上传来的温度和湿度提醒我,太——那个了。而且房间里的灯光居然也非常配合地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呃,没办法伸手,我的手,正在美眉的身体里逐渐深入。
“放开!”惊愕过后,意识终于返回大脑,我大喝一声,“何继志!放开你的手!”
说实话,对于这一幕,我非常反感。
但是我不想大力反抗——那样的话,将会对面前这位N栖大牌明星季小姐的身体造成物理以及结构上的伤害,我不想这样。
何继志没有放开,他的手依然抵得紧紧的。
“不要逼我翻脸!”我的声音异常强硬,然后开始数数,“一,二——”
没有数到三,灯就亮了,我把手抽出来。手上的MM好象整个身子都瘫软了,没有谁推她,她自己就倒了。手一离开她的身体,就见美眉仰面直倒在后边的沙发里,好象失去了支撑一样。她的短裙翻卷上来,隐私暴露,也不见她有分毫要整理一下的意思。
季浅月——这位清新脱俗的骨感美女刚才的纯情造型已经完全崩溃,隐去无踪,她的样子,只剩下淫荡。只见她咬着下唇,冲我们格格笑个不停,骄人的身材随着笑声不停抖动。她的眼神,不再矜持,不再恬淡,只有渴盼,只有放浪。
我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出离愤怒。难道这位,真就是号称娱乐界的新一代玉女掌门?清纯无敌,冷艳无匹?——我呸!
“你——”我抬起手来点点她,我逼视着她。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指头上,挂着一丝晶亮的液体。一阵恶心,我赶紧换了只手。“完全没有资格出演祝英台!季小姐,你不配!”
季浅月望着我,没有任何被我吓到的意思,她的笑声依然放浪,“怎么啦哥哥?”她腻声腻气地说,“男人不就是想干这个吗?”她把修长的腿撩开来,摆出一个更淫荡的姿势,“比你还能装的我都见识过,最后到了床上,还不都一样!”
“祝英台又怎么啦?人前怎么样,背后怎么样,你怎么知道?她就算滥交,你又管得着吗?”
嘿!丫这还反问起我来了!还带这样的态度跟措辞!但是——说这句话之前,她大概没有弄清楚我的身份——当然,有分寸的话,何继志不会告诉她这些。因此她的忌惮只为何公子存在,对于我,她可能真的无所谓。
“好吧。”我冷眼看着她,我已经觉得完全无法再忍受,“也许我应该给文化宣传那块打个招呼——”我的眼睛眯缝起来,“有你季浅月参演的梁祝,不许发行!”
我冷冷地说,“理由就是——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思潮,一个淫荡下贱的祝英台,都不符合主流思想,不符合公众道德,必须被和谐,就是这样!”
“哥们哥们,别别别!你可别玩真的!”我是干什么的,何继志门儿清啊,听我这么一说,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蹦出来圆场。“你丫!会说话吗?!”他抬手就给季浅月扇了一记。
季美眉的脸色骤然苍白,几条指印在粉嫩的脸蛋上清晰浮现,她的嘴张得很开,笑容完全凝固——作为一个演艺圈红人,她理应清楚,我的这番话对于一部即将接受审核、然后发行公映的电视剧,还有对于一个在剧中出演主角的演员来说,意味什么。
是的。这就是——封杀!可以让一部投资数千万的大制作连续剧直接死亡,成为一个华丽的水漂。而这个导致封杀的女主角,人气值将受到致命打击,包括她的未来——没有谁敢冒着腰斩风险再次使用她。
是的,这就是权力,非常具体的体现。我能够很轻易地做到。意识形态、文化宣传这块,我拥有足够充分的发言权。要审掉一部娱乐性质的商业片,一个电话就行了——只要我愿意。
“何总,失陪。”我也不想多废话,朝着何继志点点头,转身就走。然后,感觉腿被人拖住了。
“对不起沈处,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季浅月跪在脚下,抱着我的腿,她仰脸看我,样子十分哀怜,泪水又流下来,她的眼神中满是恳求。她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显然已经完全丧失了先前的高贵雅致。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
“靠!”看着她的哭哭啼啼,我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眼泪说来就来的?怎么感情那么丰富啊?”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嗫嚅,季美眉好象没什么可以表达的了,而且这一次,她的泪水好象是真的,我感觉。
低头又看了她一会,我摇摇头,我冷笑了一声。确实有点好笑,真的,嗯,其实,我觉得可笑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我这发的什么无名火?我跟这个貌似纯洁的美女还有这部电视剧,有什么关系?因为这种事影响心情,不嫌吃饱了撑得慌吗?还有人家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淫荡的社会上混生活,容易吗?我干嘛要为难她?是不是有病?——当然,我很清楚我绝对没有心理问题,只是我的思路又一次让自己的情绪左右了。不行,这样很不好,很不对。
想了一下,我回过神来。“算了,对不起,不关你的事。”我说,“就当我没说过。”我说,“你爱演谁就演谁,只要有人看——这个也不关我的事。”
季美眉抬脸呆呆地看着我,呈白痴状,她还没有来得及从惊吓中抽身而出。而且她根本就不明白我这不倨不恭又卑又亢的乱七八糟是个什么意思。
“别害怕,真不会弄你。”我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忍不住又说,“季小姐这个表演天分还是很不错滴,够专业——我很佩服,嘿嘿。”
“那就这样了吧何总。”我抬起头来再次跟何继志打招呼,“谢谢你的安排,不过我真不需要。下回弄点新鲜的吧,这个套路哥们还真不太受用,怎么样?”
“等等,沈处。”这一次,何继志没有再阻拦我。他坐到了沙发上,手里又举上了那支著名的COHIBA,他坐在那里凝视了我很久,他好象在思索。
“告诉我——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突然问我。
我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因为我觉得何继志的样子相当严肃。他一手擎烟,一手撑腰,摆出个很眼熟的思考造型,有点象丘吉尔,而且他的眼神居然也很深邃,跟先前那副花花公子的扮相大异其趣。
呃,香烟中找了思想?这位公子?
“一个正常的男人,不可能抵御这样的诱惑,金钱,美女,欲望。”何公子缓缓地说,他望空吐出一口烟,“我的观察,你很正常。所以说,这个现象,不太正常。”
“你说什么啊?何总?”我说,“玩哲学,逻辑,还是心理?你不怕这个叫做班门弄斧吗?”
“我确实正常,没什么毛病,你何总也知道,我有过好色的时候,但是现在,我的境界高了许多,我真成了一个好人,一个君子。”我微笑着说,“君子好色而不淫。”我瞟了一眼跪坐在地毯上的季浅月,“比如说这位季小姐,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真要没了距离,就俗了,没意思了,对吧?”
何继志手里形状夸张的大棒状香烟冲我摇了摇。“这不是问题的重点。”他说,“重点在于,你的目的是什么。”
“君子我见过很多。”他冷笑一声,样子很轻蔑,“那都是人前的造型,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害怕承担后果的话,那些人什么都敢干。”何继志淡淡地说,“可是你不同,我感觉你象在玩真的。所以说,你很危险。”
“从历史上看,你这种人,不是大忠,就是大奸。”他点了点我,“周公知道吧?王莽知道吧?——你是哪类人?”他问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觉得他的比喻相当幼稚。
“告诉我——你的坚持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很犀利,我估计他是想穿越到我的灵魂里去,“或者说,有什么是你不能放手的?”
我沉吟了一会。
“你的这个问题很重,但是请原谅我不能回答。”我说,“因为你要的答案,我也正在追寻。”然后我向他们微微颌首后,走出了这个装饰豪华充满危险的房间。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2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从电梯间里出来,我不带停顿地离开了这所娱乐场子,我感觉自己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逗留。
街道上人来人往,我看见很多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他们从我眼前飘来荡去,双双对对。人们在街头打闹嬉戏,追逐玩笑,有的一边走还一边指点天空。他们的脸上,都有幸福的痕迹。
抬眼上望,却不见星河——这个城市里,无法看见星星。虽然是七夕,但是没有天河,更不会有鹊桥。
“送你,沈处。”身后,有辆车追随上来,何继志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用了,谢谢。”我头也不回地说,“不是很远,走路回去就可以,我想散散步。”
“好的。”何公子的声音很平和,“我尊重你,兄弟。”他说。
车子离开了。
望着那辆车没入车海,我笑着摇头。是的,我确实想散步。我想在这个夜晚,这条满是情人的街头走一走,看一看,我喜欢看到人们脸上幸福的表情,美丽的憧憬。
但是——那些交会而过的人们,看我的目光却很怪异。是啊,在这个温馨浓情花香四溢的情人节夜里,我踽踽独行的样子,实在太另类了。何况我的身上,还不伦不类地套着身睡衣。
我的样子确实有点象白痴,但是无所谓,我不在乎人们的目光含义。我微笑着从情侣们面前走过,我在心里为他们祝福。
已过黄昏,天色暗下来,街道两旁的街灯亮起,夜的花朵,次第开放。
我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塞进了耳中。
我需要音乐。
事实上,我感觉孤单,非常孤单。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星星闪烁的光芒
追寻已忘记多少光年
日夜交会的刹那
黄昏短的像一句誓言。
从来不求时间为我搁浅
只盼活的每一天
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夏末的晚风,从街道对面漫卷过来。这个城市的风有时候很大很狂,风里的沙尘也多,这一刻,灰沙迷了我的眼睛。
泪水奔涌,无法抑制。
“流浪——流浪——流浪——
爱原来是片海洋
飘飘荡荡,我望眼欲穿
千万盏街灯都为我点亮——”
我侧脸望着道旁闪烁的街灯——它们,是为我而亮吗?还有,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处所,另一条街道,是不是也会有另一个人,正在看着街灯,正在想念爱人?
“孤单——孤单——孤单——
爱卷走你的模样
命运是你,刻在我手掌
最深最美的刻痕——”
心痛了,泪奔了,迎着风,我放声哭泣。泪水在风中飘洒,无尽痛楚。
是的,我在流浪,我在追寻,我的坚持,不会让人知道——。
就这样,这个情人节,我泪流满面。迎着风沙,迎着情侣们诧异的眼神,我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我的坚强外表,我的平静风度,在这个夜晚,荡然无踪。
是的,她让我哭泣,爱让我哭泣——爱情是海洋,爱人是海洋,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时间为我停留搁浅,我只盼望活着的每一天,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但是,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
我在满面泪水中华丽地穿越街道,穿越夜晚,穿越过到处都是情人的七夕,穿越疗养院的门禁守卫,穿越院内女孩高干们的惊骇眼神。我的哭泣无法停顿,无法休止,因为我无法穿越悲伤穿越孤单,我无法穿越爱情的雨岸,思念的海洋。
我回到了自己的八十七号楼,在客厅里,我看见惊恐的小陆,我的样子,吓坏了她。
“首长?怎么啦?为什么?”小陆显然违反了她的护理条例,她的纪律理应规定她不能干涉首长们的隐私,询问是不允许的。
但是——象孩子一样呜咽哭泣的首长,是小姑娘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让她惊讶,让她身不由己地违反规定——从这一点上看,泪水击溃了纪律,好象是这样。
然后,在我的无理要求下,她很快又丧失原则一次。小陆违犯了另外一条纪律——合理管理首长生活行为,以保证首长身体健康。
“酒。”我说,“拿酒来。”我一边吩咐她,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事实上,这个时候,我的身体里已经灌满了啤酒,但是我觉得,这个强度完全不够,我无法让自己醉倒。
我现在,需要麻醉。我必须停止悲伤。酒精是一种强制手段,我此刻非常需要它。
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瓶酒——小陆的样子张皇失措,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复杂的场面,她只能选择满足首长的要求。
二楼的小客厅里,我坐在地毯上,倚着落地窗,我望着外面城市的夜空,开始喝酒。
哭泣在继续,歌声依然在耳畔缠绵,我突然发现,我非常渴望拥抱,是这样。
我该拿什么去爱你?
“我闭上眼睛,瞎了往后半生
如果我失去了你
看见的不过是幻影
所幸我还有你,结束了盲目追寻
象落叶遇见了风
才知爱原来是飘零
孤独了半生,竟会想要安定
不肯受困的灵魂
关进你凄迷的眼神
曾经让你伤心,从此不相信爱情
当你重回我怀里
竟会颤抖个不停
我该拿什么去爱你
拿我破碎了千万次的心
我以为我爱你,却一再伤害你
越拥抱越叫人不能呼吸
要我拿什么去爱你
拿我苦过的痛过的决定
我空了的双手 我好想再拥有
昨天的温柔,都是被我给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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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强烈推荐齐秦《这一次,我决不放手》,虽然是老歌,也一定要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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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3 混乱之夜
悲伤、心痛,还有思念,很容易击溃一个孤独的男人——哪怕再坚强,哪怕再伪装。何况,再加上酒精的强力作用。抵抗是徒劳的,仰脸看着瓶口最后一滴透明液体从空中滴落,落入我的嘴唇,我终于没能逃脱醉酒的宿命——当然,从事实上来说,我并没有抵抗,也不打算逃亡。所以,我直接陷落,落入混乱之手。
呃,是的,我想解释的是——这个漫长而忧郁的情人节夜晚,我原本希望醉倒,希望快速闪过。但是事与愿违,我身不由己,酒精控制了我的思维,让我陷身混乱。因此,后边发生的事情,我不能负完全责任,我发誓——这不是我想干的。
酒能乱性——呃呃,对的,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完全是个经典。
我把酒瓶倒过来,举在脑门上,我往里边瞄了半天,直到确信它无法再隐瞒什么。然后我把它扔了出去。酒瓶在地毯上滚啊滚,滚了一路,最后到达一双珵亮的黑色高跟鞋下边,停了下来。
我坐在地毯上,视线随着酒瓶前进,直到它停止。我呆头呆脑地注视那个线条优美性感的瓶子,然后才发现踏着瓶子的那条腿看起来线条更优美,更漂亮,更性感。是的,丝袜美腿,秀气高贵,很眼熟,充满诱惑。
我的目光沿着那条优雅的长腿肆无忌惮地跑上去。嗯,欧式套裙,纤腰美胸,傲岸挺拔,风姿绰约。呃,还有很多形容词,都不过分。绝代风华,冷艳无双,是的,一个完美女人,我想。
已经不记得当时嘴里还嗫嚅了一句什么,反正我纵身扑过去了,不带丝毫犹豫踌躇。我觉得,这是一个比酒更能让人兴奋的理由。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当然,想了我就不敢这么干了。呃,可能当时的下意识里,是在渴望一次彻底的拥抱,一次足以引爆自己的猛烈溶化。
我抱紧了她。死死抱住,死也不放。
然后,我亲吻了她,不记得她当时的具体反应如何,有没有抵抗。呃,好象是有点吧,但是,在我的狂乱袭击下,就算有反抗,也应该没有产生明显的阻止效果。甚至,我怀疑那种无力的反抗完全会收获到相反效果。嗯,似乎,亲吻的持续时间特别长,动作特别激烈,巴黎铁塔倒过来又倒过去。
颠倒了,混乱了,放纵了,融化了,真的。
再然后——我不记得了。
有关于后面这一部分记忆,理应属于最高级别的国家机密,我已经有选择地放弃了她的归属权——是的,这段记忆,我不能拥有。
最后,我在震惊中苏醒。
“你还想怎么样?”身下的完美女子喃喃地问我。她的声音,如此亲切,温润宜人,甜美甘怡,让人陶醉——是的,混乱的终点,依然是沉醉,依然是完美。
我继续亲吻的动作,无休无止。“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静美!”
最最后,这两个字说出口来的时候,我突然清醒,好象有谁在我脑袋上重重捶打一记,眼冒金星。
我——在——干——什——么?
看着身下的完美女子,又看了看我的身子。恐惧象一只魔手,瞬间拨开混乱,紧紧攫住我的背脊,这一刻,汗水迸发,冷气直冲天顶。
“天!”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手肘支撑起身子,我离开了她的身体,我准确地了解到自己此刻的需要。
是的,我需要——逃命。
象风一样!飘移!飞行!遁离!——我需要速度!
我的逃命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提前结束——嘭地一声巨响,身子腾空而起,我果然起飞了,飘移了——直到今天我都能够准确回忆起当时这记耳光的猛烈威力来,记忆如此深刻——虽然那个时候,我刚刚从沉醉状态中苏醒,满脑子都是幸福过后的麻木。是的,当时——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象一朵彩云,舒展地飘浮起来,在半空中,透过满眼璀璨的星光,我清楚看见身下那轮皎洁的明月,光焰四射,怒火万丈——上官仪。
我的无动力滑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身子撞中后边的照壁,地动山摇。然后我象一只折翼之鸟,顺着墙壁,滑下来,滑下来,终于颓然倒地。尘埃落定,我凝固在那里,头下脚上,摆出一个别扭的姿势,从最古怪的角度,鸟瞰上面(下面?)愤怒的月亮女神。
上官仪发了很大的火,大发雷霆,从来没有见过的,简直到了歇斯底里不可名状那种程度。
我把她弄乱了。我看见——她一边迅速整理衣物,一边狂打手机,好象是给何继志的,她在咆哮,大声训斥对方不应该把我弄醉,弄成了白痴——然后那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她又很快挂断电话,然后手机迎面飞过来,砸到我脑袋边的墙壁上,碎了,机器里的小零件哗啦啦地滚落一地。
“小陆——小陆!”她连声召唤,然后我看见小姑娘瞬间出现,仓仓皇皇,战战兢兢,仿佛大祸临头。
“你——”上官仪指着可怜的小姑娘。后者在她的严厉戟指下,几乎崩溃,好象也无限接近哭泣的边缘。但是上官仪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对她发飚,她长长地吸上一口气,似乎镇定了情绪。“把他拖到卫生间里去!让他醒酒!烂醉如泥,出丑无行——成何体统!”
在小陆的扶携下,我们跌跌撞撞地仓皇出逃。
连滚带爬地出现在马桶边,并且趴到上边,我觉得自己已经成功避开了无限恐怖的电闪雷鸣,不由得摸摸依然幸存肩头的脑袋,暗自庆幸。
然而,我的苦难没有结束,另一个发现让我持续崩溃——令人极度抓狂的打击。
我感到心里憋闷,非常难受,我试图让自己呕吐——吐出来绝对会舒服一点,可以肯定。小陆扶着我的脑袋,手轻拍我的颈背,在她手里,我不安地扭动身子,眼泪汪汪地注视马桶,没有任何其它想法,这一刻,我渴望倾吐。
呃,呃,呃,不行,出不来,我开始使用强制措施,用手抵紧了自己的舌根,我的手指几乎深达咽喉,我拼命挣扎,左右抠摸,呃,呃,呃————呃?
呃?这个?我从嘴里掏出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呆呆地看了看,又仔细地想了想。我的脸上,立马浮现出无比痛苦的神情——痉挛!疾倒!崩溃!
呃——呃——呃!呸——呸——呸!
呕吐如期而至,排山倒海,极其迅猛,令人郁闷。恶心让我几致昏迷,我面无人色,一边狂吐一边嘶声高喊,“水!水!我要漱口!我要洗手!”
真倒霉!他妈的!——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还有,何继志!要敢再在我面前提到唱歌两个字,我就杀了他!再次发誓!
我眼泪汪汪地抱着马桶,吐了很久,后来,我又洗了很久的手,象一个有洁癖的心理问题人士。
………………………………
这个情人节,我是在泪水、酒精、音乐、混乱还有呕吐中度过的。真让人痛苦。
当然,除开痛苦之外,总还有些别的感觉留存。呃,但是这个,不太好说,这是秘密。
上官仪返回平静,恢复到她惯有的完美仪态。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啊,我想,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一场酒醉,一个极其意外的飞行或者穿越动作,或者说是一次最荒诞不经的梦幻滑翔,根本不足以让自己相信,就是这样。
她站在我身后,揽着双臂走来走去,眉尖紧皱,面沉如水,好象在思考——顺便提一句,这个苏式风格的别墅里,卫生间很大,绝对想出一般人的想象,完全足够开个小型会议,散个步思考什么的,那是小意思。
不知道上官仪这样隆重的思考结果是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在离开之前,她最后告诉我的一句话就是——“男人的眼泪是可耻的。”她看着我,不动声色地说。
“哦,是的,好的,对的,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说,辞不达意,我不敢看她。
上官仪昂首离开了,离开之前,她还剜了我一眼,我感觉她的眼神如刀,这样的凶悍的目光,足以杀人。
我很害怕。
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害怕。但是从事实效果来看,这次流泪,这场酒醉,让我成熟了很多。我开始怀着非常谨慎的心情再度投入工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不良记录。我平和冷静地生活,直到今天。
我象上了发条的钟摆,进入到一个机械而精准的轨道,我重归寂寞孤独,并且以此为荣。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充满冷静,充满理性。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4 沈先生
我又得到一个工作任命,是个兼职。领导人直接指定。
这次任命,依然由上官仪向我宣布,依然出乎我的意料。
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我一直寂寞地学习,孤独地工作。看上去,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且我也已经习惯这样平静如水的生存状态。但是这一次,这个兼职,让我从平淡温和的状态里离开,重归繁华。
我将成为一位教员。我的这份兼职,将让我作为老师去面对学生。而我开始教学工作的单位,就是组织的最高学府,思想理论学习的要塞重镇。
与上回不同,我没有丝毫犹豫,很愉快地接受了来自组织的工作安排,并且为自己即将成为伟大的灵魂工程师而感到骄傲。
就这样,我来到这所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神圣学府,站到了讲台上。我把自己不断领略到的国家意志高层精神,再次以思想的形式向学员们传播。
我了解自己的工作目的和意义——灌输组织思想和执政理念,引导学员们的政治思维走向。
事实上,在这个特殊学校就读的学员们,身份也都有些特殊,他们有一个统称——中高级干部。国家的前途命运,跟这些学员息息相关,密切相连。在政治上,他们的上升轨迹,明白清晰,无可置疑。可以说,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成员都将前途无量。未来的国家领袖,很有可能在他们中间诞生。
对的,就是这样。我的讲台下边,名臣云集,将星闪耀,我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都是这个国家最稳定可靠的支柱和基石,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精英。在这里,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称呼我为——沈先生。
我为大家指点政治方向、思潮的未来。在这个学校里,我是最年轻的教员,看起来好象应该缺乏经验,但是事实上每次教学评估,我基本都能拿到满分,自从进入这所政治最高学府的教学序列,我就是最好的老师。学员们都喜欢听我讲课,他们对我的评价非常高。大家普遍认为:我主讲的课程,代表未来趋势——因为新兴网络,因为时代潮流,当然,还因为高层视点,意识形态的关注。
我跟同学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比那些传统的古董状教授更受大家欢迎,并不仅仅因为教学上的原因——这所学校的师生群里,我是最年轻的,而且我的非职业教师身份,让我跟学员之间距离感少了很多,沟通交流起来更加自然。课余时间,大家会在一块轻松交谈,互开玩笑,这种时候,他们会亲切地叫我小先生。
怎么称呼我,其实都无所谓,我并不介意。因为从事实上来说,不管私下还是正式场合,同学们都很尊重我——从表面到内心。绝非礼节性的,我可以肯定。
这种尊重的形成可以说有很多原因,看上去,最直接的一个就是因为我并非纯粹的老师,跟别的教员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除了教学,还接受委托,跟组织部门的同志们一起,共同对我所任教的后备干部班学员进行观察考核、评估鉴定。他们学习期间的全程表现,都在我们的考察范围之内——这种考察结论,会对同学们未来的政治前途,产生极其微妙的影响。
当然,这样的原因并不是全部。同学们对我的尊重,还存在一个相当奇特的前提因素——这些学员,由于他们本身所处位置,以及在这种位置上拥有的相应知情权,使他们中的大部分对我都能够有所了解。他们说,站在高层次角度上看,我的经历其实是一种现象,反映了清明政治的未来可能性。
我的经历,以及在这个经历中体现出来的精神,就成为学员们对我表示尊重的私下理由。他们都说,一颗真正高尚、无私无畏的勇敢之心,理应值得尊重,值得敬仰——来自人性和品德的力量,能够熏陶人感召人,能够让人折服,让人感佩。
该说法只能让我笑笑而已,我不会当真,也不方便跟他们讨论这些。我非常清楚自己所历经的那些事情,只能在这个小范围内被了解,而且是绝对的心领意会。大家对我的议论,只能来自于私下交谈,不代表评判——何况,我会不惮无聊地认为,同学们对我形成这个看法的关键原因,是因为没有牵涉到他们各自的切身利益。我的奇特经历、我的另类个性没有伤害到他们,在这个前提下,高尚勇敢、无私无畏就能够被接受。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无聊原因,那就是——我现在,是沈先生。
对的,我不再是那头虚拟世界里浴血独行无处可依的孤狼,不再是那个网络平台上简单粗糙不谙世事的横刀。现在,我傲然伫立在讲坛之上,秉承高层思想,为同学们传道授业解惑。我的头上,顶着师道尊严的神圣光环,而我身后,呈现政治海洋的璀璨深蓝,明日风暴,随时可能因为我而回旋震荡。
这些情况,大家都能轻易观察出来。我也清楚这些,并且乐于接受这样的形象转变。因此他们对我的尊重,我完全理解,完全认同。
但是,从辩证观点出发来考察问题,事物没有绝对的,上述说法只是存在于学员之中的主流思想——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我的经历我的个性、都能表现出对沈先生的尊重之情亲切之意,我也知道。
比如说,那些我可以猜测为跟我有过杯葛的某些权利集团的利益关系者们或者相关人士,显然对我就很不感冒。在今天的沈先生面前,他们有的会显得尴尬,不知所措,有的则会装成若无其事,但是心里存在的敌意,表情上完全能够轻易观察出来——他们不愿刻意掩饰,会很做作地跟我保持距离,以便向其他人展示我们之间存在一个有意无意的界限。
这种现象,我当然可以理解,而且也觉得无所谓。对于这类同学,我同样会礼貌客气,跟我别的学生一样,无差别看待,我绝对不会采用什么方式和手段去对付他们,想都没想过——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权力。还有,我不会这么卑鄙。
是的,现在的我,是高尚的,是无私的,我会注意自己的形象保持——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可笑的,是无聊的,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
“曾繁荣同学,请出来一下,老师想跟你谈一谈话。”我笑咪咪地站在学校宿舍楼短训班的宿舍门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空点头,回应那些经过身边的学员们的招呼致意,一边在向宿舍里喊话传人——这个房间居住的几位学员,都是来自于我的老根据地汉江省,此刻,几位同学集体盯着我看,神情中都带着些不自在。
曾繁荣同学——就是我在经历119事件时的宣传部曾副部长,如今的曾巡视员,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什么东西。听到我的传话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发了一愣,又迅速回眼扫视一下同寝室其他几位领导同学,然后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没有站起来。
在我的学员里边,曾同学算是倒霉的。我看他此时天庭深陷,印堂发灰,眼神中带着一团黑气,绝对属于那种运交华盖的标准面相。我摇摇头,笑得更无聊了,情有可原——就象我前边说过的一样,事物没有绝对。来这所学府里学习深造,并不代表每一个学员都将进步升迁,有的时候,那些宦途失意,处于投闲置散状态的官员,也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遭遇倾轧,无处容身,没地方安排位置。
现在的曾同学,就是这样。中青年后备干部班,带组织考察的那个他没轮上,短训这个倒常见他来——为期三个月的各类主题培训班,我都看他念过三回了。诚诚恳恳,兢兢业业,进进出出,倒真应了那句老话——活到老,学到老,生命不止,战斗不息。他现在这生命意义,好象就是因为学习而存在,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这还真他妈奇了怪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5 政治毒药
其实我当然明白这一切为什么——曾副部长因何原因沦落至此,我非常清楚。但是我不会说,不想说,因为帮不到他,我控制不了任何人的运行轨迹,所以也不必说——在他的政治遭遇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发言权,没资格说三道四。
今天我找曾同学谈话的目的,是希望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政治遭遇。
自从担任教员以来,又过了快一年,在这个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过程里,我在校园里碰到曾同学的次数很多。我看着他在这所学校里进进出出,不停地结业开学,看着他在不同的短训班里转来转去,直到这一次,转入我所任教的班级。
这一年来,我一直没搭理他——没这个必要,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而据我的观察,曾同学也有点躲着我——当然可以理解,对于他而言,我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忌讳。只要周林生同志还在汉江省任职主要领导,我沈某人就是汉江全体领导干部的公敌,政场毒药,我完全清楚这个状况。
“曾繁荣同学,请出来——”我再次召唤他,也没去在意宿舍里其他人的古怪表情。
曾同学摇摇脑袋,摘下眼镜来擦拭了一把,然后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子,才朝我慢慢走过来。看他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忍不住又笑起来。
我知道他不乐意,但是也由不得他——在这里,老师要找一个同学谈话,他是绝对躲不开身的。
我们这所学校,跟地方党校还真是不太一样,进入此间学习的同学们,处于全隔离状态,哪怕入学前的级别再高权力再大,到这里也一视同仁。秘书座驾什么的肯定不允许带入校园,而且无正当理由不得缺课,请假必须经过批准,按时作息起居——非常严格的管理,全封闭式的。
“今天大课讨论,你们这些汉江的学员为什么不参与发言?嗯?”我看着面前的曾同学,认真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将脸转向宿舍里其他几位。
那几位领导状的同学也没谁有意思站起来答我一句,面对我询问的目光,他们全部把脸别过去,都不看我。
“呵呵,还是放不开啊——”我笑,“这么囿于成见,没必要了吧?”
依然没人出声搭理我,同学们的眼神也很冷淡——短训班跟一年制的梯队后备班不一样,不带组织考察,我对他们仅仅负有教学责任。只要不违犯培训纪律,这部分学员对教师完全可以无视,所以对于我,他们无需拿出什么尊重,也不用考虑到后果。
我耸耸肩,放弃了追寻答案的姿态。然后我又拍拍曾同学的胳膊,“走吧同学。”我说,我转过身去,“出去转转,聊个天,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学习情况。”
他无言地跟了上来。
在宿舍楼门口,碰到我的另外一位学生,后备班的方同学。
“嘿!沈先生!这是准备上哪玩去啊?带我一个?”这位同学一看见我就高兴,堆出一脸的阳光灿烂,立马黏上身来。“今天讨论课上,咱这表现不差吧?纪委同志们的评价一定很高,是不是?”
“小方同学啊——”我瞅见他也乐了,跟班上同学们打过一年的交道,我挺喜欢眼前这位的性格,直爽开朗,乐观豁达,总爱跟人吹嘘自己属于青年干部,听到小方这个称呼就乐不可支眉开眼笑。事实上,我看他除了心态之外,没什么地方年轻的——不过也没啥不对,按照组织规定,没上45岁的领导,都可以称为青年干部——从这一层面上来看,我们确实属于同龄人,都是青年——虽然今年他四十三,才大我十五岁而已。
“别提今天你那表现了,尽给咱班上丢脸!不是说你,谈得真够假的,还自鸣得意——”我笑着打击他,“你以为让你作报告啊?还拿个文件出来念!要你们谈心得感受,玩那么虚干嘛?——纪委同志不高兴啊,说深度不够,没弄出水平来——”
今天上午的大课内容,是集体观看细节披露得很详尽的腐败案件警示片,然后纪委领导结合案例主讲反腐形势。我作为教员,负责组织学员们讨论发言,再在课后和纪委同志们一起为他们的认识程度考核评分——这个综合分数将记入档案,成为以后组织考察的备用材料。
对于来自汉江的同学们来说,有我这个敏感人物在场,在反腐败这个问题上他们理应会拿出审慎的态度来,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很正常,我完全理解他们的难处。所以我也没打算强人所难,真让他们跟着我抨击什么声讨什么,这个实在是在太有影射嫌疑了,根本就不靠谱。我估计他们真要有谁脑子充血,配合我这么随便一发言议论议论,培训结束,回去省里立马就能穿上小鞋吃上火锅,跟前曾副部长一样,给打入到异类名册,应该会的。
后备班学员就不一样——也不知道是组织有意调配安排还是什么原因,我带的班里没有汉江的学员,而这种讨论发言因为联系到他们的评介结论,现在又到快毕业的时候,肯定人人都得把这当成一回事,不是走走过场唱唱高调就能算了的。
“不会吧沈先生?”果然,方同学一听我那说法就急了,“我又没搞腐败,哪能有什么感受体会啊?这不为难咱们吗——”
“好了没事,也都差不多。”我安慰了他一把,“大家都这么谈,也没谁谈出什么新鲜的来,那就无所谓。所以我跟领导们说,又不是让你们来忏悔的,作作报告也没啥,带过去算了。”
“哦——”他这才松下口气来。“那您给分的时候手底千万悠着点,别弄得咱下不来台——”
“行了行了小方同学——”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婆婆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先生什么时候难为过大家?只要你不说自己就是腐败分子,我肯定能让你过关,放心吧!”
“我现在找这位同学谈心哪,他们今天表现很不好,要好好地批评批评。”我笑着朝曾部长那边努努嘴。“你先回宿舍吧,别跟着了,这没你什么事。”
“这样啊?还以为您准备出去腐败一把呢,嘿嘿——那您继续批评着,我就不搅和了。”小方同学幸灾乐祸地瞄了瞄我身后的曾同学,却并没什么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抬起手来给我敬个礼后,啪地一声转身闪人,倒也走得干脆利落,颇显其职业特点和本色。
小方同学的职业,是军人——某大军区政治部主任,少将,一位真正的职业军人。我欣赏他。
曾繁荣一脸郁闷地跟在后边,看着我们对话玩笑,再看着那颗闪亮的青年将星从身前风一样掠过去,他一句话也没说。
“曾部长——”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招呼了他一句。
“我不是什么部长了,不要这么称呼。”曾部长打断了我的话,“有什么直接说,说完早点让我回宿舍——跟你沈先生凑一堆不太方便,这个情况你应该了解。”他把话说得很直接。
我脸上的笑容收敛下来。“是的我知道。”我说,“对不起。”
“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苏静美的状况。”我不带绕弯地说,“她现在的处境——请曾部长告诉我。”
我当然知道曾繁荣已经不是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但是私底下,我依然觉得使用这个称呼更自然——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合格的舆论主管,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苏静美还是长川的副市长。”曾部长看了我一眼,很快地说了句,“其他我就不太清楚。”
“不,你应该清楚。”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件事让你受到如此大的牵连,你不可能漠不关心,肯定有所了解——哪怕你已经没有权力决定什么。”
“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相信我。”我恳切地说,“一定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改变?”曾部长抬起头来,他没有看我,眼睛瞧着道旁绿油油的女贞树墙,然后苦笑,“事物每时第刻都在改变——只不过不一定是按照我们的意志来运动。”
我不想跟他打什么哑谜,玩什么玄机,我把自己的问题继续下去,“苏静美现在处境到底怎么样?”我问他,“政治花瓶?”
“你都知道情况,还找我了解什么?”曾部长迅速反问我,他的样子很淡漠。看起来,他确实不想把自己再掺和到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边去。
我回想了一下,其实从客观上看,他并没有为我们提供到什么帮助,仅仅只是表现出一点同情,就付出了代价,甚至好象连自己的前程也一并葬送了,相当高昂的学费。
也就是说,他作出了牺牲,却没有任何价值。
真可悲。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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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6 放手
曾部长没有说错,苏静美的情况,我确实了解。
三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彼此之间没有过任何联系,但是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关注那些有关她的消息。
苏静美一直在长川,扮演着一个绝对意义上的花瓶角色。她的存在价值,就是伫立在政治崖岸上,展览公示,以供人们瞻仰凭吊——政治需要她来点缀清白藻饰太平,维系一个精神层次上的基本体面。名义上苏静美依然是长川的副市长,她的名字排列在长川市政府的领导序列之间,但是在那个政场上,她的全部存在痕迹,也仅仅就是这些。
事实上自从平反获释以来,苏静美一直处于休养状态,没有任何作为。她的分管范围由文宣口调整至妇工联,而在这个工作领域里,她从未理事——长川的政治气候下,她不可能理事,那里没有她的空间,当然她也不会再有理事的欲望和兴趣。几年时间以来,苏静美一直处在极其平静的生活状态,她在守望,她在等待,我清楚这一点。
但是现在,我有种预感,就是她连这样平静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我必须了解情况。
“她很孤立。”曾部长突然转过脸来,“但是不能怪别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淡淡地说,“你们那些事情造成的后果,破坏了长川的政治环境,在那里,已经没有人能够容纳她。”
“哦。”我说,“我知道,是这样。”
“政治上的东西,她早就无所谓了,那也没什么。”我又说,“现在我关心的,是她的生活会怎么样。”
曾部长看了我一眼,又别开脸去,他没说话。
“快到两会召开,马上就要换届。”我说,“长川这次班子调整,苏静美会被换下来,是这样吗?”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转过身子,郑重地凝视曾部长,我希望他能提供一个准确的答案。
曾部长的眼神依然飘移,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他看着道旁的绿树,良久之后,才叹口气说,“过渡了三年,记忆不再清晰,有些事情人们忘记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再需要她的存在,应该可以下来了。事实上,她在那个位置上,让大家都很尴尬。”
“情况你当然清楚,这个很自然。”他说。“没有人会去帮助她,那里都是她的政敌,每一个都是。”
“是啊,我理解。”我说。虽然有点无可奈何,但也没什么惊讶感——这个情况确实在我意料之中,也确实是个自然的抉择。而且从政治角度考虑,这样的抉择很正确。
“那么——”我略微考虑了一下,又提了一个问题,“下来之后,会怎么安排她?”
“不知道。”曾部长回答得很快。“这个事情,不该让我来回答。”
“是的我知道。”我说,“我只希望你提供一个判断——以你曾部长在汉江这么多年的政治经验来看——那些人,将如何处理这类事情?”
我们是一边走一边聊的。这句话说过之后,曾部长停下脚步来。“对不起。”他冷冷地说,“我无法提供你要的这个判断,也没这个义务。”
“哦?”我回头看他,“是吗?”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他又说,“一个花瓶,失去了存在意义,不再有价值,不再有平台支撑,下场是什么?”
“会摔到地上来,会自由落体,会粉碎!可以向你保证!”他冷笑了一个,然后转过身子。“我回宿舍,不跟你谈了。”他说。“还有个材料要写。”
“别走!”我想都没想,一把拽住他,“那些人会对她做什么?”我问他,“你一定要告诉我——”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曾部长用力摆动一下胳膊,企图把我挥开,但是没有得逞。 “沈宜修——直到现在,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他的神情依然没变,但是声音提高了一些,听起来象在发火,“现实怎么样,如果你还不清楚,那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我看着他的冷淡,感觉心里有点发凉。
“这个圈子里,存在全身而退的说法吗?”曾部长面无表情地说,“她了解那么多的事情,人那么聪明,还有那么复杂的想法,观点又偏激,这么下台靠岸,一走了之——谁还能控制她?谁能保证横刀的网文事件不再重演?”
“是这样吗?”我有点发愣,手依然紧紧地抓着他不放,“那又怎么样?”我说。
“这种情况最后会怎么处理,我真不知道,也猜不出。”曾部长无可奈何地说,“但是沈宜修,你跟这事还有什么关系?你已经从这个漩涡里被人扯上了岸,现在你是沈先生,你有很好的前途,根本不需要再把自己跟她绑在一块——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苏静美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就让她过去吧。她的结果怎么样,你没有办法也没这个能力去干涉,那就算了吧,放手吧!”他说。
“哦。”我说。然后我把他放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曾部长摇摇头,随手拂试一下被我弄皱的衣服,然后默默地走了,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望着他踽踽而去的背影,我感觉自己的心,就象他那衣袖一样,顷刻之间,皱了,乱了,但是我却无法拿出来从容地挥一挥,理一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7 工作还是生活?这是感觉的问题
星期六,我回到了八十七号楼。
学校也在西山,距离疗养院的路程不算太远,按照管理规定,我和其他教员一样,平时跟学员们同吃同住,到了双休日回家休息——是的,疗养院的八十七号楼,就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的家。
其实从个人感觉出发,这个家不算温暖,我对它没什么依恋,我把八十七号楼理解为自己的另外一个工作场所。而且如果有选择的话,课余时间我宁可守在学校,跟我那些学员们开开玩笑互相调侃打趣,也好过一个人呆在别墅里搞什么学术研究,对付那些冷冰冰的理论政策、政治哲学。但是很可惜,我没得选择,组织规定,只能回家——这也是由我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事实上我并没有完整独立的休息时间,我的生活,就是工作,感觉是这样。
这个状态持续了三年,从本质上看,我的工作内容确实枯燥乏味。虽然已经习惯了孤独冷清,但是坦率地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但是也没办法,组织安排,只能服从。
当然,这样枯燥的工作方式,也不完全恒定,有时候会有点变化——比如说,上官仪来的时候。
大概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是说女人的大姨妈啊,别想歪了!),上官仪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八十七号楼,为我布置工作和学习的具体任务,同时带给我一些理论研究的课题,或者传达领导人们的指示精神,安排我写上一篇大文章。
自从我兼职理论教员的一年多时间以来,上官仪出现的次数更频繁了,常常连续几个周末,她都跟我一块度过。我们会一起用餐,然后探讨分析当前的时事热点理论动态,她会向我展示一些最新的文件材料,并且为我最后完成的理论文章作出修改,或者增删一些观点看法,我们以合作的方式进行工作。
工作通常会持续到很晚,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跟苏静美一样,上官仪也是独身,这样疯狂的工作方式并不影响她的家庭生活——而且据她所说,要将独身状态保持到永远,工作就是她的生活,她不需要婚姻,不需要家庭。
我很恐怖,很无语。呃,是的,上官仪非常完美地向我展现了一个工作狂人的本色,她的工作欲望之强烈,常常让我感到汗颜。所以对于她拒绝婚姻这个决定,我非常赞同,因为从一个普通男人的角度出发,我确实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伟大人物,才能配得上这种完美无瑕的女子——或者换句话说——这样机械精准的政治机器。我感觉上官仪的生命目的,好象就是因为组织的事业而存在,因为崇高的理想信念而存在——老天!我非常佩服她,真的。
当然,除了如同涛涛江水连绵不绝的景仰钦佩之情外,对于上官仪,总还有点别的感觉。
比如说,乐趣,比如说,温暖。是的,是这样。
周末回家,一个人呆在八十七号楼里,相当乏味,其实这里没有家的意思。但是上官仪出现的时候,情况会有所改变,我才觉得生活有点小小乐趣,不至于完全被枯燥的工作占据——好象记得哪位高人曾经说过:有女人的地方才有家,我完全赞同。上官仪这个完美女人,可以让这栋庞大粗犷的苏式别墅,产生一点温暖的味道——虽然她很少跟我谈生活,基本只论工作。但是,嗯,从本质上看,女人就是女人,性别决定性格,哪怕再机械再冰冷的女人,谈起工作来,也会有生活的味道——当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但是这个确实是我的感觉,很个人的想法。
而且近一年时间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也就是说,上官仪带来了生活感——以工作的方式。
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实实在在,就是我的感受。
………………………………
但是今天显然是个例外。五月的天气,理应温暖,我却感觉到了寒意,也是上官仪带给我的,晕。
“你不能把那些写到里边去,沈宜修——还得改一改。”上官仪倚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手里擎着杯果汁,跟我讨论一组材料,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话,目光一直注视我,她的神情非常轻松。
看得出来,上官仪现在的心情不错。刚才她还表扬过我一把。
“你的这一系列文章针对性很强,看法很深入,提的观点也有建设性,首长们非常重视。”上官仪说,“关于政治改革,确实迫在眉睫。组织内的民主制度,权力监督,以及执政行为的透明公开——这些要点,你抓得很准,符合当前大形势下的需要。”
“哦,谢谢。”我朝身边端着果盘的小陆点点头,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一片西瓜——刚刚吃过晚餐,现在是水果时间。
“首长们给文章加上批示,准备由办公厅行文,下发省厅以上干部征求看法。”上官仪告诉我一个情况,“现在两会在即,过几天领导人会在党校发表讲话,包括政治改革在内,有一些新的观点提出来,首先组织那里的学员们讨论。”她又慢慢地踱起步来,到我身前时站住了身子。她看着我,目光里很有点鼓励的意思,“再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到时候可能会发展一些改革的试点,具体步骤,由组织部门安排。”
“哦。”我抬起头来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材料通过了,还要改什么?”
“当然要改。”上官仪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事实上你引用的一个例证,我已经删了。”
“嘿嘿仪姐。”我看着她笑,其实我知道她改动了文章里的哪些地方,“是不是关于长川市的那一部分反例啊?”
“是这样的。”上官仪说得很坦然,“那么多例子可以参考,内参里面一大把,为什么一定要把长川的事情再端出来?有这个必要吗?”
我依然微笑。“为什么不能提?长川又不是什么禁区。”我说,“我在那里工作过,我有切身体会——”
“请注意不要把自己的主观感受带到工作中来!”上官仪把声音提高了,“那会影响到你的客观思维!没有什么好处!”
“仪姐。”我不动声色地凝视她。上官仪的神情明显冷淡下来,这让我觉得挺有意思,很微妙。“你可以直接一点告诉我吗?为什么文章里不能提长川?”我问她。
上官仪无奈地摇摇头,应该是在对我的弱智表示不满,过了一下她才说,“你自己不是不清楚。”她说,“那些事情对于你而言,是个很大的包袱。”
“长川的问题,至今没有形成结论,尤其是你,作为当事者之一,提这个更加不合适,只会给自己增加负担。”她的语气开始转重,听起来有告诫的意思,“最好把长川的经历忘记,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提起,甩掉这个包袱,你以后的道路上——”
“确实是包袱——”我打断了上官仪的话,我觉得她说得太严肃了,有点不好接受,“我没法忘记那个经历。”我说,“永远不可能。”
“这次换届,苏静美会下来,你知道吗?”我很直接地把话题从工作中转了出来。“仪姐——”我注视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向她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够介入进去,想办法保护她,不让她落选。”
事实上这句话我已经准备了一下午,考虑过很多遍,才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我用真诚的眼神凝望上官仪,话说得很恳切。我希望能够得到她的答应。
上官仪把手上盛果汁的杯子轻轻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过脸来,跟我对视,她的眼神同样认真。我感觉这种审视的目光给了我相当大的压力。
“沈宜修,你从事的是理论工作。”过了几分钟,上官仪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她的话让我非常郁闷,“你懂得法律,也懂得政治。”她说,“你让我介入选举——这个话有没有法律依据?有没有政治原则?谁来介入?怎么介入?”
“苏静美能不能继续担任副市长,不是谁可以决定安排的,必须通过选举产生,由人民决定——这个法定程序,想必你应该清楚吧?”上官仪在冷笑,冷若冰霜。“你自己文章那些观点怎么提的?——民主,权力的监督,公开公平公正对吧?”
“那么你看——介入这个说法,符合这些观点吗?”她在问我,带着很嘲讽的笑容。
看着上官仪的冷若冰霜,我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
妈的,真冷,还郁闷。我想。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8 山不转水转
这两个星期很忙。
新一轮后备班学员入校开学;领导人莅临学校,于大礼堂发表公开讲话,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届全代会吹风定调;省部班、中青年后备干部班集体学习指示精神;组织开展专题研讨讲座。
对于我来说,上述每一件都是大事,我都有份参与,而且意义重大,可千万马虎不得。我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天忙前忙后,围着这些事情打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在学校的教务办公室里,领导人又一次接见了我。这也是一年多以来,他对我的第N次接见。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所号称国家未来领袖之校,历来由组织最高层领导执掌。现任领导人正兼着学校校长,虽然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但是如果时间合适,他还是尽量能够拨冗前来,亲自视察这个组织理论的重要阵地和党性锻炼的思想熔炉。在学校里,我经常近距离见到他——有时候跟其他教员学员一起,有时候则是单独召见。
我的工作得到了表扬。领导人对我的理论研究成果评价很高,他鼓励我放开思想,大胆前行,要求我在思想政策领域继续深入探索,为组织理论建设工作再立新功。
受表扬了,理应感到高兴。
但是,呃,说实话,没什么太兴奋的想法。事实上,这俩礼拜以来,我貌似努力工作,实际上却一直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有点忧郁,有点闷。
我知道自己郁闷的原因——长川换届在即,我正担心那边的状况,准备地说,是在担心苏静美的境况。
我找到何继志。在电话里,我让他帮我联系一个人,我说我要请一次客,由他帮我安排——我希望请来的客人,就是长川市委副书记,任小天。
想让小任书记来帮我一把——嗯,确实有点无奈,但是也没办法,上官仪不帮我,我只能这么做——希望解决问题,只能找任小天,他现在是长川实际上的一把手,管组织的。
“喝不喝酒?”电话里,何继志首先询问我的请客内容。
“酒我戒了。”我说,“再说任小天,也不是靠喝酒能够搞定的。”
“那倒也是。”何继志同意我的看法,“不喝酒的话,也不用安排什么了,我帮你拉他来,就到你那老干楼吧,大家都熟悉地儿。”
“好的兄弟。”我说,“谢谢。”
现在我跟何继志的关系倒是处得挺好——我觉得他这个人,看似花花公子,实际上内涵不错,不是那种草包大少类型,而且也不装腔作势,性格上不至于让人讨厌。咱们三天两头都有电话联系,有时候周末他还会跑我那八十七号楼来,陪我聊聊天,不过他再说娱乐节目什么的,我就没搭理了。咱们的关系,按何继志的说法,完全属于君子之交类型,还真是清淡如水——呃,他算不算君子,我持保留意见——何继志说他服气我,喜欢跟我这么处着,也透着股新鲜。
………………………………
又见周末,又见上官仪。
一起用过晚餐,按照惯例,我们发动起来,开始工作——这段时间会议多,文字任务相对重一些,手头同时有几个大文件要赶,看情形,今儿又要好好地熬上一晚了。
我在书房电脑前笔笔直直地坐着,手里噼哩啪啦地忙活码字。上官仪手上端杯咖啡,倚在大班台边上看着我。跟平时不太一样的是,我感觉她此刻眼神有点异常,好象那个应该叫做——忧郁。
“呃,仪姐——”弄完一段文字,存过盘之后,我停下手来,椅子转到她那边,“刚写的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嗯?”上官仪好象神思恍惚,她又瞟我一眼,顿了一下才说,“没什么问题,你继续。”
然后小陆上来了,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首长,何总来了,在客厅里。”她说。
“他一个人?”我问她。
小陆的头低下去,神情有些不自然,真奇怪。“不是的首长。”她说,“还有一个。”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招呼着,我马上下来。”我说。我用征询的眼光看看上官仪。
上官仪的眼神飘移开去,她脸上的神情颇有点复杂。
“你去吧。”过了好一会她说了句,“我在这里,看看刚才的稿。”
………………………………
在一楼客厅里,我见到了何继志,还有他身后的任小天。
“沈厅,忙着哪?幸不辱命,这任书记,我是帮你请来了,呵呵,挺给哥们面子——”何继志一边同我握手,一边得意洋洋地朝任小天那方向努努嘴,“以后大家处好了,可不都成哥们了吗,沈厅你说对吧?”
沈厅——是的,这个称呼如今算是到了位,没再让何继志矫情——两个月前,我的留察已经宣告结束,套上副研究员职务职称,我现在行政级别正式十三级,副厅,可以说沈厅这个称呼于我,算得上名符其实名至实归了。
任小天站在何继志身后,挂着一脸淡淡的笑容,看我的眼神也平淡。“你好,沈厅。”他朝我伸出手来。
“你好,任书记。”我握住他的手,摇了一摇。
跟任小天打正面交道,这应该不是头一回(汗!)。在以前那次让人很汗的会面过程中,我其实没有看见他——那个时候,我是个瞎子。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弄清楚他的准确造型。
平心而论,任小天人长得不赖,长身玉立,潇洒大度,颇具公子风采。除了稍稍有点显老相之外,其余部分基本上可以用英俊两个字形容——任公子与我同岁,不到三十,但是在其眉间鬓角,有一些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小皱纹,而且脸色发青,眼神疲惫。据我的观察表明,他的这些特征确实与其好色传闻相符——烟花脂粉、醇酒妇人,频繁无度的夜生活,很容易让一个男人提前衰老,这个可以肯定。
握手的时候,气氛其实有点尴尬,我在琢磨自己跟任小天的那些过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总之也很淡漠——虽然他也有在笑,不过我想,那应该属于冷笑。
何继志冲着我们乐了,我感觉,他就是来圆场子的。“就是就是,呵呵,握握手就没事了,不打不相识嘛——”然后他一手一个,揽住我和任小天的肩膀,把我们推到沙发上坐下来。“以前要有些什么不愉快,那都过去了!现在是哥们的,坐下来喝杯茶,小陆!小陆——”他跟个主人似的,在我这客厅里喊上了。
我没说话,我看着任小天,有点发愣。
说实话,今天是我请他来的,我是主人,理应要对他热情一点,但是我看他那不阴不阳的神情,还真拿不出什么热情来。一见任小天的样子,我就知道以前那疙瘩在他心里头堵着,根本就没把事情带过去。说不定他今天能上我这来,就是应应景儿,不驳了何继志的面子——他跟何继志的关系挺铁。我听何继志说过,他们一个军区大院的,穿开档裤一块长大,发小。
“任书记——”我回过脸来,招呼了他一个,“不好意思啊,请你上这儿来,耽误你时间了——”
任小天摆了摆手,终于又开口了,“说这些干嘛?”他淡淡地说,“沈厅现在大忙人,火得很啊,咱呆在下边,一天到晚没事干,时间哪有你金贵?这不寒碜人吗?”
我看着他,语塞——这话说的。
“呃——”想了一下,我又说,“任书记,以前多有得罪,你也别往心里去,全怪我太任性,那时候不懂事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牙根犯着酸,真的感到很不是滋味,可是没办法,腆着脸也得上啊——谁让我有事求着他的?谁让我以前得罪他的?山不转水转,嗯,确实有点无奈感。
“算了沈厅。”任小天嘴角扯动一下,算是明确一点的笑容了,“以前什么的我不记得了——沈厅如今现在面子大得很,这么一召唤,咱不能不来。有什么说什么吧,直接点,也别浪费大家时间。”
“呵呵就是——”何继志笑嘻嘻地插上一嘴,“小天这雅量,高啊!以前的事情,一风吹!来来来,大家喝杯茶,慢慢谈——”可他喊茶喊了老半天,也没见桌子上来个杯子,郁闷了。“小陆——死丫头,跑哪去了,连杯茶水也不见上,没规矩了啊——”
终于看到小陆从楼上匆匆跑下来了,低着头,一脸的不情愿。
“小陆,怎么啦?不高兴?”我纳闷,冲她问了一句,平常没见这姑娘这样的,真希罕。
她也不搭理我,手里张罗着把茶水送上来,又端个果盘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任小天冲她动上了手。
在我诧异的眼神里,小任公子一把拉住小陆,把她墩在了沙发里,手立马搭到人家姑娘的大腿上。“美女——不记得你任哥啦?还甩脸子?给谁看的啊?”
我愕然。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69 狗血公子
小陆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她的神情非常屈辱。“放开!”她低低地喊了一声,身子一扭,摆开任小天的禄山之爪,站起来就跑。
“你敢!”任小天捞了一把没捞着人,手立马往茶几上一拍,“弄死你!”
小陆纤巧的身子就象平空中了一记定身咒一样,猛然凝固,果然不敢再动分毫。
我张口结舌地看看满面羞愤,眩然欲泣的小姑娘,又往左右瞧了瞧,觉得自己被任小天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傻了,都不知道状况怎么出现的。
坐我侧边的何继志倒是神色平静,他对视我的目光,冲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院子里,哪年咱家老爷子不来住上个三五俩月的?这块地哪个女的我任小天不熟?玩你是看得起你,还敢跟我犟!什么玩意!”任小天还在发他的无名火。“你敢跑,撕了你丫!”
“呃——”我思考了一下,侧脸望着任小天说,“任书记,跟一妹妹计较个啥?小女兵,不懂事啊,别放在心上——”
任小天没有理会我,他的眼神依然紧盯小陆,眸子铁灰,里面写满残酷两个字,有点吓人。“今天我还真就跟她计较上了——”他冷冷地说,“丫什么意思?捧红踩黑,看哥们这两年不顺是吧?嗯?!”他的手掌又重重地拍到茶几上,小陆的身子跟着一抖,“老子就算倒霉,也轮不到你来甩脸!”
“你——”任小天抬起手来指指小陆,又点了点自己翘着一晃一晃的膝盖,“坐这来!放聪明点!别逼哥们出手——抠了你那XX——”
小陆站在茶几对面没动身子,清秀苍白的脸蛋上充满委屈,肩膀也跟着微微地在颤抖。她转脸看着我,象一头受了惊的小鹿,眼睛里都是泪水,她很害怕,她在向我求助。
我的眉头皱紧了。这个时候,除了纳闷之外,突然觉得有点上火——
就算你家老爷子是他妈谁谁谁吧,就算这疗养院是你王府大院的私家花园吧,也得有个度吧?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玩这不入流的威逼民女戏(民女倒也谈不上,军装护理MM来的),也忒蹩脚狗血了吧?公子脾气演过了吧?有这么急色的吗?还带这下贱措辞,整个一淫贼嘴脸——想过自己的身份吗?就算华太师那俩傻儿子,要摧花折柳行云布雨,也懂得分个场合选块地儿吧?你就不怕PP着了凉?
我吸口气,平静一下心绪——是得镇定镇定,否则嘴里三字经就该跑出来了。
“别怕小陆。”我朝着小姑娘摆了摆手,“任书记让你站着你就站着,他也没啥恶意,跟你开玩笑呢。”我说,“没事,我在这儿。”
“任书记——”我又转脸招呼任小天,“来,喝茶,消消气——”
“就是就是——”何继志也赶紧接上我的话头,“有事谈事,小火过了就算,别玩真的——男人嘛,哪天不来火!”
任小天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给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冷血。他架着腿晃了几晃,慢悠悠地挥手掸掸裤子,好象上面沾着什么灰尘似的,然后斜眼向我瞟过来,样子相当轻蔑。“好吧,那就谈吧。”他说,“随便你谈。”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候客厅里的气氛已经非常糟糕了,我很反感他这副做派。当然,我不知道的情况是——从事实上来说,任小天需要我的反感,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造势,他就是为着一个破裂的谈判结果而来的。
这是我事后通过回忆得出的判断——任小天带着强烈的敌意来到这里,他渴望羞辱我,打击我,他甚至希望把我拖入到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争斗中去。
在我瞎眼的那段时间,在长川的驻军部队医院里,我曾经当着任小天直接下属的面,狠狠地折辱过他一把,这是任公子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我让他捞取政治资本的企图完全失败,并且蒙受奇耻大辱,传为政坛笑话——那个时候,我无欲无求,他无可奈何。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倒过来了,他完全有本钱羞辱我。
而正是那次事件之后,我们收获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政治轨迹都因之发生改变——在任小天看来,我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直接抵达政治核心,而他却饱受非议原地踏步,甚至连自己身处其间的政治势力也因为这个事件受到全面打压。
所以对于我,除了仇恨之外,他没有第三个字要说。任小天和我之间的矛盾,完全对立,没有任何可以调和的途径。
在到达这个八十七号楼之前,任小天已经完全清楚我的动机,我找他的目的。他根本不可能答应我的要求,甚至他已经把这回碰面提前理解为一次报复性的打击,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气氛下亮出他的底牌,置我于不能自拔的境地。他对小陆做的那些动作不过是向我提个醒——在这幢充满历史和政治气氛的古旧楼宇里,他不是客人而是主宰者,我才是一个外来人员,我没有资格向他提出要求,同他对待谈判。
但是在当时,在谈话开始之前,我并不了解任小天的想法,我只是以为他有恃无恐天性淫贱,很猖狂很张扬,我以为他想出口闷气发泄一把,但是这样的发泄方式让人异常反感——这个感觉让后面的谈话陷入到任小天希望创造的氛围,并且直接引发影响极其恶劣的械斗,直至上达天听——虽然械斗这个事件,未必是他任小天想收获的。但是确确实实,这次谈话产生的客观后果就是——事件发生了,让大家始料未及。本文转载自小陆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她的神情非常屈辱。“放开!”她低低地喊了一声,身子一扭,摆开任小天的禄山之爪,站起来就跑。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0 政治怪圈
任小天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把脸转回去了。然后他端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上一啜,仰天漱口,再吐到地毯上。
何继志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火机,他看着我俩,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好象也没弄明白现场这个古怪僵硬的气氛从何而来——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在我和任小天之间即将展开的对话,牵涉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无比重要。我渴望达到目的。
对于任小天来说,也同样重要。他不会让我得逞。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他是这么考虑的,我当时就想着,自己没有其他办法,真是这样。如果事前知道他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我肯定不会找他——哪怕是拿把菜刀跑到长川街头去砍人,也好过求他任小天。因为这个叫做——缘木求鱼,或者说与虎谋皮。
“任书记。”过了好一会儿,我又等着任小天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才说话,我尽量把声音弄得平和一点,低调一点,更象请求一点,我把自己对他的反感埋藏得很隐蔽,不露痕迹。“请你来这里,是希望任书记帮我一个忙。”我说。
“关于长川此次换届的问题——只有任书记能办到。”我说。
“哦?是吗?”任小天把茶杯放下来,他望着我微微一笑。“因为这个事,现在找我的人很多啊,躲都躲不开身。”他说,“想不到沈厅也不能免俗,这也要来插上一手吗?”
“那么高尚的一位君子高人,无欲无求啊——”他说,“怎么着?尾巴夹不住了?不装清高了吗?”
我吸了一口凉气,语塞中。然后侧过脸去,看着何继志。
何继志也愣住了。
“呃哥们——”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小天。”他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对不?”他瞧着任小天的脸色,话说得小心翼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对不?这个这个以前的事就算了,携手向前嘛!你看沈厅这歉也道过了,礼也赔过了,态度还是蛮诚恳滴——是不是咱们就来他个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
任小天手往他那边挥了挥,打断了何继志的酸文假醋。“好啊!没问题!”他说,“别的那些也不说了,志哥的面子,咱得给!”
“沈厅你说吧!”他说,“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的忙我绝对给你帮!能办的事我一定帮你办!”
“哥们痛快!”何继志坐起身子来一拍桌子,算是个击节赞叹,“明儿老爷子再要看上哪件古玩意儿,哥哥给你包圆了!”他又回头冲我挤挤眼,“小天开了口,兄弟有啥事你提——”
“那好——”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管任小天这态度是真是假,“苏静美的事。”我说,“怎么样任书记?能不能办?”
“能啊,怎么不能?”任小天很干脆地回答我。他嘿嘿直笑起来,一副眉飞色舞喜逐颜开的表情,“我一定帮你办,好好地办她——”他说,“不就是个关照吗?哥们这回还自动自觉了,根本不劳你沈厅插手操这个心。”
我呆了一下,跟何继志对视一眼——应该他跟我一样,也听出任小天这口气不善来。
“我会好好地照顾她——”任小天盯着我的眼睛,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我可以很直接地用狞笑来形容。“沈厅的爱人嘛,情儿嘛,对不对?不照顾怎么行呢?她会寂寞的——”
“小天!”何继志打断了任小天的话,“别开这种玩笑,不合适。”他说。
“任书记!”我的火又上来了,忍了一把。“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搞什么弦外之音。”我说,“苏静美这次,不能让她落选!能不能帮我做这个工作?”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一句话。”我的话音也开始生硬起来——已经感觉到他的拒绝了。
“哼哼。”任小天的目光收了回去。“别做梦了。”他果然说,“她这届任期一满,肯定是下,没什么好说的。”
“苏静美不下来——长川还能呆人吗?我们怎么做事?”任小天恶狠狠地看着我,“都让着她三年了,还不够?省里的意思,还有上边的意思,都是让她下课,你还能说出这个话来?你有脑子吗!”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个情况其实我清楚,提要求纯粹是抱了个侥幸的想法。
长川这三年的政局,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任小天的心情不太好——当初作为周书记的秘书空降转任,网文事件没有最后定论,外头对周书记他老人家的议论一直挺大,直接导致任小天的此次任命被大众质疑,再加上原来的班子情绪也抵触,高层组织部门从保稳定的考虑出发,一直压着没把他这副书记扶正,而是建议汉江省委从外地调入市委书记入主长川。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任小天肯定不乐意,他觉得这市委书记的位置是自己碗里一块肉,他在这眼巴巴地望着,凭什么轻易让人给吞到肚里去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抵触了闹矛盾了——以他为首,长川政场又联起手来,铁板一块对付外来户,谁来就弄谁,给人上上下下一架空,得了,新来的那位——等下课吧。
听起来象笑话,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也没办法的事,国情如此——没人来吧,大伙窝里斗,有人来了,一块上,弄死他,弄完了大伙接着斗,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斗人者人恒斗之,谁也不服谁——斗争这个哲学,在咱们国家,从历史到现在,从来没有消停过,而且估计从现在到未来,永远也不会消停——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安身立命必需的武器,居家旅行必备的良药,杀人灭口……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长川这几年,走马灯似地换书记,三年换了五任,一个比一个下得快——斗争太复杂了,矛盾太尖锐了,这潭水太深了,谁都搞不定,再有能耐也不行。
当然,按照哲学观点,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斗争是永恒不变的,为什么长川就那么特殊,没人能控制下来?
因为长川的政治局面,比别的地方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独一无二——就是网文事件,还有苏静美的存在。这是整个长川政场不能直面的,迈不过去的坎。事实上,政治在这个问题上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一道无解的方程式,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网文及其后续事件没有最后揭开盖子。当时为了谋求脱困逃避责难,也是为了保稳定,苏静美获得释放平反,同时被复职,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上。高层希望通过这个举动证明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再加上横刀的配合出演,让事件始作俑者切责悔过退出江湖,这一系列动作的目的基本达到,网文事件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在此过程中,苏静美的政治花瓶角色必需存在,一定要让人们看到她的完好伫立,否则政治的清白、法律的公正,就成了一个笑话。
又正是因为苏静美的伫立不倒,导致了政治的无比尴尬——长川乃至汉江整个政局没有丝毫改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是一场事实存在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苏静美因为政治倾轧而受难,她受到了迫害,但她清白无辜,她回来了,却没有人对这个错误的事件负责,没有人因为迫害她受到惩罚——所有现象,所有的事物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真正的黑色幽默。
一个天大的悖论,怪圈,黑洞。
确实不能让谁来负这个责任,也不能够去惩罚谁——那样将可能导致政治形象的全面崩盘,同理之艳照门事件可供参考——后者曝光明星真相,前者暴露政治本色——其结果都足以让信仰崩溃。这个后果之重,没有谁可以承担。
所以,长川原来的格局,雷打不动——不能让任何的风吹草动,被人联系到让政治不堪回首的往事上去,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淡化,淡化,低调,低调,稳定是第一位的——只要长川不彻底乱起来,乱到不可收拾那地步,就由它去吧。政治在这个地方,用了一个拖字诀,倒也无可厚非。
长川的这个奇特现象,确实让人挠头。我们学校常务副校长跟我闲聊时,说过这样的话:长川现在情况复杂,很棘手,软着陆是个办法——等一等,看一看,到换届时才好处理,事情也许就自然了,不勉强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我清楚地理解到,处理这两个字的潜台词——就是苏静美换届时下课,不再出任副市长——这也是盘活长川政治的必须前提。她在台上,所有的压力都在——舆论,民情,无法承受之重。让她自然下台,是最好最自然的选择,最优化合理的方案,符合方方面面的利益。
这些话代表政治的意思,高层的意思,非常权威,我同样清楚——权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副校长,就是高层的组织部长。他的每一句话语,哪怕来自闲聊,都是权威的都是经典的——这个国家里,比他更懂得政治,比他还要高层的人,不会有很多。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1 流氓的笔画
所以现在,无奈了。
“嗯。”我说,“下了也好。”我摇摇头,“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事实上,虽然无奈,也没有超出我的预料,我没抱太大的期待——前边提的那个不过是个幌子,为对谈开个局,给任小天拒绝的机会,增加我谈判的一点心理筹码而已。苏静美肯定是要下的,对于政治来说,这是不二选择,成本最小的解决方案,没有理由可以反驳。我真正关心的,是她下来之后的处境,这才是我需要的答案,或者说是我真正想提的要求。
“处理?”任小天又笑,“谁敢处理她?怎么处理?沈厅水平高,教导一下我们?”
“那么任书记的意思——”我紧盯着任小天,不动声色地问他,“就是说苏静美下来之后,长川就没她什么事了,对吗?”
“当然。”任小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她在台上只能坏事,早就该下来了!一个副市长,整天不作为,杵在那里干嘛?让人看笑话——”
“那好,那就这样吧,我能理解。”我松下一口气来,“对于苏静美来说,也许自己也希望如此,她喜欢的生活——”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任小天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语气相当冷硬,“关键是我喜欢怎么样。”
我看着他,迅速思考了一下他这话里的含义。
“她当然要下来。”任小天说,“但是就算没干副市长,她也不能离开长川,不能失去控制——”
“什么?”我终于回过味来,这话让我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够限制她?她是自由的,不是吗?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横刀。”任小天简单地说,他盯着我的眼神充满藐视,语气里全是讥嘲。“一定要控制。”
我冷笑。“怎么控制?懂法吗同志?她犯了罪吗?”我真是觉得非常可笑,“双规?拘留?再判一个无期?还是监视她的居住?嗯?”
“任小天同志!”我的手在茶几上轻轻拍了拍,“我提醒你一点——现在是法制社会!讲法治,不是人治!不是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请你搞清楚!”
“法治?嘿嘿。那又怎么样?我还就想干她了!”任小天也跟着我笑,他的话让我产生了抽人的冲动。“只有你沈厅懂法?只有你才能唱高调?”他问我。
“我没说她苏静美犯罪,也没说她不自由——”他拉长了声音说,“可是怎么着?你沈厅干过的那号事,让她再来干一遍?让她满世界喊冤去?受迫害了?政治黑暗?咹?我告诉你——”他抬起手来,指着我的鼻子,“我还就要限制她了,还就要控制她了,怎么着吧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在努力镇静,不想让他把这火给挑起来了。
“你没办法控制到她——”我说,“没有人可以控制她,我向你保证!打消这个念头吧同志!”我看着他抬起的手指,向他摇了摇头,我的态度很坚决。“为了稳定起见,为了不出更多的乱子,我劝你不要这么想!会有后果的!你们要考虑清楚!”
“沈厅这是在威胁我?嗯?”任小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眼睛眯缝下来,“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说,“不会有任何后果,我能够做到,很容易,嘿嘿。”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感觉郁闷。
“传说中,苏静美那还是一处的啊?穿了贞洁带的?钢铁圣女啊!嗯?沈厅?是不是,有这说法?”
我把手从茶几上收回来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我在想,自己应该说什么,我应该怎么回答他。
“我想告诉你的是——”任小天轻蔑的声音,“要控制她,有很多办法,很自然,不一定非得要提到法律政治。”他冷冷地说,“对付一个处女,你说应该怎么办?嗯?”
“再次提醒你,任小天。”我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一个领导,你是长川的市委副书记,请你尊重自己的身份,还有,也请你尊重他人的人格——”
“切!”任小天打断了我的话。“以前也就算了,看老周跟他傻儿子的份上,我就让他们了,可是现在不行,情势所迫啊,还逼得我干她不可——”他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也许,怎么调教她一把,沈厅能提上个建议?你应该有经验啊?你们关系那么好?你怎么就没干过她?”
我的手重重地拍到茶几上,上面的杯子盘子跟着一跳。“任小天!”我喝了一句,“不要太无聊!”
任小天丝毫没有被我震慑到的意思,他盯着我的眼睛,灰色的眼眸里闪现兴奋,应该是因为我的震怒而兴奋,“沈厅生气了?想发脾气了?嗯?你害怕自己心爱的女人,让我给骑了?嗯?我告诉你,我真为你感到痛苦——”他在笑,“现实会很残忍,比你能够想象的要残忍很多倍,沈厅!”
“多纯洁的女人,多美的妹妹,我见犹怜!不干怎么行?暴殄天物啊,浪费资源啊!”挑衅,任小天的话,绝对是个挑衅,我无法承受,“还痴情,还守望——望夫石啊!难怪你沈厅放不下来——”
我听到自己牙关咬紧的声音。是的,极度愤怒,要发火了,我知道。
任小天也知道。
心底最痛最软的那个位置,所有人都知道。他伤害到我了。
“把处女调教成一个女人,很有乐趣的!还是这么有性格的一位美眉,嗯,前面可能是得上个小手段,让我想想——”任小天无视我的表情,继续他的挑衅——或者说,我的表情,给了他足够的快感,他的脸完全扭曲,眼睛里放射出淫贱的光芒,“女人都这样——”他说,“没人弄到她,装模作样假正经,跟个仙女似的,只要给人一干动,嘿嘿,立马就能百依百顺,跟条藤似的缠上你——”
我豁地一声站起身来,我的手直接到达任小天的鼻尖位置,“任小天!我警告你!”
任小天忽略了这个警告。他把我的愤怒当成了耳边风。
“我是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的。”他得意洋洋地说,“我得控制她啊,对不对?都说政治成本——有什么方法,比这个更节省的?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听我的安排,嘿!齐活了!”
“住嘴!”我说,“再说一句试试?”
“嘿嘿。这还真动气了?”任小天瞅瞅我,又瞅瞅边上目瞪口呆的何继志,“我告诉你沈厅——”他无所谓地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也就两清了——”他说,“长川的事,你还想来插上一竿子?做梦吧你!”
“两清没问题!”我说,“收回你那些话,放过她,我不跟你计较——”
“你他妈计较啊!来啊!”任小天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不带掩饰地逼视我,“到底谁欠着谁的?咹?”
“什么东西!”他骂上了,“你的女人——老子这还玩定了!玩死!玩残!玩到她不敢再动弹——”
我给他扇了一记。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还真没什么好说的,说这个我说不过他,他让我痛苦了,耻辱了,愤怒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说。
任小天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张大了嘴看我,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他的神情,有点难以置信。
“你——”他望着我抬起的手,“你他妈敢打我?”
我反过手掌来,又是一记耳光——这一下更重,任小天白净的面皮上,立马浮现指印,四个。
任小天咆哮起来。他压根就没想到,我真动上了手,抽上他了。
何继志一把跳起身来,把他摁在了沙发上。“小天!别冲动!”然后他回过脸来责备我,“你干什么?有病啊?!”
我站着没动身子。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何继志!放开我!”任小天狂怒,他终于回过神来,“你也看到了,这杂种打人!”
“你摁着我什么意思?你帮谁拉架?你他妈胳膊肘——”
“放开他,何总。”我冷冷地说,“这是个真正的流氓,不过还不够到位。”我说,“今天我来教他一把,流氓这俩字的笔画!”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对付流氓,不能光靠嘴说,我得用行动告诉他,我比他更流氓!
“放开!”任小天在何继志的手底下挣扎,一边大吼大叫,“我跟你翻脸!我没你这号朋友!”
何继志脸上的神情很为难。他终于把手放开来。
任小天带着嘶吼,象狼一样扑上来,肩膀狠狠撞中我的胸口,我给他冲得接连退了好几步。
斗殴开始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2 血战
应该说,到底是军区大院长大的——任小天手底很有两下子,看得出来,练过的。
他冲我面前来,就是一路组合拳,晃得我眼花缭乱,脸上身上连着挨了好几记重的。刚交上手,我根本就没碰着他,光挨打了,很让人意外。
我一边招架,一边踉踉跄跄地退,一直退到客厅尽头,后边是墙壁,没法再退。他扑过来,一拳正中我的鼻梁,咚的一声,眼冒金星。
脚后抵着墙根,我死死抱紧他的身子,我感觉自己鼻子流了血。然后,脑袋上又挨上重重的一肘——他妈的!
我低低地吼了声,顶住他狂风暴雨一样的拳头,猛一发力,把他掀倒在地。然后我跳起来暴踹了他几脚。
任小天也大叫一声,在地毯上翻滚几下后,朝天蹬出一脚,又中了我的裆下——我靠!还没来得及跳上一跳,让他伸腿一扫,我扑地而倒,任小天纵身急扑,又抱上我了。
然后进入持久战——两个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他扼住我的喉咙,我的手叉在他的脸上,手指插在他的鼻孔里。忙乱中,大家身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老实说,论起打架的技术来,这小子绝对比我娴熟,手也黑得多,拳打脚踢,全奔我要害来的——但是,技术不代表全部。
架我以前打过不少,有打人的也有挨打的,有群殴的也有单挑的,可以说战斗到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要靠力气,或者说,体力。
当然,据说高手过招,不看这个,一下两下过来就能致人死地,轮不到人来耍上一把力气活——但是我跟任小天,显然都跟高手的境界有N大的差距,我们之间的过招,说白了就是俩流氓在互殴,而且观赏性不算太高,打得比较难看。要说各自的特点——他比我准点狠点,我比他力气长点,就是这样。
我们年龄相当,身材也差不多,没谁带着内功,如果任小天的体力足够的话,他应该能赢下我。但是很可惜,看起来,任公子腐败的生活方式极大地影响到他的战斗力,几分钟之后,他开始气喘吁吁,不支了。
架打到这程度,我也就没跟他客气,我把任小天的身子提拎起来,跟对付沙包一样,冲拳炮腿什么的尽情发泄,好好地招呼了一把。看着任公子白嫩的脸孔在我手下渐渐变成猪头状,我觉得非常解气。
呯呯呯,嘭嘭嘭!
我得意地笑!
然后身子给人抱住了,转脸一瞧,是何继志。
“够了别打了!”他心急火燎地冲我吼,“别弄出事情来!”
我抬起腿来,一脚把任小天踹飞了。
OK,不打了,结束。
任小天坐到地毯上,脑袋耷拉在茶几边,胸口大力起伏,喘息不停,他的脸是紫色的。
“操你妈!”喘息了一回后,他看着我骂,他的眼光里全是恶毒,“不想活了!
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呵呵。”我笑,“怎么样小任?不服?再来一次?”
“神经病啊你们?!”何继志抱着我的胳膊紧了紧,“什么不好玩?玩开片?还是小孩子啊?靠!没见过!”
任小天的脑袋支楞起来,四处张望了一把,然后——我看见他的手扫到茶几上,我突然想到他要干什么了——茶几的果盘里,有把水果刀!
可是——他摸了个空。
一直站在茶几边上发呆的军装妹妹突然伸出手来,一家伙把那果盘扫到地上,她弯下腰去,把刀拾在手上,又藏到了腰后边。
哈哈!这个!好笑了。
任小天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好笑。他怒不可遏地跳起身来,一把掐住小陆的脸。“妈的!操死你!”他恶狠狠地喊,另一只手不停批打小陆的脸,边打边骂,“你他妈活腻了是吧!你也来欺负老子是吧?我操——啊——”
他的骂声蓦然中断,后边一句是惨叫。
小陆咬住了任小天的手,咬在他的虎口上。小姑娘肯定用了很大的劲,我看见她小巧的身子都绷直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任小天的脸,眼神里全是屈辱和仇恨。
“哎哟——放开——”任小天大声叫唤,他也不是个善茬,右手在小陆嘴里没扯出来,他左手猛地卡住小姑娘的脖子。“松开!”他大声吼叫一句,“掐死你!”
这几下来得很快,我跟何继志看得目瞪口呆,都没想起应该怎么阻止上一把。“小陆!”我们齐声喊了一句。
然后就看见刀了——那把水果刀。抵在了任小天的喉头。
客厅里蓦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呆住了,包括任小天自己。他背后是沙发的靠背,没法再退后,刀尖抵紧了他的喉咙,抵得非常深,刀刃陷入到任小天咽喉肌肉里——我看见血珠渗出来,渗到了刀身上。
小陆的眼神,凄然,迷离,绝对是杀人的眼神。并且她还用语言告诉大家自己的想法——“我杀了你。”她咬着牙,语气森冷,完全不见了平日的羞怯柔弱。“你这个畜生!”
我和何继志的嘴都张得很开,一时没法合上。这个场面太意外了,太电影了,我们脑子里都没转过弯来。
任小天的眼神由凶悍变得恐怖,那把冰冷的铁器,应该让他清醒了很多。“不要!”说话的音调都变了。他的下巴抬得很高,脖子慢慢向后缩,那把刀紧紧地顶上去,顶住他。我看得非常清楚,任小天咽了一口口水,他开始颤抖。“不要——”他结结巴巴地说。
“呃——不要!”我的思维也转回来了。“小陆!”我说,“千万不要!”
何继志望了我一眼,他的思维还没转回来好象。
任小天把手举到了脑后,“不要——”除了这一句,他好象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刀又抵紧了几分。小陆的手在颤抖,“杀了你!”除了这一句,军装妹妹好象也不打算说别的。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脸上全是泪水,眼泪滑过清丽的面庞,从下颌处滴落地上,一滴,又一滴。
我一把捞住身边要动作的何继志,我不知道他想干嘛。“我来。”我说。
“小陆你听我说。”我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前挪动,“想一想,想一想。没事的——”我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动手,要刺下去,你就全完了——”我到达了小姑娘的身后,我看见了任小天求助的眼神。“不要紧小陆。”我轻轻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是我——我在这里。”我安慰她说,“放松,放松,别害怕,别紧张。”
我感觉小陆纤巧的身子猛然松驰下来,她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颤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在我怀里,她感到安全。我想是这样。
“好了好了。”我说,然后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刀刃。“放下吧,听话——”
虽然是水果刀,但是绝对锋利,我可以肯定。因为我的手被割破了。
我捏着刀,能够感觉到小陆手上传至的颤抖渐渐微弱。我把刀抬起来,她的手终于松开。
我把刀扔了。“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说。“小陆真乖!”
小陆抱住我的身子,放声大哭,她的哭泣,满腹委屈,满腹伤心。
我松下一口气来,拍拍小姑娘的肩,“我理解我理解。”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开点就好了——”
小陆仰起脸来,还在呜呜咽咽的。“对不起——”她说。“我——我不是有意的——”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还想说上一句什么,不记得了。因为看见小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错愕,她尖叫了一声。
我一诧异,一低头,就看见刚才扔开的那把水果刀插在我的腋下,明晃晃地,光可鉴人。
然后感觉到冰凉,还有疼痛。
我呆了一呆。顺着刀看过去,看见刀柄那头,是任小天的手,再向上,是他满脸的狰狞。
当时有点茫然,我肯定自己没有弄清楚状况。
“插死你!”任小天又喊了一句,然后,我看见刀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血跟着涌出来,我的白衬衣上,转瞬间一片殷红。
“我——”我放开搂着小陆肩头的手,转过身子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手感温暖湿润。我抬手看了看那些血,又抬起脸来,看见了何继志张惶的表情。
刀又一次刺过来,在我的注视下,插进了我的小腹。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能够肯定,自己被偷袭了。
我闷哼一声,一只手死死地攥紧在身体里不停挤入搅动的水果刀,另一只手直伸出去,抵住任小天的下巴,我用尽了全力,但是没有办法推开他。
何继志跳过来抱住了任小天,把他往后拖。“干什么?!”我听到他在叫。
还有小陆,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喊,声音急促恐怖,“救命——救命——”
我踉跄几步,然后扶着沙发不停喘息,感觉自己一下变得很衰弱——真是这样的,就是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其实非常非常愤怒,我抬眼望着何继志手里不停挣扎的任小天,我想我应该杀了他,于是我拿出最后的力量,向他扑过去。
但是完全没有办法再做什么,手一离开沙发,我的身子就直接倒下。
我扑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汩汩地向外流,立时把地毯弄脏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3 不知所云
客厅里乱成了一团。
任小天还在嘶声咆哮,嚷嚷着要把我给灭了。何继志死命将他摁在地上,回头大声斥骂小陆,“不吵你会死啊——还不赶紧救人!”
小陆呆了一下,终于不叫唤了。她慌慌张张地奔过来,跪到地毯上俯下身来,好象是要察看我的伤势。她注视着我脸上的神情,企图翻转我的身子,还一边扯动我的衣服,一时间弄得手忙脚乱。“猪啊你!”何继志继续大骂,“打电话,叫救护——”
小陆又赶紧站起来,手还在不停抹眼泪——我感觉她这个时候,就跟个木偶似的,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独立判断。然后看见上官仪匆匆地下来了,“你们干什么?”她一边下楼梯,一边高声冲我们喊,很震惊的样子。
任小天吼叫的声音骤然停顿下来。
“对不起了兄弟——”何继志冲我喊上一嗓子,拖起任小天,两个人撒腿就跑出了客厅,头也不敢回一下。
我趴在地毯上,手里捂着腹部的伤口,很吃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撒丫子狂奔的背影,突然有点好笑的想法——太他妈有那个感觉了。
什么感觉?——熟悉。就是N年前在学校时,一伙人干架,然后看到老师来了一哄而散,就这情形——看这两人纯熟的并肩逃跑姿势,估计以前读书那会,也经常伙着干这号事。
可是现在,他们俩谁啊?一人是市委副书记,厅级领导;一人是号称资产N亿的跨国公司老总——还摆这潇洒造型,也太离谱了吧?
上官仪冲到我面前蹲下来,前前后后地瞄我几眼。她的神情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从容,眸子里也有点慌乱。“你哭什么?!”然后她抬起头来,冲着小陆厉声喝斥一句,“打电话!”她说。
………………………………
这里是高干疗养院,医护措施那可不是一般地齐全,根本无需拨什么120,一个内线号码就行——几分钟以后,急救包来了,担架来了,医生也来了。
伤口被现场紧急处理:清创、止血、包扎;然后是测量:血压、心律、呼吸。训练有素的救治动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直到医生们想把我放置到担架上去时,身边的上官仪说了一句,“在这里就行,不用送病房。”
整个救护过程中,上官仪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她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平静。“感觉怎么样?”她又问我。
我抬起手,把一位医生企图捂上脸来的氧气面罩推开,“没什么大事。”我说,“清醒得很。”
除了伤口疼痛之外,确实没感到有什么大碍——水果刀嘛,毕竟不是军用匕首,不带血槽的,扎不了多深。再说也没弄在什么太要害的位置上,也就是个皮肉外伤,多流了点血吧。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伤势只要不是流血不止或者感染,应该不会死人——而在这个专为高干准备的高档医护环境下,我估计自己因这两个原因导致丧生的可能性会很微弱,无限接近于零。这点我完全清楚。
“死不了。”我说。“咱这抵抗力,应该还不错。”
上官仪又招呼那些大夫们一句,然后他们把我抬上担架,直接抬上了二楼,放到卧室的床上,在这里,又开始吊起了血袋。输血,输液。
他们把我的卧室,弄成了病房。
我琢磨一下这情况,又看看在我床前踱来踱去,神情若有所思的上官仪。我觉得很有点意思。
事情没有结束。
大概还不到半个小时,门外脚步匆匆,一大群人涌进我的房间。领头的是位军装领导,大校,我熟悉他,疗养院的陈副院长。
陈副院长进来就啪的一声立正,给上官仪敬了个礼,他脸上的神情异常严峻。
“对不起。”他说,“我们工作没有做好。”
哦?原来是来作检查的?
上官仪双手揽臂,没看他,也没吱声。
“内保出了问题,我们会检讨。”陈副院长很沉痛地说,“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已经紧急报告上去——”
“谁让你们随便报告的?”上官仪突然打断他的话,“这个事情性质怎么样,你们怎么知道?”
“………………”陈副院长语塞。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上官仪冷冷地说。“不要随便下什么判断。”
“哦,哦,是,是。”副院长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他一脸茫然地转向我,“沈宜修同志——”他说,“你能把事情经过详细谈一下吗?”
在我说话以前,副院长又赶紧补充说,“这是我们内保处的吴处长。”他的手向身后随便比划了一下,“跟他谈就可以了,你看我这还有事,医护那边等着我签字——”
他转过身去,看着上官仪,“那边催得急,我得去安排,您看这里——”
上官仪抬抬下巴。“去吧。”她说。同时脸上浮现出一个绝对讽刺的微笑。
副院长如蒙大赦,再次向上官仪敬礼后,匆匆走出房间,消失了。
一个军装胖子挤上前来。看情形,应该就是那位吴处长——他不认识我,而且也应该不认识上官仪,不过他的形态倒是很谦卑,“呃——这位首长,您是怎么受伤的?凶手是谁?怎么进来的?什么目的?”他说,“您谈吧,我们这里给您记录着。”
“哦。”我说,“那我就开始——谈了?”我侧脸瞅了瞅上官仪,发现她也正在看我。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我想了想,又说,“不用谈了吧,没什么大问题,算了。”
“那怎么能行?我们这儿可是一级保护单位!”胖子吴处急了,“在这里给人刺伤,那要算政治事件,我们都得负责任,现在肯定先得弄清楚事情。”
“哦。”我说。“一定要说吗?”
“当然,您得理解我们的工作。”吴处说,“不然我们没法向上边交待——”
“哦,我理解。”我又想了一想,然后说,“其实真没啥,人倒霉吧——就是削个苹果,削到手上了——”我把包着纱布的手朝他亮了亮,证明一下自己这个话的真实性,我说,“然后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把刀戳到腰上了——”
“啊?”吴处显然有点惊讶,他看着我,肯定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这样的吗?不是吧?”他的声音很纳闷。
“真是这样的。”我诚恳地说,“不信你问她——”我指了指上官仪。
吴处长的视线被我的手牵到上官仪的脸上。他在发愣。
上官仪摇摇头,露出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笑容,有点酷。但是她没说话。
“呃——”吴处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视线,又凝视着我,“不太好理解啊首长。”他说,“就那救护记录上来看,当时刀是插您肚子上的,呃——对吧?”
“哦?是吗?”我搔了搔脑袋,觉得有点难以自圆其说,“对的是这样的。”我一边思考一边说,“我摔过一跤之后吧,就有点乱,就从腰上扯出刀子来瞧了瞧。”
“…………”吴处看我的眼神很白痴。
“然后,我又摔了一跤。”我比划了一下,“结果那刀就戳我肚皮上了。”
“你们来的时候,看到就那样了。”我说。
吴胖子把嘴张得很大,有点象听天方夜谭时的表情。
“这个——”他略微思考一下,似乎犹豫难决,“不太好写啊,人家不相信吧?”然后他的脸转向了另一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小陆!”吴胖子的声音放大了,“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啊?”小陆本来一直在我床前,哭得抽抽答答地,给他这么一喝问,吓了一大跳,赶紧试试眼睛,把脸上泪水擦干了。“我——”她有点语塞,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把求助的目光转到我这边。
“为什么不说话?嗯?”吴处对他属下的小女兵,显然就没那么和善了,他的表情非常狐疑,“是不是——你弄的?!”
这个白痴!
我咳嗽一声,把吴处的眼光引过来。“跟她没关系。”我说,“说过我自己伤到的——”
“那也不成啊!”我看本年度要评选草包的话,这吴处可真应该算上一位,他居然不管不顾地,还追问上来,“到底怎么回事小陆?!”他说,“就算是首长意外受伤,按这条例,你看护失守,应该算是严重渎职——要上军事法庭的你懂吗!”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4 凝眸
吴处长鼓起眼睛瞪着小陆,神情颇有点凶神恶煞的味道,小姑娘给他吓到了,看看我,又看看上官仪,欲言又止。
“来人!”死胖子看她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愈发觉得可疑,倒还来上了劲,一声断喝之下,两个宪兵应声出列。“带走!”
小姑娘肯定没有见识过这种阵仗,不免张皇失措,惊恐之下,忍不住又哭起来。
“干什么!”我往床边拍了一记,不小心砸到手上伤口,有点龇牙咧嘴。“你什么毛病?!”我骂他,“都说过不关她的事了,你们怎么办案子的?还真想把这责任推到她身上去啦?”
胖子转过脸来,这才挤出一点笑意,“您看这个——”他带着点为难地说,“我们也不好办啊,是个事故,上边就肯定得追查,没法交待啊。”
“查什么查?”我不耐烦地说,“我这里一个苹果没削好,就能让她坐牢啦?这么劲儿劲儿地!”
“学学你们领导吧,遇事躲得远远的,多英明!”想到先前陈副院长那样儿,我忍不住发笑。这厮老辣得紧,一瞧现场情形,肯定是以为涉到什么高层内幕,政治血案,从安全第一角度出发,赶紧撒丫子闪人,把这天真无邪的死胖子给留下来顶雷了。
“哦——”胖子好象这才恍然大悟,他看着我的一脸冷笑,又打量一眼正低头饮泣的军装美眉小陆,脸上显出十二分的尴尬来。“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一叠声地道歉,“我们没弄清楚情况。”
“这个——”然后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您看怎么写合适?”
“你丫想什么啊?”瞧着死胖子那貌似尊重实则暧昧的眼神,我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想怎么写怎么写,随你便!”
上官仪说话了,慢条斯理地。
“这位沈同志连日忘我工作,以致身体疲劳虚弱,不慎失足跌倒,意外受伤,与他人无涉——就是这样,你们这么报告好了。”
“应该算是公伤——这个我会处理的。”然后她向外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你们出去吧。”
“哦,哦,谢谢。”胖子抬手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赶紧又把他手下人的记录拿到手里边,草草看过一眼后,交我签字。
因为手上缠着纱布,动作起来有点不利索,我换了左手,拿着笔漫不经心地在记录纸上画符,一边侧脸看上官仪,我发现她望我的眼神很不友好,有点压抑的怒气——她肯定是了解情况的我知道,开始医生帮我止血治疗的时候,就看她叫上小陆,在边上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眼下瞧她样子,应该是很不满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啊——谢谢!”吴处见我弄完了,松下一口气来,“那我们先走了,您安心养着病,有什么情况要补充的话,随时找我就行——”说完带上他的人马,诚惶诚恐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上官仪沉吟一会后,又跟屋里呈严肃紧张状的大夫护士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出去吧,也没什么危险了,这里有小陆看着就行。”
医护们齐声答应一句后,也退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许多,顿时安静下来。
我看着表情森冷的上官仪,有点紧张,我不知道她想说点啥,但是可以肯定不会是赞,比如忘我工作因公受伤什么的。
果然,她一开口,语气就颇不和善。
“沈宜修,这么处理——你觉得委屈吗?嗯?”她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要让我——让组织追查凶手,把肇事的人给抓起来?嗯?”
“呵呵。”我笑,“我先动的手,不能怪别人,我认倒霉还不行吗?”
上官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应该有考虑吧?这个恶劣影响?”她说,“两个有一定层级的干部,在高干楼里斗殴打架,直至酿成血案,为了什么?”她的声音透着怒气,“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这叫什么?嗯?”她逼视我的眼睛,“丑闻!不堪入耳的丑闻!”
我无所谓地笑笑,虽然觉得她这措辞上有问题,但是依然没有反驳。
“我对你很失望,沈宜修。”她说,“你怎么还那么冲动?还那么任性?处理事情,还是那样不计后果?”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三年时间还不够吗?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你这修的什么身?养的什么性?陶冶出什么来了?!”
看上官仪的样子,应该是在发火。
我依然无所谓。“仪姐,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冲动。”我抬起眼,望着天花板,“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把那些脏话再说一遍,不管他是谁,我照样还抽他。”我淡淡地说,“不可能沉默,修炼不到那境界,嘿嘿,面不改色,腹里乾坤——别说三年,三十年也不行!我沈宜修,永远成不了那样的神仙!”
上官仪凝眸看着我,很久很久。
一瓶液体很快挂完了,小陆帮我换了个袋子接着输。我望了她一眼,发现小陆也在怔怔地看我,灵秀的大眼睛里雾气氤氲。
上官仪低下头,来回踱上几步,又转脸过来问我:“在你冲动之前,其实你肯定知道后果的,对不对?那你说说看——那个任小天,为什么要挑衅你?他的动机是什么?”
“知道啊。”我说,“让我乱,让我心神不宁,让我去跟他斗,就是这样我了解。”
“是的,你说得很对。”上官仪点点头,“他清楚你找他的目的——苏静美下课已成定局,不可能改变,他就是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同他去闹,与他纠缠,他要让大家都看到,你是个弱智,是个政治白痴——不过也只有你这个白痴,才会上他这当,还跟他动起手来——”
“也许是上了他的当吧。”我说,“不过没什么后悔的,反正现在是他捅了我,他还能怎么样?”
这时候上官仪的电话响起来。
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上官仪的电话,从来就是用来找人的,很少看到有电话来找她。当然,象她这样层次的领导,基本上也没谁带电话,都在秘书那儿。但是上官仪,不带秘书行走,自己开车——这也高层政治一道非常别致的风景。很清新,很亮丽。上官仪,外界号称政治局之花,不是没有道理的。
上官仪掏出手机来看了一下,然后接上。“转进来。”她很简洁地说。
听这说法,应该是她的机要秘书。
电话是来询问我这情况的,上官仪把忘我工作因公受伤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好的,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说完挂了机。然后她转过头来告诉我说,“首长来电,对你表示慰问。”她说。
“哦,非常感谢。”我真诚地说了句。是很感激——领导人正在欧洲出巡访问,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时间来关怀咱,确实足够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了。
“那么——”上官仪面无表情,又踱开了小方步,“这个事情,你希望得到什么处理?还有那个任小天?”
我咧嘴笑了一个。“处理?要怎么处理?把他抓起来?罚他的款?还是让他赔礼道歉?呵呵。”我说,“不需要!”
“就当没发生过好了。”我说,“干嘛要去追究他?”
上官仪停下脚步来。“嗯,对的。”她说。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明媚笑意,就象月亮浮出云层,皎洁晶莹,“你懂得放手,那就很好。”她看着我说,“没有必要的——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任小天的情况,看起来简单,但是很不方便处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官仪又说,“他想干扰你,拖倒你。跟他争斗,其实非常无聊——他输了什么都不会少,而你输的话,就是输了全部!”她说,“现在你有你的道路,你的前途,把自己要做的工作做好就行,不必在不相关的事情上分散精力——”
“任小天我可以放过他,这个绝对不是问题。”我打断了上官仪的话。
“但是苏静美呢?怎么办?”我说,“这个事情,我不会放手。绝不!”
“等一等!”上官仪的声音突然提高。
我愣了一下。
“你,看着我的眼睛。”她命令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目不转睛。
上官仪的眼眸,也象大海一样幽深广阔。无边无际,无岸无涯。如果有谁企图横渡这片汪洋,我想,其结果一定是葬身波底,永入沉渊。
我的目光非常坚定。我和她对视了很久,似乎有一小时那么久,我感觉。
上官仪把脸转开了。她的脸上,有失落的痕迹。
“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她很快地说了句,然后转身迅速离开这个房间。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5 要求
等?那就等吧。
坐在床上,我思考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想过刚刚发生的这些事情,我觉得非常无聊,百无聊赖。是的,没有意义。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小陆。”我喊了一声,“把电视打开吧。”
军装MM站在边上,正盯着我发呆,眼神迷迷登登地。听到招唤后,仿佛从梦中醒转,赶紧答应。“哦——好的好的。”她连声说,“嗯——想看什么?”
“MV——听听歌吧,挺闷的。”
音乐响起,歌声回荡,感到房间里的气氛舒缓了很多。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身子靠在床头上,这一刻,脑子里很多往事在飘。
………………………………
上官仪说的马上两个字,我这次的理解,是两个钟头。
思绪飘荡沉浮,就象云里断了线的风筝,信马由缰,随风舞动。就在感觉自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上官仪进来了。
她的神情依然淡漠,姿态依然冷峻。但是——给我的感觉怪怪的,因为她的眼圈看上去有点红。然后她在我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她的姿势,应该是要跟我好好地谈上一谈了。
“开始说到哪里了?”果然,一坐下,她就问了一句。
“哦。”我坐起身子来。虽然刚才有点渴睡的意思,不过一见到上官仪,我马上清醒过来。我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验——不管在做什么,感觉上有多疲惫多劳累,上官仪在边上盯着你,动力立马就有,根本无需鞭打也不用激励,完全自发自觉。这个发现一度让我很郁闷,有点受制的感觉。有时候还因此俗不可耐地想,女人也许可以从这两种类型来划分:让人嗜睡的,还有给人提神的。上官仪绝对属于后者,跟她一块工作,不需要咖啡,不需要可乐,她就是最好的咖啡因兴奋剂——免费的。或者说,无价的。
“嗯,仪姐,刚刚提到苏静美了。”我慢吞吞地说,“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跟往常完全一样,面对上官仪的冷峻,我的思维清晰而有条理——没办法,给她逼出来的。上官仪的目光绝对能够让人清醒和冷静,让人在说每一句话之前,都不得不反复斟酌,仔细考虑,以避免出错——她会让你感觉到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那么愚蠢,不可被原谅。当然,实在要胡说八道也行,不过在说话之前,一定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是这么以为的。
比如现在,就是这种情况,非常典型。
“我不知道你想提什么。”上官仪的回答,简洁,大气,层次分明。她的气势让我呼吸为之一窒。“我也不可能答应你什么。”她说。“如果你的请求来自私人目的,请原谅,我没有义务答应你。”她说,“如果想对组织提什么要求的话,对不起。”她说,“我不代表组织,我没有权力答应你。”
“哦。”我说,其实我已经很习惯上官仪的这种说话口吻,思维定式,倒也没什么挫败感。我继续往下说,“呃——是向组织提的。”我说,“实在不行,就当我在向流星许愿好了,你就是那颗流星——”
上官仪伫立在我面前,保持着一个挺拔的姿势,她冷冷地审视我,不说话。嗯,她不是流星,是月亮,冷月。我想。
“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好。”我又摇头,“反正就是这意思。”我说。虽然有点压力,但是我想自己应该能够承受,而且是必须承受的。“我的请求就是——”
“希望组织把我下放到长川去任职,越快越好。”我说,“我希望——”
“沈宜修!”上官仪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有点高,却没什么意外。她应该考虑过我会提出这种要求来,好象是这样。
“你在这个地方,跟我提这样的东西,合适吗?”她说。她的语气也很重,“符合组织原则吗?有政策上的依据吗——”
“我知道!”我也打断了她的话,“原则,政策——我每天都在弄这些!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我认真地告诉她,“我只想要回我的爱人,还有我的爱情——”
“爱人!爱情!”上官仪的声音猛然高昂,怒不可遏。“你的头脑呢?你的理性呢?都为什么而存在?!”
“苏静美。”看着她发脾气,我倒是心平气和,没有太多东西要考虑,我就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你也知道的,她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她需要保护——”
“她更需要的是沉静!”上官仪再次打断我的话,“是平和!是放下心态!”她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冲着我高声说,“是象普通人那样去生活!——而不是抱着所谓的爱情,痴痴呆呆,疯疯癫癫!”
我诧异地瞄了她一眼,我觉得上官仪现在的样子,不太沉静,也不太平和。呃,可能在心态上,也出了点岔子,挂错了一档吧?我想。
“不疯魔不成活——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不可理喻!”看上去,她确实非常恼火。
“不行!不可能答应!”她大声斥责我,“纯属无理取闹!无稽之谈!”
我愣愣地看着上官仪,她的脸孔有点发红——火气越来越大,都让我为她担心了,我想应该提醒她一下。“呃——仪姐?”我说,“你为什么要激动?不能小点声吗?我不过就是提个要求嘛,可以慢慢谈——”
上官仪也愣了一下,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轻轻咳嗽一声,又坐了下去。
“嗯——”她考虑了半分钟,似乎状态调整过来了。然后她又说,“你的要求,被拒绝了。”她的神情很平淡。“而且你的意识也需要改造,动机很不纯洁,利欲熏心——”上官仪的声音也很平静,“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知道吗?向组织伸手,要权,要官,要位置,是吧?很恶劣的行为——”
“呵呵是吗?”我笑。“没觉着恶劣,我就认为自己高尚了,这叫做锐身任难啊!我可是去趟地雷阵的——”我说,“组织上不是有句话吗?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我们党员,对吧?”
“这几年,没听说有人想往长川跑——只听说过不乐意去的,是吧仪姐?”我抬起眼来,望着她,“三年换了五任书记,个个走麦城,人家的想法,是躲都躲不开,我没说错吧?”我问她。
上官仪没有反驳我,因为我说的这些,就是个实情,谁心里都清楚——长川的乱局上边也始终关注着,就是一直没拿出个象样的方案来解决,也解决不下。现在的长川,都快弄成政治上的万人坑了,谁去就坑谁,很让组织上头疼。
“谁伸手要那位置,给他啊!”我笑着说,“让人架到火上烤的滋味,谁愿意尝谁就去——”
“任小天。”上官仪说了句。“他也在活动这个事情,他一直没有放手——”
“我知道。”我说。“可是他行吗?他要能解决长川那些问题的话,组织上还不早就安排给他了?还要等到现在?”
“任小天是不行。”上官仪看着我摇头,“可是你更不行,你说的是一个天方夜谭。”
“你自己应该非常清楚,要是你去了长川,会是个什么局面。”她说,“甚至整个汉江,政治上全是你的敌人,不可能有机会做什么,你会比前面那些人倒得更快!更惨!”
“现实一点吧。”她说,“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去。”
“你的特长,在文字上在理论上,你属于上层建筑。”上官仪很直白地告诉我,“这几年的工作对于你来说,是个锻炼,也是积累,你的下一个位置,将会去宣传部门——在那里,你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而且能够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支持,再过几年,如果表现一直很好,机会又合适的话,有可能让你到地方挂职,然后再上来——这条路线,才最适合你。相信我,不会错的。”
上官仪凝视着我,眸子里很坦白,话也说得非常恳切——这是自我接触她以来,听她说过的最直接的话了。
“所有的人都了解,你有出类拔萃的才华,也有非常优秀的品格,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一是时间,二是表现,你需要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个政治氛围中来,然后努力坚持下去,你未来的空间会很广阔——”她说。
“仪姐——”我挺了挺胸膛,把身子坐直了。“我是这么想的,苏静美她——”
“不要说了。”上官仪抬起手来向我摆了摆,她的样子有点疲倦。“这里有段录音,就是她的,你听听吧。”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6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上官仪把她的手机拿出来,伸到我的面前。
果然,是苏静美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这才想起,刚才上官仪为什么让我等,应该就是出去打了这个电话——对我的思想,上官仪完全做到了洞察入微、了如指掌,我有一点汗意。
这是一段来电录音,只有苏静美的嗓音,依然熟悉,依然圆悦,依然那样不疾不徐不温不躁。嗯,甚至可以说句,非常淡漠,平平直直,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请转告他,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没有意义,我也不会接受。”她说。
“是的,完全没有意义。”她说。“现在我的生活很安宁,很平静,我不需要什么,也不希望再次被打搅。”
我猛然抬头,看见上官仪的眼神。她的眼神,有点伤感,有点疲累。
“请转告他,没有人愿意成为负累,没有人愿意成为牵绊,没有人在守候。”苏静美的
声音也很疲惫,但是没有颤抖没有哭泣,坚定,而且从容。
“请转告我给他的祝福。”苏静美说。“我相信他可以飞得很高,走得很远。嗯,对的,我相信。”
“他走过那么长的路,流过那么多的血,付出过那么多,他非常不容易。”她说。“现在,能够看见他的前途,我为他感到高兴,他应该得到的。”
“告诉他,这里不适合他。”苏静美说,“在这里,他失去过所有的东西。如果再来一
次,他还是会失去所有,对于他来说,这样做非常愚蠢,也非常失败,他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而且毫无价值——请务必阻止他。”
然后她提到了一个人名,应该是在回答上官仪的询问。
“任小天?嗯,他有找我谈过。”苏静美说。“任小天让我放手。”
“我当然会放手,没有什么在我手里。”她说。
“这次换届,我有准备,我服从安排。”她说,“我也答应过任书记——我不会离开长川,不会给组织上添乱。”
“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去影响到他。”她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请一定转告他——”说到这里时,苏静美停顿了一下。嗯,不是一下,是很久,甚至久到我都以为电话已经结束了,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一定要忘记以前那些。”她说。依然很平静,平静如水,淡漠如烟。“那些都过去了,已经不再有意义。”她说。
“现在他的起点很高,来之不易,应该珍惜——对于他来说,重新开始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对他,对我,都是这样。”她说。
“忘记吧,放手吧——没有人值得让他放弃所有。请告诉他,现实一点理智一点,去接受生活——我们都需要忘记,都需要放手。”
最后,苏静美说,“请一定转告他,我的这些话。请一定阻止他,不能让他回来这里。”
“那就这样了吧。”她说。“谢谢你。”
就这样,录音放完了,非常平淡。
直到结束,苏静美的声音都不带一丝起伏,她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感,很机械,很麻木。
这段录音放了很久的时间,因为苏静美说得很慢,中间停顿得也很频繁。其实听到后边,我已经完全清楚她想表达什么。我没有看手持电话的上官仪,视线停留在对面的电视上,也没太去琢磨苏静美说的那些。
她的意思我非常清楚——从她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
是的。苏静美的意思就是分手。或者说,放手。这是一个有关告别和结束的电话,却没有情天恨海,没有伤心欲绝。与情爱完全无关,有关于爱情的话,一句也没有提过。
上官仪把手机放了下来。她看着我,“现在,你想说点什么?”她问我。
我正在看电视。MV里有位陌生的歌手,在唱一支陌生的歌曲,我觉得很有意思,真巧合。
“男人的眼泪是可耻的。”我说。
“是的。”上官仪说,“你也听见了——面对现实,她比你理智。”
“不需要眼泪,也不需要爱情。”她淡淡地说,“这些都不是理性的需要,不符合逻辑,也没有价值。”
“苏静美已经放手了——”她说,“那么你呢?”
我没搭理她,我在听那支歌。上官仪瞟了我一眼,顺着我的目光又瞟了一眼电视,她也没再说话。
屋子里有点沉默。只有歌声悠悠回荡。刻骨铭心,荡人心魄。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如果两个人的天堂,象是温馨的墙,囚禁你的梦想,幸福是否象是一扇铁窗,候鸟失去了南方;
“如果你对天空向往,渴望一双翅膀,放手让你飞翔,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听从凋谢的时光;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缠绵如果变成了锁链,抛开诺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让真爱带我走,为爱结束天长地久,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
“为了你失去你,狠心扮演伤害你,为了你离开你,永远不分地离去——”
听完了这支歌,我把脸转回来,看着上官仪,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她的表情有点犹豫,有点担心,这种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非常地陌生。我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我的目光非常坚定。在我长久的凝视下,我感觉上官仪的视线渐渐闪烁,渐渐迷离,最后,她把脸转开了。
“对不起,仪姐。”我微笑着说。“我不会接受。”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我说。“绝不。”
“我的每一天,都为她而活。”我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和盼望。一直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我说,“我不停努力,不停奋斗。我为她努力,为她奋斗。我希望自己能够强大起来,能够捍卫我的爱人我的爱情——我不想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受那么多伤害,我不想自己的爱情再被人践踏,被人蹂躏。”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我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我说。
“我一定要到她身边去,我会放下所有东西——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说,“我要去守护她保卫她,我不能让她受到侮辱,我还要让她伫立在那里,就象我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那样美丽,那样骄傲。”我说。
“那里都是你们的敌人!”上官仪霍地一下猛然站起身来,她的声音很仓促,“你的前途!你的政治生命!你会死在长川!”
“死?”我笑。“那也不算什么。我经历过——三年前,我为她而死,为爱而死。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可以勇敢地选择死亡。而且——”我说,“就算三十年后的未来,三百年后的永远,这个决心也绝不会动摇,我发誓!”
上官仪看了我很久很久,她的表情非常悲凉,仿佛眩然欲泣。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死在一起,就有意义吗?”她缓缓地说,“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不能够拯救命运,只会让你看起来幼稚而可笑——”
“不!”我说,“那些理想色彩,那些浪漫情怀,我不会再用这些来看问题。”我说,“我很客观,从组织工作角度考虑,不能让长川继续乱下去。”我说,“我现在毛遂自荐,郑重地向组织提出请求主持长川工作,解决那里的问题,而且我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上官仪没有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陌生人,仿佛她从来没有看清过我。
“是这样的。”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我去解决那里的矛盾,才能让人们相信,这不是又一场的政治倾轧,不是派系争斗,不是黑箱运作,不是权力被滥用。”
“人们都知道——我在长川,没有个人利益,没有派系门阀,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声名享受而来。我的行为,会让人们相信那是出于正义出于公道,出于组织的英明——我会让他们相信的。”
上官仪冷笑起来,“长川问题,你有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或者说,办法?嗯?说说看?”她向我发问。
“我没有方案,没有办法,只有决心。”我说。“必死的决心。”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7 神圣之爱
上官仪的眼神象冰冷的箭,看起来她对我应该非常非常失望。我了解她的想法,但是并没有感到害怕。
“如果谈方案,轮不到我来了。”我静静地说,“三年的时间,那么多人,提出过那么多方案,那么多办法,但是谁又真正解决了问题呢?”我说,“从来没有。”
“为什么?仪姐你知道吗?”我问她。
上官仪摇摇头,这一次,她应该不清楚我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曾经有位总理讲过一段话,我觉得非常好,现在我想引用一遍,来证明自己的看法。”我说。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哪怕前面是地雷阵,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毫不犹豫地走上去,义无反顾。”我说。“我觉得他希望表达的意思,和我现在的想法差不多——现在我们这个国度,现在的长川,方案和办法已经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术,只是末枝小节,道,才能正本清源——面对危难面对绝境,慷慨赴死,义无反顾,我们需要的是决心和意志,还有勇于牺牲的精神,我们需要信念和诚意,需要高尚和正义!”
“无私无畏——是以前调查组为我做过的结论,也是你亲口向我宣布的,仪姐。”我看着上官仪,“解决长川问题,最需要的不是方案,而是这种精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精神,我有。”我说。“所以说,我是最佳人选,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长川。”
上官仪打量了我好一会,然后她鼓起掌来,虽然脸上的笑容有点讽刺。“沈宜修,进步不少啊——”她说,“你很会作文章,超出我的想象——而且作的是这样冠冕堂皇的大文章。”
我笑。“谢谢领导夸奖。”我说,“是我的真心话,没有作文章。”
她瞥了我一眼,目光也很讥讽。“不用谦虚。”她说,“你唱的调子比任何人都要高,真的很有才,我没有看错你。”她说,“我甚至感觉,都有点佩服你了。”
我嘿嘿笑起来。上官仪看着我,也有点忍俊不住的意思。
是的,这是一个绝对的冷幽默,有关政治的。我们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嗯——”上官仪抱着双臂,在我面前踱动几步,从表情看起来,她应该在思考。
“如果你的请求,组织上没有批准,你会怎么做?”良久之后,她问了一句。
“那样的话,我会很遗憾。”我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不得不离开这里,赶往长川,我会试图以我的个人方式,去解决问题。”
“嗯?”上官仪的目光重新凝聚肃杀,“你想干什么?你的方式?那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依然在笑。“你放心仪姐。”我说,“受组织教育这么久,自觉性我还是有滴,和苏静美想的一样,我不会再去做回横刀,给组织上增添麻烦。”我说,“不会再用笔来解决什么问题,我想直接点,暴力解决。”
“比如说,水果刀就可以——”我又补充一句,以免引起误会。
“行了行了!”上官仪不耐烦地地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要挟我?嗯?”她说,“如果组织上不能正视你的要求,你将主动放弃所有的东西,包括你的职务级别,你的政治待遇,还有你的前途未来——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这些原本就不应该属于我,全是组织的恩赐,我没有资格拥有。”
“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要挟谁呢?对吧仪姐?”我说,“和以前一样,我能够拿得出手的,仍然只有自己的生命。”我指了指身上的伤口,“但是有可能会弄到象今天这样,我想解决问题,却差点被刀子解决——”
“仪姐,我不想再这样。”我说,“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也希望组织上能够理解——长川的问题,不是我的个人问题。”
上官仪瞟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她慢慢地踱步,然后在钢琴前的小凳上坐下来。她手肘支在上面,凝神望着我,她的眼神里,好象有很多话语,但是,没有说出口。
望了一回后,她低下头去,打开琴盖来,自顾自地弹起了曲子。
是一首世界名曲,我听过的,也很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个钢琴曲,好象有不少名家改编过,比如柏辽兹,还有老柴。
琴声水一样地在夜里流淌,温柔缠绵。还有上官仪偶尔抬起的脸上,投射过来的眼波,都是这样,柔情缱绻,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突然想起来,在印象中,这支曲子似乎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神圣之爱,感觉上是这样,没有经过学术考证。
音乐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好象重复过好几遍。上官仪的神情也慢慢恢复正常,渐渐坚定,渐渐冷硬。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她的手指停留在琴键上,姿势凝固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象座女神的塑像。
最后,她把琴盖合上来,动作非常干脆。啪的一声大响,让我跟边上的小陆吃了一惊。
“我问你个事。”上官仪抬起头来,突然说了一句。
“啊?”我说,“问吧。”
“嗯——”她说,“刚才你在听的那支流行歌曲——”她指了指电视机,“叫什么名字的?我忘了——”
倒。
然后上官仪离开了房间。
临走之前,她站在门口,回过头来说,“长川不能这样乱下去,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你的想法符合组织利益,也符合人民的利益。”她说,“我支持你。”
“如果身体允许,晚上你弄一个报告出来,把你的思路,解决方案,还有办法,都写上。”她看着我说,“这个报告,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怎么写吧?”
我想了一下,“那倒不用,有很多材料可以引用。”
“嗯,对的。”上官仪说,“我相信你能写好。”
“明天我会把报告转呈政治局,由首长们定夺。”她说,“我会帮你争取到最大的支持。”
还没有等到我说一句谢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象一阵风的离开,带着我由衷的感激。
………………………………
安静了。
坐在床上,我又想了很久。
“小陆——”我吩咐小姑娘,“把针拔了吧,我下来写个材料。”
小陆看我的眼神非常古怪。“首长——你真的要走了吗?”她说。
我感觉莫名其妙。“有可能。”我说,“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军装MM的表情有点痴,秀气的面庞上满脸阴霾,显得忧心忡忡。她喃喃地问,“那我怎么办?我也跟着去吗?”
“啊?”我搔了搔脑袋,笑起来,“你当然不用去了,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工作——”
“不!”小姑娘打断了我的话,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手腕上的针头拔出来,然后是酒精棉,在针口上涂抹消毒。“你不在的话,我也不要在这里,我也要去长川。”她说。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回想起下午的事情来。“嗯——”我说,“是有点麻烦,我理解。”
“这样吧小陆。”我说,“如果我在长川工作,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但不是现在。”我告诉她说,“你要擅自行动的话,那可是当逃兵哦——部队有纪律,你得遵守啊,对吧,小同志?”看着差不多了,我撩开身上的毛巾被,翻身下地。
小陆终于开心起来,“我会的,我知道怎么做。”她手上帮我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脸灿烂的笑容,“我最守纪律了,首长你放心。”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通宵达旦。
第二天清早,上官仪就出现在我的书房,她的样子非常严肃。
“报告弄好了仪姐。”我说,“你过一下目。”
她把那叠文稿接到手里,翻也没翻,就扔在书桌上。“不用看了。”她说,“只是个形式。”
“你必须答应一点。”她说,“不能以任何个人的理由同苏静美接触。”她说,“这是个前提,也是原则,希望你一定注意。”
“如果不能答应,你就不用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严肃,觉得有点难以理解。“为什么?”我问她。“凭什么限制我?我有我的权利——”
“这里不谈权利!”上官仪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这次任命是组织行为,代表高层对长川的关注和重视,你是代表组织,去解决问题的。”她告诫我说,“天下为公是什么意思?——不能让人认为你的行为出自私人目的,那样太渺小,也太可笑了!”她说,“你的任命原因会受到严重质疑,你不可能获得政治上的支持——政治,如果去支持你的私欲,那将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哦。”想了一下,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应该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否定。“好吧,我答应,只要能下去。”我说。
虽然有点无奈,但是也没办法。嗯,确实不能让大家以为,一次政治上的高空定位投弹,目的居然只是为了两个人的爱情,那样真的会很搞笑,没有人会接受这样无聊的政治举动。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8 啊朋友再见
报告顺利通过,获得了批准,并且得到首长们的一致赞扬,他们对我勇于牺牲乐于奉献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包括那些同事,还有我的上级领导,大家都在夸我。学校、办公厅、组织部还有纪委,我在办工作交接的时候,听到很多褒扬我的话。
所有人都认为,我就是去长川搞牺牲的——那个烂摊子,谁碰谁倒霉。
一些平时关系处得不错的朋友们,都很同情我。他们在私下里询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比如说,谁谁谁,某某系。他们都怀疑,我受到了排挤,受到了打压,我被人陷害了,呵呵。
意料之中。我完全理解。
何继志来找我了。
其实我的伤还没有痊愈,腰里依然缠着纱布绷带,这个情况让何继志非常尴尬。
“哥们,对不起啊。”一见面他就道歉,“那小子,跟以前一个样,手忒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他愤愤地骂,“真没想到你们会动上手,还上了刀子,扯都没扯住——”
“算了何总,不关你的事。”我笑着说,“我这性子也不好,容易冲动,思想上还需要改造啊——”
“哎,那个都先不提,你这次怎么回事啊?”何继志的表情巨郁闷,看样子,他就是来打听我这个情况的。“是不是受到那个刺激,脑子进水了吧?”
“你说你这么好的前途,在上面干得好好的,干嘛要毁自己?”他一脸的不可理解,“你去长川,还能活着回来吗?那都什么地儿啊?没考虑过后果啊?”
我淡淡一笑,没理会他。
“是不是任小天搞的鬼?”他摸了摸脑门,思索一下后,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啊,你在这个位置,他弄不着你啊,恨你也没用!”
“但是现在你去他那里,不等于羊入虎口,送货上门吗?任小天能放过你?还有老周,能给你好果子吃?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何总你别猜这个那个的了,已经定下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无所谓地说,“起码一点,从现在起,我可以代表长川,欢迎你来投资做生意了啊,呵呵。”
“不过你得守法,做正当生意,别让哥们脸上不好看——走私逃税那些个,就别拉我那儿来搞了,不过打打擦边球,咱倒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啊,哈哈——”
何继志没搭理我的调侃,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投资那是小意思,支持你,没问题。但是——”他又说,“咱掏钱出来,你也得有命花啊!”
“不说扫兴的话,反正这事说定了。”我继续笑,“只要我在长川主持工作,你就得到我那来上项目,还有你那帮哥们要洗钱,咱全收了——”我招呼了他一个,“来,先吃个苹果,一言为定——小陆,削水果!”
“别别别,小陆你别动,不麻烦你动手,我自己来——”看见军装MM操起刀子,何公子脸色就变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
上官仪来了,带着领导人的嘱咐。
“首长要我转告你。”她很郑重地告诉我,“勇敢前行,大胆探求,力争为政治改革探索一条新路子来。”
“哦,好的。我记住了。”我说。
“坚持理想信念,坚定信心信仰,只要是有利于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不畏惧艰险困难,不害怕矛盾冲突,放手去做,要有虎气——党是你的后盾,人民是你的后盾,国家是你的后盾。”
我看着上官仪,她也看着我,她的目光非常坚定,给我的感觉,强势高调,彪悍凶猛。
“上善若水——”然后,她突然提到了这个,让我有点莫名其妙,“首长对你的评价——或者说期许。”她又说,“希望你象江河那样奔腾,坦坦荡荡,一往无前。”
我笑起来。“谢谢,我知道了,领导人的嘱咐,我一定会牢记。”
“嗯。”上官仪终于也笑了起来,“这些精神,希望你能够记住能够理解,努力工作,不要辜负了首长们对你的信任和期待。”
我们在疗养院的林荫小道上散着步。正是春夏之交,繁花似锦,落英缤纷。上官仪在一株花树下停住脚步,她抬眼望着头上的花团锦簇,脉脉不语。
又沉默了一会,她回过头来说,“大家都很重视你。”
“我知道。”我说,“谢谢。”
“你走到今天,我们都付出过努力。”上官仪看着我说,“所以,我们不希望长川成为你政治生命的终点。”
“我会努力的,”我说。“再也不会轻易倒下。”
“我希望你能够成功。”她静静地说。“我会尽力支持你,为你争取到一个好的待遇。但是你一定要清楚。”她说,“你不是任小天,没有可以供你挥霍的政治资源,你没有后路可言,只要失败一次,你就会失去所有。”
我思考了一分钟。
“谢谢你敲的警钟,我也会记下的,仪姐。”我说。
她看着我无所谓的样子,目光里的忧虑渐渐积聚。
“上面的支持不代表全部。”她说,“长川的具体工作,要靠你自己去开展,在那里,没有人会帮助你,一定要有思想准备——你会相当孤立,局面会很困难,所有人都会敌视你,排斥你,甚至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手段来对付你——”她的声音也忧郁下来,“我看过很多事情,我了解这些东西。”
“我知道,我有准备。”我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向她微笑,以证明自己的轻松。
上官仪摇了摇头,“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你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结果。”她的眼睛里全是怜惜,“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这样。”她说,“我一直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我希望自己可以保护到你。”
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她。
在这个春天,在这株花树下,面前这位冰山女神钢铁之花,终于向我展现出她的另外一面,柔媚,温存,让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呃——”我说。说实话,这个时候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我觉得这双美丽的眼睛,此
刻能够湮灭所有的雄才伟略壮志凌云,引无数英雄,都折了虎腰。“呃——”我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仪姐。”
“爱,真有这么神圣吗?”上官仪的样子,有点迷茫,有点怅惘,“可以无视痛苦,可以抵抗时间,可以超越生命,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如果最后你赢了——那是因为你的爱。”她说。“没有人能做到,也没有人能抵挡。”
“你是一个深情的男人,值得让女人付出所有,就象你为她们所做的那样。”上官仪看着我,眸子里似幻似梦,有流风回雪。“苏静美,我理解她,也羡慕她。”她低声说。然后是一声轻叹,仿佛胸中郁郁,难以自遣,“沈宜修,你过来。”她在召唤我。
“………………”我没有动身子,我不敢过去,真是这样。
上官仪又等了一会儿。她凝眸看我,神情中有种期盼,有种渴望,还有点难以自持——当然,只有一点点。
“算了。”最后她说。“我本来希望有一个拥抱来结束这次告别。”
“不符合逻辑,也没有理性,对吧?”她自嘲地笑了笑,“那就算了吧。”
“我会在这里注视你。”她说,“我的目光会随你前行,或者看着你倒下。”她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想法,还有你的爱情。”
“但是只能为你做这么多。”她说,“路要你自己去走,地雷,也是你自己去趟。”
“我明白。”我说,“谢谢。”
……………………………
任命下来了,是到说离开的时候了。
小陆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低低啜泣,仿佛依依不舍,又似难离难分,让我感到很难堪——因为何继志来送我,他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着我们,目光怪异得很。
“别哭了小同志。”我说,“呃,处了三年吧,是处出感情了,我理解你的想法。”我笑着说,“但是没必要哭鼻子吧?容易让人误会的。”
“我会去长川,首长——”小姑娘说,“已经递了复员报告,以后我不会再留在这里。”
“啊?”我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对于这位特护军装MM来说,主动复员绝对是个很大的牺牲,意味着放弃许多优厚待遇。“没这么夸张吧?”我说,“再说你来长川,作客可以,其他什么的就难说了——我不可能帮你安排什么,你可别存了什么幻想。”
“我不用你安排。”小陆很快地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就好。”我笑,“你看我这首长,嘿嘿,不好意思啊——自身难保啊!”
“为什么?”小陆抬起脸来望我,觉得不好理解,“你不是要做市委书记了吗?很大的官了——什么叫自身难保啊?”
何继志在边上听得不耐烦了。“你懂什么啊美女?波大无脑!”
“你这位首长吃错了药!整个一神经病!他是去当官的吗?”他愤愤地说,“去受死的!送人家踩的!”
小姑娘停下手来,样子很纳闷。
我呵呵笑起来。“别说这么难听兄弟。”我说,“咱是去战斗——”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何继志唱起了南斯拉夫民歌,应该算是为我送行的,虽说兆头不太好,我还是跟他一块合唱下去。
军装MM看着我们目瞪口呆。
“如果你(我)在战斗中牺牲,我(你)一定把你(我)埋葬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嘿!你丫跑词了——什么叫你会牺牲啊?会不会唱歌的?臭嘴!”
何继志:“………………”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79 架空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长川,我是抱着赴汤蹈火的英雄气概而来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虽千万人,吾往矣。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天下之大,舍我其谁?我不入地狱,谁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概?
我觉得自己非常伟大,非常崇高,非常的壮怀激烈,慷慨豪迈。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享受到跟悲壮情绪相匹配的对等接待。
我的任命由中组部直接行文,下发汉江省委讨论通过,在我来前已经传达到长川——按我的想法,在这个离心离德四面楚歌的环境下,理应会有很多内容丰富的东西来迎接我,包括西红柿臭鸡蛋以及扑天的口水。
我不介意这些。我渴望战斗。
但是——什么都没有,没人跟我战斗。我这个气势汹汹牛B至极的登台亮相,华丽的古典的浪漫的理想主义气概,被现实完整闷杀。
中组部的同志陪同我上任,我们同机飞抵长川。但是自从下机伊始,我就发现,自己将要面临的复杂环境,超出了我的想象。
其实看上去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没人搭理我,如此而已。
市委机关倒也有人前来接机,领头的是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带着两个手下,集体呈现出愁眉苦脸哀鸿遍野的神色,不象是迎新纳福,倒似来奔丧吊孝。
“新来的沈书记,是吗?”我们走出机场安检口时,那几个人疲疲沓沓地迎上前来,我瞧他们没吃饱饭那样子,当时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劫道的。
“冯文明,市委副秘书长,接省委通知,我代表长川市委来接您的——”听过这厮的自我介绍,倒还算得上通顺,我才放下一点心来。
边上组织部的同志有点不乐意,开口说话了,“你们小任书记呢?他怎么没来?这样不太好吧?”
“任书记出国考察了。”面对传说中的吏部天官,冯副秘显然有点紧张。“呃,前天下午的飞机。”他又补充了一句。
“市委秘书长呢?也出国了?”问话的同志姓王,组织部一局(干部调配局)的一位副局长,平时经常送人下来,热烈欢迎的场面见得多了,眼下这冷冷清清的情形让他有点不好理解,有点恼火。
“是啊,任书记带团,一块去的。”老冯依然一脸的晦气。
“早就通知你们了吧?你们怎么做工作的?”王副局生气了,“他们不知道这新书记上任的事?不能晚两天出去?”
“呃——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就负责接人。”
“………………”王副局抽了一口凉气,转脸过来看我一眼,没再吱声。
然后是就任见面会,跟接机时的情形也差不多,同样的冷清。
班子成员大部分都有事,不是考察就是出差,要不就病倒在床——都有医院证明的,实在来不了。
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里边,北方来的人倒似比长川本地党委委员还要多。
市直各机关确实都到了,下面会场里的人还不算少,就是没气氛,不热闹。
我没有啰嗦太多,面对这情形,啰嗦也没意思。短短地讲了十几分钟的话,随便表了表决心,然后拍拍大家的马屁,鼓励同志们再接再厉再创新高——可是就这言简意赅鼓舞士气的发言,都没换来掌声。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麻木,都是一副漫不经心漠不关心的样子。我揣摩了一下大家的想法——可能过去几年里,这样的上任动作看过太多吧。对于他们来说,我跟我的前任们一样,也将成为一个过客,很快我就会在这里消失,昙花一现,不会给这块地方这里的人们带来任何改变。
事实上,我的处境比前任几位还要糟糕,我清楚这一点。
在会上,我甚至还听到后边几个人在嘀嘀咕咕地咬耳朵,说以前最短命的书记三个月下课,不知道我这位空降兵能不能破了历史记录。
我摇头,感到非常恼火——操蛋,真他妈操蛋!
本来按照惯例,接下来班子还要来个欢迎会,可是瞧这情形,没几个人会到场,索性免了,省得自己出糗。
而且这个过程中,一直没有看见省委组织部的来人——当然,组织部门肯定是派员过来了,最后也抵达了长川,只是时间上稍微晚了点,傍晚才到,没赶上咱这见面会——据说是路上堵了车。
等到就任仪式弄完后,中组部的同志们交了差事,打道回府,我送他们返回。在候机大厅里,王副局握着我的手,表示出对我的十分同情。
“沈书记,既然是自己要求下来的,你也就看开点。”听这口气,是劝我节哀顺变了,弄得我挺郁闷。
“我们也没办法,爱莫能助啊。”王副局无可奈何地说,“长川就是这种情况,你在这里又没什么人脉——老弟别怪我说话直啊——”他说,“下面的工作,还得你自己慢慢来——”
我苦笑,“慢慢来?您看怎么个来法?您有好建议?”
“我看啊——除非把这长川的班子全给换喽——”他笑着说,“不然没得治。”
我当然知道王副局是在开玩笑。可我也知道他话里的潜台词,那就是,没办法。
………………………………
确实没有办法,他们把我给晾起来了,我被当成了空气。
在市委书记的大办公室里,我冷冷清清地接连坐了三天,我都以为自己脑袋上要长蜘蛛网了。
是的,我是新任市委书记,长川一把手,政治大班长,我是中组部特指高配了的汉江省委常委,我是中央候补——我还是纪委——
我是什么都没用,人家不吃这一套。一个市委书记能干什么?能干很多事情我知道,但是前提是班子的支持。我现在不行,因为我虽然是班长,但是班子完全不搭理我,我不能指挥任何事物、调动任何部门、安排任何人事,我什么也干不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被架空了。完整意义上的架空,绝无歧义。
按照原则,这样是不允许的。组织任命合法有效,我确实是长川市委负责人。正常情况下,我可以就自己所遭受的冷遇反映到上级党委,要求上级部门干涉与介入——呃,也就是说,从组织程序而言,我应该请求汉江省委支持——
还是算了吧,省省吧。纯属浪费口水。估计除了嘲笑,我从那里得不到什么。
没有人理会我,根本无需考虑承担什么后果——长川市委向汉江省委负责,缺乏后者的支持,无论是谁,都无法正常开展工作。
其实下来之前,这些情况我都有考虑过,可是确实没考虑到,他们连一点形式上的面子都不给,我甚至连一个党委会都无法召集起来,每个人都有事,每个人都来不了,每个人都存在合理有据的理由——真他妈过份!
我明白,这一切的原因里边,任小天的功劳最大——长川没有一把手的时候,虽然不具备什么号召力,他也算是这块地里的名义主脑。我一来,班子凝聚力更加显现出来——跟往常一样,领导们迅速放弃内斗,紧紧团结到任书记周围,坚壁清野,齐心协力,共御外侮,同诛国贼——我就是那个外侮,我就是那个国贼!妈的!
他们制约我的方法,非常直接,就是我通知开会,他们都不搭理,不参加,无视。N简单。
如果开不了党委会,一个市委书记在权力上跟普通人毫无区别,我向你保证。
组织规定——所有的人事安排,决策提议,都必须通过党委表决、会议通过,才可能具备效力,如果开不了会,个人意志永远无法履行——不管形式还是实质,都是这样。
就是这样,他们把我供起来了,我成了坐壁上观的菩萨,不食人间烟火——我想食,食不到,奶奶的!
我没有权力,没有威望,没有值得让人敬畏的东西。他们只是做到了在形式上不得罪我而已——对于他们来说,我的权威,只存在于称呼上的意义。
“沈书记——”还是那个相貌猥琐的冯副秘,他来办公室请示我的座车安排。
“1号车任书记在用,2号车林市长用的——林市长刚刚退休去职,车还没有让出来,3号车陆书记,4号——”
他拿了一个本子,边看边念,最后告诉我说没车空着——除了苏副市长的车。
“苏副市长早没用车了,她以前那个9号车现在大家轮着用——”他说。
“行了行了。”我说,“就这辆吧,没啥——”事实上,车我真的无所谓,而且能用上苏静美的这个9号车,感觉挺好,挺亲切。
“哦,对不起。”冯副秘又瞄了一眼本子说,“9号车送大修了,估计一时三会回不来——”
我——操!
我瞅了他N久,感觉小半天都没回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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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0 狭路相逢,勇者无敌!
闲来无事,我跟何继志聊电话,想听听他的意见。
“肯定也不是铁板一块,谁都来敌视你——那么高的配置下去,按正常情况看,怎么着也得有人来拍拍马屁溜溜门子啊!谁都得看着后路,是吧?”何继志不愧是圈里的腕儿,虽然不在政场,但是颇有家风,对这些东西门儿挺清,“象你这样,完全弄成了孤家寡人,倒也少见。”
“其实很多人吧,都是观风派,墙头草,随大流的——这些人倒是可以争取一把。但现在关键是你镇不住场子,他们没理由投靠你啊!大家都以为你那是秋后的蚂蚱,神气不了几天,铁着你能弄到什么好处?”政治分析家老何又分析说,“根子还是在于任小天。”他说,“人人都知道任小天的背景,他不怕得罪你,那些人又害怕得罪他,所以任小天要带头整你的话,当然就是一边倒的啦!”
“这些情况我知道。”我说,“我就是在考虑怎么样来争取一把——”
“根本没机会,你对他们没有威胁!”何继志再度打击我说,“早就告诉过你会是这样子,你还没有思想准备啊?”他的话让我再次郁闷。“高层支持你是没错,但是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安排下边的人事,专门为你配一套班子吧?那可都是汉江省委的权力!你不会要求上边把现在的委员们全给撤换了吧?呵呵——”
我把电话直接给挂了——越说越窝火。
更让人窝火的是,后边几天发生的事情,愈发过分。我从一尊无所事事的泥菩萨直接成
长为长川有史以来最大的偶像——呕吐对象。
到任后的第六天。我正在看文件,有几个人敲门进来了,一个个面容凄惨,一看就长着个上访的苦瓜脸,然后他们集体跪我办公室里了,扑通一声响,吓我一大跳。
“这位就是新来的沈书记,有什么话大家跟他说吧——”秘书小田过来提示了大家一句。
这个小田,也让我窝火。
一到任长川,冯副秘书长就领着他来见我,说是任书记给我安排下的秘书。几天来这家伙时时刻刻都在我边上晃悠,又不说话,绷着个脸,跟我保持了一个标准的若即若离间距,问他什么也不吭声,还一扭一扭地——就跟我要追着他搞恋爱一样,他妈的什么人!
在田秘书的友情提示下,跪着的几位老爷们挥舞手里厚厚一叠材料纸,直冲我喊冤,说什么长川人都知道,横刀是青天大老爷,这次下来就是来为老百姓救苦救难的,弄得我那个汗啊,当场就差点暴走了。
“你们先起来,慢慢谈,不起来的话,这就没法谈了。”没办法,虽然心里很汗很郁闷,我也得拿出平易近人的姿态来,我得哄着他们。
然后我把他们的材料拿手上翻了翻。嗯,可以这么说,从这些东西看,他们绝对有理,确实被冤枉了,而且非常惨,我可以肯定。
于是我告诉那几个人说,放这里吧,我会转给有关部门,调查落实,争取给你们一个公道的处理。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悲凉感。事实上我非常清楚,自己根本就帮不到他们——他们要找的那些有关部门,我也找不上。
虽然在这里坐着,我也就是个空气——但是这句话,不能跟他们说。
他们相信了横刀的说法。一番千恩万谢之后,几个人唯唯诺诺地退出去,我看见大家的眼神里满是希冀,他们真的在幻想,自己遇上了包青天。
我很惭愧。
我让小田找来了冯副秘,然后我把那叠材料扔到他面前,冲他发了火。
“你们什么意思?嗯?”我说,“门卫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把人放进我这来了?我这是信访办吗?还有你——”我又指着小田,“会做工作吗?”
我发的就是这个火——事实上,不能解决问题都在其次,关键是这样的现象,极其违反政治守则,我感觉有人在玩我。
面对我的怒气,小田看起来挺无所谓,“对不起啊沈书记,”他不卑不亢地说,“我这工作经验是不足,您多批评——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然后身子一扭,真就扭了出去!
瞧着丫这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高人逸士姿态,不免有点目瞪口呆的想法。我用手点点小田那孤傲的背影,转脸瞧着老冯,“他这什么态度?”
老冯也是一脸的哂笑。“小田这个人,才还是有滴,就是这个性强了点,年轻人嘛,不懂事,呵呵呵——您也别跟他计较恁么多!”
嘿!听这说法——我还还小心眼了?再说他小田还算年轻人吗?都比我大了小半轮的,他能不懂事?我靠!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我扬扬手,不想多浪费口水。“老冯,你就说说这上访的群众怎么进来的?谁批准的?”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老冯还是满脸笑意,“不过听人传,有领导说沈书记是长川的大英雄,很受人民拥戴啊,所以——”
“谁说的?”我问他。
“呃——不清楚。”他很干脆地回答我。
然后老冯把那叠材料拾手上了。“这个好处理啊——既然沈书记不高兴了。”他说,“我让有关部门查一查,是哪帮刁民搞的鬼——”
“算了算了,还是放下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帮不到人,可也不想害人。
事情愈演愈烈,变本加利。
接连几天,我的办公室不停有人进来喊冤哭诉,弄得我这成悲情电影院了。人们都是慕横刀之名而来,口口声声说外边传市委书记这里开放办公,接待投诉,明查暗访惩奸除恶,誓为民众鼓与呼。
弄到我也想哭了。
最倒霉的是,这些人里边,我还看见了熟人——原同兴里的一些居民。比如那个刘跃进,伊琳家隔壁邻居——政府拆迁的赔付款一直没有到位,他说他都告了三年的状。
我不想蒙他,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找我没用,我现在帮不了他。
结果弄到翻脸。刘跃进坐办公室里骂了我一下午,骂我是狗官,翻脸不认人,骂他们都瞎了眼,以前还帮着救我的命。
弄到我想死。
我又找到老冯,我也只能找他——秘书长不在,市委机关的事务,都在他手里。我威胁老冯说惹我上火了我就毙了你,我问他是哪位领导打的招呼,让门禁不管事。
这一次老冯吐了实情,不过瞧神情应该不是给我吓的,他很直接告诉我说是陆书记,然后又是一脸哂笑。
他说陆书记说了,沈书记一向讲究维护公道公理、民众利益,所以就招呼保卫处,凡是找沈书记上诉投告的,门卫一律不得留难,指点办公室位置,放行——不许阻拦沈书记为民作主,申张正义。
他妈的!老东西!
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
陆书记,老对头了——就是以前的陆检,现在成了市委副书记,正主持着长川政法口的工作。
“呃,陆书记近段身体不太好,正在医院养病——”老冯又小心翼翼地请示,“沈书记您看,要不要抽个时间去看望一下?”
“看他个鸟!”怒不可遏之下,脏话脱口而出,“我上任没见他来看过,这里出状况没见他来看过,喊开会他要养病,他做的什么副书记?”我忿忿地说,“要看你去看,代表我!”
“还有。”我说,“通苑那边帮我收拾一个房子出来——明天开始,这办公室我不呆了,让他访!”
“呃——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得等朱秘书长回来,要他拍板才成。”老冯笑咪咪地说。
我——倒。
我感觉自己生气了。
然后我换了一个办公室,继续生气。
除了生气之外,也没什么好干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我的控制之下,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一级组织机构的负责人,连最基本的组织手段都无法保证实施,我还能做什么?
半个月时间以来,我数次找到老冯,要求他通知常委们开会,但是一直未能如愿。以任小天为首,常委们有的出国考察未归,有的卧病在床不愈,还有的在外搞招商引资,据说正处于关键时刻,实在无法脱身。
总而言之,各种理由都很充分,都很重要,在长川的常委,总是凑不出半数以上,这会没法开——开也白开,不具任何效力。他们好象准备就这么拖下去,拖死我——拖到所有人都看到我的窝囊无能为止。
我有没有能耐都暂且不提。俗话说,拍板定调,议事决策,制度就是这样的——任何一
件大点的事,都得上党委会讨论。一个会都召集不起来,议不了事决不下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块地里,我不能构成任何威胁——想拍板?拍自个的办公桌吧。那个能拍上。
又过了两天时间,耐心耗尽,实在无法忍受,我终于拍了桌子。
没法再沉默,那些小事也就算了,可是一个月后,两会就要召开,我连市长们的候选名单都没有看到,太过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我不想再忍。
我选择了发飚。
我叫来老冯,扔了一张纸给他,勒令他张贴到每个市常委的办公室门口去,作为告示。
老冯拿起那纸,才看了一眼,他的脸就象涂了防冻的蜡,黄了。
“你——您可不敢这么干。”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敢?试试?”我冷笑着告诉他,“你去打听打听,横刀是什么人,有什么不敢干的?”
“你去贴!”我拍了一把桌子,吓得老冯身子一哆嗦。“没有通知到他们,你负全责!通知不来,他们负责!这件事有错误,由我负责!”
这是一份对长川全体常委的公开告示。
告示里,我警告他们:作为长川市委书记,我有召集会议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现在无法得到保障,证明长川组织工作混乱,已经陷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市委常委会作为党代会的代表机构,名存实亡,无法继续履行职能;而长川所有在职常委,因不能履行工作职责,理应全部离职,我作为市委书记,负有领导责任,我率先请辞。
根据党章
第7章第四十二条,对于严重违犯党的纪律、本身又不能纠正的党组织,可以作出解散的决定,故此我将通知一批媒体,三天后在市委会议室公开宣布,解散长川市委常委会!同时将此决定呈报中央,申请重新改组。
“这——这个——”看得出来,老冯出汗了,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给了他们时间。”我冷笑着说,“三天——从月球回来都够了。”
“还有——”我说,“新闻媒体,我已经通知过了,就不麻烦你们来做这个工作。”
“三天后,如果不能正常召集会议,我就宣布解散常委会,大家一块下台!”
老冯看我的眼神异常恐惧,象看到一头洪荒猛兽,来自远古,来自太空。
我承认——告示的内容非常生猛,或者说,这是一封战书!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因为这个后果,就是把自己同长川政场还有这里的官员们彻底地割裂开来,永远无法妥协。
但是现在我不但这么说了,还说得很大声。我不怕开罪于他们——就象他们也不在乎得罪我一样。
我跟这些人,没有什么可以调和的中间路线,不存在妥协——我来长川,就是来战斗的!横刀立马,一夫当关,面对整个长川政坛,我将一手挑起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
看起来,又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其实我已经非常习惯了这样的孤军奋战,而且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一样,除了战斗的欲望,我没有任何恐惧。是的,我深信一点,恐惧赢不下战争——狭路相逢,勇者无敌!
来吧!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1 万人敌?万人斩?
三天之后,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长川市委常委会在市委办公楼大会议室里,如期召开会议。
常委们到齐了。人人脸上都显着不痛快,集体呈现一副给人鸡奸了的表情——我完全理解。这一回,还真是我把他们给逼出来的。
面对闷杀,我不加掩饰的高调威胁肯定让所有常委们头昏眼花——对我沈某人的性格,以及以前那些经历,长川政坛那是上上下下有口皆碑,没有哪位领导不清楚不了解。起码一点,他们肯定都会觉得我这人特冲动,做起事情来不计后果,毫无顾忌。没有人敢打包票,我那告示只是用来吓唬吓唬大家的。解散常委会申请重组——他们怀疑我脑子一充血,还真放得出这号骇人听闻的炮来。
这炮如果要点着了,那可就是一个极具爆炸性杀伤力的后果。无论从哪个层面考虑,爆出这种前所未有的惊天事件,谁对谁错都在其次,首先一个结果肯定就是大伙儿都不要玩了,全体下课——何况就算是同归于尽,明着看起来我还占着理——组织章程在那摆着呢。
大伙儿不想跟我同归于尽,所以他们不能由着我胡来,不能给我这发飚的借口。于是领导们全体赴会:任书记跟朱秘书长从国外飞回来了,陆书记抱着病体也来了,常委会强大阵容显现出来,配置相当的完整,甚至超出我所需要的规格,扩大了——包括已经退居二线任了市府巡视员的前林市长,以及不是常委的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有列席参与进来。
从这一点上,倒看出大家同进同退的心态来,那都还写在脸上的——面对长川有史以来最为致命的政治毒药,既然回避不了挑战,大伙儿肯定已经提前商量好,这就准备一拥而上,集体把我这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的阶级异己给办喽。
现在九点不到,会议还没开始。班子成员们鱼贯而入,一个个夹着本子拎着水杯,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会场里,拉椅子找位子的动作都很小,坐下来之后,跟旁边人说话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会议室显出一片严肃紧张的气象来。
不仅仅是领导们,在我身后有几排坐椅,是新闻单位的位置。身穿不同马甲的媒体记者们四处小心走动,偶尔窃窃私语,互相商量一把。大概是在考察采访角度,安排摄像摄影机位。
市委大会议室里,虽说人头攒动,却是悄无声息,压抑得跟个高考考场似的。
总而言之,大家都能感觉出来,这气氛,不寻常啊。
任小天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正中央,跟我遥遥对峙。他的手里把玩一只火机,在桌子上倒过来又倒过去,弄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来。任小天的表情相当轻松,脸上挂着随和的笑意,眼神悠远高傲,若有所思,落点在我的身后,也不知道他具体在看谁。经过他身边的领导们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颌首,就算是回应了——丫这派头,再加上他坐的那个显赫位置,还有大伙众星捧月的架势,倒让我嗅出君临天下的味儿来了。
玩高贵?王者气度?嘿嘿——我呸!什么玩意!
不过我没呸他,我的脸上也是满不在乎的微笑——哪怕瞧见了领导们的难看脸色。这些人目光转到我身上时,就换成了毫不掩饰的冰冷鄙夷。我看着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从身前无言地飘过去,有陌生的还有曾经熟悉的,许多往事开始在脑子里盘旋,我的情绪渐渐凝聚。
至少从看上去,眼前这个环境成了铁板一块——我是大家的公敌。
其实直到会议正式召开以前,上官仪都没有停止过对我的说服。她劝我不要使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并且极力建议我分头去做做常委们的工作,争取他们的支持,让这些人服从大局,不要搞政治小圈子。
她话里的潜台词我明白。就是让我怀柔,让我跟这些人妥协,或者说是让我试着去各个击破,分化对手的力量。
我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说我也明白。我甚至还清楚很多具体的操作手法,比如说可以单独找上他们,向他们许愿,满足他们的个人要求,提前把一些位置分封出去,搞一搞利益均沾,等等等等。
我不会这么做,这不符合我的个人原则——我来长川,不是来搞妥协的,不是来怀柔的。
我是一枚高空炸弹。既然选择了俯冲,那么肯定要收获到爆炸——哪怕这样的爆炸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我也绝不在意——事实上,我等待这个战斗时刻,已经很久了。
我身在暗夜里,但我拒绝溶入黑暗。我渴望用一次最灿烂的燃烧,一次最耀眼的闪光,一次最震撼的爆炸。来完成我的涅槃!
当然,斗争是要讲策略滴,游戏是要有规则滴,所有举动的前提条件必须是合理合法——这个是我学习了几年后的最大心得。以前确实不太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再懵懂无知,不再莽撞妄为,我懂得怎么来武装自己。
俗话说得好啊——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嘿嘿。
“小沈书记——”对面的任小天说话了,他看着我微笑,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然后他抬起手来,指着我身后那帮记者问我,“这个怎么回事?你真还打算把咱这常委会给宣布解散喽?”
“现在不用了。”我很干脆地回答他,“既然大家能够到得了会,证明常委会可以履行职能,那就继续开展工作吧,不用改组那么麻烦。”
“哼哼。”任小天冷笑,“不就是开个会吗?要搞这么复杂——那就开吧,你小沈书记提议什么,我们一定双手赞成,啊,哈哈——”
会议室里附和他的笑声响成一片,人人看着我,脸上都摆出鄙夷不屑的神情来,好象都在不带友情地提示我:别指望大家能赞同你,你的任何提议都将被否决,就算开成了会,你想要在会上决定什么,得到什么,纯属痴人说梦。
我迎着大家微笑,且摇头,作无可奈何状——三年来,在他们这样同仇敌忾训练有素的笑容下,已经倒下了五任班长,在他们眼里,我马上就会是第六个,我将成为本年度最华丽可笑的政治幽默。
还是那样熟悉的战斗态势——我觉得我是万人敌,他们认为我是万人斩,呵呵。
会议还没开始,常委们的同仇敌忾马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任小天继续指着我身后那些媒体,冷冷地发问,“既然沈书记不再打算对外公开宣布什么,这些记者朋友们就不用呆在这里了吧?嗯?”
我身后的新闻单位,全部来自北方。三天前,我电话给宣传口的同事,请他们帮忙安排的。当然,电话里没说解散什么改组什么,那个不合适。我就告诉他们说,拉帮听话点的媒体,到长川来帮忙造造势,为哥们这次上任在舆论上鼓吹一把。顺带还可以对外宣传宣传长川正面形象大好形势什么的,算是我送当地的一个见面礼吧。那帮哥们心领神会,几声招呼打过,北方数家大型媒体立马就跟着下来了,有平面有电视也有网络的,各种类型都齐了。
我当然不能让他任小天把这些朋友给赶跑了——这是我的武器。
“任书记,你的意思是这制度弄错了?嗯?”我反问任小天,“新闻单位可以参与会议报道,这个有明文规定的,为什么他们不能在这里?”
“我们不是搞什么黑箱政治,开会议事要捂着盖着——政务公开化,完全可以做到透明一点嘛。”我又说,“让大众关注监督权力机关的运作,这是人民的权力,也是我们的义务,完全符合中央指示精神嘛,对不对?”
“长川就没有媒体吗?为什么不通知他们?”任小天毫不犹豫地反驳我,“以前常委会,也有新闻单位参加,都是来自本地的。现在你这么搞,是个什么意思?”
“对,对,对。”
“就是,就是。”
“不象话,有这么搞的吗?”
旁边的常委们立马附和任小天,纷纷出言相责,说我坏了规矩,居心叵测。会议室里一时间议论纷纷,全是指着我来的。
嘿嘿,看样子,这会还没开上,火就先烧起来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2 飞刀,再见飞刀
“宣传部有同志在吗?”我冲着骚动的人群问了句。“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众人呆了一呆,不清楚我在提什么。
“昨天我电话通知他们,让宣传部安排参与报道会议的新闻单位,有人通知了吗?有人传达了吗?是谁接的电话?”我徐徐发问。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我这里有电话录音,昨天是怎么跟宣传部交待的。”我冷冷地说,“他们给我的答复是,这件事需要经过市委研究,要接市委的通知他们才能安排。”
“长川的新闻机关,我让他们来,他们来了吗?”我在桌子上拍了一记,“一个市委书记,居然代表不了市委,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上级的?谁给你们的权力?”
领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却也没见有人出来解释一句。我说的这些情况,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说我什么。
“算了大家别发议论了。”任小天朝我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好啊,欢迎啊。”听口气,好象他不打算在这个明显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上跟我纠缠了,“那就依了你沈书记的意思,在这些远道而来的记者朋友们的监督下,开他一个公开透明的会,也让大家了解咱这长川,民主可不是走走过场,说着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兴奋的附和议论打断了。
“对对对,就是,民主嘛,大家都懂——”
“呵呵,少数服从多数——”
“长官意志,一把手现象,长川不流行,哈哈哈——”
任小天往手上看了看表,然后站起身来,手往空中虚按一下,制止了周围那些嘁嘁喳喳。“到九点了,沈书记既然说要开会,那就——开吧!”他挑衅地看着我,话说得很讥讽。
我微微一笑,坐着没动身子,也没接他的话。
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打算要开什么会——这个常委会,永远不可能开出我要的结果,只会让我自取其辱,我非常清楚。
我也看了看表。
“人都到齐了吗?”我问他。
任小天很快地反问我,“沈书记你看呢?还少了谁?你是会议召集者,你说说看——不要说我们又侵犯你的权力——”
“好!”我的目光在会场里巡视一圈,然后淡淡地说,“苏静美,苏副市长呢?怎么没有看见她啊?有人通知了吗?”
呃,是的,我就想这么问。上官仪警告我不能以任何个人理由见去她,那么这个提法应该不能算是犯规吧?哈哈!
所有人都呆了五秒钟,包换任小天。
“苏静美凭什么能参加常委会?”有人在下边大声抗议,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默。
“哦?”我看着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苏静美不是副市长吗?她被谁撤了职吗?为什么不能来开会?”
那人霍地一声站起身来,盯着我冷冷地说,“沈书记是信息不灵呢还是有健忘症?苏静美从来就不是市常委,这个情况,以前你就知道的吧?”
我收回视线,伸出手去拿起面前的杯子泯上一口茶水。然后把杯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略微欣赏了一下。这是个景泰蓝的工艺茶杯,大气精致,古色古香,应该属于极品出口档次类的茶具。临下来前领导人专门托上官仪赠送给我的,杯子周围还镂有四个篆体字——上善若水,应该说寄托了首长对我的期许吧。
“沈书记,想要假公济私,也不用做得这么露骨吧?就算你作为市委书记,要通知她列席参与,是不是也得先经过市委会议讨论,嗯?沈书记的说法,符合哪一条制度?哪一条规定?”那人倒还一连串的问号逼上来,对我发上了飚。
任小天微笑,冲他点点头,意示嘉许,然后得意洋洋地坐下身子,一脸嘲讽地看着我。
“哦——你说的情况我清楚。”我抬起眼睛来,看着向我发难的家伙。“不过我要说的情况,可能你就不太清楚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刘书记。”
面前此人我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老朋友了。牛高马大,凶神恶煞,黑口黑面,满脸的横肉,左眼下一条长长的疤痕,让他的形象看上去愈发显着狰狞。
这个人,是三年前长川市的政法委副书记,因为后来抱上了某省委领导的大腿,仕途得意,如今升正书记了,进常委了。
是的,就是他——刘从军。
“忘记提醒你了,刘书记。”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很随意地告诉他,“今天这个会上,我将要提出的议题之一,就是由党委会讨论推荐,提名苏静美作为长川市长候选人,参加人大选举,在两会召开之前,本市代市长一职由苏静美出任,其常委资格一并列入讨论——”
我的这句话一出口,会场里就象被捅了一竿子的马蜂窝一样,立马炸开来。领导们集体震惊,群情激涌,不知所云,一个个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指着我口水乱喷。
“有没有政治头脑?”
“发疯了发疯了——”
“简直不可理喻——”
道理都不用说,一个个骂上了。
“吵什么你们?”我一拍桌子,“苏静美怎么啦?作为一个副市长,她有参选的权力!谁规定了她不能做市长?”
四下的鼓噪声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愈发激烈了,连几个看上去很老朽完全与世无争状的列席老干部都冲我摇头,意示莫名其妙。
“苏静美能做市长?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在围攻我的海量冷嘲热讽的鼓励下——其实不用鼓励,刘从军对我恶言相加根本无需理由,我跟他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他妈整个一丧心病狂啊——”
“开常委会,你敢骂人?”我冲着他问。
“呃?”刘从军有点发愣,“骂你怎么啦?开会又怎么啦?你奈何得了我吗?还是早点滚出长川吧,幼稚!”
“你还骂!再骂我不客气了!”我无比幼稚地又追上一句。
“我还就骂你啦怎么样?”刘从军被身周汹涌澎湃的气氛严重陶醉,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把脸冲我伸过来,眼神中无比蔑视,“他妈的,你敢怎么样?你来打我啊!打啊——啊!”
对的。非常恶俗的情节——刘从军最后一句,依然是惨叫。在呯的一声大响后,他一把捂住了脸,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下来。
我打了他——手上的大号工艺茶杯带着仇恨,带着风声呼啸而去,无比精准地击中刘从军偌大的面庞,然后杯子掉到地上,破成了几片——这,应该叫做玉石俱焚吧?
人声鼎沸的会场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在他们眼皮底下,在N多摄像机镜头前,一个市委书记,毫不犹豫地操起暗器,直接击中他的下属——一个政法委书记!
“大家也看到了——他先挑衅我的,他让我打的,呵呵。”我非常周星星地跟大家解释了一句,这台词可一定得说,这证明事出有因,责任不全在我,呵呵。
大哗!
等到所有人的反应都回到大脑后,会议室里闹翻了天。
“法西斯!”
“什么行为?!”
“天啦!这,这,这——乱七八糟!”
在满天的声讨中,刘从军离开了座位。他一手捂着脸,慢慢地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地,瞪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姓沈的,你——打我?”他的嗓音压得很沉,咬牙切齿感溢于言表。“我杀了你!”他说。
气氛紧张起来,所有声音再度消失,大家看看我,又看看他。没有人再说话,当然也不会有人上前劝阻他。刘从军,这头充满怒火的杀手状猛兽,谁都能够轻易看出来,他非常希望杀死我,他也有轻易杀死我的实力——当然,我非常清楚,干掉我,正是在座全体领导的衷心祝愿。
我看着刘从军——三年多过去,这厮的恶狗形态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让人厌恶。不过应该客观地说一句,他进化了,没以前那么SB了。他肯定不敢也不想弄死我,但他没有恐吓我,他会在这样毫无后果的前提下,痛打我一顿,让沈某人召集的这次常委会彻底沦为笑谈。然后我将在这场可笑的挨打后声名扫地,狼狈而逃;而刘从军则可以从中捞取足够多的政治本钱——会有N多人赞成他的斗志,赏识他的勇气,我肯定。
刘从军带着满脸的狰狞,满脸的血渍,还有满身的杀机,就象一个魔鬼,来自地狱。
他渐渐地逼近了我。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3 先下手为强
“刘书记,恭喜你,觉悟进步了啊——”我坐着没动身子,斜眼又扫了刘从军一眼。“以前动不动就扯枪,毙这毙那个的。今天怎么不操家伙啦?还是没带在身上?嘿嘿。”我还在继续调侃他。
刘从军咬着牙向前迈动步子,一言不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然后他的手从脸上松开来,一声大吼,他助跑两步,身子猛扑过来。
我一手支在会议桌上,托着下巴,侧脸看着刘从军巨大的身影起飞,到达我的头顶上空,然后——再倒着飞回去,比来势更急,速度更快。
呯嘭一声大响,刘从军重重地跌倒在地,整个会议室都跟着颤上几颤,就跟倒了一座山似的。然后两个矫健的身影从我身后纵跃而出,一左一右,标准的制式擒拿,将刘从军那尊庞大的身躯死死压在地板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嗯,不错不错,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我欣慰地想。好象都没看清人家怎么对付的他,呵呵。
“呃,来,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笑咪咪地点着擒住刘从军的两位同志,跟面前那帮目瞪口呆集体白痴的领导们说,“军区特卫战士,平时任务基本是保护首长,格斗特长,很能打的,大家谁还有兴趣上来试试?”
所有人都愕然。
借兵,这也是我三天前干的好事——我跟军分区一位司令员打过电话,让他支援我。今天早上,一个首长警卫班的战士直接被军机送达长川机场,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很简单的,军分区司令员是我学生。我可以证明,部队里的同志们就是豪爽,讲感情,呵呵。
任小天反应过来了——这小子从小军营里长大,不怵当兵的,这情形也就是让他迷糊了一会,可能还真没想到我这么能搞。
“沈宜修,你丫干的这叫什么事?”他拍案而起,“我要去告你!”
“告我?凭什么?”我发了一愣。
虽然隔着会议桌,任小天那手都差不多要伸我鼻尖上了。“你什么意思?咹?”他的样子极其震怒,显然觉得我是在跟他玩阴的,“抢班夺权?你他妈想搞政变?”
“政你妈的变!”骂人我可不能输给他,我也拍起了桌子,“夺你妈的权!”加一句算利息,谁让他先动的粗口?
“我是长川的市委书记,一把手,大班长,我要跟谁去抢班夺权?嗯?会说话吗?有头脑吗?”我拍着桌子训斥他,“你猪脑袋啊?”
任小天被这几句话顶到了肺,他发了一呆,又想了一想,不过瞧神色,估计没想通这个逻辑。但是他依然不依不饶,“随便你怎么说。”他恨恨地说,“这事没完,告到天上去我都陪你玩,这还动上部队了——”
“小任书记——”我打断他的唧唧歪歪,“不好意思啊,兄弟先跟你提一句,这个事中央特批了!省得你不了解状况,还劲儿劲儿地学人家去打什么御前官司!”
“别浪费表情了。”我得意洋洋地说。“没人理你!”
“啊?”这一说又让任小天意外了,“特批?凭什么?你他妈唬谁啊?”
我的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子上。“唬的就是你!凭的就是你们这几年,把长川弄成了强盗土匪窝!”
这个话相当生猛,在座的领导们肯定无法接受,会议室里又集体冲我闹上了,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长川,已经变色了!”我用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扫视一眼这些大人们,“一个新任市委书记,在自己即将开始管理的城市里,居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随时有人找上来威胁谩骂,进行人身攻击——这一点,你们否认不了,我手里有很多证据!”
“不知道长川这政法系统是干什么吃的!以我的看法,全无作为!毫无作用!完全不能让人信任!”
“呃——”对面的陆书记说话了,可能是想解释两句,“这个事情——”
我没理会他,把面前的文件夹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封信笺,随手掷到陆书记面前。“你自己看!”
信封里是非常狗血的一张纸,内容极其夸张,写满了死亡威胁,意思是说沈某人务必滚出长川,滚回老家,否则就怎么怎么样,文字上还加有美工特效——N多喷溅的血迹,在我名字上划出的大红叉,让整封信看上去更加恐怖骇人。
“这封恐吓信是一个星期前收到的。”我说,“我把复印件转给了那些有关部门,得到处理了吗?有谁来过问这件事了?咹?”我瞧着陆书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怎么相信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侵害?”
“这些情况反映到中央,我申请特别保卫,被批准了,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书记把血迹斑斑的信纸放下来,看看我没有说话。然后他把目光又落到任小天的脸上。
恐吓信转到了任小天手里。他拿着那玩意翻来覆去地看,一脸纳闷:“谁他妈这么无聊?弄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他回过头去,挺疑惑地看了看坐他下首的领导们。所有人都用同样白痴的眼神回望他,都在脸上自动整出一脸无辜来。
我微笑,摇头——这封信,应该说讲出了座上诸位的心声。想整这玩意的,或者说希望我沈某人滚出长川滚回老家的大有人在,在座每个人都难逃嫌疑。记得那天把这破纸交公安机关时,就看到他们局党委们的集体讪笑,当时我能够很清楚地观察出大家这心态来。
任小天收回视线,又看手上的信,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脑子有毛病,弄这玩意,吓唬得了谁啊?纯属弱智!”
呃,是很弱智我承认,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写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当时随手扯了一张纸,用电脑打上字,然后洒上红墨水,就弄出了这玩意。本来还想整得得更恐怖更专业点,加颗子弹什么的进去,后来一想不靠谱,别让那些武器专家犯罪痕迹专家给识破了马脚,那可就不太好。就勉强凑合了一把,再到街上找一邮筒随便这么一塞,齐活了。
嗯,给自己的一封信——这情节,是不是有点卑劣?有点恶俗?
俗气我接受,卑劣咱不认。写这信时,我没存任何心理障碍,觉得自己不高尚不道德什么。我认为自己说出了整个长川政坛的想法,反应了大家的集体意愿,我是为他们在鼓与呼啊!何况我也没伤害到别人,就是想拿着这玩意给领导们看一看,提示一下大家我这险恶处境,博一把同情而已。
当时把上官仪吓坏了——哟,那地儿真有这么乱啊,还真想要了卿命?立马就找国安反应情况。国安领导们一看,都说忒恶劣,都说要特护,又打电话来安慰我,让我别害怕。
我当然说我不害怕,还大义凛然地谢绝了他们派员保护的好意。我跟领导们说,让部队来俩熟人就好了,战士们单纯,没那么复杂,也听话,再说这么处理影响面也小,就这样了。
嘿嘿,这事件——往白了说吧,情节简单恶俗并不要紧,关键是要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借口,来支持我达到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先下手为强,就是这样。
瞧瞧眼前这帮小战士,一个个小老虎似的,很好,很强大,很趁手,很纯朴,很听话——军令如山,他们可不管谁对谁错,就知道首长招呼他们保护好沈先生。让他们支持我的工作,绝对比这块地里的警察们管用,我是这么想的。要让长川公安支持我,估计现在倒地上那人就是我了。
我不想再倒在地上,也不能等到给人家干掉了才来喊冤,那才是真的冤哪!——所以觉得现在挺好,倒地上的人才冤。
“刘书记?还活着吗?”我低下头去,笑嘻嘻地看着啃了一嘴泥的刘从军,“您不是挺能打吗?也甭太客气,这俩小战士你随便出手招呼,打坏了算我的,哈哈——”
任小天一掌拍到桌子上,“你什么意思?你动手打人,就不怕犯法吗?”
“犯法?”我瞟了他一眼。“怕啊!”我说,“是砸了他我承认错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小田!”我喊秘书。
田秘书跟在我后边,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他可没任小天那见识,这场面估计当场就把他给震住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记录!”我说,“本次常委会上,因受刘某某挑衅,一时冲动,我出手砸了人,现自请处理。一应后果,由我本人负责。签名落日期——送长川公安局,备案!”
(话说此次常委会结束后,我还真去了趟局子,搞投案自首。公安局的同志说不好处理,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肯定得处理,然后就按法律程序,赔付医药费,拘留七天——我还真进了拘,在里面办上公了。弄得长川拘留所那几天门庭若市,全国各地的新闻记者来得比蚂蚁还多,也算咱间接为法治建设宣传作点微薄的贡献,替长川露了把脸吧,嘎嘎)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4 疯狂导演
从天而降的匿名信事件给热得发烫的会议室里迎头浇下一瓢冷水,气氛安静了许多。在场领导们脸上显现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互相大眼瞪小眼,也没见谁有顶上来放他一炮的意思,显然大伙都感觉黄泥掉进裤裆里——这事情,说不清楚了。
任小天没这感觉。他用手点点我,又指上摁着刘从军的俩战士,一副怒气勃发的样子,“先放了他!”紧跟着又是一声大喝,“听见没有?!叫你们放开!”
俩小战士认识他谁啊?理都没理会任公子自以为威风凛凛的这一吼,全当他放屁了。他们眼睛瞧着我,等待我的示下。
我挥挥手,“让他起来吧。”我说。
刘从军从地上被提拎上来,然后又给墩到椅子上——他这一米八五的块,在俩特种兵手下还真不值一提,就跟人孩子搓个泥巴团似的,我感觉。
“有事吗?受了伤的话一定得上医院,千万别瞒着。”任小天冷冷的声音,“跟这小子没完,告死他!”
“我没事,死不了!”刘从军回答的声音更冷,象冰。“今天我还哪都不去了,就在这坐着。”他看着我说。
如果声音可以杀人的话,我想自己已经死过很多遍。“我还会看着你们表决——”刘从军又侧过脸去,视线从在座每一个常委的脸上缓缓划过,他的眼睛里,绝对是屠夫的眼神。“如果今天在这会上让他通过任何一个决议,如果真让他把姓苏的拉到这会场里来了,我让你们永远都不好过!永远!”
他这说的不是预言,而是诅咒。我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凉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嗯,仇恨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我太熟悉了。
带着满脸的血迹,还有鼻青脸肿的形象,丫这仇恨的语言还真有点悲壮感。我看见那些常委们眼望着他,眼神中都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和信念,仿佛在沉痛地悼念刘书记——我们一定继承你的遗志,不让你的鲜血白流,不让小人得志、阴谋得逞!同志,你就安心地走吧!我们向你保证:人在阵地在!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妈的!玩什么煽情,你丫也配?!”
“滚蛋!”我毫不客气地再次打击他,“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你被双开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啊?”全体人员再度愕然——不玩悲情片,改惊悚了。
我就是这场大片的疯狂导演——哦不对,应该是主演。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聚焦到我脸上,刘从军的戏份被剥夺了。“我重复一遍,刘从军——”我很随意地告诉他,“你被双开了,你不再是常委,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你说什么?!”刘从军立马忘记了他的悲壮表情,大惊之下,他猛地站起身子,冷不防被后边俩战士伸手一摁肩膀,又给墩进了椅子。
这一回他没挣扎,也没顾得上去计较那么多,他盯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凭什么双开我?你有这权力吗?”
看着丫这气急败坏的神态,我知道他忌讳这个,我很满意这样的恐吓效果。
不!我想,不是恐吓,绝不是!
我抛下一切来到长川,让我选择暴走的原因,除了爱,还有恨。这些都是我无法释怀的理由和动机。那么多鲜血,那么多仇恨,让我没有一刻宁静过,安心过。今天在这里,我要跟他们一并清算——以权力为手段!
“刘从军。”看着面前这头恶狗,我冷冷一笑,心里隐藏三年的刀终于横起来。“你以为作为同级党委成员,我就没有惩罚你的权力——你错了!”我的声音非常冷酷,“请你一定要搞清楚,除此之外,我还是汉江省委常委、中央候补委员!我在长川召集常委会议,下一个议题就是关于你的处理——此议题已经传至汉江省委,传至中组部。提议通过,立刻生效!我只是向你提前宣布结果而已!”我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大喝一声,“现在,出去!”
刘从军呆了一下,脸色变了——我残酷而傲慢的语气给了他极大震慑。确实,这种说话方式含权量太高了,而这个人,从来就只会因为权力而倾倒,我非常了解他。
此时刘从军的脑子里显然突然其来地混乱了,权力的巨大压迫让他产生了错觉。他转过脸去,求助地看着任小天,神情有点不知所措。
任小天也呆住了。跟击鼓传花似的,他又转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陆书记,也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他应该也没有理明白事情的头绪——其实有关我的背景资料他们全清楚,而且肯定提前有过备课,一块商量过对付我的方案,他们相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但是刚才我这样镇定从容的口吻,让大家颇为惊讶。
毕竟姜是老的辣。老江湖陆书记只是怔了一下,然后斜眼瞟着刘从军,“你慌什么?”他简单地提醒一句,“都还没开始议,谁通过的决定?”
任小天立马回过神来,他重重一掌拍在会议桌上,算是对我开始那一记的回应,以掩饰自己失察被蒙的尴尬,“吓唬谁啊你?”他怒不可遏地重复陆书记的话,“议都没议,你就想搞双开?谁给你的权力?”
刘从军的脸色也变了回来,赶紧跟着抗议,“会都还没开,谁议了?你凭什么处理我?”
“哦?会还没开吗?”我想了一下,乐了,“好象是没开哦,呵呵。”
“呃——但是你还是不能坐在这里。”我又说,“有个常识性的小问题,你是一个罪犯。”我点点他,“犯罪的人怎么能参加常委会呢?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什么?谁是罪犯?”刘从军急了,“你他妈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我可以告你诽谤知道吗?!”
我又思考了一下。“好象是没证据。”我说,“不过我觉得你看起来就是一罪人——特象!”
“至于证据嘛,好说。”我看着刘从军,笑咪咪地告诉他,“弄一弄就会有了,所以我得先查你。”
“把这家伙拖出去!”我大声吩咐说,“先把他关起来!准备双规!”
战士们立刻接受指令,两双手一搭,把刘从军从椅子里揪出身来。
会议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水又开锅了。
“怎么回事?!懂不懂法?!”
“这不胡搞吗?!”
“凭什么?有没有法律观念?!”
呯的一声脆响——我再次从桌上操起一个杯子,用力砸到地板上,碎成N片,瓷片在屋子里飞得到处都是。
会议室里气氛为之一窒,声浪陡然降低许多,大家都怔了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尤其是坐我隔壁那位同志,眼神更加古怪——我砸的是他的茶杯。
“跟我讲法?!”我的手指在面前划了一道横线,“我是中纪委委员!”我厉声告诫他们,“我有权查他!”房间里彻底安静。
“先都不论法律。”手指最后停留在刘从军的鼻尖,我告诉所有人一个情况,“受我的申请,审计总署的官员今天早上抵达长川,就在外面等待!”
会议室里一片低低的惊呼。
“从这个人的经济状况开始,我会让他们查得很仔细。”我点着刘从军,“每一分钱都要审——你的收入跟你的支出。”我冷冷地说,“我倒要看一看,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又花到什么地方,你有没有包养情妇这些情节。”
“如果让我审出问题来,如果论上了法律,该让你刘书记上什么地方,我都亲自给你送行——牢房,或者刑场!”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神里,我已经看见了恐慌。“再也没有人可以包庇到你!会查出来的——”我说,“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一定会真相大白,我向你保证!”
刘从军应该是让我森冷的口吻给吓着了,他呆呆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然后他的身子被特种兵们横拉直拽地拖动起来。
“任书记——任书记——”刘从军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这种高压态势下,真要落入到我的手里,那将是他的地狱,我会让他万劫不复。
“你他妈住手!”任小天一急之下,冲着我高声大骂,但是他显然没有想好对付我的台词。“你——你敢!”
就这句?太没水准了——我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手往外边一挥,示意战士们不用理他。
陆书记的爱好终于回忆起来,他的铁掌落在桌子上,“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双规?”
嗯,职业出身,这个话倒是问在点子上,我想。
“对对对!”任小天赶紧跟上来,“要是没有查出问题来,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负全责!”我鄙视地看着他,“面对这里的媒体,我向国家起誓!向人民起誓!”我提高声音说,“如果他刘从军没有问题,我愿意承担诽谤罪名,我去坐牢!”
“你敢发誓吗?任书记?”我反问他,“也来保证一个?他有问题的话,你负责任?你也去坐牢?”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5 审计风暴
任小天想都没想,直接冲着我切了一个,表情极其轻蔑。“你神经病啊!”他撇撇嘴说,“你以为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吗?赌咒发誓地,你丫怎么那么矫情?”
“这里是党委会会议现场,请你说话严肃点。”他点了点桌子,“讲政治,讲法律,不是讲你那些空口白话,不切实际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嘿嘿。”我微笑。“我明白。”然后我把目光转向挣扎不休的刘从军。“你也明白了吗刘书记?”我提醒他说,“小任书记的意思,他不会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负责,你就别指望他了!安心上路吧——”
“就跟他出去!陪他玩!”任小天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他用手指着刘从军,眼睛却斜过来瞟视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长川这地面,还轮上他来作主啦?你怕个什么劲?!”
可是刘从军怕啊。他哪能有任小天这份洒脱?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这命可全是他自己的。如果真让我给提拎出去,他肯定经不起这一查一审——这一点,我和他都可以保证。
“不行!我不能出去!”刘从军拼命动弹,两条腿在地上胡乱划拉。但是没有用,他根本扛不住后边那俩生猛的尖刀特种兵,不过这家伙有股蛮力,或者说有股子赖皮劲,在快要到达会议室门口时,他死命朝墙上一蹬,身子横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门框,再也不肯放开手。“我不出去!”他冲着会议室里嘶声大吼。
我皱了皱眉头。丫现在这样子,实在有点难看,满脸血污,满头大汗,满眼恐惧——还政法委书记呢,还市常委呢,我看他就象条赖皮狗。
不过刘从军的狼狈情状极大激发了他那些同事们的同情心——或者说,大家兔死狐悲的情绪集体涌上心头。
会议室里又闹腾开了。
“不许这么野蛮!”
“住手——”
“有这么搞的吗?怎么说查就敢查?”
看着领导们的群情激奋,物伤其类,我冷冷一笑。
“先放下他。”我招呼两位执行命令完全不打折扣的忠诚战士——俩人换了个角度下手,从他们的姿势看来,好象准备使用一个异常残暴的方式把苦苦挣扎的刘从军从门框上剥离开来。听到我的声音后,战士们停下施暴动作,转脸看过来。
“请安静!”我的手指轻轻扣击会议桌。“公平公正公开——我不会针对某个人,我要查一查的,不只是这位刘书记。”
这一次很有效果,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都想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状况。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我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让大家震惊,极大挑战领导们的思维定式以及极限想象——我让他们恐惧了。
“请不要在下面唧唧歪歪,乱发议论!我可以告诉你们——”视线再次扫视这些大人们,我的目光里充满十分的不屑。“如果谁对我的作法有意见,你有权站起来反对,而且我会很欣赏你不唯上的勇气——”我说,“但是前提是你也愿意接受这样的审计!你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不是一个罪犯,你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绝对是一个民主透明的做法,没有谁搞一言堂。”我说,“如果反对我的是全体党委委员,那么此次审计,对象就是整个长川领导班子——从我开始,自查自纠!”
“首先,我自愿接受审计。”我说,“如果查出我有经济上的问题,直至法律追究,我绝不逃避责任,哪怕让我撤职坐牢,甚至枪毙,只要是合法的结果,我都乐于接受。”
“审计总署的工作能力和作风,想必大家都有听说过。”我很平静地告诉下面这些表情恐慌的领导们。应该说,他们只是在传说中听过这个机构——但是我肯定,一旦传说发生到他们脑袋上,那就是悲剧,没有人能承受。
“这个部门,曾经审出过很多几亿几十亿的问题,再高层次的都有——何况你们这点小CASE?我向你们保证,每一个收入来源都会被调查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不枉不纵!”
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每个人的神态都异常惶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无法承受之重。我想,他们应该正在商量,怎么样跟我殊死一搏,弄个鱼死网破。
我当然不想搞什么不教而诛,我也没那个把握能把这些家伙连锅给端了——对于我来说,肯定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不会把大伙都往绝路上逼,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让猴子们不起来为鸡拼命而已。
“你们放心。”我淡淡地说,“对于大家来说,此次审计,以自愿为原则,不会搞什么强制。”
看得出来,这个安抚很有效果——大家集体松下一口气来。
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吐气。“我在这里再问一句——”手指再次划过眼前,指向全体常委,“有谁自愿跟我一起接受这样的审计?为长川政坛的清廉形象挺身而出,作个榜样?”集体沉默。
在我的逼视下,所有官员的目光都有点躲,“还有谁?”我提高声音,再次发问。
没有谁。没人出列,没人站起来,回答我的询问。大人们视线闪烁,互相对望,却没有人敢接上一言。
又等了一会,依然沉默。现场气氛相当压抑,包括任小天也闭紧了嘴,一言不发。“我很遗憾。”我摇摇头,真是感到非常遗憾。“我以为至少能有一个两个人能够站起来,向我说不。”我鄙视地看着他们,“那样的话,我会尊重你们。”
“现在不行了。”我的视线转到地上的赖皮狗身上。“看样子,这次没人能够帮你——谁都害怕得到你的下场。”我耸了耸肩膀说,“那就麻烦刘书记松开手,自觉出去吧!去挑战审计!”我嘿嘿笑起来,“希望你好运!”
刘从军大叫起来。“要查大家都查!凭什么只审我一个?”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来,他应该在想,我表达的是一个法不责众的意思,我害怕触犯众怒。“谁没有问题?谁是干净的?!有本事你把大家都给端了!”他极不服气地冲我嚷嚷,希望把所有人都拉上,垫自己一把。
理所当然地,他得到了所有人的鄙视。会议室里的目光聚集到惊慌失措不知所云的政法委书记脸上,极具唾弃感——真他妈败类一个!懦夫!
大人们的想法我非常清楚。而且应该说一句,这样简单的潜规则刘书记不可能不懂,咬人者的下场永远是最悲惨的——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人曾经非常顽强地坚守过自己的仕途原则,貌似英勇。但是现在的情形对于他来说,是一次非常合理合法的KO。他被一把推到生死之际存灭之间的边缘,我的眼神就是地狱之门,他突然失去保护。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刘从军自以为安全的权力腹地,他被更威猛的强权迎头击溃,没有任何前兆。
思维骤然混乱,刘从军就象一个溺水者,手边的每一个物事,只要能抓上,都将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我轻松地笑起来。“这个人,就是你们想要维护的对象?”指着地上几近瘫倒的刘从军,我很有兴趣地向大家发问。“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领导,对自己的责任缺乏最基本的承担,他值得你们为他抵抗吗?”
没有人回答我,也没有人说话。
“那就这样吧——”我说,“可以带走了!”
任小天在边上冷笑起来。
“你试试?”他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高调,把暴力进行到底。”
有点诧异感。我侧脸瞄了他一眼,看见任公子脸上有恃无恐的笑意。然后,又听到外边走廊上传来急促匆忙的脚步声。
嗯,好象有援军杀到,难怪他又嚣张起来。
果然——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大队人马,全部是警察,荷枪实弹,杀气腾腾。
“就凭你带了几个鸟兵,就想在长川翻天啦?咹?”任小天的声音再次高昂起来。“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会搞?既然动上手段了,那就试试?”
两个特卫战士正抓着刘从军在手上拉拉扯扯,被制服朋友们直接堵上了。然后几个领导状公安排开众人,昂然直入,领头的我认识,正是长川公安系统的首领——市局魏局长。
高阶警察们迅速向我逼近过来,他们脸上的神情都非常冷峻,非常职业。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6 谁为政变买单?
我从椅子里霍地站起身来。
“魏其云!”我冲着警察头子一声断喝,“你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警察们在我跟前站定了。
“对不起,沈书记。”魏局非常严肃地回答我,“我们是来维持会场秩序,防止有人破坏捣乱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您多包涵——”
“包涵?”我连连拍击桌子,意示震怒,“包涵不了——”
“战士们!”我大声召唤。
“有!”身前身后的警卫班尖刀兵齐声回答,声势雄壮。我指着门外吩咐他们,“把刘从军给我带出去,谁敢阻拦,格杀——呃,继续冲!”
“是!”非常可爱的战士们,非常坚决地再次回答。
任小天反应也非常到位,也是拍案而起,也是一声高喊,“拦住他们!”
然后,对抗开始了。
两位小伙子把刘从军拎到手上,一人一边,将他两只胳膊拧成麻花状。刘从军的身子被当成肉盾,顶在最前边,三个人就象一辆坦克,向门口凶猛推进。门里门外的警察们迅速合围上来,把他们团团围在最中间,然后几个警察扑进圈子里,企图出手制服两位战士。
呃,应该说,公安同志们的这种想法,很傻很天真。
警卫班此次前来长川的一共有七位同志,本来也是全副武装,但我要求他们进入会场前,把武器全部卸下了——我认为,对于这些特种士兵而言,根本无须动用什么武器,他们本身就是最犀利的刀枪。
混战过程没有超出我对特卫们战斗力的判断——虽然站在这个位置上,看不清楚大家的具体动作。只能瞧见警察们不停从人堆里跌跌撞撞地飞出来,或仆或倒。一时间会议室里吼声震天,有惊叫也有战士们的大喝。从理论上说,人群中的两位战士应该每人只能动用到一只手和两条腿,战力绝对受限,但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被生擒的迹象。
群殴?我喜欢。而且我觉得场面不够壮观,还得再激烈点。
“上!”我一招手,身后几位早就按纳不住的战士直扑上前,加入战团。
近战,格斗,拳脚,擒拿——这次战斗给我的看法是,在这个环节上,特种兵们以一当十不敢说,当他五六个绝对没问题。
问题就是来的警察总共可能也就二十几号人吧,会议室门口场地又不够开阔,战斗序列不能呈扇面展开,能挤上前拢上身的还不到一半,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这才过了几分钟,警察们的溃败看来就已经成为定局。呃,形象还很惨——长川的公安同志们,只能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这场发生在市委会议室里的肉搏大战让所有旁观者的表情都极度惊骇——除了我。我依然面带微笑,胸有成竹,且自感得意洋洋。
战斗很快进入尾声。然后,我期待的时刻到来了。
明显的不敌之下,公安们终于把职业习惯掏摸出来——他们的职业习惯,就是武器。
战斗宣告结束。
“不许动!”
“开枪了!”
“住手!”
或手枪,或微冲——十几把武器围住警卫班的战士们。那些倒在地上的警察慢慢地爬起身来,大势所趋之下,也跟着同事们亮出了家伙。
特种兵们倒是气定神闲。他们停下动作,全体转过脸来看我,他们在等我的吩咐。我敢打包票,只要一声令下,这些战争机器就能够毫不犹豫地再度上前,表演一把空手入白刃——夺枪!甚至,杀人!
不不不,完全没有必要,我不需要血腥,那样太不和谐了。
我要的东西,事实上已经出现——就是任小天的一个致命错误。
尘埃落定,看起来警察们控制了大局。我的人马被完整包围,黑洞洞的枪口顶到了他们的脑门上。
我挥挥手,“把那家伙放了吧。”然后我转过脸去,凝视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安局长。
“魏其云,你是什么意思?”
魏局没有说话,他看着任小天,等待他的示下。
任小天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他还挺得意,“怎么样沈书记?你的人不行啊,我告诉你——”他神气活现地说,“还敢在党委会上动武,这就全给你逮了,看你神气个什么劲!”
我没理他,眼睛盯着魏局长,直盯到他变了脸色。
“回答我,魏局。”我说,“你们把枪掏出来,想要干什么?想要镇压谁啊?”
“这里是长川市党委会常务委员会,我是市委书记,组织在长川的最高负责人。”我冷冷地提醒他说,“我正在召开会议,行使组织授予我的合法权力。”
“你们把枪拿在手上,到底想得到什么?!”我的声音猛然增大,一掌打在桌子上,再一扬手,把面前的文件夹飞出去,掷进了那群持枪的警察堆里。“把你们的枪指到这里来!”我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厉声训斥他们。
警察们的脸色都有点变,他们的脸也全偏过来,集体望着自己的局领导。
站在我面前有四位高阶警察,局长,两个副局长,还有一个政委。面对我的质问和怒气,此刻他们突然不知所措——是的,这个错误对于他们来说,确是无心之失,但是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战果,我必须贴身追上去。
“魏局长——”我拖长声调,招呼他,“把你的枪也拔出来,给我看看。”
“不不,您别误会。”魏局有点紧张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维持秩序,制止——”
“魏其云!”我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着他,“你们想要制止什么?审计刘从军,是我做出的决定——”
“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任小天顶上来了。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作为市委书记,我的工作决定是不是错误,需要你们警察用枪来告诉我吗?”我继续追问这位倒霉的公安局长。
“你们的枪掌握在谁手里?枪口应该对准谁?是用来对付上级领导的?到底应该谁来指挥枪?嗯?长川的公安系统,在你手里,就是这么开展工作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应该说非常诛心,公安局长根本无法抵挡——除非他真的想造反。
“没有没有——”魏局有点乱了,“我保证,没有对准你。”他指了指门口的战士们,慌忙解释说,“是他们——”
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解释。“他们在按我要求做事。”我简单地说,“我对他们的行为负全部责任。”
“那么你呢魏局长?”我又问他,“你对谁负责?谁让你来冲击会场的?谁让你们持枪进入党委会的?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力?”
魏局在我的逼问下退了一步,他的眼睛看着任小天。
任小天有点发愣。“你那么追究干什么?”他说,“维持秩序嘛,可以理解——”
我一掌打在桌子上,吓了他一跳。“怎么理解?!”我喝了一声。
“在组织负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以维持秩序为名,持枪进入常委会会场,企图影响会议结果,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问题?”我看着任小天发问。“如果说政变,如果说抢班夺权,你说论得上吗?嗯?”
“我告诉你们。”我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你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任小天急了,“乱扣帽子,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摇头,现在我觉得这个公子哥儿非常地幼稚。嗯,也不一定是他的政治智慧真有这么低,只是在长川地面上,他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一点。还有就是,他绝对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是不是扣帽子,不由你说了算。”我冷冷地说,“这里这么多的镜头,这么多的记者,全程记录这个事件——如果不打算把我们全部干掉的话,我向你保证,组织上会了解到的。”
“你们准备向组织解释吧。”我说。
任小天发怒了,脸色由青转红,“姓沈的,不要老拿组织吓唬人好不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组织!”
我没理会这位贵介公子。转过脸去朝门口的战士们下了个命令。
“把他们的枪下了!”我说,“有抵抗者,以政变论处!”
战士们重新活跃起来,忠实地执行了我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时刻很快乐。
警察们没有抵抗,缴械进行得非常顺利。事实上在我为大家扣帽子的时候,他们已经理解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了。所以他们全体眼望自己的领导,脸上都很茫然。而他们的领导——在我面前以魏局为首的公安系统首脑们,呆呆地站着看着,表情比自己的手下更加茫然。
政治问题,最高问题。我当然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想政变,所以警察们只能放弃——他们应该清楚,放弃抵抗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政治责任肯定会有领导来负,谁对谁错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是听令办差,惩罚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如果抵抗的话——呵呵,那可就真的会承担后果了。
何况这些警察肯定也不清楚,自己到这会场里来,到底是要维护什么的,他们混乱了。当然这不能怪他们,专政机关从来只是个工具,关键看掌握在谁的手里,而这一次,他们被错误地使用了———有人在我面前犯下了这个极其愚蠢的低级错误。
“你们可以出去了。”等到战士们把缴获的武器堆到地板上后,我吩咐这些警察们,“这个事件不由你们负责,但是不能离开——呆在外面走廊上,直到会议结束。”
警察们鱼贯而出,一个个默不作声,神情沮丧,就跟吃了败仗一样。
我把脸又转回来,“那么现在——”我说,“谁来对这个事件负责?”
“任书记?”我发了一问,“这个事情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如果是你的话,我现在就逮捕你。”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作为市委书记,作为长川党组织的最高领导者,面对紧急事件,我绝对拥有这个临时权力,不需要讨论,直接批捕——你相信吗?”
任小天抿住了嘴,不回答我。现在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不清楚他相不相信我的权力,但是可以肯定他清楚我的风格。在这个他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场面下,他根本不敢给我这个机会,落入到我的手里——就算他不怕我,他也害怕在接下来的会议时间,失去参与资格。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是的,我发誓——只要他回答说是,选择对抗,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抓起来——可惜他不敢。
我又看看他身边的政法副书记。“那么——就是你干的了,对不对?陆书记?”
陆书记抬头瞅了一眼表情麻木的任小天,他的神色中颇带点无可奈何,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是我,你不要乱说。”他很快地回答我。
我摇摇头,转过脸去望着站在原地不知失措的几位警察大佬,我的视线充满同情。“同志们。”我说,“如此看来,长川的公安系统,已经完全失控!”
“魏局长——”我淡淡地说,“你不会告诉我,你带领部下擅自冲进这个会场,就是要来维持秩序的吧?”
魏局应该觉得自己挺倒霉。他看着任小天,但是任小天却不看他,把视线落到别的地方。
“谁通知的你?嗯?”我饶有兴趣地继续发问,“你肯定是你自作主张?没有听从别人的唆使?嗯?”
魏局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有种愤懑——但是应该能够确认,不是冲我来的,呵呵。
“对不起了魏局,看样子这个黑锅你背定了。”我调侃了他一句。“来人!”我说,“下他的枪,摘了他的警徽!”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7 控制与反控制
“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职业,没有资格称为警察!”我又补充一句。
警卫班的战士们立马包围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喜笑颜开。对于他们来说,能把几位警监级别公安大佬的武器缴到手上,绝对是件得意非凡的事情,非常值得回去向战友们夸耀吹嘘一番。
这些野战军里的骄兵悍将,是部队里的王牌力量,除了对待首长之外,从来就是目空一切趾高气扬,天不怕地不怕,尤其跟地方政法机关的关系处理不来——他们看不上人家。平时出了部队,到这些部门面前飞扬跋扈惹是生非,那是常有的现象,经常伙着干一些追打交警围殴城管之类的勾当,让人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告到部队上去,首长们都还护犊子似地向着他们,说不定碰到脾气大点的,当场就能跟地方领导拍上桌子,把人没鼻子没脸地训上一顿,让你有理没法说——是没法说理,领导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牛,那是因为仗着权力,而权力的支撑是什么?还不是依靠专政的力量?——跟部队讲专政?你上手枪,人家来炮,你有微冲,人家坦克车,汗!讲吧讲吧,讲得不好,人家一翻脸,给你一大耳括子,打了也白打。
我呆上边的时候,没少听过地方领导们对部队作风的抱怨——也就抱怨一把吧,谁也没办法,再往上告,军委也护着部队。在学校跟我那帮学生们吹牛聊天,就听一位陆军大哥就此现象发过议论,他说我们是部队首长啊,我知道我带的兵违反了地方纪律啊,那又怎么样?只要不捅大漏子,我都得护着他们,打打架冲你俩机关怎么啦?怕事的那还算战士吗?——养兵养兵,现在和平时期,没战斗养着,我拿什么去鼓舞士气?部队要没了彪悍之气,那叫什么部队?打起仗来,靠什么去拼死进攻?靠什么去舍命抵挡?靠一群小绵羊,能杀人放火?能血战强敌?
这番道理,我深以为然,击节赞叹。
警卫班很快就把几位高阶警察的枪给下了,帽子也掀了,一并放到我面前的会议桌上,摆成整齐的一溜。战士们的神情兴奋不已,就跟打扫战场俘获战利品时一样,一个个瞧着我眼神放光,全透着崇拜。又好象我就是他们的常胜将军,刚刚指挥部队打了一个完美战役。
事实上,我的这次非典型常委会,后来居然在军中传为骄人美谈,N多军界大佬貌似相当欣赏,当成经典战例拿到大会上开讲三十六计,说我这仗打得实在漂亮——抛砖引玉借刀杀人擒贼擒王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打草惊蛇瞒天过海笑里藏刀暗渡陈仓假痴不癫欲擒故纵釜底抽薪反客为主无中生有声东击西……还有连环计反间计,除了败战计里那走为上跟美人计之外,差不多全齐活了。
还有好几位将军学生不无遗憾地跟我扯,说沈先生不在部队发展,可惜了,否则的话,肯定也能当上将军——就凭我这指挥若定孤胆破阵的气质,上将之材啊。
当然,说气质才能那什么是在抬举我,这个自知之明咱还是有滴。我告诉他们说我如果真在部队上,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让上司气急败坏之下,扯出家伙来一枪把我给崩了,就地正法——因为不遵号令,嘿嘿。
我承认,我这个人,自我约束力是不太够,思想上挺放纵的,平时隐藏得比较深,一俟时机合适,这个流氓本色就全显露出来了。不过那也无所谓,我还挺得意——记起了在朝鲜丢了司令官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同志,当年几乎是凭的一己之力,挑起了那场著名的错误战争。为什么他这么能搞?——因为国会怕他啊!就让他搞了。按传记作家们的说法,在这位战争狂面前,“那些国会议员们就象一群可怜的孩子,看见恶棍闯进幼儿园来,一个个瑟瑟发抖……”
是的,在斯文绅士的国会议员面前,麦同志这位恶棍能够震慑住他们;而在长川衣冠楚楚的大人们上头,就必须站立一个顶级流氓,才能控制大局。我就是这么想的。
讲民主,我比你更民主;讲专政,我比你更专政;讲法制,我比你更法制;讲道貌岸然,我比你更加虚伪狡诈;讲党性原则政治手段——呃,我是一个流氓,我让有你话说不出,就是这样。
现在,我就拿着相当流氓的目光瞅着面前几位体面扫地的警察头目。我在想,应该把他们怎么办。
面对警卫班战士的缴械,魏局几个跟他们的属下一样,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我给的这顶帽子够大的,他们都能掂量出分量来。
但是,这些警察不是我的目标,我弄他们其实也就是个醉翁之意,而且我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包括任小天自己。所以任小天选择了沉默,这让我有点无可奈何,还有点看不起他。
“魏局,怎么样?”我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觉得挺冤枉?被人陷害了?我在搞借题发挥?”
魏局依然没有说话,一张脸黑沉沉的,他边上有人忿忿地顶上了牛。“就是在借题发挥!莫须有的事情嘛!”说话的是公安局政委,姓王,也一同被莫名其妙地掀了顶戴,此刻脸上挺不服气,显见愤恨难平。
“王政委,你是公安系统管政治的。”我心平气和地说,“那么你说说看,这个事情的政治性质是什么?我有没有说错你们?嗯?”
“我们就是来维持秩序的——”
“谁让你们来的?!”我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分辩。
王政委看看魏局,又看看坐我对面的任小天,不说话了。
“往白了说吧。”我又说,“你们自己也清楚,我要的是什么答案——只要告诉我谁指使的这个事,我可以原谅你们,既往不咎!”
“算了不用说了。”魏局终于开了口,他的表情很郁闷。“我负全部责任。”他说。
“你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没脑子——”我点点他,“这个事情,论起政治来,别说得太高,撤你的职绝对不是问题,你相信吗?”
魏局把嘴又抿紧了,露出一副很倔强的样子。
“嗯。”我想了想,又问他,“是你一个人作出的决定?冲击会场?对付市委书记?不可能吧?至少——你们局党组几个成员就没通过气,商量一个?”
“不关他们的事,我做的决定,有什么政治责任我承担。”魏局很坚决地回答。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开玩笑!”我乐了,“不过,我欣赏你——是个男人,不象那些软蛋——”我又指指对面表情麻木的任小天,“他妈的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任小天脸色一变,看上去想发个脾气,但是立马又忍住了。我挂了一脸讥嘲的冷笑看着他,边上警卫班战士们也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部队同志跟我一样,都恨软蛋小白脸,挑了事就往回里缩,让人受过挑担子。
任小天是不是这号软蛋小白脸我其实并不了解,但是现在面对赤裸裸的侮辱,他真的忍下了——任小天清楚发作的后果是什么,他也知道我希望他发作,就可以借机拿下他,至少能让他控制不到接下来的常委会。
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肯配合——嗯,师出无名,算了,咱也忍了。
我转过脸去,看着几位站得标枪似的警察。“几位同志——”我说,“我佩服你们的气概,还有做人的原则。”我说,“不过个人看法,你们这个替罪羊做得没什么价值——遇人不淑啊!”
“这样吧魏局。”我吩咐他们说,“你们几位先下去,也在这会场上找个位子坐下来,一起来参加这个会议吧!”
看得出来,警察领导们松下了一口气来,但是马上又有点尴尬了——面对市委书记的吩咐,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听还是不听。
魏局略微思考一下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陆书记。
“怎么?”我笑,“你们警察不是说来维持秩序的吗?让你们列席会议,不就能坐着维持啦?总不能这个决定也要上常委会讨论吧?啊——哈哈!”
陆书记也思考了一下,又转过脸去跟任小天低声商量几句,然后木着脸说,“那就让他们坐下吧。”
我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要的就是这个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控制力——既然战略目的没有达到,那么来个顺手牵羊,也好过浪费表情。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8 温柔一刀
警察们望着我,还是没有动身子,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配枪跟帽子还在我桌子上摆着呢。
可是这个先不忙还给他们——就摆这里好了,正好提示一把大家:这个会场里,究竟谁更能控制局面。“先下去吧!”我朝他们抬了抬下巴。“你们的处理,开过会后再说。”
视线再次落到刘从军身上。丫现在样子很凄惨,窝在门边角落里,满脸血污,身子簌簌乱抖,一惊一乍地,真就跟条折了脊梁骨的落水狗似的。
没寒碜他,真是这样——不是吓的,是给人打坏了。刚才那场军警混战,刘从军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肉体盾牌,那还能吃到什么好果子?那情形下,他可不能算什么人质,没人心疼他,也心疼不到——拳脚无眼,估计全场的殴打他一人担了一大半。而且这个打,挨了也白挨,没地方说理,投诉无门啊那是,嘿嘿。
“小任书记——”我眼瞅刘从军,很随便地朝边上发了一问,“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把这人给带出去了,你看怎么样?”
没人发表意见了。
“以后你们可能就再也见不着这位刘书记了——有什么要说的,还不赶紧跟他交待!”我又适时地提醒大家几句。
任小天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不不不,我不出去!”刘从军这厮居然还没有绝望,但他显然已经对任小天的控制能力完全丧失了信心。“你们帮我打电话,对对对,打给周书记——我不能落到他手里!让周书记救我——”
他说谁?周书记?
这几个字一出,会场立马骚动起来。常委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都盯在我脸上,我又听到了议论我的不恭言词。
嗯,是的,省委书记。这块地里,最尊荣的上皇——他对长川的实际有效控制,远远高过上层。对于常委们来说,他才能真正执掌他们的生杀予夺,而我不能。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这位尊荣领导之间的过节。这个问题,也是此次常委会最核心最微妙的关键部分——虽然没有人会拿出来说。
任小天发作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刘从军——你他妈胡说什么?有脑子没有?”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刘从军不是没有没脑子,也不是不够坚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不过从天突降的连续打击,从肉体到精神,从政治到法律,方位如此全面,强度如此猛烈,花样百出闻所未闻,让他突然陷入糊涂了。
“嗯——”我很有兴趣地看着几近崩溃的刘从军。“说吧说吧。”我说,“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听听——”
“沈书记——电话!电话!”我的谆谆诱导被门口突如其来的大叫声给打断了。
是秘书处的另一位秘书,站在会议室门前,神情激动,就跟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我愣了一下——长川的秘书们,都是这素质?
“你谁啊?会不会做事?”我不耐烦地冲他喝问,“没看到在开会吗?——不接!”
“红机子!省里来的!”看起来这位秘书很会搞事,都不走过来说上一句,站在门口大喊大叫,让全会议室里的领导们都舒了一长气——奶奶的!
红机子,就是保密电话。我想我知道是谁的来电了。
“真会赶时间——”我骂了一句。“说到曹操,这还真他妈来了?”
座上领导们看那秘书,然后看我,然后再互看,眼神中颇带欣慰,都快到弹冠相庆那程度了。
毫无疑问,这才是他们的强援,伏兵主力,终于出现。他们理应认为,炮火覆盖时刻,已经到来了。
“呃——”我想了一下,扫视下边蠢蠢欲动的人群,用眼神弹压了他们一把,“把电话给我接进来!”我头也不抬地吩咐。
门口那秘书有点发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保密电话啊!”他说。
“你他妈叫得这么大声,省城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密可保?”我冷笑一声,“再说我正在开会,走不开!”
“如果不愿意转也行,就让它在那里响好了,开完这会,我再去听电话——”我又追上一句。
“接进来!”对面任小天跟陆书记齐声招呼秘书,他们的神情中都含了几分得意。
“呃?”面对他们的异口同声,我倒是发上了一愣。“你们就不怕扩散了?这里这么多记者?”
“这个事,我负责!”任小天又神气起来。
“好!”我一拍桌子,“开话筒!”
很快布置完毕,面前的麦克风也通上了。我摁下电话免提——这个对话,我要跟大家共享。
“宜修同志吗?你好啊——”
果然是那个温和润泽平稳安详的声音,省委书记同志的气度,永远不凡,让我望尘莫及,相形见绌。
“林生同志好。”
我愣了一下之后,回了他的招呼。
这是我在时隔三年之后,第一次跟林生同志对话。但是他的声音对我而言,一点也没有陌生感,实在是太熟悉了。三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人忘记往事——周书记,也是我的奋斗动力之一,我一直是这么考虑的。
事实上,在此之前,林生同志对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的情绪来,甚至我觉得,他依然非常地欣赏我,支持我。嗯,看起来是这样。
我的长川市委书记任命,以及汉江省常委资格,必须经由省委讨论通过,这是组织程序。因为回避原则,这个讨论会我不能参加,出席会议的是汉江省党委全体成员,以及中组部的相关领导。
不过会议内容我清楚。据说好几位省委委员放了炮,对我的此次任命发牢骚说怪话,当时会上很有些抵触情绪。但是周书记表现出相当高姿态的领导风范,耐心做大家的工作,批评那些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们不能够识大体讲大局,在他的正确引导下,会议才顺利开出了组织上需要的结果。看上去,周书记对上层的决定还有组织的任命那是相当的支持——也就是说,他希望我去长川。
组织部的领导们在电话里跟我谈到这些事情,都让我学习周书记这种以团结和谐为重的正确大局观、思想观。他们告诫我,和谐是前提,团结是目的,赞成也好反对也好,出发点都是为了组织的工作——当然,那些反对意见是谁提出来的他们肯定不能提,领导们只是委婉地提醒我说,从哲学意义上看,矛盾的存在是一个普遍意义,但是具体的矛盾,还是可以争取回避滴。
嘿嘿,矛盾。从这一点上看肯定存在,不是什么哲学意义,非常具体。不过我跟周书记之间,具体到究竟存在哪些矛盾,有没有什么往事纠葛,领导们都不会提——这个矛盾,他们率先回避了。
“宜修同志,很不错嘛!”看样子,林生同志似乎准备好好地夸上我一番了。“年轻领导,有朝气有冲劲,那是对的!做工作就需要这样虎虎生风的斗志嘛!”
呃?这说法?赞得很不错啊!他不是来支持我的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脑子里非常小人地在琢磨,如果把林生同志这番赞扬的字词小小改动一下,朝气冲劲斗志,改成脾气冲动斗争什么的,可能更合适。还有就是,如果常委会上我被全票否决黯然倒台的话,不知道林生同志还会不会打这个电话来,赞扬吹捧上我一把。
“当然了,可以理解滴——”林生同志突然转了个折,但是依然温情款款,“上边下来的干部嘛,跟地方上的同志,观念不同,看法不同,对工作的理解不同,产生一点小矛盾,那是正常现象——”
提到矛盾了,嘿嘿。
“如果宜修同志能够稍微注意一点工作上的方法,团结到更多的同志,接纳听取不同的意见,是不是更加妥当呢?党员嘛,干部嘛,就应该做到这个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嘛——”
嗯?
这几句话好象不是赞了,林生同志这个转弯角度不小嘛,带漂移甩尾的——虽然他的语气依然温和,态度依然和蔼,但是我没有感觉到春风那个什么了。
这番话语通过麦克风,从四周悬挂的音响传出来,在会场里回荡。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座上同志们集体嘴角噙笑,面带景仰,表情颇为陶醉,好象他们已经沐浴在春风里了。很明显,这个电话是一针大剂量的强心针,此时出现,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斗志和信心。
应该说,林生同志坐镇省城,向我飞扣过来一顶帽子——不是官帽,是政治大帽子。我连提议都还没有来得及提,他就认定我在搞的一言堂了,而且含蓄地点出导致矛盾的根源在于我,因为我是空降部队,受个围攻敌视什么的理所当然,长川同志们对我的抵抗无可厚非,值得鼓励——就是这意思。
温柔一刀。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89 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看着电话,持续发愣中。
在过去三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温习过自己跟汉江省委这位主要领导的交道过程,从中揣摩他的心态意识、说话方式,以及处理事情的手段。我试图从这样的温习中找到一些破绽,或者说能够应付他的方法——但是很遗憾,我觉得那很难。
这位领导,是一位典型的谦谦君子,看上去温润敦儒,斯文蕴藉。永远淡定悠远,从容不迫,他很少在言行举止中带出自己的主观情绪来。也就是说,从他的那些公众行为里,很难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意图。但是他的意图,又总能够通过一些非常合理的方式让人意会,让人遵循。呃,非常矛盾,但是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是一位真正的政治高手。
比如说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周书记应该是在批评我,为长川的领导们撑腰打气。他在电话里的说法,非常含蓄,非常隐讳,但是又非常合理,让我有种掉入泥潭,无处着力的想法。我发现,要从言辞上气度上跟他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从这一个层面上看,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我甚至怀疑,周书记如果有兴趣跟一个杀猪的聊上几天几夜,说不定人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有这个能耐。
“宜修同志的理论素养是很不错滴。”电话里的声音又转折了,又改上赞了。“组织上的一支笔啊!”林生同志说,“过去几年里,在党内思想建设这个环节上,做出过很大的成绩,有目共睹嘛!我们省委,曾经组织汉江省的领导干部们学习过宜修同志的一些理论文章,我们觉得文章中那些观点提得很好,很及时,应该在组织上予以推广,供大家参照对比,研究思考——是一面镜子嘛!”
哦?还真是夸我的,很真诚嘛,不带什么皮里阳秋反讽挖苦的——说林生同志欣赏咱,那可不是没有根据滴,好象是这样。
“所以——”林生同志从上述赞扬里,得出结论来了,“我也相信宜修同志对自己的那些理论观点,是有着相当层次的认识滴,联系到实际,是能够身体力行滴,党内民主建设,权力的正确使用及其监督,说得很好嘛——”
嗯?这个这个——
“所以我也相信,长川市的这次常委会议,在宜修同志的主持下,能够开出一个民主的结果来,在民主化这个问题上,给其他地市作出一个表率,对不对?”林生同志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同志们有一些不同意见,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嘛——没有不同意见,那还要开什么会?按照组织工作的原则,把事情摆到桌子上来,该讨论的讨论,该表决的表决,很民主嘛,我相信宜修同志也是有这个雅量滴嘛——”
#%*%—*)◎#¥!
我服了!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桌子上,还弹了好几下。
听了这么久,才终于听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毒攻毒啊这是!高手!不服可不行。
他妈的!我想骂人了——开会?讨论?表决?通过这个能弄出结果来我还在这里上蹿下跳,把自己扮成个暴君独夫的形象,干个屁啊?我有病啊?吃饱了撑着了还是怎么?如果长川这个常委会,在咱的主持下,能让我得偿所愿心满意足,我把脑袋扎马桶里去!
林生同志绕了这么一大弯,就是在告诉我,让我按照民主原则,老老实实开会,然后被大家否决否决再否决,被民主地干掉之后,再老老实实卷铺盖滚蛋,就是这意思——这么直接几句话,偏生让他说得如此委婉动听,不容置辩!高山流水,高深莫测,高瞻远瞩,高……真他妈高!
我抬起眼来,看到了座上常委们期待战斗的眼神,他们的神情重新坚定,一副深受鼓舞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电话是场及时雨,足以扑灭最炽烈的火焰。提到组织制度了,提到民主原则了,那就开会吧,他们能够以最合法合理的方式顺利干掉我,不带后果的——省委书记开口了。
我有点后悔把这个电话给转了进来。原本以为自己占着理,我还想给这位大书记上一课,顺道震慑大家一把。但是,呃,只能说,他给我上了一课。跟林生同志玩政策制度,词藻修饰,理论联系实际——我依然很嫩。
跟林生同志正面论战,看样子是敌不过他。嗯,以已之短攻敌所长,这号蠢事咱不能干!那就迂回吧,另外开辟战场吧!让我想想,对付一个谦谦君子,应该怎么做——
周书记同志的谆谆教诲还在继续。“宜修同志,关于党内民主进程这个问题——”
“您想说什么啊?”我很直接地打断了省委书记的云山雾海。“直接点!有话就说,有屁——呃这个党的宗旨,畅所欲言,不要搞遮遮掩掩嘛!”我说。
周书记:“!!!!!!!!!!!!!!!!!!”
估计吓了他一跳,呵呵。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这工作方法不对头?嗯?”我问他,“转那么远干嘛?批评我嘛,您这意思——我明白!”
周书记:“??????????”
“如果您实在要觉得我不会做工作,可以亲自来长川嘛,到这会场里来坐镇指挥一个?”我说,“不过在这里我是市委书记,开这会是组织上授予我的权力,您就算真的来了,也只能列席旁听,您不会还想要亲自上马,亲自来主持一把吧?”
周书记:“………………………”
“如果您没打算越权主持长川的党委会,那就按照组织程序来,归我主持吧。”我说,“等把这会开完了,我再来聆听您的教训,您看行不行?”我边说边瞅着下面的常委们,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晕眩。“那就这样吧,回头再跟你聊——聊多久都行!现在对不起,我先挂了,我还得开会!”
周书记:“#%*%—*)◎#¥!”
啪的一声,我拿起电话来挂了机,挂上之后才想起是用的免提,又赶紧把那键给摁了回去。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象看着一个疯子。
我呵呵地笑起来——估计咱们国家里,能以开会为理由,挂断省委书记电话的人,不会有太多,何况言辞如此不驯。我让大家震惊了,好象是这样。
我是这么考虑的——跟一个君子说理,我说不过他,就只能流氓一点。我不能让他这温文尔雅的风格破坏气氛,把节奏给带跑了,搅了我的好事。
当然,说这话底气我还是有的,并不担心有更多后果,最多让人说我没素质缺修养。他是省委书记没错,但是他跟我也一样,都是省常委,都是中候补,我的任免不由他作主,高层组织直接控制——否则的话就轮不上我跟他折腾什么,周书记一不高兴,直接给我一停职就得了。但是现在,嗯,只能说,对我的态度,周书记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呵呵。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电话把长川常委们的情绪给镇住了——跟我和周书记的隶属关系差不多,常委们跟我同级别,他们的人事任免职级升黜不由我控制,全在省委那里,所以他们得了省委书记的支持,就能可着劲儿地跟我折腾,让我生闷气,一样的道理。
看着座上领导们重新凝聚起来的同仇敌忾,我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屋角里的刘从军——我讲这电话,是给他听的。
“刘书记。”我笑着招呼他,“你也听到了?”我说,“周书记他老人家让你给召唤出来了,电话也打过了,那又怎么样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的这个事情上,他帮不到你。”我很平静地告诉他,“你认命吧。”
刘从军浑身战栗,望着我的眼神无比恐惧。我想他现在应该明白,我就是拼着跟省委书记翻脸,跟全体常委们翻脸,也铁了心地要来对付他,这种态势下,他死定了。
“沈书记!”对面的陆书记站了起来,“刚才周书记在电话里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他看着我,不卑不亢,“就算他刘从军有问题,要处理一个市常委,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作出的决定。”他盯着我的眼睛,“按原则来说,必须通过常委会讨论,然后上报省委——”
“对,对!”
“没有这样的搞法嘛!”
“还谈民主,这叫什么民主?独裁吧?”
下面的常委们跟着鼓噪起来。
我也站起身来,手向空中压了压,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人人都是一脸愤慨,他们认为我严重侵犯了常委们的权力,都想听听我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是什么。
嘿嘿,我想,不管表现如何,至少现在这种现象应该算是一种控制了。会议主导实际上已经在向我倾斜,慢慢地转移到我手上来了,尽管大家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很好,保持这种态势,给他们压力,直到他们屈服。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0 天威
“陆书记。”我望着对面的政法副书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刘从军有没有问题,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理,谁说了都不算,最终还是要由法律来决定。”我说,“首先让他接受审计,合情合理——”
“不合理吧?没有这个规定吧?”陆书记依然选择了针锋相对,“你沈书记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审计以自愿为原则?不搞强制?”
领导们又议论上了,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说法,都说不能强制,要自愿,都说是我自己说了的。
“哼哼。”我笑起来,“是说过这话我承认。所以——”我把手抬起来,向身后勾了勾。“镜头,到这里来!”我点点身前的桌子,吩咐那些记者们。
聚光灯过来了。镜头也过来了。还有采访话筒。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摆了一个极其庄严神圣的POSE,“我代表长川市委,宣布接受财务审计!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所有长川市副厅以上领导干部的收入支出情况,自愿接受审计调查,此次审计结果向全社会公布——”
大哗!大惊恐!
会场里立马沸腾,所有领导都跳起身来。
“你什么意思?!”任小天把桌子拍得山响,“谁批准你这么说的?你凭什么代表大家?啊?!”他的声音比谁都高。
面对集体恐慌,我轻蔑一笑,“来来来——看那边——”我拍拍身前一位举着话筒的女记者的肩膀,“到那边去,所有的镜头,都转到任副书记脸上去!”
任小天一副很茫然的样子。“你干什么啊?”他说。
“任副书记,请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在镜头面前重复一遍。”我笑嘻嘻地告诉他说,“你再跟大家宣布一次,就说我沈某人这个市委书记不能代表长川市委,说你们不敢接受审计,——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谁不满意我这个提法,都可以站到镜头前来表示反对,让全社会都来听一听你们的想法!”我很嘲讽地看着骚动的领导群,“但是,谁反对,审计就从谁开始——为什么?因为你害怕啊,我当然有理由怀疑你有问题,就跟那位刘书记一样!”
所有领导同时闭嘴,没有人敢接上一言,估计是害怕那些镜头真的奔自己而去。
我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审计是什么?嗯?”我敲敲桌子,加重自己恐吓他们的语气,“是惩罚吗?是处理吗?不是吧?”我冷冷地说,“我可以接受,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你们在害怕什么?”
“身为领导干部,我们是群众的榜样、人民的代表,我们的每一分钱收入都是来自人民大众,他们养活我们!那么领导们的财务状况,是不是有义务向社会向人民公开呢?应该告诉那些纳税人,大家的血汗钱是怎样进入我们领导的口袋,是以什么方式进入我们的口袋,对不对?我们必须告诉人民,他们赋予我们的权力,没有被用在收黑钱上,没有被用在中饱私囊上,我们没有为自己谋私利,对不对?”
对面陆书记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在侵犯大家的隐私!”他怒不可遏地冲我喊了一句。
“隐私?”我耸耸肩,觉得他这个提法很有意思。“你们还有多少隐私?对于你们来说,收入是隐私,支出是隐私,感情交际是隐私,你们的每一件行为,都是隐私,都见不得光,对吗?”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嘲,“我就是要通过这个审计来查一查,来向全社会曝光一下,我们领导干部身上,到底存在多少隐私!让人民也来看一看,我们的这些隐私,是不是侵犯到他们的权力,是不是让他们为我们付出了代价!”
“我和大家一块接受审计!”我冷冷地说,“如果审出问题来,谁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该上党纪的双规,该上法律的逮捕,该杀头枪毙的,送他上刑场!”
最后一句话跟我的手掌一起,重重地砸在会议桌上,铿锵有力。会议室里所有领导的身子集体跳动一下,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惊惧,从我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痛恨决绝,看到了毫不退让,看到了无畏无惧的风暴!
掌声响起来了,开始稀稀啦啦,后来越来越大,渐渐热烈,终于象暴风雨一样,充斥了这间偌大的会议室。
“好!”
“好样的!”
“说得好!”
叫好的是那些记者们,还有我身旁的战士,大家拼命鼓掌,一个个样子激动无比,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里全是鼓励,还有崇敬。
我离开座位,手揽双臂,在会议室里踱起步来,自感龙行虎步,目光如鹰,在领导们脸上逡巡。我发现他们的身子都在颤抖,有几位老大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到地上去。
我的手指向人群中,然后一声大喝。“谁在打手机?那个谁?放下你的电话!”人们的目光跟随手指方向,看见两位领导神色苍皇猴急,掩饰不迭。“战士们,注意观察,从现在开始,这个会场里有谁接打电话的,记上名字,第一个查他!”
“是!!查他!!!”战士们齐声狂吼,声势如雷,群情振奋。
长川的领导群,在这样气势磅礴的声威之下,骤然失语,昏迷不醒,集体崩溃!
除了任小天。
这小子脸色很阴沉,但是倒也没看出什么害怕来,他跳起了身子,“姓沈的!”任小天冲我厉声大喊,“有本事你把大家都拉出去毙了!”
“你敢说这句话吗?”他看着我,样子相当挑衅。他在诱导我犯错,我知道。
我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来,我看着他,会议室里重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没说过要枪毙哪一位,也没说过所有领导都犯了罪。”我淡淡地说,“其实你们不要误会,这个审计也是为大家好,我是在帮你们。”
领导们看我的眼神又集体白痴。
“说到这个枪毙吧——”我笑咪咪地说,“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每个都拉出去枪毙肯定会有冤枉的,但是如果隔一个拉去枪毙的话,肯定又有漏网的。”
“小任书记,你说这些话应该怎么理解啊?”我看着他发了一问。
任小天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污蔑。”他很冷静地说,“你不会想拿这种无稽之谈来判定领导们有罪吧?赤裸裸的污蔑——”
“对啊!”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认为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我说。“所以我们需要证明自己啊,我们需要告诉人们,领导们都很清白,绝对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不能让人颠倒了黑白啊,对不对?”
任小天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眼神也在向白痴转化。
“打个比方说吧——比如你小任书记抽的这个烟,多少钱一包的?”我随手把他桌子上的烟盒拿到手上,“还有陆书记的,也一样。”又毫不客气地从边上老陆手上一把扯过他的烟。老家伙侧头瞧着我,傻不愣登的。
“极品香烟,市场价格一百八一包,对吧?”我把两个烟盒朝着记者们的镜头晃了晃,展示一下,“我算你每天抽一包——不要否认啊!”看着任小天的欲言又止,我补充一句,“你要否认的话大家就来数数你面前这烟头,看你刚才抽过多少——”
“一天一百八,一个月嘛——”我想了想,在心里做了个乘法,还没得出答案,边上一圈记者们就大声嚷嚷出来了,“五千四!”他们集体告诉我答案,一个个眉开眼笑地,把这当成了综艺节目现场了。
“对的,五千四。”我说,“那么你们工资多少?小任书记?陆书记?可以告诉我吗?”我问他们。“以你们的工资来看,能抽得起这烟吗?”
记者们哈哈大笑起来,拍巴掌跺脚,吹口哨,把会场气氛搞得很不严肃。我的手朝他们指了指,大家才又安静下来。
任小天撇撇嘴,似乎对我这样不入流的说法很无所谓。“我的烟,家里寄来的,怎么样?我不拿工资吃饭,你又能怎么样?”
“对啊!”我一乐,“所以你就得告诉大家啊!还有你——陆书记!”我说,“我相信你们吃的喝的东西来路都很清白,都有合理的来源——”我又指指对面的记者们,“但是他们不理解啊,人们不理解啊,大家看到你们抽这个烟,就会有想法,会以为小任书记管着党务组织,是靠动干部来钱抽烟,会以为老陆书记是靠着徇私枉法来的钱,对吧?”
“对!就是!”记者们齐声回答,笑声又爆发起来——他们都很兴奋。
“所以审计就能帮到你们啊,能够很公开地帮你们洗刷嫌疑,能够告诉所有人,你们抽的极品香烟,吃的奢侈饭局,包的情人二奶,都是用的家里的钱或是拣来的钱,来源都是合法有理的,都跟你们的职务权力无关,你们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你们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是不是啊我亲爱的领导们?”
笑,闹,跺脚,口哨——会议室里笑翻了天,记者们乐疯了。
事实上在后来,有幸参与此次非典常委会的记者,写过很多相关回忆文章,或隐讳或含糊地提到这些让他们耳目一新乐不可支的事情,他们都以此次经历为荣。
这个会议上,战士们意气风发,警察们忍气吞声,记者们趾高气扬,领导群垂头丧气——我站在常委们的上头,睥睨群雄,谈笑风生。指点间,千古绝唱,呼之欲出。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1 狙击
在记者战士们的哄笑声中,我微笑地望着那些大人们,他们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所有领导的目光都很恐慌。我能够理解大家此刻的想法,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来自异界的恶魔,带着仇恨降临这里,我的任务就是无情地摧毁他们,而且完全无视后果,无视规则。
任小天也在看我,目光森冷,他的样子并不害怕,在他眼神里,全是恨意。
应该说这个家伙因为其特殊身份,对我以审计为手段的恐吓并不感冒——任小天不吃这一套,我也知道。但是坐他下首的那些大人们,因为家门不幸,没他那份底气,所以身不由己地害怕了。在这间喧闹嘈杂的会议室里,常委们默不作声,一个个把嘴抿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露句不和谐的声音出来,让我抓个现行,当成活靶子毒打折磨一顿——我看见好几位领导偷偷摸摸地把原来摆在面前会议桌上的烟收进了袋子里,应该说,这个细节很能反映他们现在惶恐的心态。
任小天站起来了。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是长川政坛的领袖人物,此时有义务振臂一呼,带动大家来反抗,以挽救领导们的颓势,再次实现对我的战术合围。
“沈宜修。”任小天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老拿这个审计来说事,目的是什么?”他问我。
“目的?呵呵。”我依然微笑,“没有什么不好的目的。”我说,“我觉得有必要重塑长川领导层的公众形象——这个形象应该是健康的,正面的,清正廉明的。所以,我希望通过审计结果来告诉人们——”
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话。任小天抓住自己面前的茶杯,重重地墩在会议桌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四座皆惊。
会议室里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姓沈的,你他妈调子怎么能唱得这么高?咹?!”任小天发飚了,“人家都有问题,只有你是干净的?只有你可以威胁别人?只有你问心无愧,是吧?——什么东西!”
嗯?这小子,吃错了药?——回头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发作,我有点发愣。“小任书记,想说什么就直白点。”缓缓地踱动几步之后,我告诉他说,“但是要注意自己的措词和态度,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之前,请不要随便出口伤人,免得自取其辱,引火烧身。”我点点屋角丧家犬形态的刘从军,算是个对他的警告。
任小天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最假就是你他妈这号人——”他指着我,继续选择了侮辱,“你把这么多记者拉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搞炒作?靠揭大家的短,来证明自己的高尚?他妈的!你挺能装的嘛!”
他妈的!我有点恼火了。
我在会议室上首停下脚步来。“任小天!”我敲敲面前的桌子,“我再重复一遍——”
“你不用重复了!”任小天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上面教训这个教训那个?你配吗?”
我皱起眉头来,眯缝着眼看着他,我在想,他想表达什么。
任小天脸上浮起了一脸的笑容,“看上去,咱们这位沈书记还真是个天使——”他拉长了声音,语气很讽刺,“动不动说人家生活糜烂,什么情人二奶的,你就不寒碜?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咹?!”
咹?这个话,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思索任小天这番话里的含义,会议室里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他身上,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
任小天应该是很满意这个临场效果。“沈书记,本来我也不想提这事,没意思——”他笑得相当阴险,“既然今天你下决心把大家往绝路上赶,那就没办法了,爷今天还真就陪你玩到底了!”说完变戏法一样,他手里多出一件物品,“也让大家看明白了,咱们这位装模作样的大书记,背地里是个什么东西!”说着话,任小天把胳膊抬得很高,以方便大家观察到他手里的物事。
相机闪光灯,摄像机的光源,全打在任小天手上那位置,在他的手上,此刻托着一只微型录音机。
这玩意?嗯——我有点纳闷了。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猜猜看——这个录音机里头是什么?”任小天冷冷地笑,一边向四面展示他的东西,“不妨告诉你们,大家看到这位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调子唱得比谁都好听的沈书记,其实就是一流氓!比谁都无耻!都下流!”
#%*%—*)◎#¥!
他妈的!
图穷匕现——我知道这位沈公子想干点啥了。
在所有记者媒体,还有长川官场仇视我的领导们的面前,他祭起法宝来,他想毁了我。
“沈书记,还记得这玩意吗?”果然,任小天反过来质问起我来了。“你说隐私,我怎么就觉得你这个人隐私也挺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你比谁干净?你比谁高尚?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你真以拿自己当包青天啊?”
“根本不用提审计,我就能让大家明白,你是个什么货色!”他得意洋洋地说。
我沉吟了一会。我在想,在他手上,应该就是曾经让我崩溃过的两卷录音带,只是这玩意,到底是怎么落到他手里边去的?
“说话啊沈书记,为什么不谈隐私了?咹?为什么不唱高调了——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咹?你害怕了?”任小天逼上来了。
“任小天。”又思考了一下,我开口提醒他,“请你注意一点,这里是在开常委会,是公众场合,你拿这东西出来摆弄,不太合适吧?”
“合适!怎么不合适!”任小天也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的样子,“既然你能拿隐私什么的当武器来要挟别人,你的隐私就应该摆出来,让大家先检验检验,看看你有没有这资格——你说对不对?”
“你敢!”我拍了一下桌子,勃然大怒,“你敢放这玩意,信不信我就把你抓起来!”
“哼哼。”任小天轻蔑地一笑,“试试?”他鄙视地看着我,“这个事情上,你要敢抓我,我他妈脑袋给你当球踢!”
我这才知道,这个会场里,流氓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任小天也是,而且他比我更彻底,流氓的道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鸣锣上演。
“我靠——”我气急败坏地骂,“你他妈有神经病!玩这种小人把戏!你真不怕我对付你?”
任小天更加得意起来。“我怕你个鸟!你算个什么?跟老子斗心眼?”他冷酷地看着我,嘴里啧啧了两声,貌似挺遗憾,“多清白光鲜的一位君子啊,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简直就是偶像啊!”
我有点受不了他的奚落了。“放下你手里那玩意,我警告你——不要搞事!”我指着他,把脸上的神情整成恶狠狠的样子。
任小天一点也不害怕我的吓唬,他晃晃手中的录音机,就象摆弄一把枪。“怕了?嗯?”他笑嘻嘻地说,“怕我揭了你那伪君子的画皮?露了你的大尾巴狼的本色?嗯?怕你就直说嘛!这么凶干嘛,虚张声势的,还让人看出你那色厉内荏来了——”
“还君子,还装B,整个一小人嘴脸,对了——就是这话,小人得志!”
我愕然。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没有人议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任小天脸上转来转去,还有那些摄像机的镜头也是。大家都看出现场气势的变化来了——现在,任小天得意洋洋,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大力吸上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任小天!”我看着他说,“要玩这些无聊的可以,但是不要在这里玩。”我告诫他说,“再次向你重申,这里是会场,是公共场合——”
“老子就要在这里玩!玩死你!玩到你不敢闹腾!玩到你滚蛋!”任小天一掌打在桌子上。
我火大了,“姓任的你试试?”也是一掌。“你敢!”
晚了——任小天毫不犹豫地把录音机的按键按下去了,淫邪的声音立马在会场里回荡起来。
他妈的!他还真敢干!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2 完美猎杀
这是第二次听到自己这个X级录音。嗯,对于我来说,应该算是性丑闻吧,或者换个牛B点的时尚用语——录音门?
我不得不承认,这玩意比克林顿的拉链门更流氓,比艳照门那几张照片更有质感,淫荡的尺寸实在是过线太多——从现场记者男女们古怪的表情里就能轻易观察出来。
非常清晰,无限真实——任小天把事情做得很绝,他把自己面前的麦克风也打开来,录音机擎在手上,通过音箱,我跟女人兴奋的肉搏交合,忘情的嘶声吼叫,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细节,都能从放大了N倍的声响中直接琢磨体会出来——我相信现场每一位正常的成年人,除非是聋子,或者说阳春白雪到了一个尘埃不着的境界,否则的话,不可能不清楚这些淫荡色情的声音中,所代表的最原始含义。
我感觉市委这间大会议室,已经变成了X级电影院,所有人都在欣赏一头超级种马的表演——这场下流电影里,我是绝对的男主角,咸湿无敌,淫贱非凡。
淫声回荡,会议室里的视线全体聚焦在我脸上,人们的目光中含义非常丰富——有兴奋,有失望,有高兴,有诧异,有得意,有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鄙夷不屑,我都能感觉出来。
我从会议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慢慢坐下身子。我托着下巴,抬眼望着会议室上方造型豪华的天顶,静静出神。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那些忧伤的苍凉的悲哀的痛楚的往事。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叹了口气,找到一点人生感悟:只有在回眸时才能发现,所有过错,以及错过,曾经的往昔,爱过的人——后悔永远发生在来不及挽回的时候。往事无法更改,命运不能重来。
有点想哭。
任小天很得意,我郁闷的表情给了他极大满足感。“怎么样?沈书记?”他笑着说,“下一卷,还要放吗?”
我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声音已经停止——噢,该到换片时间了。
“不用了吧小任?”我说,“这么干,你就没考虑过后果?”我确实在阻止他,但是话里的绵软无力连自己都能轻易觉察出来,我好象阻止不到他。
任小天也不跟我多废话,手一动,下一集立马接上,继续开播。
“本来还想给你留几分面子的,呵呵。”任小天得意地笑,“可惜你这个人,做事太过分,不懂得深浅啊!”他在嘲笑我,“你以为政治就是你那玩法?你以为自己谁啊?”
我没看他,也没说话。我正在听录音,回味自己历经的那些辛酸。这是跟蓝萱有关的那段故事,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这玩意重创过我。在这段无耻的录音下,我曾经崩溃过死亡过,我的爱人也是——我让她也崩溃了,死了。
会议室里嘈杂声大了起来,跟个菜市场似的。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的眼光都落在我脸上。
任小天还在啰嗦,继续扩大他的战果。“我承认咱这手段是有点那个——”他笑嘻嘻地说,“可是没办法啊!给脸不要,这都是让你丫给逼的!”他说,“就让大家都来看看吧,你沈书记这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些什么脏东西?你那骨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
配合他的骂骂咧咧,会议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领导们神情兴奋,一个个劲儿劲儿地拍手称快。任小天更是张牙舞爪地,手都快指我脸上来了,口水喷得N远,坐他边上的陆书记不停地拿纸巾擦脸。“你不是有恃无恐吗?你不是趾高气扬吗?我看你还神气个什么劲?还敢那么作践别人吗?还能说得那么光明正大吗?你丫啊,就是一大傻B!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的视线从空中收了回来。看着任小天,我觉得他这骂人的样子不太象领导,更象个北方街头常见的油子混痞——可能对于他来说,长川官场就是自己的地盘,在这块上,随他怎么放肆折腾都行;还有就是,在跟我打交道的过程中,估计他也考虑得很充分了,冠冕堂皇那套把戏我不吃,对付我,他也得动上流氓手段。
嗯嗯,我想,既然这样,那就上手段吧,差不多了。
录音终于完整播完,我的手指停留在会议桌上,很随意地弹动几下。我望着口沫横飞的任公子微笑不语。
任公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他兴高采烈地拿着录音机在手里晃啊晃地,还冲着新闻席那边大声宣讲。“各位记者朋友们——过不过瘾啊?”
“你们要有谁没听清楚的,会后可以到我这里拿录音带,转录也好复制也好,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工作,啊——让全社会都来了解真相嘛,对不对?哈哈!”
“任书记!”我招呼了他一声。但是这家伙太兴奋了,对着麦克风嚷嚷个没完,根本没听见我叫他。我皱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到他后边,伸手把他面前那麦提起来,一把扔了。麦克风落到地上,四周音箱里呯嘭一声巨响,震动耳膜,会场里的人们都皱起眉头来。然后一个负责记录的秘书匆匆过去拣到手里,又一溜小跑地拿回来,小心翼翼地再次安放到桌子上,就跟没扔一样。
但是任小天吓了一跳。他蓦然回首,看见我站在他身后,我的脸色应该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嗯,其实,我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我相信自己的脸色绝不难看,只是有点似笑非笑而已,但是任小天觉得诡异了——可能在他想象里,我此刻表现不应该是这样。他了解我的过往,我的经历,也了解我的性格脾气,他清楚这个录音门能够给我带来的最大伤害。按他的想法,我现在理应表现出激动的样子——伤心,绝望,悔恨,悲苦,痛不欲生,涕泗滂沱;或者是愤怒,癫狂,暴走,崩溃,暴跳如雷,恼羞成怒,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呃,也就是说,任小天能够很愉快地接受我激动的表现,他会因此而快乐,他会很得意,他认为打击了我摧毁了我——但是现在不行,事实上,我非常平静,静若止水,我的安静让他讶异,让他害怕。
看着神情激动的小任,我摇摇头,我为他感到遗憾。“任书记?”我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就是要给大家听这个?放完了没有?”
“嗯?”任小天没回过神来,看上去,他的情绪依然沉浸在羞辱到对手的快乐YY中,还没有完全拔出自己来。“放完了啊。”他说,“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遍吗?”
“哦——那倒不必了。”我再次摇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任小天晕了。“嘿!我用得着说什么吗?问题是你应该说什么!”他倒有点愤怒了,“你不想就这个事情跟大家解释一下吗?——糜烂的私生活?假正经?伪君子?那头淫荡的畜生是谁?是我吗?”
“淫荡?”我笑,“有多淫荡?”
任小天露出狰狞的样子,“非常淫荡!”他说,“淫秽,色情,就是你的本来——”
“我知道。”我简单地打断他的话。“很黄很暴力,我承认。”
“看到了吗大家?”任小天转过脸去,指着我告诉所有人,“他承认了,他就是个——”
“任小天,你的素质很低,超出我的想象。”我无可奈何地说。“很难理解,你这种人居然是党的干部,是一个市委副书记,我为你痛苦,也为组织痛苦。”
任小天嘿嘿一乐,“是吗?”他挑衅地看着我,“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为了揭穿一个伪君子的真实面目,我不得不作出点牺牲,这没什么,而且只能告诉你一句:沈书记,对不起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淡淡地说,“你对不起的,是组织,是你自己。”
“你的行为,完整符合刑法第364条第1款——传播淫秽物品罪的一切主观主体客观客体要件,你触犯了法律,而且是明知故犯。”看了他一眼之后,实在忍不住,我又补充一句,“你任公子对法律的无畏程度,非常令人惊讶。我觉得你真的是——好傻好天真。”
结论作出以后,我没等他的反应。“把这个罪犯给我抓起来!”手往前一挥,我大喝一声。
身后的战士们毫不犹豫,随着我的声音冲上前来,充分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在他们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服从命令,这是他们的天职。
任公子立马束手就擒。他的嘴张得很大,样子非常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个场景的出现——太意外了,太戏剧了,他被弄懵了。
我冷冷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无法动弹的任小天,觉得很有意思。这位公子哥儿,真是很傻很天真,他以为在录音门事件上,我是他的猎物,我会束手待毙闭目等死。但是事实上我想告诉他的是,我才是猎手,这是对他的一次完美猎杀——不带愧疚的,完全不用考虑到动物权益保护法——因为这一次,是他自己提供的子弹。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3 天不诛此獠,我誓诛之!
“任小天,我劝阻过你很多次。”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平静地告诉他说,“但是你任公子执迷不悟,一定要往犯罪的道路上走,坚决地滑到人民的对立面上去,我也没有办法。从挽救你这个角度出发,我已经尽了全力,我问心无愧。”我说。
任小天的意识好象终于从九霄云外转了回来,他在战士们手里大力挣扎一把,但是没有收到什么效果,他把自己弄疼了。“他妈的!放开手!敢抓我——瞎了你们的狗眼!”任公子发怒了,恶俗的公子台词脱口而出,但是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他把自己弄得更疼了。“哎——哟!”
摁着他的两个特卫战士里,不知道谁偷偷地下了一把黑手,任公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起来。
“轻点,别弄伤他,制止到犯罪就行了,呵呵。”我吩咐了一句,战士们的手上松了一些,任公子才又重新活过来,他侧过脸又冲我发火,“姓沈的,你敢玩我?找死啊?!”
“玩你?”我摇头微笑,“这里是常委会现场,很严肃的场合,没人跟你玩。”我把他桌子上那个小玩意拿到手里,看上一眼,很嘲弄地笑,“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播放传播淫秽录音物品,情节严重——人证物证俱全,动机情节都有,你犯法了任公子!准备坐牢吧!”
任小天愣了一下,可能还真没把自己的行为跟犯罪这个对他而言相当遥远的词汇联系到一块,他看着我的眼神糊里糊涂,“你玩真的啊?”他发了相当无聊的一问,“你不会这么无聊吧?啊?”
“我没有你无聊。”我很直接地说,“以为自己是任某某的儿子,法律就不能制裁到你,是吗?——你错了!”我森冷的语调让任小天倒抽一口凉气。“我可以告诉你——法律是公正的,绝不会纵容任何一个坏人,我向你保证!”
“现实会很残忍,比你能够想象的要残忍很多倍,任公子!”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告诉他,我发现任小天目光里的慌乱一闪而过——他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是在恐吓他。
“陆书记!”我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个,“你是专业人士,那么请你来告诉这位从不惧怕法律的市委副书记——他有没有犯罪?他犯的什么罪?”
现场所有人都把嘴巴张得很大,这一次奇袭,让大家的意识一时间都没有转回脑袋里边来。好一会之后,我听到身后有人结结巴巴地接话。“呃——这个——”老陆显然也懵了。“没那么严重吧?”停了很久他才说出后面一句话来。
“嗯?”我转脸看他,发现陆书记一脸的惊惶失措,好象不知如何应对。
“不要让我怀疑你的专业素养,陆书记。”我点了点他,“我把法律条文背给你听,好吗?那么你这个检察出身,政法专管的领导是干什么的?嗯?你不会想在我面前搞个徇私枉法吧?”
“呃——我的意思是说——”面对咄咄逼人的追问,老陆沉不住气了,“这任书记在做法上是存在一点问题,值得商榷,呃,但是,这个,应该说——”
“直接,直接,请你说话痛快点,不要绕那么多圈!”我弯下腰去,盯着陆书记的眼睛,我让他也慌乱了。
“我的意思——任书记的出发点是好的——”老陆嗫嚅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狗屁来。
我一掌打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举座皆惊。
“还有谁?!”我指着不知所措的陆书记,向会议室里的领导们大声发问,“还有谁持这个观点的,请站起来回答我!告诉我任小天的行为不是犯罪?站起来!”我把怒气写到了脸上,“或者说,还有谁参与了这个事情?嗯?!”
没人站起来,大家看看我,又看看被压在桌面上丝毫动弹不得的任小天,都是一脸惶惑。
“什么叫做出发点是好的?嗯?”我把手里的录音机嘭的一声砸在陆书记面前,“你的法律,是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要袒护他,请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我厉声斥责他,“如果我录了你跟女人在床上的声音,再拿到会议上来放,你会怎么想?咹?!”老陆的表情很是窘迫,他的眼睛不敢看我。“你会认为,我侵犯到你的隐私,你的人权,你的尊严,对不对?”
“我承认这个录音带是针对我来的。”我说,“对于我来说,纯粹的个人问题——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那又怎么样?人家生活上的问题,谁有权力拿到会议上来广播?啊?!”
“这也都算了,牵涉到我的问题,我可以原谅他,我也不跟他计较。”我说。“但是他任小天这个行为的关键,不仅仅是侮辱到我,他侮辱了法律!”我说,“这是个客观事实,谁也不能够包庇他!”我转过脸去,看着任小天,“你父亲也不能。”我冷冷地告诉他,“作为政府高层,他应该比普通人更懂得法律!”
“我为你高贵的家庭遗憾,任公子,你也侮辱了自己的家人。”我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不得不准备为你探监。”我说,“而且我将亲自监察你的案子,我会让你得到法律公平的对待,直到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任小天的脸色白得发青,应该是终于找到了恐惧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是个非常难得的经历——他很少会有恐惧,我相信这一点。
但是任公子毕竟不是小儿科,也不是吓大的,我也可以肯定。他现在神情虽然难看,但也没什么崩溃混乱的迹象,居然还挣扎着笑上了一把,尽管有点凄惨。“姓沈的——”他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别太得意,弄这种毛毛雨,搞不到我的,你别做梦了!你不就是因为苏静美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吗?想整人,也别弄得这么假——”
“没有人整你,也没谁陷害你,你这个叫咎由自取。”我也笑。“呃——”忍不住又要补充一句了,“你任公子不是很喜欢色情吗?去监狱里手淫吧。”我认真地告诉他,“不过听说里面有牢头狱霸,很讨厌这些东西,会打得你很惨哦,那就怨不得别人了,哼哼。”
“把他押去公安局,办个收审手续,再上看守所。”我又朝下面招呼一声,“魏局长,你看呢?这个事,你带队去办?”
以魏局为首的一帮公安们,表情都非常晕眩。“啊?”魏局也结巴了,“这个这个——”憋了半天他才说,“是不是要经过市委的研究啊?慎重一点更好吧?”
我冷笑。“研究什么?他是常委又怎么样?相信你魏局也清楚,法律对谁都一样,没什么不同——不管任何人,地位有多高,有确实证据犯了罪的,都可以当场予以逮捕!”
“哦。”魏局应了一声,却没动身子,“呃,沈书记——”他看着我,期期艾艾地说,“你看,我们刚刚被你停了职,正在等候处理,这个事情我们是不是不太方便——”
“哦?”我摸摸鼻子,考虑了一下,“那倒也是,你们来处理这事,确实不方便。”我说,“任小天曾经是这里的领导,起码这个羁押就先得去别的地方,再说他的情节,够得上批捕了。”
“电话!”我勾勾手指,身后的田秘书赶紧一步上前,把旁边的话机移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恐怖。
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找到一个学生留给我的号码,拨打过去,电话通了。
“包厅长呢?”听电话那头的招呼声很年轻,是个女的,估计是我那学生的小秘,我问了一句。
“领导正在开会,请问您哪位?有什么事?会后我帮您转告?”那边果然接得很顺溜,不带犹豫的。
我乐了,“让领导自己来。”我说,“他在干什么,我知道。”我笑着告诉她,“就说沈先生找他有事。”
话音甫落,那边立马听上了电话。“哟,沈先生,我说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我没听错吧,啊?哈哈——”
“包同学啊——”我招呼他。在学校里,从来不称呼彼此职务,都已经成习惯了。互相叫个先生同学的,就跟开玩笑一样,挺亲切。“嗯,找你帮个忙,工作上的事情。”
包同学是邻省公安厅长,党校学习一年后回去省里,兼上政法委书记,就地进了常委。他的年龄也不大,三十五六岁,也是属于青年才俊的那一拨。
“沈先生这次下到地方来,怎么样?还舒坦吧?好几个同学聊着要去你那里作客打秋风呢,哈哈!——怎么一来电话就是谈工作,忒没劲了,我还想着——”
“我正开会呢,不开玩笑。”我也不想跟他多说,“往你那边押个人犯,你帮着安排个羁押地点,没问题吧?”
“真有事啊?”包同学有点好奇了,“什么通天大案,得沈先生亲自打电话给我?”
“案子不大,但是会通天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我说,“任某某的儿子,就是长川原来的副书记——”
“哟嗬!把他给拿下了?沈先生,铁腕啊,哈哈!你牛!”那边兴奋起来——这位胡同学,其实也是世家子弟,他的背景层,在朝堂上跟任系一族掐得很厉害,是人都知道。我这是送了一个快乐心情给他。
“记住一点。”我又招呼他,免得他得意忘形,坏我的事。“不经我的批示,任何人不得接见,不得提审,省得有人走门子给他劫了大牢!”
“我办事,你放心!”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完全心领神会,“把人送过来,我这就帮沈先生安排,一准让他跑不了!”
“那行,就这样吧!还有——你跟其他同学打个招呼,我这里刚下来,忙过这段时间,欢迎大家来长川作客!”说完这句,也不等他答复,我把电话放下了。
会场所有人看着我的表情都很陶醉,包括任小天自己,因为我终于让大家相信,我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我又提起笔来,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开起路条。“陆书记——”我头也不抬地说,“这个事情,你们检察院那边得先弄个批捕文书。”我说。“你给他们打招呼。”
“啊?这个——”老陆秀逗了。
我也不理会他,随手扯下笔记本上写好的纸条,交给边上一战士。“你们去三个人,先把人犯带检察院,让那边开逮捕证,然后拿上条子去长川警备区找政委,我待会打电话通知他。”我说,“警备区派车,你们负责武装押解,到邻省省城时,打电话给我,我再让人安排,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是!”那战士接过字条,向我敬个礼后,转身招呼按着任小天的俩战友,“走吧!”
座上领导们集体惊呼,全体站起身来看着这边,表情不所失措。
“哎——”后边的老陆是真着急了,“沈书记——你真动他啊?”
我瞥了一眼脸赤耳白的政法副书记,“什么真的假的?法律面前,有这个说法吗?”
“…………………”陆书记语塞。
“考虑到长川政法系统的难处,我帮你们想了办法,替你们挑了担子,还要怎么样?老陆?”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会想要告诉我,准备徇私枉法,纵容犯罪吧?这个事情上,谁包庇袒护,我就处理谁——陆书记,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吧?”
“不不不!”老陆慌了,“你别让我打招呼就行,你自己吩咐检察院——”
“行!”我毫不犹豫地说,“通知检察长来会场,带上空白逮捕证,他盖章,我签字——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我承担完全责任!”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4 假道灭虢,声东击西
“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看着我一丝不苟地安排这个那个,任小天在我身后大声说,“再黑点,再夸张点,往死里整,千万别软下来——这么小的一个事,你他妈就想弄掉我?太可笑了吧?”
“小任。”我不带表情地说,“不要说什么小事,政治法律上没有小事情,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你垮台。”我说,“你现在犯的这个法,刑罚也许并不高,但是足以让你的政治生命完结——我想你也清楚。”我没有恐吓他,如果宣布逮捕的话,首先他会被双开,这是常识。
任小天凝视着我,他脸上的神情非常恼火,估计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他应该了解到我的决心——是的,我的决心就是:誓死一搏,不计后果!在我的游戏规则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这个规则,是他任小天根本不熟悉的,他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
“我再向大家重申一遍,请你们听清楚。”我转过眼去,面对会场里那些神色惶惶的常委们,我的声音非常平静。“今天,站在这里的沈宜修,是组织委派的长川市委书记,我的组织身份合法有效。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代表党在行使权力!所以——”我敲敲桌子,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在本次会议上,任何挑衅我的行为,我会都视同为你们在向组织挑衅!还有谁愿意以这位任公子为榜样,跳出来玩花样斗心眼的,我很乐意奉陪!我也绝不介意再多处理几个!”
所有领导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惊惧。我让这些人极度惶恐,有如惊弓之鸟,会议室里弥漫硝烟的气息——我相信,这些大人们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具火药味的会议,莫过于此。
“真要搞我,后果会很严重,我向你保证!”任小天不服软,他的嘴依然强硬——在保持跟会议桌最亲密接触的别扭姿势下,还能说出这种囫囵话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弄出事情来大家都收不了场!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他的话居然还带威胁的。
我没理会他,看都没看他一眼。我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得相当清楚,根本不需要他来提醒什么。我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踱动几步,走到会议室门口,然后蹲下身子来,凝视房间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刘从军,一言不发。
刘从军可没有任小天的那份底气,他现在的神情看上去已经非常恐惧了。他抬起头来,视线一触到我,又赶紧游离开去,他的眼睛里白多黑少,一片混乱。
“姓沈的,你不就是想借个因头下了我吗?谁不知道你的动机?啊?”任小天还在后边怒不可遏地骂,“有本事你他妈把老周也给下了!否则的话,再凭你怎么折腾,想要在这长川一手遮天,可能吗?哼哼!”
我没动身子,手往他那方向一指,“放开他!”我吩咐那两个战士说,“让他坐着看戏——在正式逮捕之前,这个人还是市委副书记,还是这里的常委,我不会侵犯他的权力。”
任小天被松开了。他倒也不怵,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又不慌不忙地揉揉肩膀,然后扯出椅子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示弱地瞪着我,“假公济私,谁不会玩?你这戏唱得也忒没劲了吧?”他冲着我说,“什么组织决定——就我跟你那些事,纯属私人恩怨,你他妈一定要扯到法律政治上边来,行!算你有种!”他恶狠狠地说,“那就玩吧——就怕你玩不起!”
“任书记,也许对于你而言,生活原本是一场享受,你的背景职业是供你游戏玩乐的舞台。”我无所谓地说,“但是我不这么想。我只希望你到了看守所里边,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情——去跟你的牢友们玩吧。”说这话时,我仍然没有看任小天,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刘从军,“不过你不会寂寞,再多等一会,这位刘书记可能会跟你同车前往——我相信他的审计结果,也会让他得到一个异地羁押的特别待遇。”
刘从军已经快垮了。眼神混浊不堪,躲躲闪闪地四下游走,他看看沉默到窒息的会场,看看杵在椅子上满脸愤恨难平的任小天,又看看我身边气宇轩昂站得标枪似的特卫士兵们,最后视线落到我脸上,他的表情显得很无助。
是的,我相信他应该非常清楚形势了。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到他,在从未见识过的高压下,他将会落得一个极不体面的下场。在我足以屠杀一切的眼神下,刘从军终于顶不住了,他惊慌地叫唤起来,“不不不——不能这样——”他发出一连串语无伦次的哀号,“我不能坐牢——不能出去——”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丫的心理防线,已告全面失守,我还得加上一把劲。“为什么不能?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把自己的声音弄出冷酷来,“任小天犯了罪,一样拿下他,何况是你刘从军!”
“还有!”我逼视着他的眼睛,嘴角挂上一丝残忍的微笑。“你的那些事情,我们都很清楚!——相信法律对你的惩罚,远不止坐坐牢那么简单!”
刘从军呆呆地张大了嘴,他的样子非常恐怖。
是的,我的所作所为,就是要让这条肮脏的狗充分领略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新任市委书记,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无力还击的升斗小民。我的手上拿的不是笔而是屠刀,这一次,轮到他变身鱼肉在砧板上挣扎,我可以掌握他的命运,操控他的生死,我随时都能把他摁入到命运的死渊里去。而且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够罩住他。
“不不不!沈书记!你不能针对我!”刘从军再次号叫起来,声音异常惶急,好象生怕一个来不及,就让人把他给拖了出去——只要他踏出这个会议室的门,就将永堕地狱,万劫不复,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我是得罪过你——”他的语速很快,完全不假思索,但是话语没什么逻辑,“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没有办法,也是身不由己,我跟你没有个人恩怨,为什么要对付你?沈书记,你是知道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打断了刘从军的喃喃呓语,“犯了罪的人,都必须接受惩罚!我只知道你有犯罪嫌疑,所以,审查从你开始——”
“为什么不去审查周书记?!”刘从军厉声嚎叫起来,“都是周书记的意思!所有的事情!”他的声音充满绝望,神情完全崩溃。“你去惩罚他啊!你去审计他啊!”
我呵呵笑起来——这一次,这条狗,真的可以去死了。
然后我直起腰来,转眼环视整个会议室,我发现座上兖兖诸公们,表情瞬间凝固,全体停留在震惊那一档上。会议室里死气沉沉,一片寂静,连咳嗽都没有人发出一声。
我想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我的意思,他们终于知道我的终极目的在哪里了。
这个会议室里的人们,对我的那些往事耳熟能详——这些陈年旧事,是长川政场一道从未愈合过的创口,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现在我在众人面前,再一次把伤疤撕裂开来,苦心积虑,而且完全没有顾忌,我让这块地里的大人们相顾失色,心惊肉跳。
任小天脑袋里终于转过弯来了,“刘从军!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极度恼怒,极度惊诧,“你他妈怎么谁都敢咬?!”说着话,他桌上的茶杯猛地飞将过来,带着风声从我脸侧掠过,呯的一声大响,砸碎在刘从军身后墙壁上。
我楞了一下——这小子,班门弄斧,居然现学现卖起横刀的把戏来,严重侵犯版权,这还能容他?!“哟嗬!还想杀人灭口啦?”我咧嘴一乐,指着气急败坏的任公子,“抓起来!”
就听得哗啦一声,然后任小天杀猪似的惨叫起来,他双手反剪,被仆面摁在地板上。擒他的两位战士面色羞愤,样子郁闷难堪——显然自觉方才看守不力,居然差点让他伤到了首长,所以这一回也没跟他再客气,估计是直接把任公子的胳膊给弄得脱了臼。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5 红色狂飙
我低头瞟了一眼狼狈无状的任公子,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真的在为他感到悲哀——这位公子爷的高贵身份和家族背景给了他巨大的优越感,而且这种良好的感觉由来已久,积习难返,他已经习惯于生活在众人的视线中心。我相信在绝大多数场合下,任公子都会很自觉地把自己定义为主角,同时理所当然地认为,出现在他附近的角色,都是用来陪衬捧哏的,都是因他而生。
政治、官场、江湖、人心,这些东西任公子不是不了解,只不过他会以为这些都是自己弄潮的池塘——江湖险恶来自于他的阴险权谋,人心鬼域来自于他的伎俩手段,他已经非常习惯在别人面前扮演侮辱者和玩弄者的角色,从来没有尝试过被伤害。
所以,当侮辱、玩弄和伤害非常意外地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任公子晕了,傻了,无语了。
是的。侮辱、玩弄和伤害,就是我要赐给他的,而且是蓄意为之。如果今天的会议是一幕电影的话,我为任公子安排的角色,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跑龙套的,他的全部存在意义,仅仅是为剧情提供一个所需的背景渲染。或者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道具,我要用他来搞搞气氛,让大家感受一下红色狂飙的压力,如此而已。
可悲的是,任公子自己并不清楚这一点。他把自己当成电影里的大反派,跳起来惹事生非,抢镜头争台词,摆出一副跟我决一死战的架势。但是事实上我想告诉他的是,我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对手,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资格。
同理,刘从军也如此,我要打击的对手也不是他——项庄舞剑,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屠一条狗,那也太可笑了。我做足了十二分的前戏,是希望拿到要找的东西,我还要通过自己的行动,站在长川的制高点上告诉人们——我,回来了!
而且依然是那把屠龙宝刀。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政治没有磨平棱角,时间不能掩饰锋芒。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重新回来这里,我会最大声地告诉人们:还是那头永不畏惧的独行孤狼,还是那羽渴望烈火的不死狂鸟,我依然在寻求我要讨回的公道和清白。我的恨和我的爱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哪怕再次浴血,哪怕再次倒下,我也绝不退让!
但是我还想告诉他们的是,因为时间,因为政治,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回,就算再次倒下,那些敌人也将付出绝对高昂的代价,我会让他们的鲜血,和我一样,尽情流淌!
刘从军现在就在流血。他倚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半躺半坐,脸上血泪斑斑一片狼藉,眼神痴呆绝望,盯着不远处地上挣扎不休的任小天,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嗫嚅些什么。我冷冷地瞄着他,一言不发。这条狗已经被打折了脊梁,神经陷于高度瘫痪。我相信他眼前能看见的,只有血一样鲜红的恐怖,只有铁一样冰冷的意志——这是一条肮脏的狗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他已经被彻底打垮了,从肉体到心理。
我揽着双臂,在他面前来回踱动几步。“是啊,你说得很好——周书记。”我说,“你就是他的一条狗,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的意思我清楚。”我蹲下身子来,凝视刘从军的眼睛,我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但是现在他帮不到你,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只要我站在这里,他就什么也做不到!他包庇不了你!”
“但是你应该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刘从军。”看着绝望的政法委书记,我缓缓地说,“就象你刚才说过的,我跟你没有个人恩怨,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放过你。”我面无表情告诉他,“你可以老实交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心存幻想的余地。省委书记又怎么样?——只要拿到他的犯罪证据,法律一样可以钉死他!”
身后一片低低的惊呼,领导们集体站起身来,眼望这个方向,他们都在为我肆无忌惮的言语而恐怖。“沈书记!”有人很仓皇地接我的话,我侧过脸去,看见老陆惴惴不安的表情。“请你一定考虑清楚——”他结结巴巴地看着我说,“这个政治后果——”
座上大人们也跟着目不转睛地瞪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能够观察出相当复杂的心态来。有人震惊,有人讶异,有人期待,有人窃喜——嗯,他们看出我的动机来了,他们理应觉得我是在自取灭亡。
我冷笑。“后果?”我反问一句,“什么后果?说说看?”
“……………………”老陆语塞,他的神色极其张皇。
我想了一下,会有什么后果?——腥风血雨?浊浪涛天?嗯,该来的都来吧。其实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确实成本太高,极不符合政治逻辑。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到这里来,不是来讲逻辑的,我希望算的帐,不在政治的成本预算之内。
“沈——沈书记——”刘从军在后边嗫嚅了一句,我回过脸来瞧他时,这家伙犹犹豫豫地墨迹了一会,又把嘴紧紧闭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沉吟了一把。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我为这条狗划下的道,一边是地狱,另一边,还是通往地狱。只不过当局者迷,在我的局里,刘从军已经彻底糊涂了,他看不清道路的方向,完全迷了路——我非常了解这个人,对于他来说,所谓底线和原则永远只存在于利益层面,在利益消失直面生死的境地,他会绝望,会把面前垂下的每一条稻草都当成自我救赎的绳索,紧紧咬住。
“刘从军。”我微笑着说,“我再重复一遍,我给你这个机会。”我说,“三年半以前,你没有提供的那份材料,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只要你坦白,我绝对放过你,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向你保证。”我说。
刘从军呆呆地望着我,眼神里除了茫然之外,多了一点幻想的痕迹,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显然我吹给他的这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已经被他当成升天的热气球了,我鼓励了他。“真的?”刘从军很幼稚地问了一句,“你能保证?真的不会对付我?”
“呵呵。”我笑,“拜托,对白拿出点深度来好不好?这里是在开常委会,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我指点着他说,“沈某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的?嗯?——再说了,你值得我为你撒谎食言吗?你配吗?”
应该说,我的这些话也是相当的简单弱智,但是对于一条理智基本丧失、陷入崩溃边缘的畜牲来说,不需要太复杂,越简单的对白,越具有原始的诱惑力,我可以肯定。
刘从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的欣喜之意一掠而过。其实这个敌人曾经非常非常地了解我,应该说,他能够相信我给他的承诺,他不会放过机会——我已经将他置身绝境,由于动物的生存本能,只要能上岸,他会挣扎着将手边任何一个够得着的人拉下水来,哪怕这个人是他老爸。
“全是周书记的意思。”刘从军不再犹豫,非常直接地说,“当时网文那个事情上,他说过要控制掌握你,要想办法让你把自己写的东西改过来,不惜一切手段——”
惊呼。全体常委。
其实剧情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所有来龙去脉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赤裸裸地掏摸出来,如此直截了当不加修饰,不免有点惊世骇俗的意思。
我淡然一笑。“这个我了解。”我简单地说,“材料不是这么个交待法,你刘书记应该清楚——具体的时间、地点、过程。”
既然已经倒出来,刘从军也就不再忌讳,他现在只害怕我反悔食言,收回自己给他的承诺。“任书记那时候还在省委秘书处——”他指着地上的任小天,很肯定地说,“就是他跟我打的招呼,当时具体说的什么,我都有记录——”
会议室里惊呼再起。
“嗯。”我说,“这个有点意思了,继续——”
“住嘴!”后边突然有人大叫,我转过脸去一瞧,还是陆书记。
老家伙脸涨得通红,“沈书记!”他用手指冲后面那帮神情同样惴惴不安的媒体记者们扫上一圈,“刘从军是该死——可是你就一点都没考虑到政治影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后果,你承受得了吗?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6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哦?”我看着激动的陆副书记,无所谓地耸耸肩。“真相就是这样,赤裸裸是吧?不好接受是吧?”
老陆象看一个疯子那么看我,他的眼神里除了愤懑恼怒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显然他非常清楚,对于长川而言,刘从军要交待的这个材料会让政治格局彻底崩盘。
我微笑着跟老陆对视了一会,直到他移开视线。“行——”我拉长声音说,“那就尊重陆书记的意思,为长者讳,为尊者讳,就先别把事情公开了——”
“给他纸和笔,让他写出来。”我指着刘从军说。
“沈书记——”门口又有人在叫,我一瞧,还是先前喊电话的那个秘书,不过这一回他的声音小多了。“电话,省里的——”
“嗯?”我瞥了那秘书一眼,又想了一下,敢情老不死的嗅觉还真不错,早不早迟不迟,居然这个时候又来坏我好事了。
果然,刘从军一听说省里电话,立马就耍上了赖。“不行,我不能写——”他把田秘塞他手里的笔一把扔了,“我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他的神情异常混乱,完全是不知所云。
“他妈的——人品有问题!”我的手朝他点了点,气急败坏地骂上一句,“回头再收拾你!”
“电话呢?接进来!”我又冲那秘书吼,“还跟我叫上板了!老不——”转眼瞧瞧大家惊慌的神色,我赶紧缩了嘴。
果然还是老东西——这一回电话里的语气没那么从容镇定了,显然长川的情况他是相当关注,他了解发生过什么、将会发生什么。而且听得出来,对我的疯狂举措,老东西感到极不受用——周书记很生气,至于后果会不会很严重嘛,嘿嘿,骑驴看唱本吧!
“沈宜修同志!你是怎么主持会议的?”电话里的声音非常严厉,这也是我所听过出自周书记同志最不和蔼的声音之一了,他似乎忘记了温文尔雅。“我代表省委,从组织工作的高度出发,提醒你一点——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你是一个领导干部!”
“啊?”我发了一愣,“你说得没错啊周林生同志,我确实是长川的领导,有什么问题吗?省委说我什么啦?”我笑,并且反问,“您还是具体点谈好了,不然不太好理解——组织工作的高度?到底有多高?”
周书记也发了一愣,电话里起码有三分钟没说话。
其实这位大书记,应该说到目前为止,肯定对我的脾气存在一个相当程度的认识。他知道自己拿捏不到我,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他不会打这个电话来自讨没趣——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情形也是一个很矛盾的悖论。
周林生同志欢迎我下到长川来,这里是他的绝对势力范围,在这个地头上,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他就能很轻易地通过政治方式摆平我,让我折戟沉沙,一头栽倒在他面前——他绝对是这么想的,我可以非常肯定。
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预设轨道——根本没来得及上会议讨论,两个常委就一头倒在地上,真正栽倒在我面前,我的PK手法正大光明。事情发生在所有常委们的眼皮底下,他们却无力抵抗,人人自危——周林生同志会极度怀疑,以这种态势发展下去,长川格局在他手上将失去控制。
所以,就算是对我无奈,他也不得不再次披挂上阵,希翼通过电话来来拯救长川危局,他要调动长川领导群的敌对情绪,让他们誓死抵抗,不让我的阴谋得逞。
“你在会上提到审计,谁批准你这么提的?你是在制造恐慌情绪!”周林生同志思考了一会之后,很直接地指责我说,“怀疑一切的态度,不好吧?打击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
“我没有打击谁,也没有无目标地怀疑一切。”我打断了省委书记的话,“至于这个审计工作,我认为很有必要。”我笑着说,“廉洁自律,自查自纠,每位领导都应该做到,也包括您。”我说,“在这里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希望周书记作为省委领导,能够率先垂范,也来参加这种公开审计,为大家树立一个廉政榜样,您看呢?”
会场里的领导们集体抽上一口凉气,弄得声音很大,就跟大家同时害了牙疼一样。
电话那头也这样,周书记的声音再次停顿,两分钟之后才再度响起,“廉洁自律是必须的,这个不存在争议。”他的语速很慢,象在思考,“问题是——你的组织纪律性呢?表现在什么地方?你的提法上报过省委吗?还有谁知道?典型的无政府主义!”
“啊?不会吧?”对省委书记的扣来的这顶大帽子,我表示由衷的惊讶。“我上任前的施政报告里,提到过这些工作构想,您没有过目吗?”
“但是省委讨论通过了啊——”我纳闷地说,“您还签过字的。”
“呃——”周林生同志语塞,应该处于极度郁闷中。
我没胡说,我在施政报告中,真的是非常认真地论述过这些问题——包括法制建设啊组织制度啊民主生活啊,林林总总,其中当然也包含审计工作的重要性还有领导干部的廉洁自律及其监督机制云云。但是问题在于,所有领导上任时的报告都会这么写,大同小异,没有人例外,而且我相信自己的工作构想周林生同志肯定更加不会亲自过目——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我能在长川开展什么工作,他把我那构想当草纸了。
呃,所以说,对省委书记的短暂失语,我表示理解和同情。只能说一句——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害人不浅啊,呵呵。
“嗯——小沈同志!你必须立刻停止自己的所作所为!”周书记的语气有点焦灼,不再玩弄词藻。显然他非常清楚长川这场常委会上正在发生什么,他希望能够马上控制局面。但我同样能肯定的是,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阻止一个不计后果不讲政治逻辑的愤青,总不能直接号召常委们跳起来打倒他们的市委书记吧?——这个迂回,对于周书记来说,难于登天。
所有人都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可以用流氓的语气说话。但是他不行,因为没有人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如果脱离了那些温文尔雅的华美修辞,脱离了那些神圣高尚的道德文章,表现出非理性反君子的一面时,对于这位书记大人而言,就是崩溃。
“马上来省城!”周书记斩钉截铁地吩咐说,“省常委临时召开紧急会议——你必须参加!”
“哦?”我摇摇头,看样子省委书记要动用他的权力了。“原因呢?”我说,“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请恕我缺席——我不能无故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我现在的会议也很紧急,第一次常委会,长川的形势,大家都清楚——”
“中止这次会议!”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做出重大决策之前,不经过省委讨论研究——”
“研究什么啊?”我摸了摸鼻子,有点犹豫地提醒他说,“我都还没开始决策哪,还重大——您是不是搞错了?”
电话里传来呯的一声大响,不知道省委书记在那头砸了什么东西,呃——他好象在发脾气?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看下面的常委们,发现大家面面相觑,都呈现出目瞪口呆的形态来。
“嗯——”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对老同志的意思,还是应该拿出点尊重的态度来。“这样吧周书记——”我说,“我开完这个会,就立刻赶去省城,您看怎么样?”
“但是——”我又说,“如果省常委会上,准备讨论的是长川问题的话,必须上报中央派员列席——这是我的意见。”我瞟了一眼长川的领导们,发现大家又有点惴惴不安了。
“有这个必要吗?汉江省委不能解决问题?到底谁指导长川的工作?”省委书记的声音有种非常压抑的愤怒,好象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当然有必要。嘿嘿。”我笑。“如果汉江省委能够解决问题,还要我来长川干什么?——中央这个决定的含义,您不是非常清楚吗?您当时不是也表示过,会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吗?”
“……………………”沉默。省委书记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7 你去死吧!
“小沈——也许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良久之后,周书记再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有点苍凉。“我希望你能够从政治高度来理解问题,在有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上,不要太过意气用事,这样对你的成长没有任何益处。”他缓缓地说,“作为一个相当层次的领导干部,主政一方,在政治上应该能够尽量表现得成熟一点,稳重一点,才不至于让人诟病——物议沸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于一个年轻同志来说,不是什么好现象啊!希望你多加考虑,三思而后行——”
应该说,他的话语重心长,但是我却不太感冒,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讽刺我挖苦我——成熟稳重?老奸巨滑?嘿嘿。那确实是政治的需要,但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个。
还有,我觉得周书记的这番说教,听起来声音相当老迈,力不从心——已经老到我都有点担心起他的健康问题来了。
嗯,老大,天下不是你的天下,这个江湖,也好象已经不再是你的舞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收起你的王霸之气,准备金盆洗手吧!我不无恶意地想。
呃,我又想——好象这位同志的手,倾沧浪之水,可能都无法洗干净,再有就是,我没打算让他洗手——洗洗手就能回复清白光鲜,那还要牧师干什么?
地狱之门,不是永远只对卑贱者开放——我想。
“现在就来省城!”省委书记的声音再度刚毅,他应该觉得我没有说话,是对他的说教有所感触吧,他显然没有我这么无聊,能够在这种严肃的问题上浮想联翩,思绪跑得如此离题万里。“开会之前,我们好好地谈他一谈!把思想都拿出来!”他很直接很大气地说,“求同存异嘛!认识也是可以统一的嘛!”
“哦。”我随口回答一声,但是心里边却在考虑,牧师和屠夫,究竟能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来沟通这个思想、统一这个认识,我觉得,那根本很难。
“嗯——有一句诗,说得很好啊——”周书记的声音又和缓下来,仿佛春风过耳,“小沈同志,我们可以共勉——”
“哎——您别念诗了,千万别念!我不要共勉——您自己勉吧!”我一听就急了,立马阻止他。说实话,天不怕地不怕,我还真是怕了老同志的这口爱好,对于我来说——噩梦啊!不堪回首啊那是。
“嗯?你这位同志,怎么——”老大人习惯性的金玉良言吐到了嘴边上,让我一把堵了回去,自然非常地不爽,声音都变了。“鲁迅先生曾经说过——”
“呵呵,还先生?”我乐了,“您不会打算来那首兄弟在泯恩仇那个吧?多俗啊!再说了,我也高攀不上啊!跟您谈兄弟恩仇那什么,嘿嘿,好象不合适——”
“!!!!!!!!!!!!!!”估计老周当场脑袋就短了路。
“呃——周书记——”我忍不住又说,“说到诗,还是我来送您一首吧。”其实这句话真的在我心里压抑好久,今天终于可以向他表白出来。“以前在部队医院那次您还记得吧?”我说,“那时候您就送过我两句,我又唱和了两句,后来我发现这四句合起来真的不错啊,很完整的一首诗,非常有意境的——”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忍住笑,对着电话吟起诗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怎么样?绝唱吧?呵呵——要我解释一下吗这个?”
会场里回荡拍桌子的声音——电话里传来的,敢情省委书记也有激动的时候啊?真没想过,我耸了耸肩膀。
“呃——您在听吗?”我得意洋洋地说,“这个诗,最后还有四个字的横批,也蛮点题的——再次送给您,咱们共勉吧!”
事实上,我确实非常想把那四个字当场一块表达出来——呃,但是我的涵养不允许我这么做。人不能在同一个错误上重复两遍——在这位老同志面前,我已经有过一次大不敬,这回我想不能再犯错了,不能再让人诟病了。
呵呵。
电话里传来哗啦一声大响,终于没了声息。
我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人再说话——但是显然没有挂断,我有点纳闷,提起听筒放到耳边,仔细琢磨那边的声音。
下面常委们每个人的样子都很呆滞,眼巴巴地望着我,状若白痴。
我努力地又听上一阵,终于弄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状况。然后我把听筒放下来,挂上了电话。沉思片刻之后,我站起身来,表情沉痛地向大家宣布一个噩耗。“同志们,周书记同志的心脏病——又犯了!”
一片低低地惊呼,全体骇然,友邦惊诧。
“请大家一块为他老人家默哀——呃不对,不是默哀,是祈祷,祝福——”我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问题,赶紧转了一弯。“希望马恩列斯在天有灵,保佑老同志挺过这一关吧,唉,多好的一位领导啊,多有水平啊,简直是天妒英才嘛——”我非常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同志们望着我,表情也异常沉重悲痛——沉重到面部痉挛,悲痛到颤抖不休,看上去每个人都很汗或者说很寒——从表情就能判断出来,呵呵。
“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那个——呃,那个谁?你什么表情?请你严肃点尊重点好吗?要笑出去笑!”我指着会场下面一位面带冷笑的同志,很生气地批评他。“哦——还有,刘从军!”我又转向屋角里错愕惊诧的政法委书记,“妈的——你那材料,现在可以交待了吗?”我往会议桌上大力一拍,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交待——”我敲打桌子,警告他说,“最后一次!我不再重复!”
刘从军二话不说爬起身,捡起先前扔地上那笔,趴到就近的会议桌上,奋笔直书起来,根本不给我重复第二遍招呼的机会——呃,只能说,他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晕得那么惨烈,完全懂得趋利避害,牛人一个啊!啧啧啧,了不起,我还以为他真的崩溃到神经不能自理了呢!
他妈的!什么玩意!
我忿忿地收回视线,扫视会场,那些常委们一个个神情复杂得很,扭扭捏捏地,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怪诞——或者说,恐惧,惊慌。
我咧嘴笑了一个,坐下身子来,手习惯性地往桌上一探,才想起自己的杯子已经砸到地上去了——嗯,戏唱了这么久,还真有点口干舌燥,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看见边上闪至一张亲切的笑脸。
“沈书记,您要喝茶?”是田秘书,他弯腰低头,手上捧着一个真空杯,冲我笑得很谄媚。“刚在总务处领的杯子,新的,您将就一下?”
“哦。谢谢。”我随手接过来茶水来,啜饮一口,润了润喉嗓,又指着地上吩咐他,“哎,田秘啊,你把地上我那杯子捡起来,看看总务的同志能不能想办法补好它——首长送的,一不小心给弄破了,不太好说话啊以后——”
“是,是。您放心,一定想办法!”田秘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对面的陆书记显然对田秘书的作派很不感冒,“小人!”他愤然骂上一句,有点嗤之以鼻的意思。
“你在说谁啊老陆?”我手里旋着杯子,漫不经心地问他。我正在观察手上这个真空杯,心里头想——现在可真得讲究个自我情绪的控制调节,象这号全金属制品,可不敢随便朝人脑袋就扔,一不小心,那可真会搞出人命的。
老陆气乎乎地把脸别转开去,不接我的话。
我嘿嘿一笑,也不理会他的态度。“嗯,接着开咱们的会,不提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然后看见大伙的眼神都集中在我身后,我下意识地一回头,只见边上又多出一个脑袋,探在我后边,也是一脸谦卑的笑。“你他妈谁啊?”我吓了一跳,定定神才发现又是喊电话那秘书,弄得我巨烦躁,“你是属猫的啊?怎么走路不带声响的?想吓人啊你!”我大声呵斥他。
“呃,对不起,沈书记。”秘书低声下气地说,然后附到我耳边,轻轻提示我,“您有电话——北方来的。”
“哦,知道了。”我说,“但是——能麻烦你把声音放大一点吗?”我不耐烦地盯着他,“就跟开头一样——喊起来!”
“啊?”秘书的样子非常惶恐,“北方电话啊——沈书记。”他犹犹豫豫地说。
“听不见!”我敲了敲桌子,“这里是常委会,是党的会议,不是搞对象谈恋爱,那么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干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声点!”
秘书立正,直起身子,面无人色地朝会场吼叫起来,“中央来电!”
“非常好!”我满意地点点头,“转进来!”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8 中央来电
上官仪的电话。“沈宜修,你不能这么做!简直是野蛮粗暴!你这是在自讨——”听起来,她很生气,上来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我吃了一惊,赶紧打断她,“上官委员!”我冲着电话大声说,“这里是长川市党委会会议现场,请您作指示。”
“啊?”上官仪也吃了一惊,显然她没想到我竟然直接把电话接进了会场。不过政治局之花那可不是浪得虚名,心理素质上绝对强大,常人莫及。“嗯——这个——同志们好!”她略微停顿了一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声音和缓下来。“组织上对长川的情况非常关注,希望同志们努力做好工作,为党和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哦,谢谢组织的关注。”我说,“我们正在努力工作。”
“嗯。”上官仪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沈书记——”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还是决定要批评我了。“在这里,我向沈书记提个建议,好吗?”
“您尽管提,千万别客气。”我说。“都是自己人——”
“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工作方式。”上官仪立马打断我的话,她好象忍无可忍。“要宏观地看问题,不要走极端,要注意政治影响,要和谐要稳定,要有大局意识——”
我乐了,她这一提起来,要这个要那个的,好象完全不止一条——不过话说回来,都是批评,措辞都差不多,我怎么就觉得出自上官仪,就比先前听周书记那皮里阳秋要受用得多呢?
可见,美人的魅力是无穷的——哪怕是体现在最冰冷的政治领域,呵呵。
“哦,谢谢仪——呃上官委员的提醒。”我非常诚恳地作检讨,开展自我批评,“我一定注意方式方法——要讲究领导艺术嘛,肯定不能粗暴简单,我认识自己的错误。”
领导们有点骚动,开始交头接耳,望着我窃窃私语。我敲了敲桌子,“有话站起来当面说,不要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现在就能提意见——中央领导在这里,你们可以直接向她反映情况!”
会场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没有人站出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上官委员,你看——”我说,“长川的情况就是这样,看起来比较复杂,但是实际上同志们对组织的工作还是很支持滴,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嘛——”
“工作方式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原则必须遵循。”我看着会场里表情郁闷的同志们说,“我的工作原则,也是首长给我的教诲——”我微笑着说,“有利于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我说,“向组织保证,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这个原则。而且我相信,长川的同志们也能够理解这个原则。”
“所以。”我说,“希望组织上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上官仪考虑了一会,仿佛犹豫难决。“你的原则当然没有问题,中央也一直在支持你。”她的声音也很郁闷。“但是个人看法,这是有保留的支持——前提是你需要改进自己的工作方法,调整自己的思路。”
“比如说,在对待过去的一些遗留问题上——”上官仪又沉吟片刻,终于说出具体的东西来。“我们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全面的慎重的考虑,激化矛盾是不可取的——”
“哦,首长们的意思,是让我回避矛盾,对吗?”我笑着发了一问。
“嗯——”上官仪一反常态地频频长考,好象这些话说起来很艰难。“当然不是。”她说。然后她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就拿长川目前的情况来说——””她说,“如果这是一场变革的话,任何一蹴而就的想法都是危险的,将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冲突——”
“作为一个改革者,不应该惧怕矛盾冲突。”我打断了上官委员的话,我的声音大义凛然。呃,实际上想说的是,其实我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矛盾综合体——但是这句话可不能乱讲,嘿嘿。“我是为解决问题而来的。”我坚定地说,“迎难而上,誓不低头,是一个党员应有的本色,请组织上放心,我会坚持原则,直到——”
“行了。”上官仪无奈地叹口气,好象不打算跟我在这些高来高去的措辞上纠缠下去。“组织了解你的决心。”她简洁地说,“你们继续开会吧。”停了几秒钟后,她又补充一句,“从原则上来说,我们支持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其余的问题,你自己多加衡量。”
“谢谢,我会衡量的。”我同样回答得非常简洁。“感谢组织对长川的关心和支持。”我说,“请转达我对首长们的问候。”
电话挂上了。我跟在座的常委们沉默地对望一会儿,我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很忧郁。然后我拿起杯子来啜泣一口茶水,缓缓地开了腔。“治乱世,用重典,疗沉疴下猛药——”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敢肯定这样的台词配合做作的表情足够让大伙儿的鸡皮疙瘩都掉到地上来,但我不嫌肉麻,坚持要恐吓他们一把——必须让这些大人们屈服。
“长川的具体形势怎么样,我想在座同志们心里都有数,我也不再多说。”我非常冷酷地笑,“我想说的是:在政治上,我不怕你们站错队,怕的是你们不敢站队,缩头缩脑,畏手畏脚,哼哼。”
我盯着老陆看,老家伙迅速把视线转移开去,不愿和我对视,我冷冷一笑,“我没想过来长川变什么革。”我很不客气地说,“不妨告诉你们——我就是来搞整顿的!怕的是你们不给我这个机会!”手掌重重地落在会议桌上,所有领导们身子都跳了一跳。“如果组织意志在长川无法贯彻,要你们这些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我用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瞟视他们,却没有人敢出来叫板,领导们都保持着谨慎的沉默。
“城狐社鼠,沆瀣一气!”我的杯子重重墩在会议桌上。“还有谁选择跟组织对抗,就地处理,绝不手软!”
又有电话来了,打破了会场上的压抑气氛。还是北方来电——这一次是中纪委。而且这个电话,让会场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恐惧的情绪弥漫开来。
“沈书记吗?我是王——”电话那头是中纪委一位常委,素以意志强硬铁血凶悍著称,在他手上处理过很多全国闻名的大案要案,他的名字在组织内足以让相当一部分人闻风丧胆——比如现在,我就从会场领导们脸上看出惶惑的表情来。对于长川的同志们而言,这位炽天使的名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大家只在大内参或者党内纪律通报上瞻仰过。
“长川的问题很严重啊!我们已经准备介入调查。”王常委绝不啰嗦,单刀直入,非常直接。恐怖之鹰名不虚传——他的声音森冷彻骨,寒逾冰雪,非常符合其职业身份,我跟会场里其他同志一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并且为自己刚才刻意做作的冷酷无情而羞愧,自惭不如——然后才想起来,我跟这位同志肯定是自己人,王常委应该是来声援我的才对,不怕不怕,嘿嘿。我面朝会场,又赶紧拿出一副洋洋得意心底无私的姿态来。
果然,在电话里王常委很严厉地指出长川的问题来,“这是一起针对组织的政治事件,有预谋有策划——”他说,“警察持枪冲击党委机关,企图影响会议决策——什么性质的问题?反党反政府!”
哦,原来是说这事啊。我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后发现会场里惴惴不安的目光集中到几位警察领导身上。
“沈书记,你们准备一下。”王常委平平直直地说,“党组就长川的情况碰了一下头,领导们的意思是必须查,派个调查组下去,由我带队——”
会场里死寂无声,所有领导的表情同时陷入重度呆滞。尤其是几位公安大佬,再加上陆书记——以老陆为首,高阶警察们全体望着我目瞪口呆,一个个面色苍白不知所措,脸上都写满了无辜无助。显然这种高姿态的俯冲式调查对他们而言意味什么,大家都非常清楚——根本不需要莫须有的罪名,证据确凿,理由充分,只要我坚持,政治会很实在地给他们一个教训。
在我们国家,有史以来的任何时候,政治问题都是最高问题,这绝对是一个恒定命题,没有争议——我可以保证。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299 攻击,攻击,再攻击!
看着大家的恐慌,我摸摸鼻子,笑了。
“感谢领导们对长川工作的关注。”我说,“但是问题没那么严重。”我一边说,一边用手点点对面默不作声的陆书记,他正瞪大了眼睛在盯着我看。“我刚来长川,不太熟悉情况,跟同志们缺少磨合,沟通上存在问题,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我说得轻描淡写。
“哦?”王常委的语气显然有点意外,“不是吧沈书记?”他说,“你的说法,跟我们了解的情况不太一致哦!”
“嘿嘿。”我笑,“真是这样的。”我说,“如果真要追究下来,我可能要负领导责任了——长川的工作是我在主持嘛,出了问题,我难辞其咎啊。”
“这样吧——”我说,“我来负责这个事情的处理,就不用麻烦纪律部门出面了,到时候我给您递报告。”
“哦——这样啊。”王常委考虑了半分钟,然后赞了我一个,“沈书记姿态很高嘛。”他说,“那我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看看领导们怎么议吧。”
“好的,谢谢。”我说。
挂上电话,我发现会场里气氛骤然松动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特别那几个警察,一个个都在擦额头上的汗,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魏局!”我又朝他们那方向点了点。
公安局长应声而起,标枪似的站得笔直。他边上几个副手瞅瞅他,又看看我,不由自主地再度紧张,踌躇一下后,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我很严肃地问他,“你们的枪口到底应该对准谁?是那些罪犯,还是你们的上级?”
魏局瞟了一眼我对面的陆书记,但是老家伙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好象在闭目养神,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提示。
“这个责任不由你们承担,我不会去追究。”我说,“但是你们的错误做法必须承认,而且绝不允许有下次——是这样吗?回答我!”我提高声音,继续发问。
“对不起。”魏局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这个事情,我们是存在理解上的问题——”
“不是理解问题,是错误行为!不要打官腔!”我严厉地打断他的嗫嚅,“还有,说话的声音要宏亮,要有政法机关的气势!”
“对不起!我们承认错误!不会有下一次!”魏局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逼迫,大声吼叫起来。
“嗯,很好!”我满意地点头。“能够勇于承认错误的,就是好同志。”
“来吧。”我指了指桌子上的帽子跟配枪,“拿上你们的家伙,去履行你们维护秩序的职责——这个事情的处理,到此为止。”
警察们挨个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地从会议桌上取回自己的东西,他们的神情都非常尴尬,眼睛全看着我身后。我转脸一瞧,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任小天正恨恨地瞪着他们,眼光里满是怨毒之意。
“呵呵。”我笑,也不知道那两个战士使了什么手法,居然弄到任公子沉默了这么久。“还有这位公子没处理——呃,他的逮捕证在哪里?”我说着话,才突然想起任小天为什么还能呆在这里,“嗯?”我又拍起了桌子,“检察长呢?电话打过多久了?怎么还不到?”
“妈的!”我抬手看看表,愤愤地说,“无组织无纪律,还搞上独立王国了?就地免职!”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骚动。
“哎——别别别!”陆书记立马从神游天外的假寐状态下苏醒过来,赶紧劝阻,以图保护他的部下,“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再打电话催一催,催一催——”
“那好,我给你这面子。”我指了指他,也不耐烦多废话。“你亲自打这个电话!给他十分钟,再要不来,他就不用干了!什么素质!”
老陆心急火燎地拨上了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眼瞄着地上样子狼狈的任小天。
任公子倒没瞧他,正眯缝着眼跟我对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白里透青,跟个死人脸似的。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直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畏怯为止。
很明显,他害怕了,我敢打赌——任小天现在已经缺乏底气,他知道自己给我拿到了手上,而且我不依不饶的追击让他感到至痛苦。
然后,又是北方来电。
“沈书记——”喊电话的秘书神色张皇难掩,声音萎靡不振,“任XX同志的秘书——”他吞吞吐吐地在我耳边说话,一边用惊心动魄的目光看地上的任小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了风暴的前兆。
“谁?”我被秘书夸张的样子弄糊涂了,感觉没听明白。
秘书一脸神秘兮兮地朝任小天那方向努了努嘴。
“哦。”我算是明白了——牛人终于出现,风暴好象正在登陆。“转进来。”我简单地吩咐他说。
“啊?”秘书再次惊诧。“呃,我想您应该去办公室接这电话。”他用非常真诚大胆的目光直视我,话说得非常恳切,似乎设身处地在为我考虑,“那样可能会好点吧。”他小声地说,然后又冲会场努嘴,示意我小心点——好象是这意思。
“那么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我笑骂,“让你转你就转——啰嗦!”
电话很快转了进来,态度出乎意料的激烈,让会场里的人们再度失色。
“沈宜修同志吗?我是任XX同志的秘书。”电话里开门见山自报家门。听起来,作为位高权重的任XX同志的贴身家臣,这位秘书同志有着异常倨傲强硬的气派,“马上停止对小天同志的人身侵害!我警告你,不要把你那些流氓习气带到政治上来!”对于少主子的遭遇,秘书同志显然感同身受,极其恼怒痛恨之下,他的言辞相当不逊,直接训斥上我了。“任XX同志很生气!”他气急败坏地说,“无法无天!你没有考虑过后果吗?——玩火者必自焚!你小心一点,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常委们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在大家的想法里,大概都觉得这场风暴终于降临到我头上来了吧。
我冷笑一声。“这位秘书同志,请收回你的警告。”我对着电话说,“而且我再还给你一个警告——这里是长川党委会现场,你所有的威胁,会被视同干扰会场秩序!”我说,“请问你的这个电话,是希望强迫一级党委机构接受你的个人意愿吗?”
秘书在那头呆了一会儿,应该是处于意外之中。“嗯,这个——”他调整了一下语气,“我是想提醒你一点——”,他说,“请注意自己的工作方法和态度,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搞什么打击报复,那样是会犯大错误滴——”
“呵呵,我的工作态度。”我笑,“你这个提法不太新鲜,之前已经有几位同志提出来了——那是我的事情,不必向你解释。”我无所谓地说,“至于是不是打击报复,任小天有没有犯罪,让法律来定义吧。”
“沈宜修!”秘书一声怒喝,终于无法忍受我的态度,“说说看——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你凭什么处理小天同志?嗯?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我提醒你——”
“我不需要你的提醒。”我不耐烦了,“处理任小天,我凭的是法律——组织赋予我的权力,人民赋予我的权力!你还想说什么?”
秘书勃然大怒,发作了。“沈宜修,你有没有政治头脑?你有没有尊重领导的想法?你——”
“你什么你?”我也怒了,一拍桌子,打断他的唧唧歪歪,“我也提醒你一点,作为中候补委员,一个市委书记,我沈某人是你可以教训的吗?!”我轻蔑地说,“你算什么?一个秘书——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谁给你的权力?!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你的政治头脑在哪里?”
那个秘书立马气为之夺。“嗯——”他在那头停顿了半天,然后声音低了许多,似乎冷静下来,“我是代表——”
“你是不是想说,你代表的是任XX同志?你想来谈谈有关于任小天的处理?”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打断他的话。
“是的——”他说。
“那我再提醒你一点。”我冷冷地告诉他,“你这个电话非常不合适。”我说,“牵涉到对任XX同志直系亲属的案件处理,作为领导,他应该率先回避——这个原则,我想不用我来多作介绍吧?”
秘书哑口收声。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0 利益动物
会场里无声无息,常委们看着我,神情大同小异。在座的每位领导都有各自的小算盘我很清楚,但是此刻他们脸上共同的表情就是惶恐。大人们一个个看上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也不敢乱动乱说话。
我脸上带着不屑的微笑,手指很随意地在会议桌上弹动,然后对着电话念了一句相当恶俗的台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说,“何况他任小天还算不上什么王子,哼哼。”我斜眼瞟了地上的任公子一眼,发现他现在的样子跟王子有着南辕北辙的本质差距,更象个傻子。
是的,看上去任小天已经相当沮丧,翻着白眼看我讲电话发脾气,他已经完全没了脾气。任公子也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错误,被我抓到手里,就能穷追猛打地钉住他——虽然貌似手法幼稚,但是绝对合情合理,绝对正大光明,绝对经得起推敲。
我想告诉任公子的一点就是:在不讲情面的状态下,要钉死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你在我手里犯下的哪怕是最不经意的一点错误,都会成为我的资源。而且我没有找到宽恕你的理由,所以我会尽力让这个资源发挥最大的杀伤效果,直到将你牢牢钉死。
同样沮丧的还有电话那头的秘书,他的强硬倨傲在更强横的打击下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沉默良久以后,他恨恨地说,“好的,那就这样吧,如果沈书记一定要一意孤行,揪住不放——”他说,“小天的事情,准备上政治局吧。”
“切!”我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付诸一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政治局?呵呵,你也太能扯了吧?”我说,“政治局怎么啦?就不用讲法律了吗?你没读过书吧?啊?哈哈!”
电话挂断,有人崩溃了。
我转过脸来望着神情痴呆无助的任公子,心里琢磨了一把。我不得不承认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庶民——这年头,一个普通的庶民草根上银行取个钱,如果有幸让ATM机器里多吐出来的钞票砸中脑袋,肯定得判他个无期徒刑,没什么好商量,法律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而这位任公子,论法律最多两年的刑罚,很不起眼的小事一桩,但是我相信权力中心会为之讨论,并且引发纷争,甚至可能导致新一轮政治上的洗牌。总而言之,处理他跟处理一个草根的过程不太一样,我可以肯定。
我当然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证实任小天的犯罪情节,但是最后他能得到什么处理,我想不会由我来作主。这个倒也无所谓,就让任公子尊荣无比的老爸到政治局会议上为他家公子伤脑筋去吧——任公子未必会得到惩罚我相信,但是他的情况将让自己的家族派系付出代价,围绕他会产生很多政治交换的筹码,我也相信。
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就是这样。至于我可能因此得到什么,那就再说吧。
我现在的境界很高——无忧无喜,太上忘情,嘿嘿。而且我知道一点,至少现在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不是我,距离惩罚最近的人也不是我。只能说一句话,走着瞧吧。
想到惩罚,我又记起另外一个人来——嗯,或者说是一条狗,貌似也已经相当接近惩罚边缘了,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少于五十步的距离,只是他自己此刻还懵然未觉。
刘从军的材料好象交待得差不多了,他的笔已经停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我发呆出神。我一回头,就看见他巴儿狗一样期待怜悯的眼神。我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后感觉眼都没来得及眨,只一晃,他就瞬移到了我的座位边上,点头哈腰的,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白痴微笑——虽然我觉得这种血迹斑斑的笑容相当难看。
这条狗的鼻子素来敏锐,他在经历短暂的崩溃窒息之后,已经迅速调整回状态,非常及时地嗅出强势权力的味道之源——就在新任市委书记身上。我可以肯定,他已经为自己定位好了一个全新的投靠目标,只需要一个招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摇尾乞怜,讨好献媚——我太了解这条狗了,翻脸从来就比翻书快,他的狗脸可以随时因为权势而翻动。只要权力的指挥棒在手上,任何人都能够成为驯兽师,让这个畜生随之翩翩起舞。
我接过刘从军双手捧上的材料,随手翻动一下,发现这家伙的文字思路倒是颇为通顺。刚才不长的时间段里,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并且详略得当,引证有据,看起来确实是相当规范的一份交待材料,很对得起他的职业身份。
“不错嘛老刘——”我转头看看刘从军,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很有水平嘛,不愧是政法委书记,啊——哈哈。”
刘从军硕大的脑袋点得频率很高,“谢谢谢谢,不敢当不敢当,呵呵呵呵。”他搓着手,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
“嗯。”我瞄他一眼,收回视线,又细细地看手上材料,“不错不错。”一边看,一边随口夸他,“看样子刘书记对领导的意思挺能领会嘛,执行起来从来不打折扣的,是吧?
“那是那是——”刘从军赶紧说,“领导的意思,我们肯定要尊重——”
“嗯,有你这么个人使唤,办个什么事情倒是挺方便趁手啊,呵呵,义犬啊!”我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那是那是。”刘从军跟着我笑,他一点也没觉得寒碜,完全把我的讥讽当表扬了。“沈书记,你也知道的。”他非常诚恳地说,“咱对上级安排下来的事情,从来不敢说二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没有办法也要执行。大家都知道,我老刘的优点也就是服从指挥——”
我把材料又翻动几页,看到上面写的全是怎么听从领导吩咐,干这个那个,都是出自上面的招呼,都有具体的时间地点方式和过程。其实我非常清楚,刘从军交待的全是实情——这个人也绝非笨蛋草包,他把这些自己可能担上干系的事情,回忆得非常详尽,领导的每一个招呼都有记录在案。通过这份材料我可以相信,这些事情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只是一个权力驱使下的工具,或者说打手——狗咬人,全是因为主子在使唤。
还有,从这个交待证言上看,刘从军非常清楚我要寻求什么——有关于那位大人的线索细节,他提供得很详细。我可以肯定,他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自己划入到我的阵营。我了解他的想法——既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肯定会立刻向最近最有威胁的权力屈服,力图自保,进而形成新的投靠。
“嗯。”我边看材料边说,“看起来对于我个人,你倒没什么意见,你的所作所为,从来不是针对我来的,是这样吗?”
“当然。”刘从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对沈书记,其实非常欣赏,哦不对,应该是崇敬,对,崇敬,呵呵。”他的马屁拍得异常露骨,不带掩饰。“沈书记为人,那是相当的正直,从来都是这样——无私无畏啊!我们都清楚!”
“嗯,谢谢。”我淡淡地说。“我跟刘书记,不存在私人恩怨,你确实是身不由己,好象是这样。”
“当然,当然。谢谢沈书记的理解。”刘从军连连点头,他庞大的身躯完全佝偻下来,俯首帖耳,就差没趴到我膝盖上来了。一双狗眼还眨巴眨巴地,似乎随时都能流出感激涕零的泪水来。
呵呵,给点阳光,你还真就灿烂上了?我摇头,翻看着材料,微笑不语。
对面的老陆颇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狗东西,什么玩意!”他在那边嘀嘀咕咕地骂。
我愕然抬头。“陆书记?”我挺纳闷的问,“说谁啊?”
老陆别过脸去不看我,他蔑视的目光落在刘从军脸上。
“哦,呵呵。”我乐了。“人都是利益动物嘛,可以理解滴。”我也瞟了一眼身旁的刘从军,发现他讨好的目光全在我脸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面对会议室里同僚们不约而同的鄙视轻蔑,他根本就无所谓,一脸的漫不在乎,丫现在的神情里居然还带上了一点洋洋自得。刘从军清楚自己的最大利益点将依附到哪个位置上——我能够决定他的命运,而且我的笑容可掬,显然已经让他产生了新的憧憬幻想。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1 冷血屠夫
刘从军这个人已经习惯于在不同主子面前游走,追逐权力的腥膻是他的本能。并且对于权力的更替,他有着非同一般的适应能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在政治上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永远把自己定义为工具,忠诚于权力的掌握者,而且在每一任主人手里,都能发挥出最凶猛的效力。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会认为,我同样需要他这样一个工具。
是的我了解,这条恶犬的本质,就是一把至凶残的武器,他对主子命令的执行,完全是不遗余力不打折扣,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对于当权者来说,一把这样的人间凶器,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绝对称心合手。
我把手上的材料翻完了,不算太多,才几张纸而已。然后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刘从军眼巴巴地盯着我看,他的神情异常紧张,他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会议室里的目光也集中在我脸上,应该所有领导都在揣测我此刻的想法。
可以这么说吧——整个长川政坛,对于我跟刘从军的那些往事纠葛或者说曾经的敌对关系都非常清楚,所以大家表现出极大的关注来。领导们都想知道我会怎么处理这个昔日的老对手,进而判断出我在长川政治局面上的真实意图。
我的视线转到刘从军身上,他赶紧冲我腆着脸笑了笑,但是我的面无表情应该让他有点吃不住劲,他立马又收起了笑容,一脸的惴惴不安。
“嗯——刘从军。”我看着他说,“你认识到自己犯过的错误吗?”我的声音很淡然,不带任何情绪。
“当然,当然。”刘从军忙不迭地回答,“身不由已,过去那些事情,我也是没办法啊。”他非常恳切地说,“那时候的情况沈书记您都是知道的,请您一定海涵——”
“嗯。”我点点头,“能够认识到错误才好啊。”
刘从军长长地嘘上一口气,整个身子顿时松驰下来,他可能感觉到我会放过他了。“谢谢谢谢,谢谢沈书记——”他口齿不清地喊,声音都带上一点哽咽嘶哑,无语凝噎了。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我理解他此刻激动的表现——就是终于从地狱边上转悠回来,那种死里逃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我承认,刘从军其实是非常了解我的一个人,他能够相信我给他的承诺。之所以冒死交待这份材料,是因为他迅速判断了形势,认识到在目前局面下,我的强硬才是最有可能让他致命的因素。刘从军非常清楚我的打击目标绝不是他,当他提供了我需要的东西,并且表现出真心的顺从之后,从政治上看,我再对付他完全没有必要,甚至会给人觉得我这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雅量。如果放过他,当然能够体现出非一般的大度雍容来,对于长川政坛而言,这样的举动可以安抚很多人——连他刘从军我都能放手,还有什么过往的嫌隙是带不过的呢?
是啊,相逢一笑泯恩仇,潇洒不羁,大气从容,多优雅的境界啊。
我随手翻着桌上那份材料,笑了一笑。我觉得非常可惜,因为这样优雅的境界,我想这一次,自己是没有办法达到了。“刘书记。”我微笑看着刘从军,“是不是你的所有错误,你都有认识?”
“当然当然。”刘从军依然点头哈腰,“我保证——服从沈书记的领导,以后再也不犯错误!”他的后一句话很高亢,比先前魏局喊的声音还大。
我把笑容收了起来。“是的刘从军。”我冷冷地说,“你没有再犯错误的机会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刘从军一下愣住了。他的身子猛然一抖,然后一动也不动,好象凝固在那里——从我的这句话里,他听出了死亡的威胁。
是的,死亡,我想告诉他的。我在三年前已经死去,现在坐在长川政治最高点的,是我的重生。但是依然没有改变,永远不会改变——横刀的生命轨迹沉重而悲凉,没有潇洒不羁,也没有大气从容。左手是爱,右手依然是仇恨。我的那些爱恨情仇,时间无法渡尽,笑容不能泯灭。
“刘从军。”我点着他的材料,慢条斯理地说,“从你的交待里,我没有看出你对自己的错误有什么真正认识。”我说,“避重就轻——很多问题,你都没有坦白啊!”
是的,是这样——刘从军的这份交待材料里,只有他推给上司们的责任,却没有自己的犯罪情节,没有血肉模糊的真相,没有生命消逝的痕迹,没有我想讨要的公道,没有菲菲,也没有朵朵。
我斜眼瞟视他,我相信自己的目光此时足够诛杀信仰,摧毁理智。
这一瞬间,刘从军的脸色变化得非常迅速,立马黑了傻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恐惧。“不不不!沈书记!”他疯狂地嘶声叫唤起来,声音无限仓皇。
我转过脸来,不再理会他。其实刘从军的材料会怎么交待,我非常清楚——他永远不可能把亲手犯下的那些血淋淋的罪行写出来,为自己赢得一个最悲惨的下场,他肯定只会抵赖,将责任推卸给其他人——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一个狱卒就能搞定他。
我把那叠材料扔到对面老陆的桌子上。“你也看看,陆书记。”我吩咐他说,“够不够批捕的条件。”
老陆看了刘从军一眼,又看看我,然后犹犹豫豫地把材料拿到手上,翻上几翻。“关于这个周——呃,还有小任书记的——”他又瞟了一眼地上痴呆的任小天,很恐怖地说,“一面之辞,一面之辞——”他结结巴巴地说,“全是他刘从军一个人说的,不好证实啊——”
“没让你说这个!”我打断了老家伙的不知所云,“老周跟任小天的情况,以后再论!你先看刘从军的事,能不能批捕!”
“哦!”说到这个上边来,老陆才算是回了阳,语气顺畅多了,“就他自己交待的情况来看,批捕还缺乏相关有效证据,但是收审绝对没有问题——”说着话,他用深恶痛绝的眼神瞪了刘从军一眼。
“好!”我往桌子上一拍,“那就先拘起来,慢慢审!一边给他落实证据——不怕他不说!”我转过脸去,看着浑身颤抖的刘从军,“你犯下的每一个罪行,都必须交待清楚!”我毫不踌躇地告诉他。“每一件!所有的事情!”
我狰狞的神色让这条狗终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相信这一时刻,他看见了魔鬼,看见了地狱。“不不不!”刘从军抖着声音冲我喊,他的身子骤然瘫软。“你说过的,放过我——沈书记——”命运残酷的重量让这条狗无法承受。他的身子沿着会议桌慢慢滑落,他跪到地板上,样子痛苦万状,“我已经交待了——”他一把抱住我的腿,“你说过不追究的,你不能让我死——”
刘从军庞大的身躯完全匍匐到地上,猛然降临的致命打击让他魂飞魄散,无法自持,他突然嗅到了死亡的阴森味道。他含糊不清地哀号,脸上涕泗横流,混合着血迹,全部涂抹在我的裤腿上。
我感到非常恼火。“你干什么?”我喝了一声,然后提起另外一只脚,踩在刘从军的脏脸上,我把他用力地踩下去,踩下去,直到踩到地板上为止。“我的裤子很贵的!”我咬牙切齿,狞笑着告诉他。没讲大话——为了体面地参加会议,我特意置的这身行头,好几千块,足足花了老子一个月的工资,他妈的,让狗血给弄脏了,明天干洗还得花冤枉钱。靠!
随着我的大力踩踏,恶狗在脚下发出挣扎的呻吟。但是他不肯住口收声,嘴里反反复复地,不停地喊冤,说我骗了他,我没有人品,说我答应过放过他生路之类的狗屁话。
狗血喷溅一地,刘从军的身子在会议桌下辗转翻滚,哀号不断。应该说这个场景的视觉效果太过瘆人,也太残忍了一点。会议室里的人们全体站起身来,惊慌地朝这个方向探头张望,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露出很寒的表情——尤其是那些年轻女记者们,望着我的目光非常恐怖,应该觉得我此刻的形象完全就是一个冷血凶残的屠夫,正宗不打折的。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2 复仇天使
对面老陆可能觉得这种闹剧有点过分,沉着脸干涉了一把。“沈书记!”他冲我嚷嚷,“影响,影响!”他的下巴朝记者席那边扬了扬,“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行,火太大了,是得收敛收敛。我悻悻地把踏在刘从军脑门上的脚收回来,又顺手掸掸裤子。“没啥。”我吐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说,“你们不了解——这家伙又臭又硬,八字贱得很,这么一脚两脚的,根本踩不死他!”
大家集体发抖,目瞪口呆地看我,又看会议桌下边。
“呃——那个谁?你过来!”我点着先前喊电话的秘书,吼上了一句。那秘书正贴着墙傻站着,眼看在我脚下滚来滚去的政法委书记发呆,被我一指,身子立马随之一颤,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表情来。“啊?谁?——我?”可怜的秘书牙关都打起磕来,声音直接结巴,“我我我——”看起来他一下就秀逗了,根本不清楚这没招谁惹谁的,市委书记的魔爪怎么就一家伙对准自己了。
“去叫个人清理一下。”我皱着眉头又指指地上,“搞得这里乱七八糟,玻璃啊血渍什么的满地都是,太不象话了,成何体统?这还能开会吗?赶紧让人来扫一扫!”
“哦,哦,是,是。”秘书被我吓得飞了几里地的魂魄这才附回身体,连声答应几句后,赶紧转身跑出去,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嗯。”我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欣赏哀哀泣号的赖皮狗,“这血还是太少了。”我有点遗憾地摇摇头,“才出这么点,根本就不够看。”
#%*%—*)◎#¥!
我敢打赌——所有人的神智都被这句极端变态的言语给秒杀了。呵呵。
会议室里的人们张口结舌地望着我,表情集体白痴。可以想象,他们的巨寒之意已经冲到了天顶,绝对每个人都在怀疑我的神智,因为他们难以置信,一个市委书记的说话方式竟然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手上沾染别人血迹的时候,就必须准备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就是这样。”我静静地说,“我也一样,我也有准备。”我指着刘从军,跟大家解释了一下,“就是这个人,我认为——如果他今天流出的血,比他手上无辜者们的鲜血要多的话,我也可以为他付出代价。”
“没有可能的。”我冷笑着说,“法律将会证明我说过的话,证明我的行为是发自良知,发自正义,我不必向谁道歉。”
“现在不需要审计了,他的问题已经不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现在需要的是法律。”鉴定完毕,我的手向前一招。“拖出去!”
两个战士应声出列,一人一边,将刘从军抓到了手上。
刘从军大叫大嚷,手脚乱踢乱打,坚决不肯就范。“他说过的——他说过的——”他疯狂地冲会议室里的全体人员吼叫,“你们都听到!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说!”
我笑。
“我说过什么了?啊?”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晾过,但是所有人都很沉默,没有人回答我。
“你说过放过我的,不能不算数——”刘从军还在哀号。除了这个,他也确实没什么冤枉好喊的了。
我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这样啊?”我说,“我真有答应过你吗?让我想想。”其实我觉得跟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不清,非常无聊。不过我想自己还是应该给他一个答复,让这条狗安静地去死,人不能背叛承诺——好象是这样。“嗯,有这回事吧?我想起来了。”我笑着摸摸鼻子。
“我是有讲过这些话。”我淡淡地说,“不会拿你怎么样是吧?我会放过你是吧?我不追究你是吧?”我说。“好吧我承认。”
“是啊刘从军,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请你听清楚。”我说,“我们确实不存在个人恩怨,我绝对不会追究你,肯定会放过你。”我慢条斯理地告诉他。
刘从军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我,他的目光完全不知所云。
“呃,但是——”我又说,“我不能代表法律,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我淡然一笑,“现在要让你付出代价的不是我。就算我想放过你,法律不会允许。”我说,“法律不会放过你。”
“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站起身来,朝门外挥挥手。“带走!”
绝望的政法委书记终于被拖拖曳曳地拎了出去,他的身子横着划过整个会议室,身下血迹印了长长的一路。刘从军依然没有安静,只是嘶喊的内容和方式改变了,他不再喊冤枉,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用非常恶毒的字眼在谩骂诅咒,杀猪一样惨厉的号叫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动耳膜。在场每个旁观者眉头都皱得很紧,显然大家心里都很寒碜。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丝毫不为所动,我敢肯定,自己的脸色没有变动分毫。我在心里沉默地想:也许这一次的诱骗行为确实令人发指,在政治上声名上有失形象,甚至可能带来未知的后果,但是根本无所谓——至少我认为,可以告慰那些美丽的灵魂了。
这一时刻,我是非常非常地希望她们正在天堂里看着这一幕。还有,如果祈祷能够被听见,我想告诉她们:安息吧。
这一时刻,我相信自己体内灵魂附身的,绝对不止一个横刀。我的背后是天使的羽翼,我的眼里,有复仇者的火焰。
伴随着刘从军的绝望号叫,检察长终于出现。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等他看清会议室里哀鸿遍野的惨状后,脸色立马跟座上其他大人们一样,白了。
“刘检。”我的视线转到检察长的胖脸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你接会议通知后,好象迟到了很久,能提供什么好的解释吗?”我敲敲桌子,不太友善地开口问他,“请告诉我,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你接受谁的领导?”
“对——对不起——沈书记——”检察长一边朝我面前移动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躲开地上躺着的任副书记,眼睛还盯着坐我对面陆书记那脸色,他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在外地办案,刚回来,刚回来——”
“这个理由不够完美。”我打断了刘检苍白无力的解释,“如果下次开会缺席,你不打算换一个借口来推搪上级的话,长川的检察长可能就得换人,你看行不行?”
“不,不会——”检察长站到我面前,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是,是。”然后他想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我的问题实在不方便用一个字来回答,又赶紧补充,“明白了,明白了,不会有下次。”他很拘谨地看着我说。
“我也不希望再有下次。”我说,“这一回是陆书记帮你撑住了,否则的话——”
老陆也赶紧接上话头,保他的部下过关。“你放心沈书记。”他说,“老刘平时工作很负责的,这一次是意外情况,呃,是意外,可以原谅一次。”
“好吧。”我说,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纠缠,“逮捕证,收审证。”我说,“任小天跟刘从军的——带来了吗?”
刘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畏怯,他又转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陆书记。
老陆迅速瞟了我一眼,我看着他,沉着脸说,“不用你们担责任,我来签字。谁有反对意见,现在就提出来!但是——”我又点点桌子,“请陈述理由!”
老陆不敢再犹豫,表情麻木地冲陆检点了点头。
签署两个法律文书的时候,会场里一片沉寂,好象一潭死水,感觉只听到我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划动声。我签过任小天的逮捕证,随手交给身旁伫立的战士们,然后,是刘从军的刑事拘留通知书。
“这个人不需要异地羁押了,就地收审。”我头也不抬地说,“很多材料,必须让他马上交待!”我朝门口的魏局招了招手。
公安局长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接过我递给他的刑拘证,他的样子还是有点犹豫。“沈书记。”他很诚恳地说,“刘——刘从军过去是我们的领导,我们这个很难处理啊。”
“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我说,“我会亲自安排人来跟这个案子,你们不把他给放了就行。”
“不敢,不敢。”魏局一脸的惶惑。
“开个玩笑而已。”我笑了,“相信你们能够秉公执法,对得起自己的职责。”
“去吧。”我用鼓励的眼神看他,我的声音很温和。
魏局默默地向我敬了个礼,转身带着他的部下离开了会议室。然后听到外边走廊上刘从军又发出歇斯底里的号叫声,慢慢地渐去渐远,直至消失,会议室里重新又有了一点骚动——所有领导都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梦。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个原本坐在他们身边的政法委书记已经被完整干掉,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行回到这个殿堂里来。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3 轰杀垃圾的理由
战士们又开始拖曳地上的任小天,我倚在椅子上,手支下颌,侧过脸去冷冷地瞧着他。
任公子再也支撑不下,他已经非常清楚这种冷峻将对他造成什么级别的伤害,我看见他流汗了,汗出如豆,从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被拖过我的身边时,他终于冲我喊叫起来。
“不用玩得这么过分吧?”他看着我,有点语无伦次,“是不是一定要弄到你死我活才行?你真没想过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保持着安静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不想说话,根本没意义。而且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公子政治上的才干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垃圾。从任小天的语气里,我发现他居然还在拿着自己的身家说事——他可能还是没有意识到,正因为他的这种身份,决定了我的处理态度。
任小天是老周在这块地里的实际代理人,想要在长川立足,对他的打压是必须的。不是他倒下,就是我倒下,这个没什么好商量,政治需要——当然,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他退出争斗不再抵抗,从一般角度考虑,放过他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不为已甚。但是由于任小天的高层背景,对他的打击,实际上是对其派系的打击,从这一点上看,我必须钉住他。所谓奇货可居,对任小天的打击结果,将会形成很多政治筹码。我无所谓,但是会有人需要的——我愿意承受压力,来为他们准备筹码。
可惜的是,任小天不明白这个道理。
“等等等等。”任小天用求告的语气冲着紧拽他的战士们说,“让我跟沈书记说几句,就几句话。”
几位战士看着我。我依然没搭理,他们犹豫一下后,停住了脚步。
“不就是苏静美的事吗?我又没拿她怎么样,也就说说而已——有必要非得往死里整不可吗?”任小天的语速非常快,应该在害怕不能把话说完。他的理智已经面对现实,他清楚一旦踏出这间会议室,自己的炼狱也将开始降临。
是的,无可置疑——逮捕证已经签下,押解方式已经决定,异地羁押的地点场所已经安排,一切手段都是合理合法的,只要我没有松动的意思,牢狱之灾对于任公子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不呆长川了还不行吗?”任小天神态果然软了下来,“我打报告申请调走,这里的事,随便你怎么折腾!我不管了!”他的样子非常痛苦。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还是没说话。
是的,任小天只能服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从目前态势上他应该看出来了:此次常委会我已经取得了相对控制权,这里的抵抗力量完全消失,老周鞭长莫及,长川政局失去事实上的主导。任小天被批捕,后面的会议过程里,他的双开决定肯定会被提出来讨论,而且在高压下极有可能获得通过——也就是说,我将合法地让他的美妙前程突然死亡。
我给任小天的打击不算太重,只是杀死了他的政治生命而已——任小天的罪名并不高,但是证据确凿充分,足够刑事处理。而刑事处分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哪怕只是缓刑或者拘役,都足以让一个人从此永别政治。这一点毫无疑问。
当然,任公子不是刘从军,即便死亡,他也有重生可能。但是就象一个花瓶被打碎,复原的成本将会非常高昂,他的家族势必为之付出惨重的政治代价。
任小天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痛苦了。
其实任小天犯的错并不在于他放了两卷黄色录音带。事实上我也觉得,一个副厅级别的领导,被这种无聊罪名钉死,是非常可笑的。但是政治就这样,不存在玩笑,只需要理由,他为我提供了钉死自己的理由。当然,普通人不可能通过这种幼稚理由干掉一个太子档次的市委副书记,那是绝对不可想象的。问题在于,我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任小天犯下的真正错误,是他看错了自己的对手。
任小天低估了我的意志和勇气、信心和决断,以及我的背景,还有我的强硬。
疗养院里那次,他曾经捅过我两刀,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处理,这让他觉得我不过尔尔,根本不敢跟他正面抗衡。而且我清楚,任小天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同一级别的对手,他甚至会觉得我这次来到长川他的主场,是送给他来玩的。
其实上我想告诉他的就是:我不会在那些全无胜算的事情上跟他纠缠,对于我来说,除了耗费自己的所有政治资源外,没有任何益处。我可以忍,也可以等,但是只要让我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理由,我就能将他轰杀成渣!
就是这样。
“怎么样?沈书记?”因为身后两位战士的压制,任小天没法站得很舒展,他在我面前半蹲半立,姿势很有些狼狈。任公子脸上过去常见的那些傲慢蛮横,此刻已经完全收敛起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期待我一个妥协的答复。但是现在我觉得——太晚了。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把脸转回来。“接受现实吧,小任。”我简单地说了一句,再也不去理会他。
是的,一堆垃圾,定义已经写好,就不值得我为之多说什么了——浪费我的口水,完全缺乏意义。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4 屠戮杀场
不过还是应该表扬一个——任小天毕竟出身高干家庭,可以说是一堆有气质的垃圾,他此刻的表现比刘从军确实强得太多。听过我的盖棺定论后,他倒也没有再挣扎争辩什么,应该想过没什么含义。他默默地看了我几眼,把脑袋摇上一摇,然后无言地跟着战士们出去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任公子的哲学里肯定有成王败寇的思想,他近距离地切身感受了一把来自沈先生的高妙手段,不敢说让他任小天心悦诚服五体投地,至少他应该觉得死得不算冤枉。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确实是给他上了一课——非常规政治攻防战。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先生要收取的学费,那是绝不便宜滴。
同样,在这个会议现场,等待接受沈先生政治再教育的还有长川政场的一帮领导同学们。此刻大家集体看着任小天萧索的背影踽踽消失在走廊尽头,再转过脸来望着我时,一个个魂不附体,噤若寒蝉。
嘻笑怒骂间,已经连下两个常委,他们不知道下一个将会轮到谁。
我望着会场,沉吟了片刻。我非常清楚,会开出这个效果,已经基本达到战略目标,尘埃落定,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关于刘从军的处理,我想大家不存在什么异议。”我开始转动手里的杯子,喝起茶来,“但是任小天的问题上,可能同志们会有意见——会认为这是倾轧,是政治谋杀,这么小的事情就让一位副书记坐了牢,很冤枉,是不是?”
没人回答我,大家都默然不语,由着我在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
那也无所谓。“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我也觉得他很冤。”我笑,“但是没办法,他犯了法啊——事情再小,也要处理。”
“希望大家能够引以为戒,把尾巴都夹紧一点!”我把杯子墩到了桌子上,虽然不重,但是领导们全体抖了一抖。“我不会去针对谁,也没打算把大家一锅端了。”我淡淡地说,“但是你们自己的屁股要洗干净,最好不要让人抓了把柄!”
大家凝视着上座恐怖天使级别的市委书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淡然默然,没有任何一位同志有站起身来表示反对的意思,好象大家已经被集体催眠了。
其实我并不信仰上帝,我知道自己的教育方法不可能触及他们的灵魂,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什么熏陶洗礼,让他们可以自动自觉地皈依我佛——我只不过是非常现实地向大家展示了一下权力手段的强势威猛而已。只需要让他们明白一点:枪打出头鸟,谁要强行出头,就必须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呃,其实我不是来布道的,没带什么甘露圣水,我的实际目的,就是来搞政治杀戮,我的手里,只有屠刀!有敢抵抗者,杀无赦,斩立决!
你可以不信奉我的宗教,但是你必须尊崇我的规则——除非你能干掉我,踏着我的尸体,把你的规则置于我的头顶。这样的话,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就是这样,非常简单。
后勤处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开始清扫会场里的一地狼藉,领导们都表情痴呆地看着他们的机械动作,会议室里除了打扫的声响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包括后面那些素来好事的记者们,都非常安静。坐我下首的宣传部长看起来满脸纳闷,他瞧瞧地上,又打量自己面前的桌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你干什么啊赵部长?在找你的茶杯?”我转过脸去,笑着问了他一句。
老赵面色一寒,赶紧站起身来。“呃——”他陪着笑说,“是啊,怎么弄到地上去了?”
“呵呵。”我又笑,“对不起啊,我砸坏的——赔一个给你?”
“但是——”我又好奇地问,“你在开的什么会?心里都想什么了?你不会睡着了吧?”
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睡着,他的失忆原因只是由于太过紧张——在这种血腥暴力充满惨叫怒骂的会议上,估计能睡着的同志不会有太多。
老赵大惊恐。“没有没有沈书记——”他赶紧说,“没留意,真是没留意,呃,这个——”
“那你谈谈看,赵部长。”我打断了他的结结巴巴。“你的看法。”
“严肃紧张,团结活泼嘛。”我看着会场里的同志们,鼓励他们说,“党的宗旨,要民主,要和谐——这里没有人搞一言堂,有意见的同志都可以提出来,畅所欲言嘛,对吧?哈哈!”
我把脸又转向惊惶失措的宣传部长。“你说是吗赵部长?”
“是的,是的,畅所欲言。”老赵努力镇定下来,露出一脸刚毅坚决。“我没有不同看法。”他面朝会场,站得很直,说得很大声,“我认为——沈书记在会上的决定很好,很及时,我表示赞成。”
“决定?赞成?”我纳闷了,“我没做过什么决定。”
“啊?”老赵的样子也纳闷了,我们对视一眼,都不免有点尴尬——这才想起来,好象这个常委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呃,真是这样的,我只是在会前处理了两个常委而已。
“哦——”宣传部长应该也是老官僚了,他迅速回忆一下之后,倒也并不惊慌,马上接着我话说,“那么——我提议——”
他又停顿下来。因为非常明显,老赵也跟我一样,已经全然忘记了会前的具体提案到底是什么,这个会议因为什么而引发争斗,进而导致屠戮——会实在是开得太久了。我抬手看看表,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两点。五个小时过去,我已经忘记了休会,忘记了大家都还没有吃饭,而且居然还没谁敢提醒一个,呵呵。
赵部长搔着脑门,尴尬无比。这时候我看见下面会场的人群里,有人朝他打手势,压着嗓门提醒他,“苏市长!苏市长!”
“哦——是的!”老赵的神情立马恢复坚决。“我提议——让苏静美同志列席本次常委会,参与到我们的决策中来。”宣传部长转脸瞥了我一眼,他的样子非常严肃,非常认真。“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能够体现——”
他后边洋洋洒洒了一大篇,谈的都是关于苏副市长出席会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总而言之一句话——苏静美必须来到长川的决策会议上,否则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江山社稷将会因之变色,日月星辰将会为之陨落——好象就是谈的这个思想。
“嗯,够了够了。”我捏着下巴,笑着打断宣传部长的没完没了,我觉得他的口水实在太丰富了,然后我把目光转向下面呆若木鸡的常委们。“赵部长提出的意见,很有建设性啊。”我说,“可以作为本次会议的第一个提案嘛,大家讨论讨论。”
我又朝老赵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来。“嗯,开了这么久的会,居然还没有一个提议被通过,也太没效率了吧?”我笑着说,“把这个讨论过了就休会,下午接着开!”
“大家没意见吧?”我朝着会场里发了一问。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意见。
“那好,举手表决吧。”我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关于苏静美同志的与会资格——赵部长的提议。”我很随意地说,“有反对意见的同志请举手。”
“但是,一样的。”我又补充一句,“必须陈述理由!”然后我站起身来,目光从领导们的脸上缓缓逡巡而过。“大家可以举手了。”我说。
有人的手臂应声而起。
是坐在后座的一位同志,我不太熟悉。此刻他对视我的目光,他的目光同样坚定肃穆,他把手臂举得很高很坚决,完全不理会身边领导群惊诧恐惧的眼神。
“你们为什么不举手?”他居然还跟边上沉默的同志们说话,言语中甚至带上了鼓动的劲儿,似乎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举手,完全不足以证明真理和正义的归属。
这一瞬间,会议室里非常安静,用个夸张点的说法,就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声响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位举手的同志身上,大家的眼神里,有诧异,有惊慌,有敬佩,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莫名其妙——都能一一观察出来。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5 强项令
呃?这个?居然还真有人敢顶上来!真他妈牛逼!
我歪着脑袋,眯缝着眼打量那位动作强硬表情坚决的同志,我笑了一笑——我也很佩服他,说真的。想不到长川官风彪悍至此,实在可以当上一句泯不畏死不惧强权——强项令啊这是!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把。领导们的目光又转到我脸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揣摸起市委书记此刻的想法来。
“贵姓啊这位同志?”我淡淡地发了一问。说实话,离开长川的时间不短了,这次回来的日子也不是很长,这块地里的同志们,我还真是不能全部认识——在此次会议之前,没有人为我作介绍,我对大家的熟悉程度,其实依然停留在四年多以前。
“长川县委书记李季孟,前年提上来的。”身后的田秘书赶紧趋身上前,凑到我耳边嘘上两句。“党委委员,列席。”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就象蚊子叫。“任书记手里提的。”他告诉我说。
“哦——难怪。”我朝着强硬的李书记颌首点头。“站起来。”我说。
李季孟同志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望着我,目光依然坚定。
我点了点会议桌。“我打过招呼的。”我开始转动桌上的杯子,“这里再重复一遍,你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李书记有点纳闷的样子,“还要说理由吗?”他好象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一样。
“放肆!”杯子重重地墩在会议桌上,四座皆惊,一室俱寒。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错嘛,够胆色!”我语带讥讽地吟上一句诗。我想,这应该是送给李大人的一副挽联。“我给你们民主。”我冷冷地瞟视他说,“但是民主也是要讲规则的,没有人可以打着民主的旗号肆意妄为!你们不要忘记了——还有集中的原则!”
“请说明理由!”我再次提高音量。
会议室里的目光又聚焦到李书记身上,很显然,大家都在为他担心。可以肯定在场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怀疑,这位坚强的同志将是市委书记的下一任打击目标,大家都会认为:强硬的代价肯定是粉身碎骨——而且不会让他有什么清白留在人间。
“呃——”看样子,现代版的强项令立马恐惧起来,他的身子开始抖抖索索。看看会议室里慌乱的领导群,又望着表情狰狞的顶头上司,李季孟同志完全丧失了勇气,他的表情非常无助,而且茫然。“苏——苏市长人不错啊,那个人品是很好的——我非常尊重她——”他扭扭捏捏地解释说。
我长长地吸上一口气,凝视着这位不知所云的SB青年。我在想,李书记大人大概是鬼上了身,需要一个道士给他画画符作场法事——既然他的皮肉不自在,有极度找抽的欲望,我想应该满足他。
“苏市长——那个政治品德很高——呃,能力也强——这个这个——在干部群众中的口碑也很好——大家素来都是敬仰的——”SB青年还在继续结结巴巴,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安,可能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得如此艰难,还有就是会议室里的气氛为什么会如此压抑。
我有点疑惑了。
然后我敲敲桌子,打断了李书记白痴呓语式的胡说八道。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啊李季孟同志?”SB青年的意图确实不太好理解,我不得不发上一问。“你就是想用这些理由来反对苏静美列席会议?嗯?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
“反对?”SB青年大吃一惊,牙关立马抖起来。“我我我——我没有反对啊!”他扫视了一眼死气沉沉的会场,他的样子变得异常恐惧。“不是说同意的举手吗?”他翻起白眼,倒问上我来了。
我——靠!
我靠到了椅子背上,松驰一下神经。“你他妈有病啊?啊?!”我毫不客气地敲打他,“开会不带耳朵——是不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会场里一下子骚动起来,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同时松驰下来,有几个人当场就跟着拍上桌子,骂起了娘——显然大家都感觉被调戏了。
SB青年站在那里,面对着众人的千夫所指,他的样子不知所措,似乎马上就能哭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我没听清楚——”他一迭声地喊起冤枉来,“但是真没反对你啊,我怎么可能——”
“算了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县委书记急切的表白,“你坐下吧!”我沉着脸说,“下次开会,请你把耳朵一起带上!”
“那么现在继续表决!时候不早了——”我抬手看看表,“请大家听清楚——谁反对苏静美列席会议的,请举手!”
“还有哪位傻B——呃,哪位同志有不同意见的?”我又说。
会场里重又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我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非常镇定坚决,没有人举手。
“好吧,再表决一次。”我说,“同意的请举手。”我把手举起来,我的视线再次从同志们脸上划过。只见刷的一声,手臂林立。自陆书记以下,所有领导都跟着把手举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没有任何不同意见。尤其是李季孟赵部长他们,看着我的眼光相当虔诚,差不多要把手举到天花板上去了。
“嗯,一致通过。”我点了点手臂数量,没有发现反对者,我非常满意这样的表决结果——很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嘛,呵呵。
“不错不错。”我笑着表扬在座的领导同志,我觉得大家的政治觉悟都很高。“看起来,长川的同志们在思想上还是蛮统一的嘛,啊——哈哈。”
“既然是你的提议——”我转过脸去,看着宣传部长,“那就有劳赵部长安排人员,通知苏副市长到会,你看这样行不行?”
当然行——宣传部长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有着重大意义的政治任务。
“那就这样吧。”我站起身来,宣布休会,“现在先吃中饭,下午咱们这常委会,接着再开!”
就是这样——5个小时的前戏,5分钟的会议,通过一项提议,取得了一致认识。这就是我来到长川以后,召开的第一次市委常委扩大会议。
这是一个团结的会议,这是一个胜利的会议。
会后,我把记者们召集到一块,又开了个小会,应该算是个新闻协调会吧——记者们的思想认识,也有必要统一统一。
“老朱——”我招呼身旁站着的朱秘书长,“把会前收上来的手机什么的还给大家。”我吩咐他说,“下午的会他们不用参加了,你安排人带着记者朋友们到长川四处转转,各个行业,啊,那些形象窗口,让大家都看一看,走一走,搞点素材,回去也好帮咱们宣传宣传。”
老朱恭谨地应下了。
“嗯。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我站起身来,向大家道了一歉。“对不起啊。”我说,“呆会请大家自觉配合一下审查工作,我们市委的朱秘书长会跟宣传部的同志一起,把大家今天记录的东西都过上一遍,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就别带回去了——”
记者们纷纷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开了。
我没理会大家的态度。“没办法啊,咱们就这国情,相信你们也都清楚,是不是啊?”我笑眯眯地说,“希望朋友们多加理解啊——”我说。点
冯副秘书长从会议室外进来了,垂手侍立在旁边,一直等到我把话说完,他才开口请示了一个,“沈书记——”他战战兢兢地说,“这个记者们的接待工作应该怎么搞?您作请示。”冯副秘的样子看起来异常惶恐。
“哦。”我略微考虑了一下,“规格弄高一点,全部按党报记者的标准。”我吩咐他说,“那些补助津贴,会议费,交通费,该帮他们报的发票,都给齐上——再搞点土特产,走的时候让大家都带点——”
下面记者们一下子起了哄,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然后所有记者都赶紧表示推辞,集体说没必要没必要。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6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
我举起手来往空中按了按,制止了大家的议论纷纷。
“怎么说没必要?我觉得很有这个必要。”我笑着说,“你们是来帮长川作贡献的嘛,是来支持我沈某人工作的嘛——不犒劳犒劳大家,怎么好意思呢?我还指望你们回北方后,帮着我多宣传宣传长川这正面形象呐!”
“沈书记——”有位记者MM站起身来,直视着我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您就没想过,这么搞会影响您沈先生的形象?不太合适吧?”
“什么形象不形象?扯那些玩意干什么?呵呵。”我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人家弄得,我也弄得,反正又没往自己兜里揣什么东西——我觉得挺合适的,就这样!”
“还有,那些战士们也按这标准来。”我又指示冯副秘,“该补贴的一个都不能少——支援地方建设出了力,可不能让大伙儿跟着吃亏。”
冯副秘手上拿着个笔记本,边听边记,一边连声答应,捧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态度来。
“散了会,中午这个饭,我陪大家一块吃,啊,喝酒!”我又说。从战士们脸上,立马看到了兴奋,“呃——不过这个下午还有会,多的我可就不敢陪了。”想了一想,我又转脸招呼老冯,“办公室拉几位能喝的出来,全程陪酒,一定要把部队同志们灌好,灌到位,不能丢了咱长川的脸,是吧?啊——哈哈!”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我笑,一团和气,皆大欢喜。
“嗯——沈书记。”对面那位记者MM也抿嘴一乐,“那您看今天这个报道,我们应该怎么作?您作指示,定个调子?”
“新闻自由嘛美女,压制是不行滴。”我毫不犹豫地说,“要定什么调?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沈某人是不会压着你滴!”
大家又笑。
记者MM红了脸,“嗯,沈书记,您可真会开玩笑。”她带着点羞涩说,“但是,您也知道,今天这会开的——报道做起来确实有点难度,不好写啊!”
“没事没事!沈先生的意思,我了解!”后面又有位记者大大站起身来接话,是XX日报北方站的一位朋友,专门搞会议报道的,以前就熟悉,跟他打过不少工作上的交道。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身上掏出个掌上PC来,“刚才已经拟好了一篇稿子,念给大家听听,沈先生您也审一审,看看能不能过?”
“哦?好啊。”我很有兴趣地说“那就念吧,大家一块参考参考。”
记者大大开始念了起来,很长很正规的一篇稿子。
“日前,汉江省长川市委员会第M届N次常委扩大会议在长川市委机关会议大厅举行,新任市委书记沈宜修同志出席并主持该次会议。在会上,沈宜修同志就组织及党建工作等若干问题作出了重要讲话……
“沈宜修同志强调,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干部领导要把握大局、坚定信心、振奋精神、锐意进取,不断开创全市党的建设和组织工作新局面,为建设科学发展、环境宜人、和谐平安、风清气正的新长川做出新的贡献……
“沈宜修同志要求,要切实加强领导机关的自身建设。各级领导要带好班子,领好队伍。各级干部要敢于说真话、说实话、说公道话;要严格程序,严守秘密,坚决反对不讲法律、不守规矩……的行为;要廉洁从政,干净做人,树立领导干部的良好形象……
沈宜修同志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全市工作要重点抓好六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加大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队伍建设力度,切实提高领导干部的领导水平和执政水平……。二是深入贯彻……,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努力提高选人用人公信度。三是…………六是完善……,着力推进党内民主建设。同时,要以深入开展“讲党性、重品行、作表率,树立干部新形象”活动为载体,进一步……
“沈宜修同志还指出,要重视并大力加强审计工作,切实做好领导者们的监督与自我监督……防范………严格做到……”
“沈宜修同志在讲话中强调,要积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我哈哈大笑起来。“老大啊——你这稿子写得真不错,真有水平。”我赞了他一个,“可是怎么全是弄的我的名字?含水量高了点吧?”
那位记者老大面不改色地说,“这有什么关系?肯定就要反复地强调强调再强调,告诉大家沈书记调来长川了,说了N多话,作了N多指示,为长川的未来在思考了——”
“呃——”我说,“那其他同志呢?就一句不提啦?你也别蒙我——又不是不懂这个,我干什么出身的?嘿嘿。”我笑,“这不是在说我搞的一言堂吗?你这有影射嫌疑——”
“别急啊老大,后边还有洒——”记者大大不慌不忙地接着念。“与会的领导干部们围绕沈宜修同志的发言进行了热烈讨论,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和建议,集体表决通过了一系列重要的决议和提案……
“这个不是提了吗?大家讨论了啊,提出意见了啊!集体表决了啊!”他说得理直气壮。“嗯,后边还有关于这个意义的——”他又念下去,“这是一次团结和谐的会议,统一了领导干部的思想和认识,激发大家的热情和斗志,对于卓有成效地开展长川今后的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弄得挺棒的,能算一篇新闻范文了,哈哈。”我笑得非常开心,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不是——是小说写得好。”我又说,然后越想越觉得好笑。“真他妈幽默!”实在是忍俊不住,我一边擦拭眼眶,一边歇斯底里地笑。
我的样子让那位记者大大颇为恼火。“我这是小说吗?小说能有这么深刻?”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现实主义啊——瞧你笑成那个样,一点都不懂得欣赏。”
我趴在桌子上,朝大家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缓口气过来才说,“不是说你这个,我是想起红楼梦那小说来了。”
大家莫名其妙地瞪着我,都不明白我这想象力怎么能有这么丰富的。
“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啊。”我笑着说,“说得挺好。”
“就这个吧!”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把笑容收起来。“作为一个新闻通稿,大家都抄上,全发这个。”我点了点秘书长,“老朱,你也拿上这稿子,呆会交给赵部长——长川所有媒体,明天都按这个口径作会议报道。”
“现在去吃饭,我就先走一步,不陪大家了!”说完我拔腿就走,田秘书收拾起桌子上的本子和茶杯,赶紧跟上来。
朱秘书长带领几个秘书在身后堵着那帮记者,开始向他们讨要记录,我不再逗留,径直走出会议室,老冯也一块出来了。“呃,沈书记——”他在身后一步不拉地跟着,腆着脸低声下气地追问,“那个,总署的领导们呢?怎么安排?”
“嗯?”我停下脚步来,看着表情严肃认真的冯副秘书长,我愣了一下。“总署?在哪里?”
老冯用类白痴的眼神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说,“您在会上不是说过——”
“哦。”我这才回忆起来,忍不住又笑,然后朝他挥挥手,“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另外安排。”
“哦,好的好的,沈书记,我明白,我明白。”老冯赶紧连连点头陪笑,好象他真就明白了什么道理一样。
我冷笑了一个。“看上去,长川的同志们对这事,好象是有点敏感哦,嘿嘿,好玩。”说完我也不再理会点头哈腰的老冯,带着田秘书扬长而走。
XX总署?没事我请他们来干嘛?那可真会XX出N多人命来的!也就说说而已,能吓唬到人就行了,我又没真想过要把长川弄成万人坑——往后咱还得在这块地里混呢。
当然,并不是请不动总署的老大们——会前我确实打过这主意,不过后来一想,又放弃了。因为那帮阎王爷我了解,请神容易,要想送神,那可就难得紧喽!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7 庆功宴
中午的会议用餐安排在帝都云顶——长川最有档次的场子,把十八楼的顶级豪华间全给包了下来,具体的餐饮酒水标准也是定到最高。
本来办公室那边定在和苑搞接待,老冯带了接待处的一帮人来请示我的意见。当时一听这说辞,就知道他们揣摩了我的想法,准备按廉政餐的标准来安排。
我没给出什么具体意见。我就告诉他们说,要你们这帮官僚老爷们是干什么的?用餐这种小事也要请示市委书记,干脆让我兼了接待处处长好不好?不会办事的趁早全下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听得那些同志们满头大汗。老冯赶紧又打电话跟朱秘书长商量,墨迹比划了一会,最后汇报上来,跟我说这个会议很重要,办公室的意思是接待工作必须按一个高标准来对待,所以场所改定到了帝都。
我不置可否,淡淡地谈了几句,我说在其位就要谋其职,谁的工作分管谁负责,没必要每件事都搞什么请示汇报,能够做决定的地方可以大胆拍板,不要事事都依赖上级来安排。
老冯诺诺连声地应下了,擦把汗就赶紧带着人马出去。然后又打电话过来,让田秘书请示我,问以前小任书记那个1号车现在怎么办,是不是马上就收上来,还有司机应该怎么安排,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听着田秘书转达的请示,我捏着下巴,微笑不语。
倒不是笑别的什么,我是在想老冯这内务总管做的还是不错的,对领导的意思挺能揣摩,算他聪明。
招待的事上,我的意思当然是要按最高标准来搞——老子浴血奋战杀回长川,如今尘埃落定大功告成,一帮造势捧场的战士记者们都享受不到胜利成果,这市委书记还做个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庆功宴的档次肯定不能低——咱丢不起这份!
当然,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勒勒裤带夹紧尾巴那都无所谓,反正也早就习惯了,可是不能亏待追随我的弟兄们啊!真要把B装到他们面前去,那也太怂了点吧?廉政餐?——廉个屁的政,根本就没考虑!
但是我的意思肯定不会明着说出来,这也没什么好讲的,这个B该装还得装。谁要充老大耍气概,尽可以拿支笔在那些超规格的餐饮费发票上签字画押——不过我只能评价一句,那绝对是一头猪的标准行为。
所以老冯能够迅速从毫不相干的训斥里,准确理解出上司含蓄的言外之意,捕捉到领导的真实意图,算他政治理解力不赖。
比如说,这个会议餐的问题上,他们按照廉政标准考虑,其实想法没错——我想如果换成是我,看到一位貌似嫉恶如仇官清如水状的新任领导,不太清楚他的脾胃,我也会自动把他理解成廉政模范,可不敢随便在他面前乱提什么高标准超规格——那不是没事找抽吗?问题是这只是揣摩,结果能不能算数,肯定还是得看领导自己的意思。怎样得到领导传达的准确信息?那就得多请示多汇报,才好作判断,可不能无的放矢啊。
对于一个管事者来说,请示汇报肯定是绝对不能少的。谁要真把刚才市委书记训导他们那些话当了圣旨,没把握的事情上,自作主张地去拍什么板拿什么调,擅自安排一把,呃,那就等下课吧——我会在用过廉政餐后,高兴地表扬他们几句,然后在心里记下这个帐,以后再找其他因头下了他。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身份,向大家保证——领导要是讲什么少请示别汇报之类的狗屁话,那可都是逗你玩的,千万别当真,谁信谁倒霉!呵呵。
而且在很多问题上,领导具体表的什么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些话,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绝对是需要揣摩的。
领导骂人,其实有可能是鼓励;领导表扬,也有可能在肚子里腹诽;领导训导,不能从字面上理解;但是如果让领导觉得你不听他的话,嗯嗯——这个东西非常艺术,太复杂太抽象了,确实只能说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需要揣摩。对的,揣摩上意——绝对是一个好的管事者首先必须做到的。
而从领导的角度出发,能够让自己的意思能够被下级明白无误地揣摩出来,不至让人无所适从不得要领,就是一个好的领导必须做到的事情了。真有修炼到城府深得让人无从领会那种境界的领导,也是一头猪。
………………………………
车很快备好了,1号奥迪——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坐驾我其实无所谓,但是这个号码意义不同,表示现在长川究竟谁在当家,所以肯定得收上来用。任小天以前的司机也是一定要换的,不过我没有立马指定让谁来接手这个长川头号师级干部,反正也不熟悉市委机关具体哪位司机,就让田秘书先开着。这个人员安排其实不是小事情,相信会有很多势力来争取一把,就留着给他们互相之间搞搞平衡妥协吧。我且隔岸观着火,顺便直观点地了解一下大家各自的想法。
“嗯,小田你说说看——”坐在车后座,我很随意地招呼前面沉默不语、驾驶动作非常机械的田秘书,“机关里哪位师傅技术好点?”我问他,“要不,还是用回任小天那个?”
“啊?”田秘书有点惊讶的样子,他迅速从后镜里瞄了我一眼,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问题上征求他的意见。“嗯——这个事情,沈书记您可能得多了解一下,我们不方便说什么。”他很拘谨地回答了一个。
田秘书现在相当老实,在我面前蔫得跟条草似的,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前边那些耿介傲骨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其实他也清楚,自己下课只是个时间问题,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过相信他还是会尽最大努力最后博取一把市委书记的同情:倒不是为的要留下来,只是不希望自己要去的下一个位置太过痛苦而已,仅此无他。
“有的问题上,我们真是不好应付,相信您也能够理解,沈书记。”田秘书这话倒是说得足够真诚。
“嗯。”我淡淡地说,“我理解。”
市委机关距离帝都颇有些距离,车在田秘书手上又开得太拘束,每个红灯都等,绝不过线半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看看表,都快两点半了,正是上班高峰,他这么走,不定还要多久,我有点恼火起来。
“下来下来,我来开。”我不耐烦地吩咐他说,“我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在路上吗?不闯红灯跑逆行,要这个1号车来干什么的?”
“……………………”田秘书用非常白痴的眼神看我,大概还是没有搞清楚他身后的市委书记到底是个什么人。
车立马转到我手里,一切交通规则都被无视,呼啸狂奔。飞过的一路,交警们侧目而视,视野所及,所有车辆争先恐后地让道。十分钟以后,直接飞至帝都云顶的台阶上——估计让田秘书来开,起码得半小时,呵呵。
田秘书这时候的表现就迅猛多了,他从车里钻出去,一溜小跑,转到我这边拉开车门,动作居然比守在边上的门僮还快上了许多。
“你开车有拉车门这么快的话,可以转做司机了,呵呵。”我洋洋得意地取笑了田秘书一把,把车钥匙往他怀里一扔,然后迎着门口守候的领导们敬畏的目光走进酒店大堂,一群人立马呼啦啦地簇拥上来。
跟领导们没喝多少——没有人敢上来敬酒。大伙儿集体盯着我看,一个个神色忐忑不安,都显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来。我倒也无所谓,几间包房里轮着走了走,每个桌子象征性地喝上一杯,就算致了意,话也没跟他们多说几句。
战士们那边也就意思了一下,他们其实都挺理解首长的工作,没人把战友们之间常见的酒席风格端上桌面来——那个要端出来,估计我今天就得趴到了地上。但是由于市委书记指示在前,为了让部队同志们喝好喝到位,机关接待处来了几个酒林高手——什么叫酒林高手?就是不但自己量大灌得多,还要有能力保证酒桌上的客人们也能放量畅饮、尽兴开怀——就是这标准。
高手们果然表现不凡,一进到此间,就祭起诸多劝酒的法宝来——吹牛皮拉家常,行酒令说段子,哄闹之下,包房里的气氛立马就起来了。
酒敬到记者席上时,终于出了状况。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8 组织行为,还是私人原因?
这次北方跟来的媒体不少,坐在一块有三四十号人马。本来把这些记者大大们安排在三个包间,但是他们不答应,说分开不热闹,说要扎堆儿喝酒,非逼得酒店腾房间不可。老冯在请示过我之后,把原本安排给领导们那个最大的包厢换过来了——这个根本无所谓,而且我乐意满足记者大大们的要求。
于是乎,问题就出来了。
我一进到记者们那大包房里,就发现落入陷阱,中了埋伏——一众人马虎视眈眈,谁都没安着好心,全在那里候着我呢。
我敬酒的时候,大伙儿都默不作声。喝了一杯后,就有人提出来说每桌都要敬,我说那也行,大家为我沈某人远道而来,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于是四个台子轮着走,每桌都干上一杯,然后要退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把门给堵上了。
大家起上了哄,全体闹腾起来,都说不能走不能走——沈先生这次收复失地一战功成,庆功酒怎么能是这么个喝法?不够气概,不行,得通关。
其实酒桌上的套路倒也不陌生,我不以为意。于是我很冷静地告诉大家说都是自己人,我的情况怎么样,相信兄弟们都了解,下午的会议确实很重要,不能再喝了,希望大家多包涵。
但是这帮记者们可不管这么多,一个个劲儿劲儿地疯吼,敲打桌子杯子,直喊着不通关不许走——他们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以服从为天职的年轻战士们,里面又很有几位以前在北方就有过交道的朋友,彼此算是了解,再说大家年龄也都差不多,没什么距离感,这么一逼上身来,还真不太好对付。
身后长川的同志们如临大敌,以冯副秘书长为首,田秘书还有接待处的两位副处长赶紧冲上前来解围,都说实在要喝也行,沈书记的酒他们负责。结果被喝退——吆喝的喝不是喝酒那喝法。先前念通稿那位大大当场就站出来吆喝上了,说长川这地儿挺特殊啊,还敢搞起地方对抗中央啦?别忘了沈先生可也是中央下来的!这是自已队伍里闹革命,地方上的同志就别瞎掺合——呸得冯副秘几个灰头土脸的挺没面子,看着我不好再接言。
这位吆喝得没边的大大我熟悉,就姓边,还有个挺怪的名字,叫操——没看过他身份证,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我曾经就这名字开他玩笑,我说操这字搁人姓曹的那儿多见气势啊,怎么到你这就让我有扫黄打非的冲动呢?
记得是在一次上层开会时跟这位大大说的玩笑话,我跟他没什么顾忌——我指导他的工作。边操是新华社一级记者,最牛逼档次的媒体代表,平时活动基本是跟着各类组织会议跑,所以我们熟。
以边操为代表,眼前这帮来自首府的大大们全是谁啊?中间有几位,可都挂着牛逼光环——XX社XX日报XXTV,一个个睥睨天下,都是海得没边那人物,全他妈真正的无冕之王。平日里独当一面惯了,下到地方来,见官大三级,只有他们呸人的份。
所以他们起哄,地方上的同志只有无言,还真不敢挺上去——你说也说不过他顶也顶不死他,有什么好挺的?
现在这帮牛逼哥们是为着我才凑到一块来的,此行已经算是破天荒,本来大家就都能搞事,今天心情这么一爽,更是死活不依地抬我拼酒了。对他们来说,长川这旮旯地方开个常委会,就算个鸡巴鸟蛋点的事,何况是人都能看出来,已经大局定矣——拿这理由挡酒,根本就不灵泛。
只见边操大大手里端了一杯酒排众而出,搂着我的肩膀貌似推心置腹地说,“沈老大啊,你看这个兄弟们的情绪都很高涨,都为你高兴啊!你现在到地方上安下了身,至少就是这么三年五载的见不着人了,再要想象今天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可能机会都很难了,所以说呢,别让兄弟们留遗憾啊——来,沈先生,先把这杯干了!大家再一块!”
边操说一句,后面席上就跟着叫一阵好,最后他把手上的酒一口倒进嘴里,大伙儿齐声哄闹,又来催促我,打巴掌吹口哨的,感觉屋顶都快掀翻了。
我抬起手来往空中压了压,制止一下房间的嘈杂喧闹,然后我说,“对不起了各位兄弟,这酒我不能喝。”我笑容可掬地告诉他们说,“我也不想坏了兄弟们的好心情——但是既然大家都了解沈先生,那就不应该在喝酒这种事情上来让我为难。”
“喝酒是小事,开会也是小事。”我说,“但是沈先生是有原则的,这个不是小事。”
然后我朝大家拱拱手,也不再多说,径直走到包房门口,先前把门的几个记者看着我过来,不由自主地让开身子。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没人再起哄了,尤其是边操,端着个空酒杯站在边上,一脸的尴尬。
我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在酒桌上不太地道,绝对属于破坏气氛影响情绪的恶劣行为,但是没办法,酒我肯定不会多喝,不是要摆什么架子装什么B,这确实是个原则问题——我非常清楚自己是通过什么样的努力才能站到这个位置、这个房间里来的,还有我为什么会来,我不能让自己出错。在我不愿意的事情上,我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物妥协,哪怕这个人再熟悉,哪怕这件事再细小也不行。
这就是沈先生的原则。
田秘书上前来把包厢门拉开了,我抬起脚就准备往外走,然后听到后面有个女孩的声音叫我。“沈先生——”她问了一个问题,让我没法不停下脚步来。“苏静美呢?下午肯定能来开会吗?”她说。
房间里更安静了。我站在包间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想看看这个敏感的问题到底出自谁人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提问者脸上。就是开始在会场里发言的那位记者美眉,坐在包间最里面的一席,此刻她也不理会身周诸多诧异的眼神,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美眉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目光非常大胆直接,可以用挑衅两个字来加以形容。
我考虑了一分钟,然后反问。“美女,为什么要问这个事情?”我说,“过线了啊——超出你的业务范围了。”
“哦,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美眉淡然一笑,并不以我的冷峻表情为意。她手上端着一杯果汁饮料,吸管含在嘴唇里,漫不经心地在吸吮。美眉直视着我,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真是有很多水,都好象快要滴出来了,我靠!
“苏静美,嗯,我还真想见一见她本人。”美眉的话音拖得相当长,好象非常向往的样子。“风华绝代,冷艳无双——真了不起。”
房间里没人说话,大家的神态都别扭。可以肯定,这里的人们理应了解我的那些历史过往。所有人都清楚,在沈先生面前,提到苏静美的名字,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今天上午的会议可以证明。
看着记者美眉悠然自得的作派,我冷笑了一个。“对不起。”我说,“不管苏副市长下午能不能到会,都跟你没关系。”我冷冷地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情,没有我的同意——你无权了解!”
震慑的语气还是没有恐吓到这位气度优雅的美女记者,她依然在微笑。“沈先生,你有你的组织纪律,我有我的职业守则,咱们各司其职,我不需要你的批准。”她看着我,缓缓地说,“横刀跟秋叶的旷世重逢,多么美妙的题材,多么感人的故事——请问这样重大而有意义的新闻,我们怎么能够错过?沈先生,您觉得呢?”
我觉得她很放肆,很无聊。
“小姑娘。”我的手指点了点她,“我只跟你说一遍,请你务必记住。”我说,“苏静美副市长参加这次常委扩大会议,是经由市常委们集体研究后表决通过的,绝非谁的个人决定,这是组织行为。我作为市委书记,跟她见面完全是因为工作关系、因为政治需要,这不是什么故事题材。”
“是吗?”美眉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的表情非常讽刺。“一点点的个人目的都没有吗?”
“嗯,这样说吧。”没办法,我只能又解释上几句。“横刀跟秋叶的过去,所有人都清楚。”我说,“但是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向组织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于私人原因跟她接触,我必须信守这个诺言——所以,你的这些说法,只能陷我于不义。”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09 前戏
酒桌上的气氛已经相当糟糕了,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大家都拿眼睛在我和对面那位美女记者脸上转来转去。我的脸是紧绷的,美眉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大家的神情是尴尬的。
“哎——沈先生,干嘛生气嘛?呵呵,咱们美女也就是说话直接了点——”旁边的老边瞧着味道不对,赶紧挺身而出,又把我肩膀搂住了,一连打上几个哈哈,企图瞒天过海地调和上一把——但是他后边说的话我也不爱听。“不过你得体谅大家的想法啊老大,不然我们这一行可真叫白干了,就算从个人角度出发,我们都得跟啊!”他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进来之前大家就商量过了,下午会场采访肯定都会去,不过套路我们懂,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
“老边,没人让你们去会场。”我把边操的手从肩膀上拂了下去,冷冷地说,“已经安排好了,下午你们跟着宣传部走,去采访长川的新面貌好风尚吧!”我说,“如果大家是来帮我的话,就别跟我添乱。”
“那哪能呢,看你说的——”老边摇头晃脑地笑,“大家都这么佩服沈先生,怎么能害你呢!放一百个心!”他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还真不用你批准——只要状况一出来,我们肯定有办法能跟到,我们是干什么的?这个安排上就不劳沈先生费心了,是吧,哈哈!”
我有点恼火起来,别过脸瞪了他一眼。“老边你什么毛病?还非得跟我纠缠不清?”我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我跟你说,大家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个事情上,别逼着我翻脸!”
事实上,我是真想发这脾气——苏静美出席会议,本来理由就不太站得住脚,再给这帮好事的记者们一咋呼一宣扬,我可真糊他们手里了,至少上官仪那一关就过不去——我这是当的什么市委书记?政治上这么一大动作,又是镇压又是打击,弄得一块地方天翻地覆腥风血雨,就是为了一已私欲?也太离谱了吧?——组织上真要就这情况动动脾气追究下来,我还能活吗?
“兄弟们。”我想了一想,又转脸朝向了席上的记者们,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说,“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是我就坚持一条——苏静美的会议资格是组织决定!至于谁一定要给我弄那些不靠谱的说法出来,只要你们那边政审上能过关,随便折腾!我看着你们玩!”
这个话其实是带了相当的威胁出来——高层宣传那块,我肯定会提前去通个气打个招呼,能让他们那种题材和故事过政审关?做梦吧!这个我倒肯定有把握。
只是这种说法,会让大家不舒服,会伤了感情,我也可以肯定。但是只能说句没办法,不可能由着记者们瞎折腾——我这故事,还不想栽到他们手里。
老边拍拍我的肩膀,样子也严肃下来。“沈先生,别动气——我们都了解你,也理解你。”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悲凉感。“请你放心,不会有谁乱说乱动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也就是纯私人动机,想看着一个最美好的传奇故事,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够有空间生存下去,真没别的想法。”
房间里很安静,大家都望着我。
我转头又看老边。他对视我的目光,眼神里充满崇敬。我略微思索了一下,“你的职业身份呢?你的理性客观呢老边?能容许你有这种浪漫的私人想法吗?”
“是的沈先生。”老边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说,“正是由于我们的职业,让我们看过太多的东西,甚至都已经麻木了——但是你不一样,起码你的故事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真诚,还有希望。”他端起手上的酒杯来。“我向沈先生致敬。”他说,“为你的勇气,为你的坚持,为你的直行向前,永不后退。”他仰脸把酒一口干了。
我摇摇头,心里在想现在酒席上的劝酒词是不是都改成这样了?嘿嘿。
“得嘞兄弟——”老边放下杯子来,推了我一把,“这杯酒不用你喝了,去忙你的吧,该干嘛嘛!”
我看了老边一眼,又朝席上的记者们点点头。“谢谢大家。”我说。然后就准备离开这个静默的房间。
还没等我转过身,又有人跳出来了——还是先前那位记者美眉。
“沈先生!”美眉站起身来招呼我,一脸的笑意吟吟,手上端着一个很大的高脚杯。“你还是不能走,你得陪我喝一个。”
看着巧笑嫣然的美眉,我当场就纳闷了——这丫头谁啊?怎么还有这么不得趣的?我转脸瞥了一眼表情颇为不怀好意的老边。他朝我耸耸肩,手一摊,“对不起啊沈先生,这个可跟我无关了。”他一边贼忒兮兮地笑,一边向我介绍说,“这位美女,是我们总编室的——”
记者美眉手微微一扬,制止了老边的话,“不用介绍了——”她看着我说,“在沈先生面前不用提这些,入不了他法眼,还惹人笑话。”
美眉朝我走过来了,笑容中带了点羞涩。“我就想着沈先生能够陪我——”她看着我,目光中颇含深意,“喝酒,还有——”
我打断了她的话。“没必要。”我淡淡地说,“就算是为了喝酒,前戏弄得这么复杂,也太惹火了吧?”
“是吗?有多火?”美眉在我面前站定身子,脸色一变,羞涩立马收了起来,“前戏弄复杂点,才更有乐趣,你看呢沈先生?”她很挑逗地接上我的话,言语比我生猛多了,这让我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遣词。“沈先生能力到底有多强,我非常有兴趣了解——我指的不仅仅是喝酒。”她微微一笑,把酒杯托到唇畔,浅浅抿上一口。美眉凝视我的目光热烈而放肆。
屋子里立马沸腾起来,一干记者大大们乐翻了天,口哨巴掌声又响起来了——应该说,一位漂亮姑娘的这种说话方式,是很能够调动一把情绪的,我知道。
不过还是有点纳闷。其实酒桌文化我自信比较清楚,那些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荤段子H情节下三路的黄色笑话,曾经有段时间耳朵听出了老茧来。从客观上来说,这块文化土壤基本属于男士天下,女同志好这口的并不多——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在我的印象里,至少年轻未婚的MM们很少有涉足这个领域的。
但是眼前的美眉绝对年轻,应属未婚,可以看得出来。大概最多也就二十二三岁吧,一身浅银色的范思哲淑女夏装,造型阳光明媚青春飞扬。这都无所谓,漂亮MM我也见过很多,但这位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她还相当有气质,那种名门上流式的——肯定不能属于飞女浪娃类型。但是这样典雅精致的美眉,居然能把露骨的话说得如此自然,我还真是没有见识过。
呃,是不是我这个人太老太土太火星?跟这种才小了几岁的年轻姑娘,就已经开始产生代沟?不适应了?还是潮流真他妈不同了——淫荡的大时代?晕。
“沈先生,能喝了我这杯酒吗?”记者美眉的声音也非常娇媚,她跟我的距离站得相当近,我能够闻到来自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高雅,很品牌,很毒药——这种味道,上官仪身上也有。
我看着她考虑了一下。她手里的杯子很大——三两一杯,三杯一瓶的那种,捏在美眉的纤纤小手里,显得有点突兀。
气氛又哄抬起来,一众记者大大们理应认为找到进攻的新式武器,一个个乐不可支地怂恿声援上来,一时间屋子里群魔乱舞,声浪袭人。
“嗯,这样吧。”我想了想才说,“沈先生做事情需要理由,这是原则。”我说,“喝酒不是问题,如果你能找出理由让我喝,我不会拒绝,否则的话,对不起——”
“没问题!”MM痛快地接我的话,“我会给你的。”她说,“但是你必须把心拿出来。”
“我要你的真诚。”她说。“我要你的心。”
周围闹酒的声音更海了。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0 做我的情人好吗?
“首先,咱们很有缘分,上天注定的哦,沈先生。”美眉擎着大号水晶杯,朝我举了举。
我笑。“是吗美眉?这个理由不算充分。”我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她说,“你是美女,这一点没什么疑问,但是如果全世界的美女都以这样的理由来跟我喝一杯,我现在就会变成一滩——”
“我叫SHUMEI——”美眉很快地说。她注视着我,眼神在灯光下烁烁生辉,“怎么样沈先生?”
“嗯?什么?”周围很吵,她的语速又快,我没听得太清楚,但是感觉似乎是两个非常熟悉的音节。
“我的名字跟你的爱人,只差了一点点距离——”美眉的笑容舒展自然,简洁大方,“舒服的舒,柳叶如眉——这是不是缘分?不要否认哦沈先生。”
“哦,这样啊。”我又笑。“不错的名字,我喜欢。”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发现这位MM青眉似黛,凝如远山,倒是可以称得上一句人如其名。
“但是——”我又说。
“这杯酒,为苏静美而干。”舒眉迅速打断我的话,她的笑容很淡雅。“为她的幸运,也为她的幸福。”她抬起脸来,手上满满一大杯酒一仰而尽。
然后她把空酒杯朝我亮了亮,“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羡慕的女人。”舒眉缓缓地说。
我发了一愣——很豪啊这位美眉。
“这杯酒你可以不喝。”舒眉看着我微笑。“没有人勉强你。”她说。身后记者们更是大声鼓躁起来,为MM的豪爽轰然叫好,来了个满堂彩。她又回过脸去点头回应大家的喝彩,星眸熠熠,粉颊微润,顾盼有神,摇曳生姿。
喝彩叫好声更狂放了。
我把手朝旁边一伸。“来!”我说。然后手上多出一个同样的大酒杯。
“我得承认——这个理由无法拒绝。”我擎起杯子来朝美眉致意,然后一仰脸,酒到杯干。“谢谢”。我说。“我们一起为她祝福。”
酒是茅台,六十二度的。喝得急了点,呛人。我不得不深吸上一口气,压住从胸腔里向上翻腾的烈火。
这下房间里的记者大大们开心了,大伙儿鼓掌跺脚,集体叫上了好。
舒眉凝视着我,似笑非笑。“谢谢。”她也说。然后,在她手上我又看见了那只水晶杯,又是满满的一大杯。
“这一杯——”美眉竟然又逼上来了。“是为沈先生而干。”她的目光里有风情万千意趣盎然,眼波荡漾,含情脉脉——真是这样的,这种眼神,让人有种非常吃不消的感觉。
“你是一个万人迷,沈先生。”舒眉的声音温婉娇柔,自然而得体,就象在陈说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情倾天下,爱如深海。”她说,“理解你的女人,没有谁能抵挡。”
“我中了你的毒。”美眉把杯子擎得很高,遮住了她玲珑的眉目,我感觉她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好几年了,一直在跟你的故事。”舒眉静静地说,“沈先生的忠贞不渝,是所有女人的毒药——我无法抗拒。”
“做我的情人,好吗?”她说。
房间里突然安静,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就象大家集体中了什么定身之毒——因为从这位美眉的话里,所有人都听出了刻骨铭心来。
我看着似乎有点难以自持的美眉,微微一笑。“对不起舒小姐。”我冷静地告诉她,“沈先生现在确实是一个公仆,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我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我能提供的服务,恕不包含你要求的这一条。”
屋子里又活泛起来,大家都笑了。
“我是认真的。”舒眉毫不犹豫地说,她的样子有点痛。
“我也是认真的。”我皱了皱眉头。“嗯,或许可以换句话来说吧。”我淡淡地说,“也许一个充满权力感的年轻男人,确实会让很多姑娘着迷。仅此而已,我了解。”
“不!”舒眉的态度非常坚决。“不是权力,是爱。”她说,“对比你的爱情,权力、声名甚至生命,都太渺小了,不值得一提,这些从来不是你想要的,我了解你。”她摇摇头说,“但是真正遗憾的地方在于,你不了解我——”
旁边的边操连连干咳了好几声,“嗯,这个这个——”他冲着我说,“沈先生,我想还是应该详细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舒美眉。”他有点局促地说,“名门公主,府上——”
舒眉再次打断了老边的话。“不用提了。”她摆摆手说,“跟沈先生提这个,等于自讨没趣,他会很讨厌这些。”她手里的水晶杯朝着我扬了扬。“现在我只想让沈先生,开心地喝下这杯酒。”
我沉吟了一下,现在倒是觉得眼前这位青春可人的美眉真的有点意思了。
“嗯,舒眉,谢谢你。”我说,“但是你既然了解沈先生,就应该清楚,勉强我喝下这杯酒,对我来说,不是个好选择——”
“为你的伟大爱情干杯吧!”舒眉打断了我的话,她凝眸望着我,声音有点伤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日,日日与君好——”她低声吟上一首诗,眼神凄楚,有泪水的痕迹。“相逢恨晚吗?”她喃喃地自言自语。“不会太晚——让为你的传奇而活,为你的故事而醉。”然后又是一仰脸,酒到杯空。
我和老边面面相觑。
“呃——舒眉。”呆了一下,我摸摸鼻子,“没必要这样吧?”
“你也可以不喝,我没关系。”美眉吐了一口长气,我嗅到了醇酒的馥郁薰香。“我是在为伟大爱情的重逢而喝。”她说,“横刀跟秋叶,当浮一大白。”
房间里有点静,大家都看着我们。这一回,没人喝彩了。
我看着双颊酡红眼神迷离的美眉,又想了想,有点无可奈何。“好吧。”我说,“这杯酒我可以陪你,但是——最后一杯。”
我手上的酒杯马上也被斟满,然后我在众人张口结舌的注视下举到唇畔,但是立马又放下了。“换一杯。”我说,“不用这样。”
这个杯子里,是水,嗅觉告诉我的——老冯他们做的手脚。
舒眉把她的杯子递过来,然后为我斟上,她默默地看着我。
“好。”我说,“这杯酒,我代表秋叶,对你的理解表示感谢。”说完抬起手来,仰天而尽。
有点不适感,我憋口气,努力压了一把。“现在,可以走了吗?”我说。
舒眉笑了起来,花开灿烂。“不行,我不会让你走。”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我不清楚这位记者美眉的酒量到底如何,但是看她此刻微熏的表情,可以肯定不见得能高得过我。
她把我手上的杯子一把夺过去,又开始斟上了酒——但是只倒了一个杯底,她手上那瓶酒就空了。“嗯,没了。”美眉自言自语,然后扬声呼唤上了。“小姐,上酒。”都有点口齿不清的意思。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老边挡了一下侍酒的MM,“别来了。”他说。
“干什么?”舒眉瞟了一眼老边,目光凌厉,充满怒气。“满上!”她高声吩咐了一句。老边有点慌神,又转脸迅速地瞧了我一眼。
舒眉的酒杯直接顶到了我的鼻子下。她有点站立不稳的样子,一把搂住我的腰。“沈先生。”她伏到了我的肩上,在我耳边吃吃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香气扑鼻。这位MM身上的香味让酒气这么一蒸腾,更加地芬芳馥郁起来。说话间,她鼻子里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里,感觉有点烫人。
我一动也不动,身子站得很直,然后朝着边上侍立的酒公主们点点头,示了个意。她们围上前来,把舒眉的身子架住了。
美眉有点挣扎。“我已经打了申调报告。”她一扭身子,把姑娘们的搀扶驱赶下去。“现在我的身份,是新华社驻长川记者站的主任记者。”
“沈先生。相信吗?”舒眉斜眼看着我说,“咱们以后,肯定是能发生关系的哦。”
“来——为我们的明天,干杯!”酒杯又举到唇畔,她的眼神盈盈欲滴。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1 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把美眉的酒杯按住了。“嗯,舒眉。”我说,“也许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喝酒。但是今天已经尽兴,够了,别喝了。”
我转过脸去,吩咐有点不知所措的老边。“你们管住她,不能再让她喝。”我说,“再喝就出问题了。”老边连连点头,意示明白,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出记者们的包房。老冯一干人如释重负,立马跟了出来。
“刘子卫的电话来了吗?”出了房间,我深呼吸一次,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转脸问边上的田秘书。
“打过来了,二十分钟之前。”田秘赶紧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告诉他,让他在秘书处等您。”
“嗯,对的。”我点点头,“我们先回市委。”
刘子卫来长川已经有好几天了,我让他来的。我的想法是把他从高远那个司法局给弄过来,但是组织部一直没有理会我调人的招呼,没人通知那边办借调手续,这几天他就一直挂在这边晾起了。
那也无所谓——我非常清楚,刘子卫在高远那块地里也就是个挂名的副局长,上个什么班甚至上不上班对他而言都并不重要,所以他到长川后,对自己的这种置闲状态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没发什么牢骚。上午的常委会一结束,我就让田秘书通知他来市委,现在可以有事交给他办了——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临下楼前,又到领导们那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大家兴致普遍不高,好些人在喝闷酒,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我笑了笑,对这样郁闷的集体情绪表示理解。然后我抬手看看表,吩咐朱秘书长说,“现在三点过十分,餐后让大家返回市委,休息两小时,五点半开会。”我说,“今天加夜班了,让机关食堂准备晚餐。”
“好的好的。”朱秘书长恭敬地应下了,然后对我说,“我通知了后勤处,那边已经安排人把通苑1号楼收拾好了,您看,上那儿休息一会?”
“现在不用。”我摆摆手,“我先回办公室,在那里就行。”
说着话,我揉揉额头——确实有必要休息一下。上午那会开的,直到现在神经还没有完全松驰下来,刚才又灌了将近一瓶的高度酒,呃,虽说没有过量,但是终归感觉有些吃不消。
从楼上下来走到车前,田秘又把驾驶位的门拉开了,让我上车。我冲他摇摇头,“你开吧。”我说,“现在慢点也没啥。”
是的,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猖狂狷介,无视规则离经叛道甚至逆天而行——但是绝对需要理由,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自我表现的话,很多事情我不会去做。
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体内酒精含量很高,就绝对不能开车,让自己成为一个隐形的马路杀手——虽然未必就一定会杀到人,而且可以肯定这个行为不会有任何后果,但我不可能去尝试,因为这是沈先生的规则不允许的。
酒意有点上涌,我揽臂靠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我在看窗外的风景——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快四年了,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故地重游一把。不过我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依然是那片天,依然是那块地,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然是四通八达的街道,依然是满街麻木淡漠的面容。好象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有谁来到了这里,长川的格局有了什么具体不同。
是的,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理会,这块地里,完全没有什么换了人间的气象。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笑了一笑,心里在想,也许在这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吧。
“沈书记?您说什么?”前面的田秘书接了一言,可能以为我在问他的话,我没理会他。田秘从后镜里迅速回看我一眼,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应该意识到我不过是吟了一首诗而已。
嗯,我明白他的感觉。在他眼里,一个二十九岁的市委书记,有着强横凶悍的政治手腕、以及深不可测的上层背景,在刚刚剪除政敌大获全胜后,手握权柄傲视群雄,理应会表现得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吧。但是刚才随口念的那个诗里,似乎意境有点萧索,有点颓唐——嗯,是这样的,他好象不太明白我的心境。
事实上,我确实在思考自己的行为意义,我觉得在政治上,自己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对比天地,对比光阴,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也许是真的太过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
“停一下,小田。”我看着窗外,吩咐了田秘书一声。
车缓缓地停下来。“你在车上等我一会,我去那边站一站,看一看。”我说着话,推开门,抬腿下了车。
看见了那个转角,非常熟悉的地点——这个地点在我的生命过程里,曾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想自己应该下来站一站,看一看。我希望在这里找到一点当年的心情,可以让我沉静下来,让我轻松下来。
我夹在满街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越过马路,慢慢抵达对面街道。嗯,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是那样,真的——包括身周那些似曾相识的路人们,这里的景物,完全没有不同。
甚至有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我从这里出发,从这里经过,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起点返回到终点,生命的轨迹只是运动了一个圆周——好象时间依然停留在那些深刻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改变。
我抚着街旁冰冷的扶手栏杆,叹了口气,有点苍凉的感慨。因为我清楚,有些心情也许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些年轻,那些热血,那些冲动,那些偏执,那些最美丽的壮怀激烈、少年情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摇摇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苍老心态默上一把哀。
还没来得及从思古之幽情中抽身而出,就听到身旁传来喧哗声,我一转脸,看见很多人沿着街道朝这个方向涌过来,都是些挑担子或者推小车的小摊贩们,在他们身后,有一大群穿各种马甲的制服朋友在驱赶,被追赶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惊慌张惶。等到人群到达我身边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现场马上混乱不堪。
呃?这个?搞什么飞机?
我又转脸看看街道另一边,才发现下首也有很多制服在围堵,有城管也有工商税务——好象是在搞市容的综合治理整顿吧?嗯,看样子,我身后这些无证摊贩们,可能在劫难逃,显见已经被包了饺子。
果然,政府正规军看起来动作颇为干练,训练有素,一个迂回包抄,就将一众惊惶失措的站街小贩们赶鸭子似地合上了围,又一阵人嘶马鸣过后,终于尘埃落定,制服们得了手。然后缴械,再然后,又推推搡搡地将那群乌合之众朝街道另外一个方向赶,直到拐过了街道转角。
我的好奇心立马上来了,就想跟过去瞧瞧,希望了解一下到底什么原因弄出这么大一阵仗——当然,街上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群众绝不止我一个,于是我就夹杂在一群无聊的看客里,耳中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跟着他们一块转过街角,然后我发上了一楞。
眼前这个场景,有点华丽。
转过街角,是一条侧街,此刻街道边上密密麻麻地蹲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可以得出判断:跟刚才那群人一样,这些也理应全部属于不法摊贩,要么是无照经营,要么就是影响市容的。
确实是一次整顿市容的联合执法。我看见侧街上来来往往的有不少闪着蓝色顶光的执法车,到处都是制服,不停地将人朝这边驱赶过来,然后命令他们蹲下,汇合进已经束手就擒的人群当中去。在人群的上首,收缴上来的各类小物品经营器具摆了一地,还有很多推车货架一类的。
望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又听身边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们发议论,说市里换书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拿这些站街卖东西的开了刀。
我笑了笑,有点无奈。因为我发现这个场景居然还真跟我有关系——街道上方有横幅挂出来了:热烈欢迎北方记者团来我市参观访问。
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说得还真他妈有理——虽然这种动作,绝非我的本意。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2 又见太子党
看着现场的忙乱,我已经很清楚这些动作的原因了——显然上午的常委会后,有领导打过紧急招呼。估计在两三个小时之内,这个城市就能焕然一新,旧貌换了新颜,可以直观地把长川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北方来的客人们,以供考察采风。
我摇摇头,感到非常无趣。咱们国情就这样子,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大家的举动倒也无可厚非——应景之作,无论哪个地方什么时候都不能免俗啊。
但是心境已经完整地被打搅破坏,没什么情绪了。我收起了寻古思幽的念头,拔腿就想离开。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上去有点恼火,我又站住了身子。
在我身前不远,几个穿着城管执法马甲的制服老大把一个中年男人摁在墙边上,好象打算搜他的身。
“拿出来!”
“还不老实,藏什么地方啦?!”
“要我们动手,罪加一等!”
那个被擒获的小贩状中年人坚决不肯就范,大力一挣,居然摆脱了身上的几双手,转身朝我这个方向狂奔过来,然而又给人往腿上一扫,仆地倒在我们面前。然后几个制服扑上身去,将他死死摁定在地上。小贩的身子可着劲地挣扎蠕动,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念念有词。摁着他的一个年轻人看上去火大了,踹了他一脚,“你骂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咦——怎么能打人呢?”站我旁边的一干群众立马鼓噪起来。
“就是就是——还执法呢?犯法吧?什么素质?”又有人跟着骂。
那个打人的小伙子也不示弱,抬手指着这边就教训上了,“怎么啦怎么啦?谁不服气出来说!这破事,让你们来做好不好?啊——谁爱干谁干!他妈的!”
嘿!这小子,看起来他还委屈了!
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是城管小伙子的手直指着我,叫骂声全是冲我来的,好象他认为刚才那些话全是出自我的嘴巴。我笑笑,摇头,也不跟他计较。问题是偏生身后也有好事之徒,夹在人堆里就对着骂上了,“禽兽不如!一个个跟土匪强盗似的,真他妈黑!——什么社会!”
我靠!这个措辞,也很华丽。我转过脸去,就想瞧瞧到底是哪位愤青,竟然有如此满溢的社会仇恨感,还没等看清人,就感觉自己衣领被一把拽住了,“出来出来!”
我被那帮城管拎出了人堆。
有点发懵——不关我的事啊这个。但是面前那群制服们显然不这么想,先前打人的小伙子手都伸到我的鼻子前了。“不干不净地骂什么哪?”他愤愤地点着我,“你给我说清楚点!”
“呃——”莫名其妙地站到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位置,我往左右看了看,感觉有点不是味道。“我没骂啊。”我摸摸鼻子,很认真地说,“拜托你们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还说不是你!”小伙子怒不可遏,指着我的手又抓上了我的衣襟,“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他妈还敢抵赖——”
我把他的手挡开了。“我不会说那些话。”我告诉那帮制服们说,“真要骂的话,我会骂你们的工作方法——野蛮粗暴,简直是无法无天。”
制服们集体发了一愣,然后,恼怒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指着我训斥起来。尤其是先前打人那小伙子,瞧他现在的激动表情,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失了手,再给我也胖揍上一顿。
面对大家的群情激奋,我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随手把有人指到我前额上的手指拨拉开,“执法没有错,问题是你们的态度跟方式。”我又反问他们,“执法犯法——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社会影响?没有考虑过群众的看法?什么叫和谐稳定懂吗?”
“执法者的形象,就是让你们这种粗暴的行为损害了。”我又说。“更重要的是,你们伤害了人民的感情,伤害了他们对政府的信赖——你们的工作态度,必须好好地加以反思!”
本来七嘴八舌的制服们全体停下嘴来,不吵了,一个个看着我有点发傻。
呃,并不是我说了什么很有水平的话,值得大家深思一把,只是这种说话语气和方式,让那帮执法者们产生了错觉,应该说——太领导化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是在看到大家的反应之后才意识到的,我又很自嘲地笑了笑——这可不是什么王霸之气。
只能说,近年来在政治空间呆得太久,居移气养移体——我的很多行为方式思维模式以及说话语气都已经发生本质上的改变,有些甚至是不自觉地。比如刚才那几句话,我并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我感觉完全是发自本能。
嗯,但是这个,貌似就是传说中的打官腔了——呃,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只能这么认为。
制服朋友们望着我,脸上都显出几分惊疑不定来。其实我批评的内容并不重要,也不稀奇,让他们诧异的,是我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从容不迫的语气——他们肯定一时无法判断出眼前这个貌似严肃的年轻人的身份,大家有点吃不上劲,好象是这样。
“你是干什么的?”有人大声问我,“哪个单位的?”
我又摇摇头,“这个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你们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
真是没打算说什么,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场景里出现——这种行为,不符合沈先生的政治逻辑。
嗯,我好象是这里的市委书记,我是长川目前的最高领导者。但是,这样的身份并不代表我会违反那些最基本的游戏规则。
又有一群人闻声过来了,领头的嘴上蓄着一撮相当优雅的小胡子,瞧他的气势就肯定是位领导,没穿制服,西装革履地,站在一大堆制服里显得鹤立鸡群,风度翩翩,腋下还夹了一个貌似高档的男士手包。
“怎么回事?搞什么名堂?咹?”这位被人簇拥着的老大看起来年龄不大,架子不小,他在我面前站定下来,端腔拿调地发了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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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打人那年轻人得意起来。“这是我们局长——”他用大拇指顶了顶小胡子领导,“你有什么意见,跟他提吧,呵呵。”
小胡子局长一手夹包,一手叉腰,冷冷地审视着我,目光颇不友善。“什么事?说吧说吧。”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位领导。”我说,“拜托你们注意一下自己的公众形象,不要引发不必要的矛盾,行不行?”我说,“搜身,打人,作出这些行为之前,你们就没有考虑过社会后果吗?”
“后果?呵呵。”小胡子好象觉得挺可笑,然后又瞥了我一眼。显然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的说话方式也让他疑惑了,他发了一问,“你是那个部门的?嗯?是咱们南区的吗?”他说。
“不是。”我认真地回答他说,“我刚来长川,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哦,这样啊——”小胡子拉长了声音,“我们是南区建委执法局,正在执行公务。”他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建委投诉,或者——上区政府也行。”他傲慢地告诉我。
看这位同志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应该说一句比较年轻吧。执法局局长——副科级领导,少年得志,难怪有点傲气,可以理解的,呵呵。
“嗯,不错,很牛。”我笑着说,“你们这样执法,区政府不管?你这么有把握?”
“切——”先前那年轻人冲着我切了一个,样子相当不屑。“区政府怎么啦?彭区长知道是谁吗?咱们彭局的老——”
小胡子彭局操起手包,给他下属脑袋上敲了一个,打断了他的炫耀。“就你多嘴!跟他说这些干嘛!”但是他自己脸上却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脸的得色来。
“哦——”我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了。”我用了很尊重敬仰的语气说,“原来您就是彭区长的公子——失敬,失敬。”
小胡子用了一个非常矜持的姿势站立着,并不接我的话,只是神态愈发冷峻傲岸起来,仿佛跟我再多聊一句,都将有失他的高贵身份。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3 微服私访记(一)
看着这位做派夸张矫情的长川南区太子党哥们,我有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感,想笑。我忍了一忍。
“嗯,彭局。”我又摸摸鼻子,“你敢肯定,彭区长如果了解到你们这种不适当的执法方式,也能够支持你们?纵容你们?”
“那可是包庇啊——”我拉长了声音说。“作为政府领导——那就是他的失职。”
面前的制服朋友们表情集体晕眩。
“妈的!你胡说什么?”先前那个年轻人冲出人堆来,指着我骂,“找不自在,是吧?”
小胡子彭局拦住了他的手下,“你到底什么意思?浪费我们的时间?”他强自压抑怒气,冷冷地冲我说,“阻碍公务,也是犯法,你懂吗?”
“嗯,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我对他的冷静赞了一个,“你的素质还不算太差。”我说。然后我用手指着在地上挣扎的中年小贩,“但是,你们必须放开他——否则就是违法。”
“对谁都没有益处。”我说。
彭局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吩咐他的部属。“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声音非常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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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句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看着面前这位目光挑衅的太子老大,我在心里想——你丫不会丧心病狂至此,真想惹出这等弥天大祸来吧?晕。
不过幸好,不是冲我来的。我松下一口气,为这位老大庆幸一把,顺道也为他的XX局XX委以及XX区长庆幸上一把——灭顶之灾啊这可是。
小贩的身子应声而起,被那几个制服提拎到手上,然后外套被毫不客气地撕扯下来。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身上居然真还藏着机关,那个年轻人把小贩的衣服拿在手上一抖搂,哗啦啦几声,里面掉出N多的碟片来,在地上滚了一地。
“看看——啊!看清楚点!”小胡子冷笑着说,“我们是干什么的?没点把握,会随便动他的手?咹?”他用手包点点地上,“不搜他,他能拿出来吗?”
我捏着下巴,歪着脑袋欣赏地上琳琅满目的碟片——全是女人裸露的胳膊大腿,他妈的清一色高H度AV,上面印的日本女优,有的我好象还看过,呵呵。
“我们做事情,不用你来教!”小胡子的手包又指向我了,一脸的义正辞严。
然后感觉身边多了个人,突然暴起,一把将小胡子的手拍将下去。“放下你的手!”声音充满恐吓感。“你指谁?”
我无聊地耸耸肩膀——田秘书跟来了。
小胡子猝不及防,手上那只精致的男士包给打到了地上,他也没去捡,而是眯缝着眼打量我们两个。但是他身后几个小弟立马火上了头,冲将上来,似乎想为领导找回这场子。
“你们敢!”田秘又冲到我的前边站定,把我挡在身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是新来的——”
“别乱说。”我赶紧往田秘肩膀上拍了拍,打断了他的陈述——说实话,我不想扯这个鸡巴蛋。
这么说吧,要不是让城管们吃饱了撑的慌,一把给拉将出来,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们纠缠什么,当然更不会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大声说我就是市委书记那个什么,忒显矫情了,纯属脑子有毛病啊。
他们不认识我最好。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也不会熟悉田秘书。区里边的局办委,基本不太可能接触到市一级的政治内核——对于他们来说,相当遥远的层次。那就算了吧,说说白话也就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其实这个事情,我非常清楚——微服私访嘛,看起来很象,呵呵。如果要让天底下的老百姓来说,肯定会希望接下来诞生一个奇峰突起的结局,主要是在领导们亮出身份,让先前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人立马表现出前倨后恭面无人色的状态时,会给人很爽的感觉。
但是我并不想亮什么身份,搞什么微服私访——我觉得那样很傻。
微服私访?嗯,确实是个不错的故事题材,电视里小说里存在太多这种相当鼓舞士气振奋民心的政治形象——领导们不顾艰难险阻,乔装打扮,亲自下到基层去了解民情,或是调查某某事件的真相,最后肯定能形成惩恶扬善大义除奸的光明结局。
非常令人向往的故事情节,但是只能说,这种情节其实是老百姓们对政治的美好YY,反应了大家期待奇迹的善良意愿,他们希望能在身边发生这种奇迹。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在政治上,所谓微服私访这样的无聊动作,永远不会是一个什么好故事,充其量只能给人当成笑话而已。真有搞这动作的领导,要么代表其政治智商极其低下,要么就是作秀。
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种故事本身,其实是对法治对体制最无情的嘲弄。我是搞宣传出身的,这种问题上,不好解释得太清楚,大家自己意会吧。
只见那位小胡子局长抬抬手,制止了其部属的冲动表现。应该说作为一位执法局长,他的这个举动相当理智,也相当幸运——没有逼我们亮出身份,就是他的幸运,我可以肯定,呵呵。
然后他非常冷淡地瞄了我跟田秘书一眼,接过边上人帮他捡起的手包,随手拍了拍灰尘,然后把脸别开去,眼睛看着满地抱头蹲踞的猎物们,不再理会我们。
“呵呵,走吧。”我招呼田秘一声,然后也转了个身,就打算离开这个现场。但是后边此起彼伏的骚动声让我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我希望再次提醒那帮城管们一句——因为突然想起来,记者们倒是真会从这条街经过,让他们看到眼前的情形,确实对长川这形象不太有利。说不定还会以为如此野蛮的强制动作是我的招牌风格,我在打什么强硬的执行招呼。
“唉,彭局啊,我再重复一遍——”我又一次招呼小胡子领导,“你们执法这个行为本身不是什么错误,但是请一定要注意方法——”
执法局长完全失去了耐心。“你他妈有完没完?!”他终于失去矜持,朝这边发上了火,这个倒是颇出我的意料,刚才我还以为他的耐心能多点。“我们有什么问题?啊?!唧唧歪歪地!真要找碴是吧?”
“我已经很克制了!”他非常大声地警告我,“千万别逼老子出手!听懂了吗?”
田秘书也火起来。“你们什么态度?嗯?!”他迅速跨前一步,“我警告你们——收回你的侮辱!”他很直接地把手指当成警告,抵到小胡子局长那抹胡子底下,其神态非常具有挑战性——以我的个人看法,田秘书就是希望对方能抽他一大嘴巴。
这个超限度的直接举动,惹火了一干制服们——这还得了,手还指上领导了?还想打人了?还有王法吗?有人手一招,田秘书立马被团团围住。
我呵呵笑起来,这情势,居然把我给撇在了一边——买椟还珠啊这是!
田秘书站在人堆里,毫不畏惧,绝无收敛,口水喷出N远,嗓门极大地继续指责小胡子彭局,表现得象一个有极度找抽欲望的受虐狂——还是私人看法,如果我是站他对面那帮城管,早就给他撩拨出火来了,一个按捺不住,就得抽上他了。
嗯,这个田秘书不错,够勇猛。我捏着下巴想——不过舍身救主的电影,这种演法就能卖座的话,制作成本也忒显低了点吧?
嘿嘿。
全武行的电影终归还是没能上演——我无所谓,反正遗憾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应该是田秘书。
我看见有制服拼了命地从身后跑过来,一头扎进人堆中,跟那个小胡子局长说了几句什么话。现场太吵,我也没听见,但是立马就看到小胡子的眼光变了,变得异常呆滞,好象难以置信的样子。然后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似乎要在我身后的街道上寻觅到什么答案。
“走开,走开!别乱动!千万别动手!”后来的那个制服一边歇斯底里地喊,一边拼命拖拉身前的伙计们,将他们一个个扯得四处乱飞,最后场子中间只剩下满脸失望的田秘书呆在原地。小胡子的目光从我身后收转回来,结结巴巴地盯在田秘书脸上,他的脸上,露出十二分的惊惧表情来。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4 微服私访记(二)
我很有兴趣地沿着小胡子先前的视线轨迹,把脸转回去瞅了一眼,才发现身后街边上停泊着我的车——汉D00001。
呃,这个背景,也太华丽了点吧?我摇摇头,身份暴露了。
还微服,还私访?——真他妈欠含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我不得不再一次为这种超狗血的故事情节默哀。以咱们的国情,我这样级别或以上的领导们,就算真有心血来潮发个神经的,想作个民间一日游的秀,也只会难为到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些秘书、司机,办公室一干贴身人等,会不惮其烦地提前或紧急安排好各种细节,通过各式各样的方法,来为领导的私访对象拨云见日指点迷津,让他们不至于瞎了狗眼,把真命天子当成了路人甲。
要是真让领导微了服隐了身,就是身边人员的严重失职——领导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私访对象要有个反动意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怎么办?让领导看到不合适的场景,如何应付?谁来负责?等等等等,牵涉面N广,实在是太复杂,太难控制了。
所以说,微服私访,其实也是一种相当不负责任的做法。对领导本身,对手下人,还有对那些被私访打搅到的人们,都是这样。
当然,这样的行径还涉及到一个意义——那就是完全没有意义。这种行为,根本不可能让领导了解到什么真相,进而解决什么问题,那都是写小说的在扯鸡巴蛋。
比如说现在,我就在扯这个淡——我已经感觉到了没意义。
小胡子局长的政治敏感性相当高,显然已经从我们的背景图片上辨识出了恐怖,他的腰身立马朝着田秘伛偻下来,手上无意识地把自己那个包揉来揉去,一副很拘谨的样子,先前少年得志的凌人盛气立马消散到了九霄云外,看起来就象个奴才。
“对——对不起,这位领导——”小胡子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一眨一眨地向上翻,好象在着意观察田秘书此刻的表情。
田秘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冲他摇摇头。
真没想过要扯什么淡,不过现在,也确实相当无趣了。
“这么说吧,彭局。”我朝小胡子勾了勾手指。这位领导的身子立马被勾引过来,点头哈腰地瞬移到面前,然后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地开始在我脸上游走,似乎又在判断我的身份,但是他没敢说话,估计是被吓着了。“嗯,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们的工作方式,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我很平静地说,“比方这个搜身——这里还有这么多女人,你们不会也打算动手搜上一个吧?”我指着蹲了一地的各色人等,淡淡地发上一问,“就算她们违了法,要是当众搜身,你们就会犯更大的法懂吗?”
“呃——对不起对不起——”彭局先是连连道歉,但他一看我的脸色,马上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道歉,这样的回答根本就靠不到谱,会给自己带来致命伤害,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窘迫地解释说,“这次联合执法——我们也有女同志的,就是这样的,呃——不敢乱来不敢乱来——”他用手在后边制服堆里仔细一比划,“您看,那几个——还有那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倒是确实在人群中看见了许多制服女郎,工商税务城管马甲的都有,站在犯人一样灰头土脸的商贩堆里,一个个表情冷峻,样子神气高傲得很,都他妈端着公主的架子。
这时候另一侧的人们似乎也已经察觉到这边气氛的不寻常,一个个伸长脖子朝这边看过来,目光有了一点好奇。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具体出了什么状况,能让这位刚才还浑身上下满溢权力荣耀、洋洋得意的南区太子爷,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失魂落魄、低三下四。呃,这个现象表示他们不了解状况,但是小胡子局长不同——对于更高的权力,权力者本身的敏感程度,是无人能及的。
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战战兢兢的太子彭局,不会清楚我和田秘书的具体身份,他只是感觉到了权力的潜在压力——据他的观察,我们可能存在的身份,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重量。比方说吧,汉D00001号车,这位彭局确实不可能知道现在谁在使用,但是以他的政治阅历,理应能够判断出来,不管什么状况下,都不是他的老爸大人那种级别档次能够问津的。
我又扫视一眼忙乱的执法现场。我清楚自己的行为其实没有意义,那就点到为止吧,趁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准备闪人,结束这场闹剧——我没打算让人们免费看一场政治秀。
“好吧,彭局长。”我很平静地告诉小胡子,“希望你们能够自我约束,文明执法,不让群众太过反感——就这样吧,你们继续工作,不打搅了。”然后我不再理会诺诺连声的小胡子,转脸又招呼表情森然的田秘书。“走吧。”我说。
但是这句话好象来得太晚,事实上状况终于出现,我已经不可能安之若素地从这个现场从容抽身——从小胡子局长的神色,还有对面全体制服同志、身前的群众,以及蹲在地上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商贩们脸上,我看到了空前的恐慌。这个时刻,声音消失了,表情痴呆了,空气凝固了,时间停顿了,就好象电影里的定格镜头。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立马看见巨大的权力场风暴瞬间降临,真是这样的,实在太壮观了——身后街面上,一大群牛逼小车正在靠岸登陆。挨着我的001奥迪,所有车辆井然有序地依次停泊下来,002、003、004、005……还有若干O字头的政法系统用车,也全是小号牌。然后一片车门开开合合的声响过后,这个城市最高贵的上层建筑代表们集体出现——市长副书记副市长、部办委局的诸位首脑还有公检法司的最高领导们陆续下车,一个个表情肃穆,神色庄严,朝着这个方向迅速靠拢过来。
看着在场全体人等的惊诧神情,我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的微服私访,看样子,还非逼得作上一秀了,他妈的!
“沈书记——”那些大人们很快聚集到我的身边,无数招呼问候声同时响起。所有领导们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脸上,估计都在紧急判断形势,猜测这位魔鬼似的市委书记停留在此场景的深层含义。我朝大家点点头,算是回应——没想说什么,我的行为含义,充其量不过是下车遛了个弯而已。
面前的小胡子局长嘴巴张得很大很夸张,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驼鸟蛋,还有他的那些同事们表情也是如此——估计这是本年度,他们所能看到的最大场面的政治电影了,华丽程度非同凡响,超乎想象,我能够非常肯定。
田秘书走过来了。“这是我们长川新任市委书记——”他面朝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们,介绍了一个,“沈宜修同志。”
现场有点骚动起来,嘁嘁喳喳的低声议论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表情非常复杂,主要是那些执法人员,以小胡子局长为代表,大家都有晕倒的迹象。
“你们南区就是这样开展工作的,是吗?”田秘书质问的声音冰冷彻骨,“沈书记反复跟你们强调,执法手段要文明,要讲和谐,要注意形象,你们做到了吗?领导的指示,你们有一点听从的意思吗?”
“还想打人!打到沈书记头上来了!简直是无法无天!”田秘书的这个声讨,就象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立马轰动起来。
“什么?这还得了!”
“粗暴!放肆!”
“沈书记,您没事吧?这个这个——”
身后的领导群一下子炸了窝,意外过后,人人都端出一副愤怒激奋的表情来,有人目光在我脸上瞄来瞄去,观察市委书记是不是真有挨打的痕迹,嘴里还嘘寒问暖的。还有人立马就拉下脸来,指着一干执法人员训斥上了,“你们南区,法制观念从来就很淡薄,不是一天两天了!开过多少会,整顿过多少次,啊?!老是违规过线——你们吕书记呢?彭区长呢?来了吗?平时都怎么约束你们的?”
我侧脸一瞧,原来是老陆书记,一脸嫉恶如仇,满嘴慷慨陈辞,好象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帮制服马甲们全用唾沫淹死。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5 微服私访记(三)
下面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峰回路转四个字来形容。呃,不对,不适当,应该只能说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市委书记的身份一旦暴露,还有什么路径可让他们转的?景仰吧!膜拜吧!这个舞台上,真有胆敢逆天的,倒还值得我说上一个佩服了。
小胡子彭局的意识早就不知道转悠到哪块菜地里去了,这样突然出现的戏剧化场面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泰山压顶,根本无法想象。在陆副书记涛涛不绝的口水里,执法局长的膝盖开始哆嗦起来,他翻着白眼地看我,好象有点神智不清的意思。
“沈——沈书记——”小彭局长退了一步,然后用非常颤抖的声音说,“我没打人啊——真没打啊——”好象要哭出来了,他用手在身后比划了一下,似乎希望谁来帮他作个证,但是他的那些同事部属们此刻也同时呈现石化状态,没比他好上多少,根本没人敢出来说句话打个圆场。“他们都看到的——我真没打你啊——”彭局长语无伦次地表白,手上那个豪华的包包终于掉到了地上。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说话,我了解他的潜意识。就算头脑真的短路白痴,这位南区太子爷也必须有所分辩——如果坐实了殴打市委书记的罪名,对他来说,那可真是逆天之祸,灭顶之灾。
是的,法律书其实是这么写的:打人这种事情只论后果,只要没有弄出法定事实伤害以上,最多也就拘个留罚个款,赔付医药费什么的。比如说,我拿杯子砸人,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
但是,法律书上没写的情况是:如果打了市委书记那会怎么样,还有就是市委书记打人又会怎么样——真没写。
眼前这位老兄显然没有市委书记那么潇洒倜傥卓尔不群,也敢于冲顶上来吼一句打的就是你——他理应熟悉法律书上没有提及的那一部分内容:就是说打了市委书记,后果绝对堪虞,不可能只是拘留罚款赔医药费那么简单,他完全没有承担如此凶险的政治法律及其诸般后果的勇气。
好不容易等到陆书记的口水结束,田秘书又接了上来——他可能是觉得自己一直跟在市委书记后边,在此事件上,理应有为领导代言的义务吧。
“没打人?那你们围上来干什么?想造反啊?啊?!”田秘书为这帮倒霉的执法者们戴的帽子非常大,也不知道是学谁的风格。“沈书记完全是从法制角度出发,在教育你们,帮助你们,执法犯法——对政策,对规定,你们平时就是这么理解的?”
身后再次传来喧哗,又有大批人马杀到——两辆大客车缓缓停到街边,那帮北方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朝这个方向涌将过来。一看到这种场景,大大们大概感觉找到了新闻线索,立马全体呈现一副兴高采烈宾至如归的表情,肩挑手提的,把吃饭家伙全都扛出来了。
我一愣——谁他妈酒灌得太多吃坏了脑袋,早不早晚不晚地,把这帮好事爷们给我拉过来啦?真晕。
就象电影里的分镜头——再看另一个方向,N辆小车风驰电掣地赶赴过来,在我们面前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式的标准赛车大戏,然后一头扎到马路牙子上,刹车的紧急制动声声声入耳。车门被关得山响,一帮子领导状老大下车就忙不迭地朝这边跑,一个个样子仓皇猴急,有的领导边跑还边擦脑门上的汗。
“南区老吕他们来了,沈书记。”有人凑到我耳边,提醒了一个。
“哦——”我笑着说,“反应挺快的嘛,呵呵。”
再然后又是车。本地的媒体好象终于也反应过来,不甘人后——印着长川电视台、长川日报的新闻采访车也跟来了,不过这条街上,好象没有车位给他们停了。
还是然后,警笛大作,交警巡警们也动了起来——真没办法,他们肯定得动,因为事实上街道上已经车满为患,前边后边同时给堵上了。
一时间这条侧街车水马龙、人头椽动,热闹非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轰动大事件。
看着眼前摆出的新闻媒体阵势,还有表情丰富的各类领导们,我突然感觉有点疑惑起来——是不是两会在这里召开啦?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突发事件,连我都没有心理准备——我真的只是遛了一个弯,说了几句话而已,我没有任何想法兴师动众,要在这里召集一个什么现场办公会的。
所以说,领导们要搞微服私访,就得有相应的心理承受能力,随时准备应付这种意外出现的大场面,呵呵。
“沈——沈书记——”一个胖子领导从人群中奋力挤到我面前来,“对不起——”只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悲惨,话都说不利索了,“对不起对不起。”站定之后,还是道歉,这句话倒是说蛮利索,也蛮诚恳。
“老彭,南区区长。”又有人在我耳边友情提示,帮助我掌握状况。
“哦——”我拉长了声音说,“你好啊彭区长,久仰大名啊。”又瞄了一眼边上的小彭局长,再看看他的胖子父亲,然后我在心里为父子俩的气质作了个简单比较,我觉得,血统论这个说法还真他妈正确,两个人实在是太象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父子俩此刻脸上呈现的表情都差不多:恐惧、痛苦、沮丧、悲哀,都写在脸上。嗯,还有,以我的个人看法,小彭局长毕竟还是太年轻,在这样的高压力大场面下,几近崩溃,只剩下颤抖哆嗦的动作,连辩解的勇气好象都一并失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我们工作没有做好——”老彭区长的声音也在颤抖,在他身后,一众南区官员们集体面如土色,压着脑袋不敢吭气。
其实这些领导们跟小彭局长不一样,肯定不会那么菜鸟雏鸡,眼下这种情形对大家而言,压力确实有一点,但是同样可以肯定:媒体也好,市委领导群也罢,倒是绝不至于让他们恐慌成这个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些官场老油条们如此失态呢?呃,答案非常简单,就是鄙人——沈先生的王霸之气,让大家张皇失措,害怕了,痛苦了,无言了,颤抖了,呵呵,真是这样,我了解。
当然,王霸之气这一说有点象在开玩笑,那玩意太过虚幻无聊。事实上我得承认,之前身份没有暴露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以为我有这种气味——差点给制服们胖揍一顿,就是明证。我这人的样子其实非常普通平凡,走在大街上虽不至于影响市容,但也绝对不会有人冲上来搞什么膜拜景仰,谁去注意你他妈谁啊?真要长成王八那样子的,倒可能吸引到多一点眼球。
但是现在,在沈先生的传说里,在无数摄像机照相机的镜头下,在这些领导们面前,我的王霸之气成立了。
上午一场非典型常委会,把这个城市的党群副书记还有政法委书记直接送去牢房,权力凶器锋芒毕露,铁血王者傲然归来——这不是传说,是事实。虽然会议结束才两个小时,但是可以肯定这个重大的政治新闻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遍长川官场。所有领导都会关注这场重要的会议,但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如此凶悍的传说,我让他们害怕了。
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现在的沈先生,在长川领导群眼里,就是一个至高王者,可以操控他们的生死荣辱,掌握他们的命运声名。
太神奇了,太有王霸之气了,我承认。
此刻,南区全体官员们站在神奇的沈先生面前,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而且集体面带悲怆,惴惴不安,大概以为被抓了典型,权力凶器再次出鞘,准备拿他们开刀了。
是的,我也如此以为——宝刀既然出手,不饮血,无以归。
“南区的工作做得不错。哈哈!”我笑起来,“在你彭区长的领导下,干出水平来了嘛。”我随手指了指面前表情神似的俩父子,“干革命就是要这样,上阵不离父子兵,对不对?”
话里的讽刺之意,现场所有人都能轻易听出来,老彭身子为之一抖。“对不起沈书记——”他低着头,嗫嚅着说。
“除了对不起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收起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6 微服私访记(四)
对面的小彭局长好象终于嗅出极度危险,父亲的悲哀表情唤醒了他的求救意识。“不不不——”他大声喊叫起来,“我没打人,我没动手——”
“住嘴!”老彭区长严厉地打断了其公子的抗辩。但是小彭急于表白,没理会他老爹,“真的!”他又冲着我喊。他的样子非常激动,一边急切地用手指划身后,“大家都可以作证,我们真没——”
啪的一声脆响,老彭非常直接地用耳光制止了儿子。“还敢说!”他短促地喝了一声,“沈书记作指示,你多什么嘴?”
小彭局长不说话了,他脸上挨的这一记应该很重,白白的面庞上立马浮现指痕,他捂脸看着我们,眼光中满是委屈,象一个孩子。
看着这一幕当庭教子,我微笑,然后跟身旁的市委领导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大家都没吭声。
只能说,小彭局长的政治表现确实不够成熟,远远不及乃父——你确实没有打人,我也不会去诬陷你,但是这个事情根本不是解释的问题。当着如此多的上层领导,还有这么多媒体,你申辩个什么劲?只能越描越黑。
你没打人,但是存在打人的动机吗?你有打人的想法吗?是什么原因导致你要站在大众面前来解释这个事情?你面对的是一位微服私访的新任市委书记,他阻止你不文明的执法行为,然后问题居然就联系到打人上了,那就是表示,至少你有给这位仗义执言的同志揍上一顿的冲动,是不是?这个冲动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那些媒体会怎么说你懂吗?——不管从什么角度一炒,你的这种恶劣行径都会轰传四方,还执法?你去投案吧!争取宽大吧!你完蛋了!
我微笑不语,但是身边陆副书记等一干市级领导们表情就严峻了,我猜想他们大概已经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位南区太子爷了吧。这个问题上,如果没有牵涉到市委领导们自身的利益,估计没有人会反对这样的处理——呃,话说回来,就算是牵涉到他们,谁又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保上一保,同沈先生的王霸之气斗上一斗?
老彭区长上前一步,干咳一声后,低声说,“沈——沈书记,您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您作指示。”他的样子确实有点痛苦,“怎么处理,都不过分,我们都接受。”老彭的脸色很苍白。
我看着彭区长,我了解他此刻的痛苦心情,其实这位大区长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一定清楚,但是他根本没有申辩的余地,只能代表儿子等候处理——对他而言,政治上的裙带关系此时只能成为包袱。
我相信彭区长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祈求事情不要继续扩大,牵扯到自己头上,别让市委领导们找到口实,把这个事当成南区洗牌的理由,借机下了他。至于儿子那头,只要市委书记态度一明确,肯定谁都不要存什么指望——一个副科级干部,要下他不跟玩似的?何况还有执法犯法的恶劣情节?不让人上纲上线,把他弄进监狱里去,他一家人就得烧高香了。
大家的眼神又集中到我的脸上,都在揣测市委书记此时的想法——其实所有人在这个事情上都莫名其妙,谁都不清楚具体由来。大概领导们在考虑,我要在这个事情上作作文章,抓抓反面典型,树立一把威信,清理一下门户,划出一片山头了。
我又笑了笑——我是有这样的考虑,但不会在这个事件上,找这样一个因头。
其实这个事情本身不是大事,我原本也没打算有什么动作,真的只是散了一个步,跟南区这帮执法者们遭遇,纯属意外。当然他们在工作上确实存在问题,我顺便提醒了一个,但也仅此而已。
小彭局长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够友好是事实,但是我的脸上没有刻着市委书记四个字,不能要求别人以对待领导的态度来对待我,至于工作方法这个问题,我敢肯定,如果以此次微服私访见闻作为标准来处理人,那么所到之处的权力场,就会寸草不生。
我需要洗牌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太过随意,以这种理由来洗牌,会给人指着后背骂一声卑鄙、陷人以罪,这不符合沈先生的政治原则,按我的本意,不会这样去做。
也就是说,原本的想法,是把这个事情带过去,付诸一笑,我并没想过要怎么样。
对面的小彭局长望着我,目光哀怜,充满求告之意。但他肯定不敢再说话——这个场合下,他老子都轮不上表态发言,只有作检讨的份,他算老几?而且相信这位同志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不客气地说,那是相当的险恶,没有人能救他。只要市委书记一发话,给他定个调子——执法犯法者,罪加一等,他立马就得玩完。其实他具体干过什么根本不重要,关键只在于一点,那就是市委书记的态度:我会怎么想,怎么看,怎么样来处理他。
其实这位南区太子也就是形象上装了点B,他的行为倒是没有恶劣到令我不能忍受的程度,而且他确实是在工作,也并没有打我的意思我非常清楚,如果这个事情上给他一个无法翻身的教训,是冤枉了点,也残酷了点。
嗯,还是只能说一句:生活就是这样,权力场就是这样,你很难把握到自己的命运,除非你足够强大,那么你就可以把握别人——让别人去为命运的不公而哭泣吧!
我又笑了笑。“执法犯法啊,小彭,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我的手在周围缓缓地划了一圈,声音有点冷。“这里有这么多的群众,这么多新闻媒体,你在这样的场合下,没有表现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应该有的素质啊,是不是?告诉我——你执的是什么法?”
没人回答我,我也不需要回答。小彭局长看着我的表情有点痴呆,有点惊骇,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听出了我的潜台词。
这些话里的潜台词,所有在场领导也都能明白,因为他们了解我的风格。而市委书记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非常明确,昭然若揭。
老彭区长的视线划过面前神色严肃的市委领导群,最后停留在我脸上,他的目光黯然神伤。相信他应该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政治生命,到此为止——后面的事情,将会有政纪党纪甚至法律来介入处理,由不得他了。
是的,命运有点酷。我原本没有想法要去弄掉谁,但是现在却也不得不表上这么一个态——不是什么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只能说这位小彭公子非常倒霉,就是这样。
这么多领导在场,如此高档次的媒体阵容前,不抓他这个典型,谁来为我的公众形象买单?弄出这么大一阵势,我的行为意义在哪里?谁能想象一位新任市委书记到任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如此兴师动众,原由竟然是一次无厘头的遛弯?那可是真他妈滑天下之大稽了——所以,必须有人付出代价,那个人当然不应该是我。
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指着我的后背,骂上一声幼稚、神经病。宁可在政治场被领导们说我手段残忍、冷血无情。这是另外一原则了——两害权衡取其轻。
这是个范围的问题,也是个层次的问题。
如果说作政治秀,现在就是一个具体的表演项目——曹孟德借人头定军心,大概论得上,嘿嘿。
老陆瞧了瞧我的脸色,然后慢条斯理地朝着面前那帮神情木然的南区领导们开了腔。“彭区长,我看你们南区,有必要好好整顿一下啊——老吕也来了吧?就在这里,开一个法制工作现场会,啊,有些问题上,不及时处理的话,群众反应很大啊!沈书记,你的意思呢?”
我瞥了一眼貌似严肃的陆副书记,在心里撇了撇嘴——这个老狐狸!他的反应更到位,看样子,是想借我的手,来洗上一把牌了。
我其实更加无所谓——那就洗吧!“嗯。”我点点头。“这样的执法方式,反应了什么问题?不能营造一个干净的法制大环境,领导者难辞其咎啊。”
然后人群中的刘检察长又上前来说了几句,提到南区过去两年在执法这个问题上引发的纷争,还简洁地交待了两个案例。“影响很恶劣。”刘检最后说,“这个区对法制工作重视不够,历来如此——”
我跟老陆简单地交换一下眼神,他也点了点头。身旁的常务林副市长看着我们目瞪口呆,“呃——沈书记——”他好象想说句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我的视线一转到他脸上,他马上就缩了口。
南区的领导们面面相觑,自书记区长以下,人人汗出如浆,大概他们都能感觉到,有点小台风即将登陆了吧。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7 微服私访记(五)
我的手指向面前的人群中点了点。“吕书记是吧?”一个戴眼睛的中年领导赶紧出来,跟老彭区长站到了一块,“是的是的,沈书记,请您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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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嗯?”我问他。“作为南区的领导,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呃——”吕书记瞟了一眼老彭,但是他的搭档完全无言。“这个——”他伸手往额头上擦了把汗,“工作没有做好,我们承认错误。”
还没等我说话,老陆书记就插进来了。“承认错误?”他冷笑着追问了几句,“你们承认过多少次错误了?哪一回真正采取过行动来纠正?屡教屡犯——我看啊,是你们这些领导者思想认识上的问题!是班子的问题!”
这个纲和线上得够意思,老陆的态度非常明确——他的意思,就是要动南区的班子了。
“陆书记,话也不能这么说——”常务林副市长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顶了老陆一个,“南区的情况,也是个历史问题,不是哪一任班子应该负这个责的吧?再说了,这种现象,也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一个区——”
“老林!”我打断了林副市长的唧唧歪歪,“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可以听之任之,放纵不理?你这是种什么思想?”
“发现一例,处理一例,不能手软!”我的话非常坚决。
林副市长瞧了我一眼,不敢再说,一脸悻悻地退了回去。
南区一帮人集体呈现痴呆麻木状,看着几个市常委说嘴,也没人敢上来插上一言。呆了片刻之后,老吕才小心翼翼地朝我解释了一句,“沈书记——”他低着头,声音有点结结巴巴,“对南区的情况,您可能还不太了解——”
“你那些情况,我不需要了解!”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只相信客观事实,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
“老陆没有说错你们。”我说,“出了这样的问题,作为领导者,首先不去考虑怎样纠正错误,挽回影响,想的就是如何去推卸责任,找理由找借口是吧?”老吕的表情极度郁闷,可我不理他,继续我的敲打,“我的看法是——你们的领导班子,确实存在认识问题,必须整改!”
和他们的班长表情完全相同,南区一干班子领导垂头丧气,汗不敢出,大家都听出我的态度来了——来自市委书记的这个坚决态度,让他们感觉难以消化。
场面有点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整个街面上都挤满了人,圈子最外层人头涌动,闻迅赶来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警察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跑里跑外地忙着控制维持,尽力保持现场秩序。“沈书记,您看这个附近,这些闲杂人员要不要清理一下?”后边有人大声请示,是公安局的老魏跟王政委几个。
“清理?”我回头瞟了他们一眼,“不必了,我们是怎么做工作的,人民群众有权利了解嘛,是不是?”我说得挺无所谓,但是看见几个高阶警察面有难色,“可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好控制,怕出乱子啊!”老魏擦了把汗。
陆书记也转脸过来,吩咐了一句,“如果治安压力太大,可以考虑把两边街道口封锁起来,别让人再往这里挤,能做到吧?”
“是!”公安局长们朝这边敬了个礼,迅速转过身去,在一帮警察的护卫下,又挤出人群,履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许多镜头对准了这个方向——周围的新闻媒体,长枪短炮地把家伙全架上了。以市委市政府的常委们为中心,南区那群不知所措的领导们在面前排成一溜,后面是满地蹲着的小商小贩,不顾自身依然处于险境,伸长了脖子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就象一群受了惊吓的大头鹅。还有他们身边站着的南区各个部门不同制服的执法人员,此刻似乎也没了心情盯紧自己的猎物,大家集体踮起脚来,也在留神观察这边的情形。
现场最中心的这一部分事件当事者们脸上表情都非常严肃,或者惊恐,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大概全在等待接受来自这个城市最高层领导们的雷霆一击吧。
如果这算一个现场办公会,那么现在的形势是这样的——上层情绪一触即发,南区政场岌岌可危。
略加沉吟之后,我缓缓地开了腔。“首先,彭区长,你的个人情况,自己要能够有所认识。”我慢条斯理地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你对你的这位小彭局长都负有教育的责任,你自问尽到了这个责任吗?”老彭看着我,面带恐惧,显然他已经清楚我的意图,那就是对南区的调整,将会从他身上打开口子。
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决定出击,那么就彻底洗一次牌吧,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宣布给他动一动班子,来顿杀威棒(呃,杀威棒这说法,好象说反了,呵呵),对长川政治的整顿治理,就从这个区开始,从这次突发事件开始——选日不如撞日,我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当然,这种战斗方式,或者说处理事情的手法调子确实高了一点,欠缺含蓄。但是沈先生不害怕高调,不害怕曝光,也无须含蓄。
含蓄这个词的意思是隐讳地阐述观点,委婉地表达意愿,以避免遭受正面攻击——但是我也不害怕攻击。在这个政治场上,只有沈先生没有弱点,象一柄至锋利的锐刃,可以完全做到无视打击。
但是来自沈先生的打击,就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承受的。小彭局长此刻的表情可以证明此说法——不愧是父子连心,很他爹的样子差不多,这位公子颇为恐惧惊慌,眼睛里白多黑少,直瞪着我发呆,一副百哀齐至的模样,就象世界末日来临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其实处不处理他小彭,对我来说绝对不重要,这种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个市委书记为之出手——让他来接受沈先生的敲打?他有那资格吗?不过还是应该加上一句,在政治上他已经来日无多,南区太子爷的身份,看来小彭也当到了头——所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皮之不存,毛附何处,就是这个意思。
“老彭,以我的看法,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还有你们南区这些领导,也是如此——”我点着面前这群状若白痴的官员们,淡淡地说,“健全法制,建设和谐社会,你们的思路在哪里,你们的意识在哪里?你们的行为体现是什么——”
“吕书记!吕书记!”突然后边一个很大的声音冲这个方向叫喊,直接打断了我的侃侃神谈。我愕然转脸,看见有人从人堆里挤过来。“吕书记,在这里吗?”还边挤边喊,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嗯?这个?又搞什么飞机?
我用探询的眼光瞟了一眼面前的老吕,发现他没看我,眼睛盯着来人。老吕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盼望的神色。他身边的老彭区长跟他一模一样,也往那个位置瞅,还一边嘘了口气,貌似神情轻松镇定了许多。两人后边跟着的南区全体官员,也一个德性,就是拿出了那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表情,全朝着来人的方向,脸上荡漾死里逃生的幸福,就跟终于盼到了救星似的。
“你们区委还是区政府着了火?嗯?”看着眼前这群领导们王顾左右的样子,我有点莫名其妙。发上一问,但是没人接我的言,南区一帮领导还在看,还在等。
我纳闷了,来者谁啊?貌似很牛逼?还挤兑上我了?——政坛救星?苦海明灯?南区的杀手锏?准备上来单挑的?
然后那人在众人翘首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挤到我们身前,“吕书记,在哪里?”他面朝南区领导群,嘴里还在大声喊叫。
我靠!居然还带这种态度的!对于市委领导群,完全做到了无视啊这位老大!他妈够拽!没见识过。
“吕书记!你们什么态度?!”我提高音量,提醒一下南区心不在焉的这帮官员们。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8 阿喀琉斯之踵(一)
老吕回过神来了,脸色一凛。“市里领导们都在呢!”他压着声音冲那人吼上一句,又赶紧冲我这个方向努努嘴。然后来人好象这才感觉出气氛的不同,他转脸过来,同我们朝上了面,然后有点发呆。“呃?”立马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来,“陆书记——秦书记——林市长——赵市长——郑部长——”他嘴里依次招呼一众领导,“呃,这个—一”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这人好象挺熟悉市里这帮领导,一个个称呼得非常顺溜,高低次序轻重缓急拿捏得相当到位,就跟背诵会议出场名单似的,绝无偏差——当然,除了我这个刚报道的新丁之外。
我愉快地笑起来,觉得这种情形非常有意思。“陆书记,这位谁啊?你熟人?”我侧过脸去问老陆,声音不高——怕吓着那位老大。
“不熟不熟——”老陆赶紧分辩,他的样子也有点茫然,“你呢?”然后他又看常务副市长,就跟击鼓传花似的。
“这个区的一个人大副主任,好象快退了。”林副市长把脑袋凑过来,“不过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在我耳边说。
一干市领导们面面相觑,大家看看那人,又看着我,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来。
“哦,呵呵。”我转过脸来,不动声色地笑笑。
“哦,您是沈书记!”那位副主任老大通过反复的辨认,终于弄清楚我的身份,恭谨地冲我哈了哈腰。“上次跟您一块吃饭,呃,好象有四五年了吧!”他说。
嗯?这位?好象打算现场表演套近乎攀交情的功夫来了?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
我眯缝着眼,也打量上这位老大一把——大概五十多岁,身材中等,有点谢顶,鱼泡眼酒糟鼻啤酒肚,典型的小官僚形象,非常普通。这种形象在县处科局一级的干部堆里,一抓一大把。
嗯,好象有点印象,但是绝对不会熟到存在交情那地步,因为他的造型在我记忆里,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具体痕迹。听他的说法,我们应该有喝过酒,这也并不奇怪,事实上谁都知道,我在长川,虽为新来人,却是旧时客。
副主任眼巴巴地看着我,神色倒是挺谄媚,“沈书记,一看就知道,绝非池中物啊!”他搓着手笑,“嘿嘿,那回喝酒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
“停!”我向他伸出一个食指,制止了他的胡说八道。
嘿嘿,我想,这位老大也许走错了地方。或者,喝得太高,伤了神智?
我们可能确实曾经打过交道,但是——喝过酒又怎么样?吃过饭又怎么样?就算有过交情那又怎么样?居然还能想到走这个门子,我真服了你们!
长川的政治场对于我而言,值得留恋回味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其中肯定不包含以前那帮酒肉朋友们。没什么好说的——我是长川头牌政场毒药,跟那些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也并不值得他们留恋回味。这次下来,在开过常委会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望过我,问候上一声,就是明证。事实上,我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在等在看我的笑话,等着我弑羽坠落轰然倒地然后卷铺盖滚蛋,等着我成为他们酒桌上的笑料、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这个事情上我表示理解,不会去奢谈什么人性凉薄。对于他们来说,安全问题是第一问题——我下来的这半个多月里,一直住在办公室,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跟我接触,势必得罪以任小天为首的全体长川最高层,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不能要求大家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也不想谁来为我两肋插刀,所以我可以原谅他们,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追究谁报复谁,根本就无所谓。我甚至还可以跟他们相逢一笑,只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兄弟情谊,我对他们会象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完全做到一视同仁,绝无二致。
是的,从此沈郎是路人——大家就别指望了。
但是眼前这位老大,显然还在指望我们的酒桌情分,他的腰身不自觉地佝偻,一脸笑意地望着我,“呃——沈书记,您的气度,我们历来是佩服的——”
我转眼望了一眼身旁表情好奇的市委领导们,又看看不远处那些摄像机镜头,然后我身子微倾,向这位老大探过去,轻声问他:“那么请问,您来这里有什么贵干?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我的脸上笑容可掬,语气也很温和。
副主任老大直接受到鼓舞,他迅速朝周围瞟了瞟,在看到身后南区那帮人憧憬艳羡的目光后,又不禁面现得色,显然认为身前这位新任市委书记还是颇讲情谊滴,还是很念旧滴,他还是非常有面子滴。
“哦,沈书记,这个——”他用手指了指边上呆若木鸡的小彭局长,低声跟我商量,“您看,能不能考虑一下先别处理,给我个面子——”
呃——这说法,有意思,呵呵。
我盯着这位自认面子不薄的老大,眼睛眨也不眨,我在考虑的是他这神志是否清醒。
“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本质不坏,就是脾气稍微傲了点,年轻人嘛,都这样!”老大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情。“可以理解的,呃,惹沈书记生气了吧?我会告诉他——”
我终于笑出声来,我的瞳孔缩紧了。
这就是一个区委区政府搬来的救兵?苦海明灯?杀手锏?呵呵。
我直起身子来。“吕书记,这位领导——”我指着副主任,“他要反应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吗?”
“啊?”老吕应该感觉到我的语气不善来,他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幼稚!”我冷笑了一个。
副主任终于住了嘴,他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惊惶起来,可能终于感觉到市委书记脸上的笑容太过森冷,很难适应了吧。
“来,看这边。”我在这位老大肩头拍了拍,然后又指边上那些记者们给他看,“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大点声,告诉大家什么叫面子。”
“让所有的人都来听一听,你们向市委书记提出了什么要求,让大家都来想一想,你们的要求有没有道理,合乎哪一条逻辑。”我冷冷地说,“在这种场合,这么多人关注下,居然玩这种把戏来,你们不觉得寒碜吗?不觉得可耻吗?”
副主任的脸色骤然苍白,显然没有作好思想准备,来接受这样一个回答。猝不及防之下,他和身后那些同事们一样,找到了非一般的恐慌感觉。
“你们南区!”我又指点着那群重新陷入慌乱的官员们,“存在很恶劣的政治习气——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搞歪门邪道,走上层路线,就是怎样去掩盖,怎样去逃避,从来没有正视过问题的解决!”
“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我的声音非常愤慨,义正辞严,不容置辩。“官官相护,狼狈为奸!”
市委书记的这个判语下得很重,身前身后的领导群一下子就骚动起来。边上老陆反应过来,立马跟着训斥上了,“恶劣!恶劣!什么风气!”他用手指着不知所措的副主任,“简直是恬不知耻!”因为愤怒,手都有点发抖了。
可以说陆书记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这样公然地托关系走门子,如此不加掩饰,确实令人发指。身后的领导们也纷纷出言指责,都说太不象话了,太不成体统了。
面对市委领导们的齐声指斥,副主任的嘴张得非常大,好象很难受很惊诧的样子。“沈书记——”他看着我,声音也抖了,“您——您不记得我啦?我是——”
这一下身旁很吵,他后边那句话我没听清,好象说他是谁的父亲。我又冷笑起来——敢情这位老大还有个牛逼公子?凭着这个就敢来恐吓市委书记了?就要沈先生来买他的帐了?我靠!
“你是谁的父亲都没用。”我冷冷地说,“我不吃这个,换花样吧。”
副主任的眼神很失望,也很悲凉,他低下头去。“哦。对不起,沈书记。”他的样子无限沮丧。
我耸耸肩,笑得很嘲弄。“任小天的父亲是谁,你应该清楚吧?”我无所谓地说,“你也尽可以把你那位公子拉出来,给我上一课。”我说,“不过告诉你,不管他是谁,地位有多高,你要求的这个面子,我都不会给——”
“对不起沈书记,我不知道——”副主任嗫嚅着说,“是他们打电话让我来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没理会他,转脸盯着老彭区长和他的宝贝儿子。我想此刻自己的目光应该非常诛心。
老彭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里也有几分悲凉,很复杂。“算了,你回去吧,没办法,就这样了。”他走上前来,拍拍垂头丧气的人大副主任,“谢谢,你尽心了老云。”
什么?
突然之间,有点悲伤——非常意外的感觉。完全来不及防备,我好象被击中了。
“老——云?”我跟着彭区长,喃喃地重复上一句,不由自主地。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19 阿喀琉斯之踵(二)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云副主任,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好象是副区长,我跟他吃过饭,也跟他喝过酒,不过只有一次,确实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但他就是云菲菲的父亲,绝对不会错。
我发了一呆,把抬起的手放下来,这一刻,有点迷茫,还有点怅惘。
身后领导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声不绝于耳。
“身为一个党员,你的素质在哪里?你的党性在哪里?”老陆的声音很高亢,“谁让你来这里的?嗯?
彭区长一脸苦笑地望着自己的老伙计。老云的脑袋压得更低了,“对不起,沈书记。”他说,“我以为——”
我抬起手,无力摇了摇,阻止他的道歉。“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又说。“对不起。”
我又回过脸去凝视着那群慷慨激烈的市委领导们,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但是他们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所有训斥的声音嘎然而止,大家同时收了口。
“沈书记?怎么啦?”老陆招呼了我一个,他有点纳闷。
我摇摇头,没理会他。我走到那位沮丧的小彭局长身边。“嗯——”我想了想,然后问他,“你——跟云菲菲很熟?”
“啊?”小彭显然没有想过市委书记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云菲菲——是啊。”他看着我,有点语无伦次,“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院子,我常带她玩儿——呃,菲菲很调皮,老爱捉弄人——”
我叹了一口气。“哦,谢谢。”我低声说。
“就跟个男孩子似的,从小就那样,还有——”
“算了,不要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重新恢复坚定,小彭看了我一眼,估计情绪猛然被带回到现实,他的样子又恐怖起来。“沈书记,我真不知道是您——”又开始解释上了,可能觉得在我开口宣布处理意见之前,这是他的最后机会了吧。“我怎么可能——”
“别说话!”老彭又严厉地打断儿子的申辩,“老实点,听候组织处理!”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谁要处理他。”我说,“都是为了工作嘛,谁能保证永远正确?如果出了点问题就一棍子打死,以后还有谁敢放开手做事?”
这个弯转得有点大,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很惊讶。
“沈书记!”老陆在后边叫了我一声,带了点提醒的意思,可我不理他。
“你们区委区政府在这类事情的处理上,确实存在问题。”我又点点老吕他们,“唯书唯上,人云亦云,太容易被上级部门,被领导们的看法左右了吧?”
“这是一次摸底考试。”我说,“考的就是你们的坚定性,原则性,啊。”我说,“能不能顶住压力,保护这些工作者们的积极性,为他们挑起担子,负起责任来。”
“大家看看他们。”我又指着南区那群呆若木鸡,集体不知所措的各部门执法者,“这些同志,他们从事的工作容易吗?”
“不容易!”我说,“每天披星戴月,顶风冒雨,做的全是得罪人的工作,受人指责受人诋毁,有时候甚至还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付出血的代价!”我说,“另一方面呢,还要承受来自社会的来自舆论的压力,动辄得咎,工作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指为破坏和谐,破坏稳定,流血又流泪,痛心啊——”
“他们是破坏者吗?当然不是!他们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建设者!”我说,“安定繁荣,离不开法制的保障,建设和谐社会,前提就是法制的健全!”
“所以,对于他们的工作,我们要坚定不移地予以支持,而不是无端非难,怀疑指责,我们要保护他们,给他们动力,而不是压力!”
说到这里,我回过脸来,淡淡地瞄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陆。“陆书记,你是主管政法口的,我说的这些,你看对不对?”
“啊?”老陆真是有点发呆,好一会才明白我说的什么,“呃——对,对,是这样,法制要健全,要健全。”他说,“执法同志们的工作,也要大力支持。”
掌声终于响起来,是身前那些部门的制服们,他们好象这才回过味来——市委书记在刚才的讲话里充分肯定了他们工作,高度赞扬了他们的精神,大家一下子激动起来,拼命鼓掌,一个个脸上放光,阴霾尽去,我微笑着向他们颌首致意,意示鼓励。
情绪扩散开来,场子里的掌声象暴风雨一样,经久不息,包括那些记者们,我身旁的领导们,甚至还有外圈的群众,全在鼓掌。
呃,其实想说的是——掌声这玩意,真他妈有传染性。起码我可以肯定,后边随大流的群众理应不清楚圈子里面到底在说什么,而周围一圈记者跟市委领导们,虽然也跟着在鼓掌,但是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
嘿嘿,有掌声就行,其他的无所谓。
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南区一帮领导,他们手上鼓掌,但是表情茫然,看起来有点身不由己的样子。事实上,他们肯定还在琢磨市委书记的潜在意图,事情究竟会如何处理,到底谁来挨上这一刀。
我又缓步朝他们那方向走过去,经过云副主任身边时,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请放心。”我说,“您要的面子,我绝对会给。”
这句话让边上的老彭区长听到了,他怔怔地看着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彭又赶紧把头低下去。
“你们这些做领导的——”我指着南区的吕书记,“这次考试不及格!”
南区的一帮子领导惕然生惊,一个个看着我不敢开腔。
“这些同志们的工作,你们用什么来支持他们?啊?”我说,“执法有度——但是你们为他们把这个度把握了好了吗?他们的工作,群众不理解,领导也不理解,是你们的失职啊!”
大家表情都很晕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后,还是吕书记站了出来,“对不起,沈书记。”他说,“我们承认错误。”
“老吕同志,不要老说这句对不起,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我毫不犹豫地批评他,“应该为同志们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帮他们掌好舵,把好关,让他们少一点压力,多一点动力,应该保护好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我说,“要加大宣传力度,在群众中做好解释工作,让全社会都来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执法人员,让大家都明白法制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是的,是的,这些工作,我们确实没有做好。”老吕诺诺连声。
“要吸取教训。”我说,“希望下一次考试,你们能够及格。”
“啊?”老吕抬起头来看着我,好象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沈书记,您的意思是说——”
我淡淡一笑,“就这样吧。”我说,“明天你们区委可以就这个事情,组织开个法制工作专题会,好好反思反思,在工作上到底存在哪些问题。”我又转脸瞟了一眼表情默然的老陆,“陆书记。”我说,“这个会,你有时间的话,也出席一下,给他们提点指导意见,怎么样?”
“哦,好吧。”老陆有点无可奈何,“不过原则上的东西,我们吃不准,还是你沈书记亲自给他们把把关好了——”他的声音跟表情同样意味深长,我听出一点讽刺挖苦的味道来了。
“没问题。”我无所谓地说,“我让田秘书也列个席,参与讨论,到时候会议纪要交我这里。”
“吕书记,彭区长。”我最后打了个招呼,“以后在这些问题上,多注意一点方法。”
“还有——”我又笑着说,“你们南区的班子,看起来倒是挺团结的嘛,这个很难得,继续保持,啊——呵呵。”
以两位老大为首,南区领导们集体出了一长气,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应该是意识到这场风暴终于没有落下地来,终于过去了。
我又转身走到那些执法人员面前,把地上小彭局长那个包捡起来,放在他手上,然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示安慰。“各部门的执法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朝他们大声说,“我向你们致敬!”
这些身着各类制服的同志们再次兴奋。掌声又一次平地响起,如银瓶乍破,卷过人群。特别是面前的小彭,样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居然眼泪都弄出来了——当然,我也不会以为自己的话有这么高的魅力值,关键是他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吧,呵呵。
“感谢市委领导们的理解,谢谢沈书记!”小彭局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拍巴掌的样子很夸张,一副激动万分的表情。他身后同事们基本上也跟他差不多。这一刻,闪光灯频频闪亮,各种镜头对准了这个方向,在我和这群兴奋的制服们脸上扫来扫去。
是啊,真是一条好新闻,我敢肯定,明天整个长川的媒体都会说这个——新任市委书记微服私访,亲自看望慰问战斗在第一线的执法人员。
我手上漫不经心地同大家一起鼓掌,心里却在想,原来沈先生的那些原则,有时候也是很容易转向的,真他妈有意思。
这种想法让我感觉有点意兴阑珊,我侧过脸去,吩咐身旁的田秘书,“就这样吧,准备回市委。”我面无表情地说,“告诉大家,晚上还有会。”
然后警察们在前面开道,在办公室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下,我从人群中缓步走过。经过南区领导们面前时,我的脚步稍微停了停。“云叔叔。”我看着被那些领导们众星捧月一样拥在中间的云副主任,“有时间我会去看您的。”然后朝他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走到停在街边的001,田秘书已经把后门拉开,手垫在车门上方,候着我上车,南区领导还有那些执法部门的同志们全在后边跟上来,我又转身朝大家挥了挥手。再扫视一眼这个人潮涌动的现场,看见市委领导们也都上了他们各自的车,车门开开合合,人群的招呼声致意声,让这片场地显得很热闹。
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有点隐隐不安的感觉,非常熟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直到坐进后座,田秘书把车发起来,我还在琢磨这种古怪的感觉。我把车窗按下来,闷闷地看着窗外,车开动了,从街侧的人群边轻轻滑出,然后,在人群后边,我看见了——
“停车!”我的手拍到田秘书的肩膀上,我冲他大喝一句。
田秘书吓了一跳,但是他的脚下反应很到位,吱地一声急刹,车立马停住。我推开车门,冲将下去。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烧烤小摊,堆在街边众多推车摊担中间,显得毫不起眼。但是,然而,此刻却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非常不好理解,我的心一下子抖得非常厉害。
“谁的?”我指着小摊,颤抖着声音问身旁每一个穿制服的人,“这个的主人,在哪里?”
是的,从这个不熟悉的器物上,我看见了熟悉的字迹,还有熟悉的笔划——她让我颤抖。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0 阿喀琉斯之踵(三)
然而,没有谁能够提供准确答案。在场的人们一下子全都呆住了。
小彭局长带着他的手下迅速赶过来。“沈书记?您在找什么?”他的神情也很困惑。
“这个——是谁的?!人呢?去了哪里?!”我指着面前的小摊担,厉声质问他。
马上有更多的人聚拢上来,围着这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烧烤小摊,端详研究了一把,但是依然没有人琢磨出线索——现场乱七八糟地码了一大堆此类物事器具,执法者们根本就搞不清楚这玩意的具体由来。
我一把揪住小彭的衣襟,相信此刻的眼神让他再次感到惊惧。“给我找——马上!”我咬牙切齿地冲他吼了一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市委书记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相信大家都清楚。所以人们不等下一句招呼,立马行动起来。
“你们都看看——这是谁的摊子?”
“站起来站起来,好好认一认——”
“那个那个谁?站起来说——”
制服们马上冲着那帮小贩吆喝上了,现场一下子又轰乱起来。
南区的领导们一脸惊疑不定地跟在我后面,不明所以;记者们的镜头又转向这边,市委领导们也打开车门朝这个方向探头张望——市委书记莫名其妙的失态,让大家全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我也没心思理会旁人想的什么,一头扎进满地蹲着的小贩堆里,把这些灰头土脸的人们一个个拨拉出来仔细分辨,辨认的对象都现出畏惧的样子来。身旁几位工商部门的同志耐心地配合我的动作,但是此刻脸上也写着茫然。
这一个,不是,这一个,也不是,这——
“沈书记,您是在找我吗?”在身侧不远处,终于有个声音轻轻细细地响起来。
一呆,一转脸,就看见了琳子,我的腿下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幸好两个工商手快,一把扶住我的身子。
是的。琳子。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我惊讶了,颤抖了。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才四年时间,绝对不足以磨灭记忆——但是我惊恐地发现,琳子的样子,我几乎完全不认识了。
琳子慢慢地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我。除了眼神依然澄澈明净之外,她实在是变化得太多。
“琳子,你——”我的声音非常吃力,“你一直在这里?”我用手指着身后那个烧烤摊,我问她,“那是你的?”其实这个问题纯属多余,根本无需再问,绝对是她的东西,我可以肯定。小摊很普通,但是边上号着的那个伊字,清丽秀挺,我认识这个笔迹,永志难忘。
“是啊。”琳子微笑,有点苦涩,“我在卖烧烤,有时候会在这里,有时候会在别的街道上,已经有四年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真的。”我喃喃地说。感觉脑子里有点糊涂,想到三年半以前在这条街遇见琳子,她往我身上塞钱的那一幕——突然觉得,好象已经非常遥远,恍若一梦。而现在,在这种场合下偶遇,我知道对于琳子来说确实很残酷,对我而言,也是这样。
十年生死两茫茫——但是,还没有十年啊。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琳子的头发没有白,只是尘烟满面,她确实变了很多,她老了。琳子的头发已经绞短,不再是过腰长发,也不再黑亮鉴人,成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让她的头发有点蓬松,有点发黄;琳子的脸上也不再闪耀青春的光泽,岁月在她肌肤上磨砺出痕迹,还有她的眼睛也是——但是琳子的眼神里,除了岁月之伤,生活之重,我还知道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憔悴,如此神伤。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骤然之间,我的心乱了。我用力撑一下膝盖,这才站起身来,身子有点摇晃。
琳子平静地注视我。在她脸上,没有喜怒哀愁,没有悲欢离合,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她的神情非常平淡,但是在琳子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们熟悉的过往,曾经恬淡的岁月——还有比岁月之痕更深的,铭刻在骨子里的那些思念,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那是一种残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我惶然四顾,想找到究竟是谁在人群中歌唱,但是又恍然醒悟过来,没有人,是我的脑海,是我的记忆——因为思念的痛苦,我也同样清楚。
“琳子,琳子——”我低声说,“对不起。”
“沈书记,您没事吧?”旁边几个人同时招呼,显然我的突然失神让大家惊讶了。
面对现场所有人关注的目光,我努力镇定一下心神,不让自己的表现太过唐突。
“她犯了什么事?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指着琳子,沉着声音向身边那些执法者们发问。
大家互相看上几眼,然后琳子边上的制服女郎很犹豫地回答说,“她——没有营业执照,逃税,还有,食品卫生许可证也没有——”
“胡说!”一个穿制服的工商领导赶紧冲过去,打断女郎的汇报。“没这回事!什么手续她都有!”领导朝着人群大声宣布,一边侧脸小心地注视我的表情,样子比自己那个手下更紧张。“弄错了弄错了,这位姑娘,怎么可能——”
“我没有!”琳子突然打断了领导为她作的辩白。“这里被你们赶来的,都是没有证没交税的!我也一样,什么证件都没办,也办不下!”
被打断话头的工商领导用手搔搔脑袋,脸上露出十二分的尴尬来,在场各部门领导跟他一样,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沈书记,我不想让你丢脸,所以也不愿意让你看见。”琳子的话让我心里一咯噔,“但是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干什么坏事,这一点是必须要告诉你的。”
“你刚才作的报告我们都听到了,讲得很有道理,也很感人。”琳子看着我说,“嗯,确实是位有水平的领导,相信你自己也有感觉吧?”
我看了琳子一眼,感觉有点寒。
“但是。”琳子又说,“你想过我们的感觉吗?”她用手指指蹲在地上的那些小贩们,“我们蹲在这里,听你们领导表扬这个,批评那个,我不清楚你们在做什么,但是我感觉非常难过,真的。”
“您说他们起早贪黑、顶风冒雨地工作,您没有说错。”琳子又指着身边不知所措的制服们,“但是他们比我们起得更早,睡得还要晚吗?他们比我们迎的风淋的雨还要多吗?我可以告诉你——”琳子的声音非常平静,“流血又流泪——我们流的血和泪,比他们要多,生活的艰辛,我们也比他们更加了解。”琳子把她的手伸出来,“我们没有去害人,我们也要生活,用自己的手来养活自己。”她说,“但是为什么,象猫抓老鼠一样,我们每次都会被他们追?我们要拼命地逃,要去躲,为什么?”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琳子在发问,大家的目光在我和她脸上转来转去。
琳子秀气的小手我曾经非常熟悉,但是现在已经不复白嫩,略微粗糙,而且满是灰土烟烬,还有很新的烫伤痕迹,显着红色,一直烙到手腕上——应该是刚才搬动摊子时留下来的。
这一刻,黯然神伤。“琳子——”我迈步过去,想握住琳子的手。但是她后退一步,然后冲我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很倔强,也很陌生。“沈书记。”她说,“我的手很脏,别把您的衣服也给弄脏了。”
这句话差点把我的泪水给挤兑出来,我无语地呆立在那里,手凝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不希望做舒服体面的事情?谁愿意被人家看不起?”琳子又说,“就算是做这个生意,我们也想合法经营,不要东躲西藏——但是那么多的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卫生许可,还有固定的营业场所,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做到吗?每一次,他们都能找到不同借口来罚款,然后下一次还是一样,还是罚款,我们只能躲,只能跑。”她又摇摇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错在什么地方?沈书记,你回答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琳子直视我的眼睛,似乎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我。
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了很久。
“呃——这位女同志。”面前那位工商领导接上了话,他的回答非常谨慎,“我想可能是你对我们的工作有点误解,这个执法的情况嘛它是这样的——”
“我要沈书记回答我。”琳子不为所动地看着我,她的神情依然平静。
我苦笑,然后把脸转开去。“在当前社会经济的整体水平下,每个家庭的生活质量、经济结构都不一样,生活中有这样那样的坎坷艰难,完全正常,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我端着胳膊,边想边说,“但是对于一个社会而言,任何事物都要讲制度,讲原则,都要在一个规则下有序地来运行,不能因为那些特殊原因,而违背普遍规则——法律,或者规定。”
我讲话的时候,现场更安静了,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地聆听,所有镜头对准过来。
“象这一部分人群,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弱势群体。”我指着地上蹲着的人们,“我们会想办法为他们创造有利条件,让他们有就业的选择,或者制订——”
“你变了,真的变了。”琳子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表情异常悲哀。“你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沈书记。”
我的嘴张得很大,有点愕然。
“对不起,我错了。”琳子又说。“我愿意接受处罚。”然后她蹲下身子,不再看我。
“不要这样。”我也跟着她蹲下身去,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清楚琳子,我是你的一休——”
“那好。”琳子又打断我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个要求吗?”
“哦,当然可以,你说吧。”我笑了笑,我想告诉琳子,我仍然是她的一休哥,永远也不会变。
琳子又站起身子,然后指着地上的小贩们,“你把他们都放了吧,好吗?你能做到的,我知道。”
我再次愕然。
“这里的人我都熟悉,他们不是什么坏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琳子又指着人群的另一个方向给我看,“那几位大婶,跟我住在一块的,她们为人很好,都很照顾我,还有那几个——家里都困难,负担也重,你能帮他们吗?”琳子淡淡地看着我,“很多人都在传,说你来这里当书记,长川会不一样了,你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吗?”
我蹲在地上,仰脸看着我曾经非常了解的这个女孩,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我在想沈先生的那些原则,这一刻有崩溃的危险。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1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不行,原则不能崩溃——这是最大的原则,也是最后的原则。
我站起身来,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
“不行!”我很严肃地告诉琳子,“这些人违法逾规,就必须接受相应处理,这是原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看见了琳子失望的表情。说实话,给她这个答复的时候,我不存在任何犹豫不决的徘徊心理,也没做什么思想斗争。只能说在政治上,我不可能跟着她天真幼稚。
上百个执法人员,几十家新闻媒体,所有的市级领导,无数旁观群众——如果把那些非法小摊小贩一句话全给放了,我就立马会变成一个相当幼稚的政治笑话,不可能承受。
琳子失望也好,其他群众不理解也罢,即使还有再多人说是非也不行。我是市委书记,讲法治,讲制度纪律,不是讲人治玩情感游戏。如果说我变了,那也只能说上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走吧,沈书记。”琳子哭了起来,她背转身去,小巧的肩开始抖动。“我没有欠你什么。”她说。
我沉着脸没说话。看着琳子削瘦颤抖的肩,其实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几句,我了解她的痛楚——爱有多苦,琳子的心就有多苦。但是,没有办法帮到她,理智不允许,现实不允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和琳子的距离,都已经实在太远。
周围一片难堪的沉寂,只听见琳子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大家默默地看着她,那些领导还有执法的干部们脸上全体显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沈书记,下午还有会。”田秘书在后边适时地提醒上一句,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嗯,常委们也在路边等您,您看是不是——”
“是啊是啊,您工作这么忙,沈书记。”边上的小彭局长赶紧接话,“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您放心——”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问他。
“啊?这个——”小彭显然没有准备好问题的答案,他看看我,转脸瞧瞧琳子,然后又迅速扫视一眼周围的人群和记者们,“我们会慎重——”
“一定要处理。”我非常干脆地说,“不要顾虑存在什么人情关系。”
“哦——是的是的。”小彭局长连声答应。
“还有,这些人也一样。”我随手指划地上的小商贩们,“按照规章制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枉不纵。”
“是的是的,依法处理,不枉不纵。”边上一圈各部门的领导们齐声附和,这样的话语大家都说得非常流利,显见平时训练有素。
“小彭。”我又指了指年轻的执法局长。
听见市委书记点他的名,小彭赶紧把脑袋伸过来,一脸的兴奋。“沈书记,您指示。”
“请你听清楚。”我凝视着他说,“如果你们这次处理,让我听到有执法不公,或者以罚代法的情况,谁要是投诉了你们——”我说,“你们这个执法局,你们建委,你们南区,都会有麻烦,懂吗?”
“啊?”小彭局长脸上的笑容被市委书记的冰冷语气和凌厉眼神瞬间杀死,他的表情凝固了,“不敢不敢——”
我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们。
“走吧,回市委。”我吩咐田秘书。
坐进车里,听到后边车门再次开开合合,最后看了一眼伫立在人群中哭泣未停的琳子,她也正在回头,怔怔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关上车窗,心里有一点惆怅,有一点失落。我知道——琳子的这个身影,还有那些青涩的岁月,从此以往,只能封存在记忆之中。
“开车。”我说。
……………………
一回到办公室,刘子卫就出现在我面前,抬手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
“不好意思啊,刘哥。”我说,“等了很久吧?”
“也不是太久。”刘子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笑着回了一句。“您现在挺忙吧?我等一会儿,那也算不了什么。”
“嗯。”我随手翻弄着办公桌上的一叠材料,抬眼观察了刘子卫一把。
自从下到长川,就打了电话给他,我想把他安排过来。但是之前这个事情操作得不太顺利,刘子卫来这里好几天了,我也没找到机会跟他好好谈一谈。
看上去这家伙基本还那样,没什么太大变化,不过此刻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笔直,挺着腰板正对我这方向,显出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来,让我很不习惯。
我笑起来。“刘哥,不会吧?”我调侃他一句,“你可是只老鸟了,洞庭湖里的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吧?”
刘子卫瞄我一眼,没动姿势。“沈书记。”跟僵直的姿势比起来,他脸上堆出的笑容倒是有点意味深长,“此一时,彼一时——”
“靠!装什么装?”我冲他伸出个中指,“关上这办公室的门,你还叫我老弟行不?”
刘子卫摇摇头。“不行。”他把笑容收了起来,“现在你是市委书记,跟你必须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我无可奈何地弹了弹桌子。“你什么毛病?”我说,“不能象以前那样处着吗?多自然啊那样。”
“肯定要有距离,关系再好也不行。”刘子卫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的样子倒象在给我上课,“现在我称呼你一声老弟,可能你会无所谓,但是时间长了,我叫成习惯了,你就会厌烦,还会觉得我这个人不知高低——”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随便你吧。”我打断他的话,“你有什么想法?现在?”
“想法?”刘子卫嘿嘿一乐,“刚才坐在秘书处那办公室等你,我就在琢磨,至少应该可以换个酒店来住了吧?现在那间狗屁旅馆,妈的就是家贼窝,拉客的鸡头小姐到处窜,不嫖还给脸色,我靠——”
“哦?有这回事?”我也乐了,“那你就嫖啊,又不是没干过。”
“不嫖了不嫖了,戒了戒了。”刘子卫面色一紧,冲我摇摇手,“现在经济上不允许,都没地方报发票了,不然也不会住那种破地方,图什么?便宜嘛——”
“好啊刘哥,观风派——很典型啊!是不是对我没把握?”我用手点点刘子卫,他的声音停顿下来,然后又瞄我一眼,我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是的,是在看风向。”刘子卫不带丝毫尴尬地回答我说,“其实一来长川,我就估摸着形势考虑,你这状况不太靠得住,说不好三两个月就会认栽走人,到时候我还得回高远,两头落不下地来。”他叹了口气,又说,“在这里不算出差,费用得自己掏钱,如今不比往日啊,咱也就是拿个裸体工资——”
“你可以搬酒店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喟叹,不过还是挺满意他的坦白。“住个好点的也没问题,保证能给你报上发票,但是找小姐的费用自理,啊,呵呵——”
刘子卫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别笑得那么早。”他说,“我随时可以走人,连铺盖都不用打捆,但是你呢,能走去哪里?”他靠到沙发背上,把胳膊往怀里一插,样子挺严肃,“今天上午你开的那会,我在秘书处听他们传得很牛,但是正常吗?有你那种搞法吗?”
“哦?怎么啦?有什么问题?”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只要不怕死,不怕丢官,谁都可以玩出魄力来——”
“不是魄力,你是在玩自己的背景和前途。”刘子卫打断了我的话,“不择手段地跟大家赌一把博,你确实吓到了他们,但是这种现象能够维持多久?”
“省委会支持你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淡淡地说,“高压跟恐吓只能是一时的手段,要想班子有凝聚力,还要看你能为大家提供什么利益。”
我看了刘子卫一会。
我觉得他分析得很好,很到位。“对的,斗争才刚开始。“我说,“相信这几天省里就会干涉,组织部门会来人列席会议,到时候有可能是他们挤兑我了。”
“所以必须提前准备一下,你先看看这个。”我手一扬,把办公桌上那叠材料扔给刘子卫。“打算交给你去办,你看下有没有问题。”
刘子卫把材料拿到手上大略翻了几翻,脸色立马就变了,然后他迅速瞄了我一眼,又埋下头细看起来。
“怎么样?”我问他,“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拿下来?”
刘子卫看得非常仔细,十几分钟后,他把材料合上,望着我没有说话,好象在琢磨什么,脸色也有点阴晴不定。“为什么让我来办这事?”考虑了一会后,他问我。
“你合适啊。”我说,“涉及到政法委书记的事情,长川这些部门办起来有顾忌。再说了,这里能让我放心的人也确实没几个,你刘哥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
但是高帽子显然没有让刘子卫打消疑虑——这家伙应该也是个狐狸转生。“这个刘从军,你要他倒,那是小意思,但是别的事情上谁能吃得消?”他沉吟一会,又拿起材料来翻了几下,边看边说,“牵涉到这么高,我能办得了吗?直接让中纪委来人得了。”
“上面没有下他的意思,所以只能我们自己来。”我非常直接地告诉刘子卫,“不揪住这个案子,省里边的工作我没法去做,会很被动。”我说,“你把口供材料落实就行,越详细越好,尽量挖深点——一定要让那位大佬明白,对付他,我有决心也有办法,他必须有所顾忌。”
刘子卫吸了口凉气,怔怔地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动两步。“我了解你的想法,刘哥。”我笑着说,“如果别人给你这差事,你会认为是让你去当炮灰。”我在沙发上同他并排坐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是,我——你能相信吗?”
刘子卫的眼神有点紧张起来,闪闪烁烁地,显然内心正在作着相当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家伙跑来长川,原本大概就是来观观风色看看天气的,没想到我给他出了这么大一题目。他应该清楚,真上了我这贼船,再要上岸,可就有点难——估计回头吃个裸体工资的机会都没了。
“刘哥,考虑清楚了吗?”我把声音弄得很甜美,极具诱惑力,“市里下午的常委会,你的任命会提出来讨论,通过应该不成问题。”我微笑告诉他,“政法委副书记,怎么样?”
刘子卫的身子挺了挺,眼中欣喜之意一掠而过,“不太好吧?”他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任用私人?”
“靠!矫情!”我一挥手,“我说行就行,这个不用你管。”
“嘿嘿,有魄力!”刘子卫的情绪立马上来了,他指指手上的材料,又带了点好奇地问,“这个书记,呃,会从哪个部门提上来?”
我瞟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此刻的表情有点贼忒兮兮地。
“这个位置会空着。”我不带犹豫地告诉他,“你也清楚,省里的组织任命,包括进常委,我都没法控制,所以——”我指指他,“首先你得把这个工作做好,帮我弄点跟上头争取的本钱。”
“明白了,明白了,呵呵。”刘子卫顿时眉开眼笑,赶紧拍拍手里那叠材料,“我办事,你放心!”他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不就是个赴汤蹈火吗?哥们干了!”
“哦,有决心就好。”我也笑起来,“呃,不过你那些老毛病,往后可得收敛点——”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外边走廊里有人大吵大嚷,让我发了一愣——因为好象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女的。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2 沧海月明珠有泪
“让开!我要见沈书记!”有人在门外高声说话,然后听见几个秘书的声音,好象是在拼命拦阻,七嘴八舌地,走廊上就跟吵架似的嚷嚷开了。
我和刘子卫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人把野撒到市委书记门前来啦?不可思议。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是吧?!”一片喧哗里,那个超级女声的嗓子最高,声音冷冰冰地。“刘从军以前哪点对不住你们?什么事不为你们考虑?田秘书,为你妻弟办的那个事情,你前天在我们家说什么,还记得吗?”
然后就听到田秘书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就跟要哭出来似的,“姑奶奶——这不是为难我们吗?你听我说——”后面又听不见了。
“说什么都不行!你们怕这个沈书记,我不怕!今天一定要见到他!”那个女人态度好象很冲,有点蛮不讲理的意思,不依不饶地。
我的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大圈,感觉搞不清楚状况,因为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我走到办公桌旁,在电话上按了一个号码。
“怎么回事田秘书?”我冷冷地问了一句,“外边谁在闹?”
田秘有点气喘吁吁,声音充满紧张。“没事没事,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我提高了语调。
田秘书犹豫一下后,估计也瞒不过,立马招了供,“刘书记——呃,这个刘从军的爱人——”
我吓了一跳。“什么?”又想了一想,真是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
“沈书记,我们会让她离开的——马上马上——对不起——”田秘书结结巴巴地说。
“让她进来!”我打断他的话,然后把电话挂上了。
门开了,田秘书一脸窘迫地探头进来,“沈书记——”他似乎想向我解释一句什么。我没理他,侧过脸去,望着他背后那个女人。
很熟的一位美女,呃不对,看情形,好象应该称作少妇。
我靠!这个这个!
田秘书只把门打开小小的一线,就露了张脸,然后被身后人一把推得大开,蓝萱随手把田秘书拨到一边上,径直走进办公室来。也不等人招呼,她直接就在我对面沙发坐下身子,还翘起腿来,把两手搭在膝盖上,靠在那里冷冷地凝视我——依然是那样熟悉的一个劲儿,昂首挺胸,旁若无人。
再靠!
刘子卫本来靠在沙发上,办公室的门一推开,他的神情就显出惊讶,目光在我跟蓝萱脸上瞟来瞟去——显然他还记得这位长川前书记的漂亮千金。然后蓝萱在沙发上一坐,刘子卫就象屁股下生了炉炭火似的,立马蹦起身子来。“呃——沈书记。”他手里捧着那叠材料,用征询地语气问了句,“案子研究到这里差不多了,我准备马上开始工作,我还是先走吧?”
“嗯,你去吧。”我点点头。“工作尽量做细点。”又随口招呼了他一个。
“那是一定的。”刘子卫边走边答应,经过我身边时,他把脑袋伸到我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我看啊——来者不善,您可千万悠着点!”
我脑子里正在盘桓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没搭理他,手朝外挥了挥,然后转到办公桌后坐下来。再抬起眼来,就直接迎上蓝萱挑衅的目光——嗯,看起来,确实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把这位曾经熟悉的美艳少妇,然后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支烟来,又把田秘书上火的手挡开——其实并不打算抽烟,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田秘书退出去时,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足以扼杀自己的前途——这丫低眉敛目地看看我,又瞧瞧端坐在沙发上的蓝萱,小心翼翼地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然后又在外头招呼那些围观者散场走人,声音也是神秘兮兮的。当时我就在想,这个秘书必须要换,让他滚蛋。为什么?因为揣测不到领导此刻的想法,或者说,他在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摸我——他为什么要关门?为什么?嗯?
蓝萱的坐姿冷若冰霜,她把下巴抬得高高地,用毫不掩饰的愤懑眼神盯着我看,似乎要吃了我一样。
“嗯,小蓝——很久不见了啊。”我把手上的烟往桌子上墩了墩,很随意地招呼她,“好象很着急嘛?找我有事?”
“当然!”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沈书记。”她说,“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你告诉我,我还给你。”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对她的说法表示惊讶,“你没有欠过我什么。”我淡淡地说。
“那好。”蓝萱一提裙摆,非常果断地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她两手撑在桌上,逼视我的眼睛,“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手?”她的语气寒入骨髓,“四年前,我父亲被你送进牢房,现在轮到我丈夫,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呵呵,小蓝。”看着蓝萱冰冷的模样,我却感觉实在没办法跟她严肃下来,因为我觉得非常意外,非常搞笑。“我真不清楚这个情况。”我微笑着说,“你居然会嫁给刘从军?这也太滑稽了吧?他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你父亲的事情上,他是怎么对你们的?”
“我父亲是你害的!”蓝萱的俏脸蛋逼得更近,差不多已经触到我的鼻尖,甚至可以闻到她脸上胭脂水粉的香味。
“靠!”我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子靠到椅背上,“如果这个问题上,你还不能正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朝办公室的门指了指。
蓝萱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她保持那个居高临下的冷漠姿势,俯视我的目光充满怒火。
“你自己应该清楚——蓝正德的案子,已经很便宜他了。”我也不以她的仇恨态度为意,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搞,非常地直接地对她说,“才判了十几年,现在又在搞保外,马上就可以出来了,是不是?”
蓝萱一愣,可能没想到我会提这个。“是的——既然你了解情况。”她回答得很坦率,目光也软了一点,“保外就医这个事情上,你不会又想插上一手吧?我爸身体确实很差,他心脏不好,还有糖尿病,随时都可能——”
我直接打断蓝萱的解释,“对他的处理,我一点都不满意!”我敲打着桌子说,“老实告诉你,我要是法官的话,就得判他死刑!绝不放过他!就他蓝正德干过的那些事——还让他吃保外?吃子弹差不多!”
蓝萱眼睛里的慌乱一闪而过,“沈宜修,我爸得罪过你那么多吗?什么都还给你了,一个老人,对你还有什么威胁?非得要让他死在牢里吗?”她的样子变得悲哀起来。“你真会这么冷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毒——”
“可惜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管监狱的。”我冷冷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不满意,我也没打算去操那个心。”
蓝萱松了口气。
“但是,小蓝——”我又说,“你父亲的情况到底是谁造成的,你比谁都明白——不要企图给我制造什么内疚感。”我点了点她,“如果再跟我纠缠这个事,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克制。”
蓝萱咄咄逼人的目光收敛了许多,她望着我想了一想,“好吧,不谈这个——”
“还有——把裙子往上拉一点,你走光了。”我靠在椅子上,身子摇了一摇,然后用手指指她的前胸,非常平静地告诉她,“最好是麻烦你能坐回到沙发上去,你的这种姿势不太漂亮。”
蓝萱又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她的脸红了。
正值夏初,蓝萱的一身打扮相当清凉,真丝连胸高腰裙,紧身的。她这么把身子俯在办公桌上对准我,姿态固然强硬,却把胸前一片白皙的风景全暴露在我眼前,从乳沟的深浅程度判断,她的身材应该依然很棒很挺拔。其实我没打算吃她什么豆腐,但是受姿势所限,视线实在没办法绕开。刚才说话的时候,光看见面前黑色裙装的围裹衬托下,两只小白兔弹啊弹地,好象要爆出来——里面似乎还没戴胸围,我靠,诱人犯罪啊这是。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3 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萱撇撇嘴,迅速站直了身子,她的手往胸前一箍,然后侧脸望着我,眼神里有点夸张的小狡黠。
我斜眼瞟了她一下,“嗯——小蓝。”我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嫁给刘从军的?他比你大了不少吧?还有——”想了一想,还是把后边这个问题带了出来,“他以前不是有老婆的吗?怎么会这样?你这不是认贼作——呃,那个吗?”我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
说真的,我确实替蓝萱不值。这个女孩,其实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出众,无论长相身材还是风度气质都无可挑剔,理应属于那种极品类型,居然这么马马虎虎地把自己托付给了一堆牛粪,还真他妈让人有种感慨万千的想法——世事无常啊,造化弄人啊。
蓝萱看了我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是谁都有苏静美那么走运,有人可以不要命地去搭救她。”她淡淡地说,“我老爸坐了牢,还能指望谁来帮?指望你吗?”她把视线从我脸上收回来,眼睛望着窗外,声音非常平淡,“刘从军肯跟他老婆离婚,我就敢嫁给他,这有什么问题?”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按理说刘从军这人我算是了解的,无利不起早,跟他老婆离婚,付出这么大成本,难道就是为了贪图美色?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算了小蓝,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等下有会要开。”我抬手看看表,“还有个把小时,我想抓时间休息一下。”感觉脑袋有点发胀,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但是,如果是刘从军的问题,那就免开尊口了吧。”我又补充一句,“他是个什么人,平时做些什么事,你心里有本帐——你既然选择嫁给他,就应该有接受这个现实的心理准备。”
“是的,我有准备。”蓝萱面无表情地说,“你一下来长川我就猜到了,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我还不了解你吗?”
“不错不错,够豁达,呵呵。”我笑起来,然后伸个懒腰,把腿架到办公桌上,身子斜靠下来,让自己的姿势更加舒服一点,“只不过你把刘从军抬得太高了。”我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告诉她,“一条狗,跟咱相提并论,他配吗?”
蓝萱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没指望你能放过他,真的。”她说,“不过也无所谓,只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爱人。”
我没理会她在说什么,真是感到非常累了,我把眼睛闭上,就想这么眯上一小会。
感觉蓝萱过来了,在我身边蹲下身子,然后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按捏起来。“你是我命里的克星。”她在我耳畔低低地说,“这一生,如果说爱的话,我只给过一个人。”
“不管跟你怎么纠缠,都没办法恨你——”蓝萱的手跟她的声音一样,温柔轻细,象微风拂过面颊,我感觉眼皮异常之重,终于不支,彻底地耷拉下来。矇眬之间,还听到她在说话,“一直在想,如果你先遇见的人是我的话,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的声音不无凄凉。“其实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地位,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也什么都可以给你。”她说,“只不过你从来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
恍恍惚惚地又过了一会,感觉到脸上温热,我睁开眼来,看见了蓝萱的泪水。她伏在我的胸前,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我。
我心里蓦然一紧,“呃,让我起来。”我抓着椅子扶手,试着挣扎一下,但是身子被蓝萱压住了,卡在椅子里没法动弹。“我睡了多久?”我又问她。
蓝萱没有回答,她望着我,泪眼迷离。“告诉我。”她的声音有点哽咽,“除了苏静美,你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你发誓。”她说。她的表情很乱。
我的心情很复杂。事实上感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梦,梦见一位女子,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她。
我摸摸鼻子,顺手把脸上的泪水试干了。“你先起来,小蓝。”我说,“你压到我了。”
蓝萱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告诉我。”她说。“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嗯。”我沉吟了片刻,“你刚才好象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吗?”
“不是故事。”蓝萱毫不犹豫地说,“是坦白。”她的样子非常认真。
“哦——这样啊?”我说,“确实很感动,我也想哭了。”
这时候听到有人叩响了办公室的门,毕毕剥剥地。
蓝萱瞟我一眼,又侧脸看看那扇门,她的眉头微皱,表情也随之变得郁闷起来。
实在有点忍俊不禁。“小蓝,有的事情,也许只能怪运气不好,比如现在。”我笑着说,但是——为什么你的坦白,总是会发生在事情之后呢?这个问题,难道不值得思考吗?呵呵。”
“站起来吧。”我说,“不要影响市委书记的工作。”
蓝萱终于站直了身体,她的样子很恼火。
“进来!”我一边说,一边把脚从办公桌上放下来。
来人是秘书处的,就是先前会场里喊电话那位。他推开门,身子才进来小半边,看见办公室里的情形,表情上就呈现大吃一惊的状态,然后脚又慌忙地往后缩,似乎想把门再给带上。
我往桌子上拍了一记,吓得他一抖。“你什么毛病?”我呵斥这个莫名其妙的秘书,“什么事情,进来说!”
秘书畏畏缩缩地进来了,侧着身子看我,又看办公桌旁的蓝萱,目光也是抖抖索索地。“沈书记,呃,蓝总。”跟我打过招呼后,他又冲着蓝萱讨好地笑了笑。
“蓝——总?”我也跟着莫名其妙起来,侧脸扫了蓝萱一眼,“蓝什么总?”这个时候才发现蓝萱身上的裙子有点乱,脸上都是泪痕,也不见她擦一下。再低头一瞧,我的衬衫也是皱皱巴巴的,难怪眼前这位秘书同志吓得不轻——这情形,是有点暧昧难言。
“妈的!不纯洁!”我指着秘书笑骂一句,“意识有问题啊,你说你这脑子里,都在瞎琢磨什么些什么玩意?”
“陆书记让我来的,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沈书记,不信您可以去查——”秘书慌不叠地解释,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有问题,非常恐惧。
“哦?”我好奇地问,“那么田秘书呢?你们敲门之前不需要经过他?长川的秘书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提到这个问题,倒不是要追究到底是谁在坏我好事——呃,当然,其实刚才并没有打算干点什么香艳的事情,只不过这种现象不太好理解,我得弄弄清楚。
“我问过田秘的,他什么都没说啊!我是真不清楚情况——”秘书的神色愈发惊慌,连声叫起屈来,可能真以为市委书记泄欲不成,要在他身上泄一把愤了。
“哼哼。”我冷笑,“真他妈小人一个。”我说。田秘书的心态,我看得相当清楚了——他倒也不是要对我耍什么阴谋,无非是弄个小陷阱,创造条件给这位倒霉蛋来市委书记这儿碰个尴尬的钉子,让我讨厌他一把而已。只是田秘书没有料到,我其实什么都没干,还真让他这同事给进来了。
我想起那卷录音带来。这些人,都知道我跟蓝萱以前有关系,而且他们很自然很本能地认为,我会继续同这位美艳少妇保持这种关系——什么都不干的话,为什么要跟她单独呆在办公室里?旁人碰到这种情况,如果要避嫌,就应该离她远远的。
我了解这些东西,但是根本就无所谓,我没考虑过避什么嫌,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大概就是咱这境界吧,嘿嘿。
秘书垂着脑袋站在对面,就象干了什么坏事被我抓住了一样,满头大汗,瞧这情形,中央空调对他根本就不起作用。
“又不是骂你,哆嗦个什么?”我冲他一摆手,“我是讲田秘书——说吧,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秘书这才活过来。“陆书记让我找您的——”他再一次解释,然后上前一步,把手里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桌上,“他说这个送给沈书记看看,还让我请示一下您的处理意见。”
“什么玩意?”我拿起那个大信封,往里面瞄了瞄,就看到一堆红色的钞票。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4 此情可待成追忆
“呵呵,人民币啊?”我笑起来,“这个怎么回事?发奖金吗?也不用这么多吧?”
“不是。”秘书的声音又有点紧张起来,“前几天有人给您送过来的,行政处值班同志给接待的,这个——当时请示了小任书记,他说这是行贿,让我们到纪委那边备个案,还说不能汇报给您。”
“我靠!弄这情节,真他妈无聊!”我打断了秘书的话,“这不是完全学的——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吗?”差点说成学的我了,幸好转得快,“这么简单就想陷害老子个罪名,手段也太次了点吧?”
“拿走拿走。”我手臂一推,看也不看,把那包钱一把扫到地上,“告诉老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叫他让纪检看着办!”
秘书诺诺连声,赶紧弯下腰去,把那些散得一地都是的红色钞票又一张张地拾缀到手里。
“送钱还能这么明目张胆,没见识过。”我不屑一顾地冷笑,“黑钱放到行政处,我能拿得着吗?整个一猪脑袋——这赃能栽到我头上来?
“那是,那是,再说沈书记也不是那种受贿的领导,谁都清楚。”秘书好不容易才收拾完,他手上捧着那叠钱,就想退出去了。
“给公安局老魏打个招呼,让他好好查查,到底谁干的。”我又点点桌子,“抓到那家伙,严惩不怠!”我忿忿地骂了句,“就为他蠢成这个德行,都得多判他三年!他妈的,没文化还来搞陷害,罪加一等!”
“是,是,呃——应该能查出来。”秘书接我的话说,“我刚才到行政处了解过这件事。听说送钱那次好多人在场,大家都看见了。”
“天哪,什么世道?”我趴到桌子上,呻吟了一声,“哪位老大啊,脑子里装的猪大肠?”感到实在是受不了,没想过居然会有如此弱智的行贿者——他就不知道法律上还有个行贿罪吗?要让我逮到他,非给他来个十年八年的不可!
“行政处说是两位年轻姑娘。”秘书又说,“当时说要见沈书记,行政处的人给挡下了。她们具体也没谈什么,就把这钱留下来,说让他们转交给您。”
“啊?姑娘?”这几句话让我发上了一呆,“两位?”又想了想,感觉没太弄明白,“送来的多少钱?”我指了指他怀里那堆钞票。
秘书瞟了我一眼。“五万。”他说。
我愣住了。“嗯?这个?”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把,“那两位——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我又问他。
秘书一副很茫然的样子,“这个倒没问仔细,”他也想了一想,然后回答我说,“听行政处的人说,好象挺漂亮。”
我抬起脸看着他,感觉有点恼火。“做工作能不能用点心?”我不耐烦地说,“漂亮是什么意思?能反应什么特征?你是秘书啊大哥,拜托用词能不能精确点?”
说话的时候,其实有点纳闷。嗯,年轻姑娘,五万块,不会这么巧合吧?还有——
我扶着脑袋,沉思了片刻。蓝萱倚靠在桌前,双手揽臂,歪着头看我发呆,她的眼神里也有种若有所思的色彩。秘书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堆钞票,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样子很傻很滑稽。
过了一会,我抬起头来。“能为我帮我个忙吗,这位同志?”我边想边说,“嗯,你贵姓?”又问了他一句。
“免贵,免贵,小姓卞。”秘书赶紧作答,脸上马上挤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
“哦,卞秘。”我说,还没来得及作指示,就听到蓝萱格格的娇笑声,我一愣,才意识到这称呼实在不太高雅,离谱挺远,我抽了口凉气,“卞同志——”也不好听,“老卞——”我又换了个招呼。
“呃——沈书记。”卞秘小心翼翼地插上一句,“叫我小卞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他满脸堆笑地望着我,“其实——我比田秘书还小着几个月,就是外相显老一点,呵呵。”他的样子有点忸忸捏捏地,不过倒是貌似忠厚诚恳,好象生怕自己的长相被我介意了,一定得解释上一个,“不相信的话,我给您看身份证——”
“好了好了——”我打断了卞秘啰啰嗦嗦的表白,“那么小卞——”
“是的,沈书记。”卞秘恭恭敬敬地应下了,他的样子一本正经,无比虔诚。
我强忍一把恶心,感觉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MYGOD!瞧这位同志老成这副德性,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看起来比我爸年龄大多了——还小卞?我想应该称呼他一声老伯比较合适。
旁边的蓝萱好象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幽默,她看看我,又看看满脸皱纹白发苍苍作羞涩状的小卞秘书,终于迸发出猛烈的大笑,样子相当失态,直弄到波涛滚滚,胸前好象有对鸽子在紧身裙下展翅欲飞,实在有失她的淑女形象。
我跟卞秘愕然注视着她,半天作声不得。
“不错不错,小卞,呵呵。”蓝萱指着卞秘书,边笑边说,“你他妈比那个田秘书可爱多了!”她又瞟我一眼,“不管男同志女同志,沈书记都喜欢年轻的,你猜得一点都不错,好好干,有前途,呵呵——”
我干咳一声,打断她的胡说八道,“说话注意点小蓝。”我不满地瞪着她,“开什么玩笑?有个度没有?”
“是这样的——”我又转过脸来,叮嘱一脸尴尬的卞秘书,“你去趟南区城建委,找他们执法局的小彭局长,让他把今天处理的那位姑娘给我送过来——我开完会,就要见到她。”
“去吧。”我说,“他知道怎么回事。”
“哦,是的,好的,我这就去办。”卞秘书听得稀里糊涂地,估计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我什么意思,看他样子也不敢多问,就打算退出去。
“还有——把钱放下来。”我点点桌子,“先不忙着交纪委,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是,是。”卞秘书赶紧把手上钞票堆到办公桌上,“沈书记,蓝总——那我先出去了。”他打过招呼,又冲蓝萱哈着腰笑上一笑,然后把门带着关上,出去了——不得不说一句,他犯了跟田秘书同样的错误。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帮秘书,脑子里全往一个地方想,真他妈猥琐。
蓝萱从桌上那堆钱里随手拿过一叠,朝我晃了晃,“你沈书记会这么俗?真没想到——装的吧?”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有点挖苦的意思,“一听年轻姑娘就来了精神,虽说老人爱财,年青好色,都很正常,不过你这样子,是不是有点过?”
“随便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地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我不想跟你介绍,你也不会理解。”我淡淡地说,“去把门打开吧,那些家伙,一个个还惦记上了。”
蓝萱走过去,把门锁反着拧上。“怎么?你在怕什么?”她回过头来微笑,“怕我色诱你吗?”
我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想事,也没去理会她。
“沈书记,听说你现在境界很高啊,不贪钱,不好色。”蓝萱走过来,又伏到我的桌子上,手撑下颌,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食人间烟火,是不是成仙得道了?或者说——身体有问题啦?”她居然还抬手指了指我。
“没那回事,你不要乱讲。”我说,“我没毛病,身子棒得很——人间烟火?呵呵。”我笑笑说,“你应该清楚,我想吃啊,不过不是你这一口而已。”
蓝萱盯着我的眼睛,“沈宜修,你不用老是这么装,又不是没见过。”她的神色有点薄薄的恚怒,“我跟你,谁不清楚谁?别弄得那么假好不好?”
“假?”我觉得她说得挺有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摇头一笑,“那个录音带,是你交给任小天的吧——你是怎么想的?我要给他弄垮了台,你还会来这间办公室吗?还有——“我指指她的身子,“你平时总是穿得这么暴露吗?连个胸围都不戴就上街,内裤有穿吧?”我很认真地问她,“咱们俩,到底谁比谁更能装?”
蓝萱依然凝视我,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眼神中依然轻嗔薄怒。这倒颇出我的意料,原本以为这个直接的说法至少能让她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但是看样子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沈宜修,我确实希望你倒台。”蓝萱镇静地告诉我说,“现在还是这样想——我真不希望你是什么市委书记。”
我歪着脑袋,冷冷地斜视她。蓝萱的态度从容自若,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感伤。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5 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摇摇头,把视线从蓝萱脸上收回来。“算了吧小蓝。”我点起一支烟,“如果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的叙旧聊天,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没什么兴趣。”
“当然不是。”蓝萱站起身子,很简洁地说,“我是来向你讨债的。”
“讨债?什么债?”我有点莫名其妙,“我有欠过你吗?”
“哼哼。”蓝萱撇撇嘴,“你有没有欠我,自己清楚——那个以后再谈。”她在办公桌前款款踱动两步,然后突然回头,展颜一笑,“我来找市财政要钱,今天这个事情你得作主,把款子安排给我。”
“什么啊?”我听得稀里糊涂,“长川财政欠你钱啦?怎么弄到我这里来了?”
蓝萱的笑容很妩媚,“忘了告诉你,沈书记。”她说,“新国投资你知道吧?我是公司副总,专门负责融资拨款,长川财政包括银行这块一直是我在打交道。”
“新国投资?”我看着蓝萱,又一次感到纳闷了。这个名字倒是时有耳闻,好象是长川一家新兴的民营公司,业务范围主要是承建一些大型工程,包括路桥、高速还有市政建设项目,至于实力如何,相关资质怎样,我没去打听过,具体也不是很了解。由于它是市委在建新办公楼的承建商,所以自从下到长川来,我就听人提到过这家公司,但是却不知道居然跟蓝萱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如此,蓝总——”我拖长了声音,现在总算才明白了一点,“难怪你要傍着刘从军了——”
“呸!谁傍他了?!”蓝萱立马变了脸色,有点羞愤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喜欢这个说法。“是他傍着我好不好?”
我吐了个烟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我的漠然态度可能让蓝萱感觉有点郁闷,她拍了拍我的办公桌。“我从来没有打算从你手里捞他,让刘从军去坐牢好了,我根本就无所谓!”
“呵呵,真的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我觉得非常可笑,“不想搭救他一把,你在这里墨迹这么久,打算干什么?”我用手里的烟点了点蓝萱,“就你说的讨债这个情况,刘从军垮台,你蓝总的工作立刻做不下去了,看起来是这样嘛。”
蓝萱的脸涨红了,“沈宜修,拜托你不要老是这么自以为是行不行?”她冲我吼起来, “刘从军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没有利益的动机,他肯去为别人做什么?”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有点屈辱,“我父亲倒霉的时候,他那副德行,你看到了吗?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刘从军就是一条狗——我什么时候看上过他?”
我耸耸肩,对她的说法表示同情。“对不起,小蓝。”我说,“我很遗憾。”
“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蓝萱冷冷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她说,“你去问问长川这些当领导的,我蓝萱哪件事上靠了他刘从军?这几年的时间,到底是谁在帮衬他?他凭什么能扶正?凭什么进的常委?省里边谁在帮他做工作?”
“哦?”这个话倒让我有点小惊讶了。“小蓝,你的意思是说,还真是刘从军在傍着你啊?呵呵,从逻辑上看,不太好理解吧——”
“跟他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蓝萱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往脸上沾了沾,她的神态慢慢恢复平静,“我要的是常委这个位置在长川的影响力,他要的也不是我这个人,是我能够提供的政治资源。”
“资源?”我有点不解,“你还能为他提供什么?”
“我父亲是倒了,但是他在长川工作二十多年,当过两任组织部长、七年的市委书记,包括现在班子里的几个常委,长川市的大部分干部,都是在他手里提上来的。”蓝萱淡淡地看着我,“这算不算资源?”
“哦——”我立马明白过来,确实是这样。
“长川这些领导,有几个不欠着我们蓝家的?谁的情况我们不是知根知底?”蓝萱冷笑,“我父亲出事,所有东西他一个人扛下了,大家有多感激你知道吗?长川没有因为这件事出大乱子,包括上调省里的几个现职省委委员,谁不为他烧高香?”
“哦——想不到老蓝政治上还是蛮拎得清嘛,有官品啊,呵呵。”我笑起来。蓝萱不说,这些细节我倒还真是不清楚,“难怪这么大的案子,都只判了他十五年,敢情整个汉江省都在挺他啊,不错不错。”
“但是,应该不是你父亲一头硬就行了吧?”我思考了一下,又说,“当时那个事影响那么大,上面都介入了,难道——”
“是的,你没有想错。”蓝萱打断了我的话,“上面?哼哼。”她的样子很不屑,“保稳定保大局——当时有人怎么做我父亲工作的,你知道吗?长川形象没有没有崩溃,政局没有瘫痪,到底靠的谁?我父亲挺住了,多少人庆幸你懂吗?”
“我懂我懂,呵呵。”我连连点头,表示充分的理解,这种情形,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可千万不能乱咬,他得保护大家啊。”我笑起来。
需要一个罪犯来保护政治,保护局面——确实非常可笑,政治在有的时候,实现是表现得太过幽默,令人捧腹。
我在烟缸里把烟头掐灭了。“小蓝。”我说,“你告诉我这些情况,有什么目的?”我问她,“不是来向我示威的吧?你是想说,你们蓝家在长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大家都要给面子——包括我在内,是这样吗?”
“你什么时候给过人面子?哼哼——”蓝萱似乎也觉得挺可笑,“我不是来要面子,是来要钱的!”她忿忿地说,“现在长川上上下下,谁不害怕你沈书记?刘从军垮台,大家怕你追究,把本来要安排给我的工程款也给卡住了,都推说要看你的意思。”
“不会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纳闷,“我都不清楚这个情况,没说过要去追究谁啊?我又没打过什么招呼,说不给你钱。”
“当然跟你有关系!”蓝萱挺郁闷的样子,“本来说好今天的常委会上,议一议市委办公楼上期进度款的拨付,还有这一期的款项安排,林副市长把我们打给财政局的报告都带到会上去了,就等着常委们研究认可,结果任小天刘从军都给你下了,全乱了套,谁还敢提这事?谁还敢帮着我说话?”
“哦,原来这样啊,说得也有道理。”我又笑起来,“多少钱?”
“两期一块,三千七百万,已经拖了几个月。”蓝萱说,“再不拨下来,我们那边工程就得停下了。”
“这么多啊?财政上有压力吧?”我皱了皱眉头,“下午开会,我问过老林再说。”
“不用问,财政有钱,我知道。”蓝萱毫不犹豫地说,“关键在于你的态度。”
“呵呵,你看这个——”我打个哈哈,“我刚一理事,你小蓝就上门讨债,不太好吧?”我笑着告诉她,“再说了,下午会上,我还准备让大家议个事,就是这段时期上千万的财政拨款项目,都要重新审计,这个时候伸手要钱,你不是跟我唱对台戏吗?”
“沈书记,你跟我打什么官腔?”蓝萱恼火起来, “你不会把长川的事情当成家事来操心吧,什么都来管上一管?这么干,你会得罪多少人知道吗?”
“得罪?呵呵。”我冷笑,“可以告诉你,我要干的,还不止这些。”我无所谓地说,“财政,人事,纪律,我什么都要重新给他理一理,不整个风动动人,我怎么控制局面?”
蓝萱看了我一会,缓缓地摇头。“沈宜修,你是很牛,很了不起。”她紧盯我的眼睛,“但是我提醒你一点,这么做事情,你要冒很大的风险。”
“我对政治上的事情,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你的处境我了解。”她说,“除了要挟和威胁,你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那些人,你现在是骑虎难下。”
我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开了。
“有多少人真正支持你,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蓝萱一边说话,一边在办公桌前踱起小方步来,“大家今天会怕你,附和你,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到了省里表态的时候,我想你仍然会得到一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不错,说得挺好,继续。”我把腿跷到办公桌上,又点上一支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蓝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律政佳人——你还挺本色的,颇有家风嘛,一点都没变。”我夸她。
蓝萱没理会我的调侃,她的样子很认真。“你想在长川站稳脚跟,肯定要让大家都来服从你,赞同你,而不是反对和抵抗,或者阳奉阴违,背后插你的刀子。”
“人都是有适应性的,强大的压力可以让他们屈服一时,但是绝不可能持续太久。”她说得很见哲理,“你得拉拢他们,不能让大家铁板一块地对付你、暗中阻挠你,你得让大部分的人都信服你,这才是统治者的王道。否则你就会跟以前那几位书记一样,象流星闪过天际,来得快,熄灭得也快,到最后,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来。”
我开心地笑起来,“不错不错小蓝,你完全可以去开班上课,哈哈。”我说,“既有深度,又有诗意——做生意,太委屈你了。”
蓝萱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我不想给你上什么课,这些道理你都明白。”她淡淡地说,“但是你没办法做到,因为这里全是你的敌人。”
“但是——我可以帮你。”她看着我,样子非常诚恳。“这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我想告诉你的。”
“哦?”我又有点惊讶了,“小蓝,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我爱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蓝萱俯下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你听清楚,沈宜修。”她说,“我父亲的人脉,他的所有政治资源,都可以交给你,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摆平很多人很多事,根本不用你出面。”她说,“你也知道的,包括省里的关系。”
我愕然,感觉给烟呛到一下,我干咳了几声。
“跟苏静美相比,在政治上,你更需要我。”蓝萱非常平静地告诉我说,“她跟你一样,都是长川政场的敌人,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而我不同,不会有人反对我们的。长川这些领导,这几年喂过他们多少你知道吗?这个城市欠我们蓝家的,实在太多了。”
“这些都是我能够提供给你的资源,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她说。“什么是爱?”她看着我,樱唇微张,星眸眨彩,脸上柔情似水,全是期待。“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她喃喃地说。
我觉得脑袋里有点发懵。
“沈宜修,你一定要清楚,我才是最适合你的。”蓝萱伸出她的手来,轻抚我的脸庞。“我知道你爱苏静美,没有问题,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去计较,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说,“现在你是市委书记,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你非常现实,非常理智,我相信你懂得做这个选择。”
看着眼前这位知性而且自信的美女,我突然感觉到迷惘——不可否认,蓝萱说的这些情况,从现实而言,绝对成立。通过这样一位人间尤物,完全可以实现一个妙不可言的曲线控制,而且成本很小,效果会很好。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6 面前的粉色CK(一)
而且看起来,这位美女能够提供的诱惑,还远不止这些。
“你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吗?”蓝萱转过脸去,指了指办公桌上那堆钞票。“你会因为这么点小钱让人指指戳戳?”她好奇地问我。
我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蓝萱仔细瞧着我,然后浅浅一笑,“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她说,“而且不管这个钱的来源是什么,我都想告诉你,根本不值得。”
“哦——你真这么想?”她的手停留在我脸上,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为什么?”我把她的手拂开了。
蓝萱微一抬腿,坐到我的办公桌上,然后她随手拿起一叠钞票来,往空中抛了抛,“因为太少了。”她的表情相当轻蔑,“五万块是吗?这算什么?”她眼也不眨地注视着我,然后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沈宜修。”她说,“如果真想要钱的话,应该是五百万、五千万——这个数才对得起你现在的身价。”
“呵呵,还身价?太高了吧?”我淡淡地说,“我怕枪毙。”
“枪毙?”蓝萱对我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只要愿意出手,对于你来说,五百万跟五万块的概念完全一样,一回事。”
“除非你气数已尽,或者真是笨到了家,否则钱这个问题上,绝不可能让你出什么岔子。”她说,“你自己也清楚,政治上垮台,才是真的垮台——就算只有五万块,也能让你倒得很惨。”
“只要我帮你,你在政治绝对不会垮。”蓝萱用很有吸引力的目光看着我,她修长的腿荡过来,交叠着点在大班椅扶手上——丝袜美腿,纤腰丰胸,她的姿容看起来相当惹火。“我已经帮你考虑过了。”她说,“你可以继续唱你的红脸,保持高调。下边那些领导的工作,我帮你去做,只要拉拢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对你死心塌地,长川局面的稳定过渡不是什么大问题。”
“省里的事情,虽然复杂一点,也不是没有操作余地。”她说,“我陪着你,明天就可以一块去,先从那几个长川出身的党委成员开始攻关,让他们引路,省常委们的工作一个个来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蓝萱又把手里的钞票抛了抛,“至于要动用多少资金,我让新国全额提供,这个就不用你考虑了——你现在没什么钱,我也知道。”她低头看着我,目光里有团火在烧。“咱们还住那次的假日酒店,好吗?”她说。
我吸了口凉气。“小蓝,你丫现在真是不简单,能顶半边天了,难怪刘从军肯为你抛妻弃子——”说话的时候,我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去,感觉蓝萱现在这种妩媚娇艳的姿态让我有点吃不消,说真的。
呃,好象中午的酒到现在上了头——突然想起来,女人这玩意,已经很久没有沾过了,居然生理上起了反应,我靠!
看着我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蓝萱显然非常满意,她伸手过来,把我的脸偏向她那方向,“怎么样小沈?”隔得太近了,她的身子味道很香,也让人烦燥。“我安排得好不好?”她呢喃着问我。
“不好!”我再一次粗鲁地把她的手拨开,“新国投资是个什么玩意?我拿它的钱,不等于进了它的套吗?你丫这是明着害我啊——”
“OK,不提新国。”蓝萱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她的目光依然温顺,“我来出这个钱。”
“我从来不用女人钱!”我不耐烦地说了句,把脸又撇开了。
蓝萱还是无所谓,她甚至伸出腿来,在我腋下勾了勾,弄到我心里好一阵发毛——他妈的,快要受不了啦!
“没问题啊,我了解你。”她娇笑着说,“用你自己的钱吧,下午就给你打过来。”她说,“会上老林提到我们那个工程款的拨付计划,也不用你表态,只要你不反对就行。”
“百分之三,按行规来,也别说谁占谁的便宜。”她说,“本来任小天主持会议,这个份子是给他的,现在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你没有任何风险,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字都不必你来签。”她说,“怎么样?没问题吧?”
我把视线转了回来,迅速判断考虑了一下,“嗯——”我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很有兴趣地看着她,“才一百来万,上省城还不够啊,你可别蒙我。”
“行啊小沈。”蓝萱格格地笑起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总工程款九千多万,你的份子可以先行支付。”她说,“我来操办这个事。”
“还有。”她说,“外环的新城高速马上就要上规划了,如果这个项目能够帮我们争取过来,百分之七,也是行规。”
“我靠!”我把烟头拧灭了,“胃口不小啊小蓝,那可是三个多亿的大买卖。”
“还不止这些。”蓝萱的腿在我腰里划来划去,她的高跟鞋掉到了地上,叮地一声脆响。“环城的规划还在拟,估计年后红线图就可以出来。”她斜眼瞟着我,妙目流盼,眼睛里好象要滴出水来,“咱们合伙干买卖,好不好?”她的声音很嗲很娇媚,“路边的地皮,可以先动上手,圈它几百亩,最多囤两年,到高速通车时保管翻几番——”
蓝萱眸子里光芒一闪一闪的,神情十分憧憬,“所有现实利益上的事情都不用你出面,全部由我来处理,保证不会牵扯到你,不会弄脏你的手,让人背后说什么闲话。”她说,“我们可以另外注册一家公司,随便找个法人代表,没有人会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沈书记,依然是长川正直清廉的市委书记,年轻有为,前途远大——”
我哈哈大笑起来。“别搞了行不?再搞就出状况了——”随手把她的腿从我的敏感位置拍下去,“小蓝,不是开玩笑,我他妈还真怕了你!”我笑嘻嘻地说,“跟我聊这些——又带录音机了吧?”
“没有!”蓝萱从桌上一把跳将下来,挺胸站到我面前,“不信你搜!”
“切!”我一挥手,“真他妈俗!”
“那我给你看!”蓝萱很坚决地说了句,然后毫不犹豫地动手宽衣解带,把裙子给褪下来了,立马她的骄人身材在眼前暴露无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靠!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直接——这不等于杀人吗?
跟我先前猜测的完全吻合,蓝萱的体态丝毫没有变化,粉颈修长,美腿笔直,纤腰翘臀,依然是那个正宗的反S身材,显着钟灵毓秀,饱满丰润。如果说跟我脑海储存的记忆有所出入的话,就是她的女人味更浓郁了。而且果然没穿胸围,从目测结果来看,依然是挺拔的D罩杯,真跟那些YY小说里写的一样,两支玉笋傲然耸立,还有顶端的红樱桃——我狂晕,这种档次的女体美模,要写真到网上去,那不是火倒一片?估计全国的色狼们都得抓狂。
还有一点必须要提到的,就是蓝萱的肤色——因为养尊处优已成习惯,极具优越感的生活环境、以及优雅的妆扮品味,这位极品美眉看起来晶莹剔透,肤光胜雪,从这个情况来看,说她象苏静美,是存在其物质基础和充分的硬件条件的。
“怎么样?没骗你吧?”蓝萱一手支腰,身子在我面前缓缓地转动一圈,就象模特在秀身材似的,看着我的目光满是骄傲——当然,她的身材绝对有理由值得自傲,不拿出来在心仪的男人面前秀一秀、显摆显摆,那可真是锦衣夜行,明珠投暗了。“嗯——小沈。”她背过身去,然后又回头来瞄我一眼,“我没变什么吧?”她笑着问我,“那么你呢,你变了吗?”
事实上,我和她都能感觉到——我已经产生了变化。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响亮异常。
我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肯定不会情窦初开得象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那样青涩草鸡。但是,成熟不代表身体上就一定能抗拒所有诱惑——对于成熟男人而言,有时候诱惑会来得更加凶猛。比如说这种情况下,肉香拂面,袭人欲醉,面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美妙酮体,面对记忆里旖旎犹存的那些声色缠绵,我觉得发自生理上的自发抵挡非常艰难。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7 面前的粉色CK(二)
我想食髓知味这个词语的意境,绝大多数成熟男人都有体会——望着眼前这片自己曾经登临绝顶、充分经历和领略过的美妙风景,我的脑子里开始盘桓起某个时段,某个场景,还有那些呻吟,那些颤栗,感觉心底的欲望也开始升腾起来,勃发起来,也在不断呻吟,也在不停颤栗。
真他妈晕眩。
“说话啊——”蓝萱又款款地转过身子,面对着我,“你还在怀疑?”她咬着下唇,笑容有点羞涩,“那你看清楚。”说完她把手搭到了腰间的粉色小CK上。
必须承认一点,虽然美眉的黑色紧身裙已经褪到脚面,但是她并未就此一丝不挂,没有象我前边说的那么不堪。事实上在她裙子下面,还是有穿衣服的——如果蓝萱身上那条CK也算衣服,也能蔽体的话,那么她应该没有赤身裸体,这应该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一条相当秀气节俭的CK小内裤,在我面前距离如此之近,甚至上面印着的水纹暗花LOGO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估计卖这玩意的肯定发了大财,因为据我现场观察,这条CK用到的布料极少极薄,只有一巴掌那么大,极尽偷工减料之能,尽显制造者的吝啬本色。
按我的看法,这种小裤叉理应属于典型的假冒伪劣产品,根本无法发挥出一条内裤应有的保密功能,它在美眉身上绷得如此之紧,把那些隐秘场所包裹得鼓鼓囊囊,就象在搞展示。而且居然还有点小透明,致使里面那一部分造型和色彩极端曼妙的精致内容,差不多到了呼之欲出那程度,凸凹有形,纤毫毕露,完全属于泄密行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加以分析,如果引诱男人鼻血算是这类底裤的附加功能,那么这一点上,它无疑表现得非常成功。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鼻腔里呼出气体的炽热程度,如果继续憋闷下去,估计当场就得发生喷血事件。
看样子蓝美眉不让我流上一点血是不肯罢休的,因为瞧见了她的后续动作。她注视着我的表情,然后扬起脸来,妩媚地冲我笑了笑,再然后,那条名存实亡的CK小内裤开始从她指尖缓缓向下滑动。
我痛苦地呻吟一声。不能不说,跟她魔鬼天使级别的身材容貌完全匹配,这位美女宽衣解带的姿态也是相当迷人,美轮美奂。但是——
但是我想必须马上阻止她——虽说无论从心理学还是生理学角度考虑,这样的阻止都是绝对有碍身体健康的。
“不用脱了。”我迅速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痛苦无比地说了一句后,我把脸转开了。
蓝萱的反应非常到位,她的手立马翻上来,又按到我的手上——我靠,要死人啦!
“是的,你本来就应该相信我。”她摩挲着我的手背,而我的手掌摩挲到她嫩滑的肌肤,我感觉自己的后颈瞬间绷直了。
“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爱一个人,你是唯一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无限温存,“没有想过要对付你,从来就没有——我可以发誓,从头到尾,我都希望你也能够这么对我,你也能够想我。”
我愣了一愣,然后心一硬,终于把手从那个诱惑部位抽出来。“真是这样吗,小蓝?”我侧过脸去,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她的身体,“那么任小天手上的录音带,说明什么问题?”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冷下来——是的,冷却,再冷却,我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你开始不是还说过,希望我倒台的吗?”我面无表情地说,“有点自相矛盾了吧?”
“因为我爱你!”蓝萱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弯下身子来,玉峰微倾,款款屈膝,蹲在我的脚旁,“因为我要你!”她趴到我的膝盖上,然后仰起脸来看我,“所以我想打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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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愕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荒唐的前提和结论下,她居然能把爱这个字说得如此神圣,不带含糊,好象天经地义——或者,她这神智,出了什么问题啦?
“两卷录音带,是我提供给任小天的。”蓝萱的声音和神情都非常自然,毫无做作的痕迹,“我承认我想把你弄下来,就象当时弄下苏静美那样。”
#%*%—*)◎#¥!
我膝盖一动,就想抬起脚来踹人了。
“但是——”蓝萱又说,“沈宜修,如果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垮台,希望你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不但会来找你,还会尽力照顾你,就象你为苏静美做过的那样——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心转意,我希望跟你重归于好,我想让你也能全心地对我,这就是我的全部动机。”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会相信吗?”她说。
“……………………”我呆了一下,没有说话。
蓝萱静静地仰视着我,她的目光,她的神态都极为认真,完全不象在说笑。
“其实我也并不在乎你有什么。”她把脸贴在我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爱意,“刚才说的那些话,意思是告诉你,既然你准备向前走下去,那么我可以帮到你更多,你需要我。”她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我也可以不要你的回报。”
我看着这位情难自禁的美眉,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我承认自己此刻的思绪有点混乱感,得好好地理上一理。
举头四顾,我的视线在这间房子里游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办公桌上,在那里我看见了那叠钱。然后突然回忆起很多往事来——那些缘起缘灭、花开花落,还有我坐在这里的前因后果。
“嗯。”我说,“小蓝,你说的是真心话吧。”我说,“也许我们应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的那种。”我说,“因为我发现,咱们的爱情观真的差不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目的,可以不顾后果,可以不择手段。”
蓝萱微笑,“是啊——”她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打断她的话,“错过了,没有机会了。”
我的声音很冷硬,她的表情很错愕。
“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错过了。”我告诉她说,“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方式,错误的对手,错误的动机,错误的目的——什么都是错的。”
“怎么可能?”美眉回过神来,抗辩了一句,她的头从我腿上抬起来了,“苏静美只不过比我早一点认识你而已,但是跟她一样,我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她说,“自从那次庭辩——”
“跟这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我说,“我们的区别在于,你的爱情掺杂了太多杂质,根本让人看不清楚,我无法忍受。”我说,“金钱,欲望,权力,阴谋——我的天,你说,让人怎么能够相信你,相信你所说的这个爱?”
“苏静美不一样,她根本不在乎我在哪个位置。”我说,“她把什么都放下了,能付出的全部给了我——我看得非常清楚,所以,我想我也应该这样对她。”
蓝萱的神态有点慌乱起来,“我说过我也不要你什么!”她冲我喊,“我也不会希罕你当什么市委书记,你应该相信——”
“相信?”我呵呵一笑,“问题是我现在确实是市委书记,这是个事实,你没办法改变。”我说,“不需要谈论这个话题了,因为我没有倒下,他们打不垮我,所以你的说法无法得到验证,没有任何意义。”
“等我完蛋的时候再提你的爱情吧,小蓝。”我淡淡地说,“但是可以告诉你一句——那很难,可能性非常小。”
蓝萱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表情非常失望。“好吧,不提爱情。”她沮丧地说,“但是从客观上来说,你绝对需要我——”
“我需要什么,自己清楚。”我耸耸肩,“不在你身上。”
“就象钱这玩意。”我指了指桌上的钞票,“只要我愿意,只要操作手法高明,弄他几百上千万的,不会有任何后果,我完全清楚这一点,同时也相信在这方面你有相当的洗白能力。”
“但是不需要。”我又说,“我有合理合法的收入,足够养活自己,我不会拿这样的钱。”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8 面前的粉色CK(三)
蓝萱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神态中没有意外,只有悲哀。“是的,我的印象里,你在钱这个问题上向来看得很淡。”她说,“我来这里之前,其实想过你的态度,但是——”她又说,“我也一样,其实我也可以不在乎,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知道。”我简单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蓝家有那么多资源,即使丧失了权力,也还有大把机会赚钱,对于你来说,生活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跟你那些大买卖比起来,三五几万这种小数字实在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你确实不会在意。”我又指着桌子上的钞票,“你看着这个钱。”我说,“可以告诉你,跟你的生意不一样,它们非常干净,非常清白。”我说,“而且这些钱里,每一张的来源,都代表你无法想象的艰辛,有人为它付出过艰难的汗水,还有辛勤的劳动——这才是最朴实的生活。”
“跟苏静美,还有跟这个钱的主人相比,你那些掺杂各种动机的所谓爱情,才真正地不值一提。”我说,“放手吧,小蓝。”
蓝萱的手停留在我的衣襟上,她没有放开。“不,不,不能这样。”她颤抖着声音说,“今天的款子我可以不要——”
“应该给你的,我会安排。”我冷冷地说,“没有谁会克扣你的工程款项,这一点我可以作主。”
“但是——”我又说,“我的审计决定同样也将生效。”我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妨友情提示一下,我打算就从你这个工程开始——提前作好准备吧,祈祷吧,希望遵循你那些行规的同志们能够顺利过关。”
蓝萱的表情极度郁闷。“不会吧?”她好象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审计无所谓,我敢来这里,就代表我有准备,”她带了点挑衅地说,“但是沈书记——你真打算跟长川所有领导为敌?让自己彻底孤立起来?”
“呵呵,孤立?无所谓。”我不屑地一笑,“我在长川,不会去拉拢谁争取谁——你说的那些利益关系,我没有任何兴趣,也不在乎谁以我为敌,他们愿意的话,最好统统都上来,让我一并解决!”
蓝萱的手抖了一抖,我冰冷的语气让她害怕了。“你凭什么?”她说,“没有人敢这么说——你会输的。”
对她的说法,我再次冷笑。“对不起你错了,没有谁再能让我输。”我说,“如果需要,我会来一场清洗,涤污荡垢!抵抗者统统拿下!”我抬起手来,在眼前看了看,“你一定要搞清楚,我是代表谁站在这里。”我很随意地告诉她,“我代表的是组织的意志,人民的利益,在这个前提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蓝萱退开了一步,她怔怔地望着我,脸上里满是恐惧。相信这一刻,在她眼睛里,看见了一个不可一世的魔王。
“你走吧,小蓝。”我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五点。“我准备去会议室。”我拿起杯子,顺便把桌上那叠钱也卷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正面教材。”我笑着说,“我打算拿给长川这帮领导们看一看,给他们讲个故事——来自最底层的人民大众的,我要让大家受点最质朴的教育。”
“我要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清白,什么叫做高尚,什么叫做品德,什么叫做人格。”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蓝萱没有理会我,也不清楚此刻她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只见她迅速地小跑几步,绕过办公桌,挡到我前边,然后两手一张,居然把门给堵上了。
“我不让你走!”她怒不可遏地逼视我,目光里满是凶悍,野性十足,“你那么牛,那么有本事,可以打死我!”
我愕然。
“没必要这样吧?”惊讶过后,我笑起来,“我打你干嘛?”
“告诉你——我死也不走!”她又冲我大声吼叫,身子在簌簌发抖——可能蓝萱也有想过,只要让我踏出这间办公室,就是我们永远的结束,她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嗯。”我皱了皱眉头,“你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我说。
蓝萱还是不理会我,她张开双臂,执拗地守在门前,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长发披到肩上,有点散乱。从美眉激动的神态上看,只要我一上前,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我展开一场赤裸裸的肉搏大战。
我叹了口气,感觉有点无可奈何,我想了想,然后在电话上按了一下。
“田秘书,马上来我办公室。”我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再找条毛毯带过来。”
“啊?毛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招呼,田秘书显然非常讶异,但他没有表示出任何询问的意思,“是的,沈书记,我知道了。”他说。
“呵呵,小蓝。”我抬起头来,又跟门前赤裸狂花形态的美眉解释上一句,“光着身子太久,我怕你着凉。”
………………………………
田秘书进来的时候,蓝萱正在整理衣物,她并膝倚坐在长沙发一端,为自己的裙子系上吊带,样子很见耐心。看起来,蓝美眉已经恢复了镇静,依然是进来时那个冷俏的模样。
是我开的门,跟卞秘一样,田秘显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表现得老练多了,视线只是稍微偏移一下,然后马上收回来,停留在我脸上,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沈书记,您看这个行吗?”他把手里的毛毯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不用了。”我说,“你来得太慢了,十分钟——”我指了指手表,“从隔壁过来要走这么久吗?”这丫动作是太慢,否则的话,保管能看见一幅活春宫——妈的,活该他没眼福。
“对不起,沈书记。”田秘书摸了摸脑门,样子有点惶恐起来,“我去买毯子,跑去街上了——”
我看见了他满头满脸的淋漓大汗——那是真的汗了!十分钟的时间,跑出市委办公楼,到街上打个转,还得买东西,这小子是不是会飞啊?“后勤处不是有吗?”我纳闷地问,“领一床就行了——干嘛要去买?”
田秘目光定定的看着毛毯,没有回答我,也没什么表情。
“哦——”我突然意识到,这小子应该是考虑到这个影响的问题,他是在为领导着想啊,呵呵——市委书记跟美女在办公室里聊什么需要一床毛毯?这个情况,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了去开会吧。”我也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田秘书,“把桌上这叠钱拿上,也带到会议室去。”
蓝萱终于整理好了,她款款走过来,神情笃定。“我先走了,沈书记。”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你得小心点。”说话时,她瞟了我一眼,“我可没说过要放手哦。”丢下这句话后,她也不理会跟自己打招呼的田秘书,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我耸了耸肩,感觉这位个性美女不但棘手,还象一盒虎标清凉油,辣眼辣脑袋,弄到我的太阳穴现在还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
下午五点二十分,我出现在市委大会议室门口,后面带着一群人。
常委们全部到齐,一个也没落下。大家都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看着我昂然直入,脸上集体呈现出沉默的表情。
我站到会议桌的前端,扫视一眼会场,但是依然没有看见夏日玫瑰,没有看见花开灿烂。
“怎么回事?”我说,“苏市长呢?”
下首的赵部长赶紧站起来,“还在等,还在等。”
“等?等什么?已经等了老半天了!”我有点恼火,“这么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你们的效率在哪里?”
赵部长流汗了,“对不起,沈书记,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解释说,“我们打了电话,但是苏市长说她不会过来,后来电话都不接了,我们派人去找,好象现在都没见着她人——”
“是啊是啊,很久没有看见苏市长了——”
“好象都有一年多没来市政府了吧?”
“她早就说过不想当这个副市长了——”
下面的市委委员们开始议论纷纷。
“嗯——”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现象倒是真不好怪罪同志们,苏静美的性格我了解,她要是不愿意做什么,天王老子都勉强不到她。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29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不行,一定要把她拉过来,好好批评批评——不服从组织领导,这还得了?”我很严肃地说,“那么——哪位同志有什么好办法?”然后语气放缓下来,我又向大家征询了一下意见。
底下一干人面面相觑,都是摊手摇头,然后全体转过脸来望着我。
“呃,沈书记——”赵部长说,“您来之前大家已经商量过,苏市长这个工作我们不好做啊。”他充满恳切地说,“除非您亲自登门拜访,否则她不肯出山的话,估计谁也请不动——”
“哦?这样啊——不太好吧?”犹豫一下后,想到了上官仪打过的招呼。“这里还开着会哪,闹别扭也不看时候。”我又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苏静美还真不给我这市委书记的面子。
不过无所谓——有个性,我喜欢,嘿嘿。
座上领导们就此现象又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而且从大家的议论听来,苏静美这个性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的。
“是啊是啊,沈书记不去,谁都没辙,苏市长谁啊?”
“她那脾气,嘿嘿——”
“请都不来,架子也太大了吧?真以为离了她,这地球就不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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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
“谁啊?”我朝下面这些人发了一问,“后边这句,哪位领导说的?”
冷场,全体收了声,然后大家的眼神都盯到会议桌远端的林副市长脸上。
“你!”我抬手指了指他,“站起来。”
我随手拧开桌上的杯盖,向茶杯里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着那些茶叶沉沉浮浮。“把你刚才那话,再重复一遍。”我的声音很平静。
老林有点犹豫地站起身来,“我的意思是说——”他朝着我解释了一句,“沈书记您也讲过嘛,组织决定谁都必须服从,她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啊——”
“哦,那么林市长是想说——”我又想了想,应该说眼前这位常务副市长的心态我非常清楚——市长空缺,他是这个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苏静美入常以及有关代市长的提法,直接让这丫受到打击,估计早就想跳出来争一争。只不过上午会场里情况有点血腥,他没敢多什么嘴,现在才算是找着机会抱怨一把了。
“你是想反对了?”我淡淡地说。
“我没有反对你,沈书记。”老林犹豫一下后,还是把后面一句话闪了出来。“但是苏静美列席常委会这个问题,我仍然持保留意见。”他说。
我冷笑了一声。
哼哼,这丫,权欲熏心,弄到顾头不顾腚,发牢骚也不看看对象是谁,还居然敢打着我的幌子的来反对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出去。”我也不耐烦跟他多废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朝着门口晃了晃。
“什么?”林副市长发呆,似乎没听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考虑过市委书记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他没动身子,就动了动脑袋,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一眼会场,好象希望从他那些同事们脸上看到一点提示。
会议室里非常安静,没有人提示他什么。
“滚出去!”我提高音量,又说一遍,“你没有资格站在那里!”
副市长的脸立马白了,终于明白我的意思,“沈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跟着结巴起来。
“不是这意思?那你什么意思?!”我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问他,“在底下唧唧歪歪,还保留意见?跟我玩虚的——你他妈什么玩意?”
边上的老陆把脑袋凑过来。“沈书记。”他低声说,“别那么大火气——”老陆的意思好象是在提醒我的态度和措辞,可我不理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墩在桌子上,倒吓了他一大跳。
会议室里的领导们集体惊怵,噤若寒蝉。
“林市长——”我拖长了声音说,“我好象听人说,你还准备在这会上弄个提议,打算从财政上搞点钱啊?”
“啊?没有没有!”老林立马慌了神,“事情是这样的沈书记——”
“你怎么那么大狗胆?把法律当成空气是吧?”我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给那些行规吃蒙了?烧包了?脑子进水了?身子不自在?找抽?”
一连串的辱骂和非难立马让常务副市长晕了头,他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声音在打磕,“我——我怎么可能——”
“闭嘴!”我再一次无理地打断他的语言挣扎,“今天本来没打算追究你。”我轻蔑地告诉他说,“不过你要再敢啰嗦一句,我就改变主意了。”我沉着脸说,“不想跟我算细帐的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林副市长畏怯地瞄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一个字,低头夹着包栖栖惶惶地走出去了,就象一条丧家之犬,头也不也回一下。
会议室里的领导们把视线从他的背影上收回来,又凝聚到了我脸上,大家的表情都有点恐怖。
我知道自己的态度蛮不讲理,表现得象个暴君,可我压根就没打算跟谁讲什么道理,他们都没这资格。而且我绝不相信这些垃圾能有胆量上前顶一把牛,批一批上级的龙鳞——只能说,面对强权,并不是每位官员都能表现得象苏静美那样嚣张,那样无忖无恐。事实上大部分领导都有着狗性,刘从军现象不是唯一存在的,只要权力的指挥棒捏在手上,你让他们跪下,他们就不敢站着——这也是为什么一把手现象如此严重的原因。
我太了解这些大人们了,别看平时在大众面前人五人六,一个个牛逼烘烘,拽得跟吃了伟哥似的,一旦面对真正牛逼无力反抗的压迫,这些人立马就会萎缩到地上,把自己弄得比一条狗更难看。
我摇摇头,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朝着座上很随意地招呼,“刚才在讨论什么?可以继续了。”
好半天都没人说话,可能大家都还没有回过味来。
其实我清楚这老林就是发发牢骚,倒不是存心来找茬砸场子的,其行为并没有恶劣到必须驱逐的份上。只不过我想以此方式提醒在座所有领导们——上首坐着的市委书记,有着无敌的流氓执照,你们说话一定要小心。而且我的提醒方式绝对不会友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我无需文明礼貌,不必温文尔雅。
当然,民主还是要的,这是个前提,不能剥夺谁的说话权力。只不过在我认为自己被权力民主忤逆到时,我就会很不喜欢,就会毫不犹豫地换上另一副面孔,极不文雅地地赐予他们专政——让你滚蛋,那都算便宜的。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作文章,不必讲什么温良恭谦让——领袖教导我们的。
“大家继续发言啊,欢迎不同看法,求同存异嘛,对不对?”我又鼓励大家,可不能让谁以为市委书记一手遮天,在搞什么长官意志,而且多听听来自各方的不同意见总是好的,所谓偏信则暗,兼听则明嘛,“呃,这个苏静美的问题上,同志们谁还有看法没有提出来的,都可以提,不要拘束。”
“但是老林那种态度就很不好。”我又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保留意见,那有是有意见嘛。”我说,“又不站出来发言,当面不说,背后乱说,会上不说,会下乱说,简直乱弹琴!”
领导们没有谁提意见,也没有谁有看法,大家都很拘束,全体木着脸。或是面朝会议桌,或是目视天花板,都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形态来。
又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举起手来。是上午发过言的长川县委书记——李季孟同志。“沈书记,关于苏市长的与会问题,我有个提议。”
在得到许可后,他站起身来,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建议由沈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亲自登门,迎接苏市长到会。”
“不行啊,要考虑到影响。”我皱了皱眉头,跟大家解释说,“这个事情,组织上有说法的,我不能单独去见她。”
“那就大家都去!”旁边的赵部长插进来一句,“迎接咱们长川的未来市长。”
“哦——是代市长。”他又补充完善自己的提法。
“这样啊?”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觉得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嗯——大家搞个表决吧,集体决策。”
“赞成赵部长提法的请举手。”说完我把手举起来。
下面手臂林立,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都非常坚定,非常支持。
“嗯,一致通过。”我扫视一眼会场,朝同志们钦许地点点头。“只有这样团结的班子,才能有凝聚力,才能有战斗力,才能解决问题,才能共度难关,才能让长川的明天更加美好!”我站起身来,很有气势地作了个总结。
大家热烈鼓掌。
“那好,就这样,去接你们的代市长。”我转脸吩咐田秘书,“通知行政处,备车,马上出发。”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30 凶恶的护花者
从办公楼下来时,就看见市委大院成了临时停车场,几十辆小号牌车把院子挤得乱糟糟的,热火朝天,人声鼎沸,一派繁忙的景象,就象出征打仗前开拔行营一样。所有司机都在车里恭候各自的领导,一面把脑袋探出车窗,彼此大声打着招呼,商量呆会出车时谁先谁后的次序安排问题。公安局接行政处通知,来了不少警察,站在院子门口,准备协助调度指挥。到我们一行人下来后,车门开开合合,又响成一片。最后一切准备就绪,由两辆警车引道,车队就象一条长龙,一辆跟着一辆,井然有序地驶出市委大院。
此次声势浩大的迎接行动,目标直指长川南区郊外的樱林雅筑——苏静美的住处。
应该表扬一句,公安局的同志们工作态度还是积极负责的,警戒清理做得非常到位。他们一早就动了起来,在市委车队路经的每个岔道口设卡封锁,直到车队驶过后,方始放行。
前面路面上一辆过往车辆都没有,空荡荡的,感觉异常安静,我转脸望着窗外,对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
“长川这几年,好象也没什么变化。”我说。
“是的,沈书记。”田秘书手上开车,目不斜视地答了一句,“跟以前差不多。”
“但是——”想了一想,我又说,“离开太久了,有点不认识了。”
“是的,沈书记,是很久了。”田秘书可能以为我要跟他聊天,“我记得您在长川做处长那会,离现在四年多了好象。”
“嗯,才四年吗?”简单回忆一下,我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最青葱的年岁。“那也不算太久。”我喃喃地说。面对窗外移动的风景,感觉心情从来没有过此刻这样复杂难言。
不太一样了,我想,事物肯定在变化,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变——我,抑或这个城市?
又望了一回,呆了一会,终于找到思绪的源头。是的,确实有一点点变化,有一点点沧海桑田的感概——跟离开时不同的地方在于,现在我的心,已然苍老许多。
…………………………
路程并不是太远,大概七八来公里吧,从市委出来后走了十几分钟,车队顺利抵达目的地。“朱秘书长请示行程安排。”田秘书停下车后,一边听电话一边向我请示,“小区那些管理人员都集合了,沈书记要不要临时对他们搞一次接见看望?”
“不必了。”我说,“我不是来看他们的。”说完我推门下车。
在到达之前,我们接到行政处报告,得知这个高档别墅群因为依山势而建,空间不够开敞,泊车位置不足,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车队进入,所以此行车辆只能在外面依次停靠。开路的警察已经在路边划好临时停车线,顶闪蓝光的警车四处游弋,到处都是制服笔挺的公安干警,每一个都架出一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模样。领导们纷纷下了车来,然后大家三五成群,一边指指点点地谈论风景,互相开开玩笑,一边随着我缓缓步行向前。
此时的樱林雅筑,已经沸腾起来。南区的一众领导们也已经得到消息,班子成员早早在此恭候,见我们到达,纷纷迎上前来招呼示意,他们身后是该小区的物管以及保安们,在门口排成整齐的两行,列队欢迎视察。看到如此盛况空前的高规格阵容后,大家不自觉地显露出紧张的表情来,显然对市委书记的临时动议,他们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有点仓皇失措的意思。
在南区吕书记彭区长的陪同下,我带领着领导队伍从人群身前开过,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各个方向微笑点头,回应那些充满尊敬的招呼致意。事实上,视而不察——我什么都没留意。也没有任何跟谁握手问候的想法,因为觉得那样不但无聊,而且将导致纷乱,耽误我的宝贵时间。身周还簇拥着一大帮警察,负责在队伍两侧隔离看众,维护现场秩序,保持前进队形。身后市委市府的领导们一路跟着鱼贯而入,面对夹道欢迎,大家跟领头的市委书记一样,表情训练有素,面含笑意,目中无人——全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
然后,在气势磅礴的高调氛围下,队伍穿过小区,高歌猛进,直至抵达预定战略位置,将苏静美的别墅团团包围起来。
现场还有一帮同志守在这里待命,估计是赵部长派遣的先头部队,因为不能完成领导交托的重任,无法回去交差,一个个看起来垂头丧气,跟败军之将似的,
“什么情况?”我缓步走到门前,左右看看,随口发上一问。
“我们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但是苏市长不愿接见,我们又不敢过分打搅,到现在连门都没进去,实在是没有办法。”有人惴惴不安地汇报。
“是啊是啊。”又有位年青的女同志一脸委屈地插言,抱怨了一把,“在这里站了一下午,门也不开,电话也不接了,完全不理我们啊。”
“嗯,知道,大家辛苦了。”我笑着说,“去敲门,告诉苏市长——我来了!”
“是!”女同志一脸兴奋地应下,然后转过身去,狂摁门铃,脸上写着有恃无恐四个字。没过一会,就听到门里有了动静。
我感觉心跳立马加速,嘭嘭嘭地打起小鼓来,好象有点激动的前兆,我屏住了呼吸。
然后看到门上的小窗被打开,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不是苏静美。
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表情非常愤懑,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干什么?!”她朝门外大声呵斥,厉声恐吓我们,“敲敲敲,再敲我报警了!”
我愕然,找到了一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嗯,这位?难道是——
“开门!”敲门的女同志显得理直气壮,然后指了我一把,“看见没有?我们沈书记亲自来了!”
老阿姨隔着小窗子狐疑地打量我一眼,“什么沈书记?”她的视线很警惕。“没见过,不认识!”她不耐烦地说,“告诉你们很多次了,静美不会见你们!还来纠缠,小心我不客气!滚!”
呃?这说法?
我摸了摸脑门,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实在不清楚这位恶口铁面的家人是谁,貌似比政治局领导更牛——苏家的老妈?或者哪位表亲戚?呃,除了苏静威之外,她的家里人我还真不认识几位,惭愧惭愧。
“怎么这么说话的?”敲门者样子非常震惊。而且估计整个下午,一直喝这样的闭门羹,肚子里空气灌满了,让女同志此刻终于丧失理智。“这是市委书记!”她再一次强调后援军团的规模档次,企图从心理上震慑对手,语气也随之强硬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有没有——”
“小文,胡说什么!”身后的老赵赶紧挤上前来,教训他的部下,“你放尊重点!”然后又转脸冲窗口笑笑,“大妈您好,对不起啊,这女同志的涵养就是欠缺,人也年轻,不懂事,您别介意。”宣传部长的态度亲切和蔼,他一连声地道歉,声音充满诚恳,“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确实是我们在打搅,但是也希望您也理解我们的工作。”
“先把门打开好吗大妈?这样子说话不太方便,呵呵。”老赵又搓了搓手,央告了一句。“您不觉得吗?”
现在这情形确实有点不尴不尬,门外台阶下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大家全体仰视那扇不锈钢门,这位伯母稳若泰山,在里面隔着防盗小窗口居高临下地审视外边的人群,感觉上我们就跟一群企图打家劫舍做坏事的土匪似的,而且还没辄。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31 永生玫瑰
赵部长耐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
“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恶意,这里都是长川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专程来看望苏市长的。”赵部长的手指在人群上空划了一圈,再次向大妈解释,他的样子很见耐心。“您开个门,我们慢慢跟您说明情况。”
显然在策动说服这个职业领域,我们的宣传部长表现得非常擅长,很有经验。他诚恳亲切的动员攻关很快取得效果,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但是气氛依然没有缓和,大妈撑腰站在门口,目放寒光,视线锐利如鹰,继续保持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瞪着我们,看样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不能判断这位伯母的身份,不知道是不是以后会弄成我的什么亲戚,所以我可不敢造次,赶紧讨好地冲她笑笑。“您好,伯母,打搅了。”我一边打招呼,一边抬起脚来拾级而上,心里还是在打鼓——别说,看她那凶神恶煞的茶壶模样,我这还确实有点怕怕。
领头的市委书记动了身子,后边人群也赶紧跟上来,一行人就这么逶迤拖拉地上了台阶。然后我的脑袋探进门里,还没等看清楚屋内情形,就感觉眼前一黑,劲风扑面,呯嘭一声巨响,门在面前被大力关上。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脖子,只觉鼻尖一凉,险险被撞个正着。
倒!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半点也没提防,身子向后一退,脚后跟在台阶边踩了个空,立马仰天倒下。幸好后边的人眼疾手快,及时把我给架住了,否则当场就得倒地出丑。
一片大喧哗里,我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门上的小窗户又打开了,那位伯母的样子很生气。“你们什么意思?!”她还质问起我来了,“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嘿!敢情还是我错了?我有点纳闷。
“说过不见就不见,你们人多都没用!”看起来她的火气比谁都大,“再敢骚扰,就打110了!”说完又是呯的一声,小窗也给关上了。
110?没看见110的领导的领导的领导的……这个城市所有警察的老大们全在后面杵着的吗?什么眼神?呃,晕。
在场同志们集体抽凉气,然后面面相觑。显然市委书记吃上的这个闭门羹,太过威猛霸道,让大家看着都眼晕,都没找着北在哪边。
“怎么回事?”陆书记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我,“怎么这种态度?”我朝他耸耸肩,也表示不能理解。
确实不好理解,我想了一会,觉得应该是小苏同志在向我表达不满吧?
那么——我做过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情吗?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吗?扪心自问一番,好象没有找到答案。应该说,我可以指天发誓,完全问心无愧。
大概是出于老陆的授意吧,我看见几个人朝着楼上齐声高喊起来:苏市长——沈书记来看望你啦——苏市长——在家吗——沈书记来看你啦——
这样的呼喊持续了几分钟,但是门依然没有打开,也没有谁回应,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能拿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在场领导们的表情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我慢慢地在台阶上蹲下身子来,捧着脑袋,努力思考判断了一下。是啊,我想,她应该是生气了——三年半以来,电话都没有通过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法让人接受理解。
没有人比苏静美更了解我,她说过,只要认定方向,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
是的,佳人在水一方,按照我的性格,哪怕是千山万水浊浪排空,我也会风雨无阻,如期而至。但是——
但是我并没有给她承诺,我们没有约定归期,而且我的处境她也理应能够了解,就算不说身不由己,也只能叹上一句无可奈何。她看见过我的坚守,却不知道现在我已经多了忍耐——哪怕白发满头,我也会坚持到最后,但是如果不能聚首,那么坚持就没意义,所以在追寻的过程里,我会努力忘记。对于我来说,多一分相思,就会多一分癫狂,我不能让自己崩溃失守。
沉吟之后,我振衣而起。周围的人们或蹲或立,目光聚焦在我脸上,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市委书记已经拿定了主意。
“老陆。”我招呼副书记,“让他们别喊了。”然后我从台阶上迈步下来,沿着门前的小径,转到别墅后园,那里有一排斜斜向上的石级,我开始缓步向上,又爬起坡来。
这个小区里的建筑物,因为全部倚山而筑,所以后园就是高点,站在后面的坡顶,能够直面别墅二楼的全景阳台——我知道苏静美会在那个位置。
是的,应该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爱她。我回来了,依然没有改变,永远不会改变,,直至最后,直至永远。
魏局长抢上两步,跟到我的身边,这里的地形他全部看在眼里,因为其职业特点擅长分析,所以对我行动的目的,公安局长理应有所察觉。
“沈书记,您想上去?”魏局指了指坡顶,“已经招呼这里的保安抬梯子来了。”他说,“在那个位置,可以直接架到阳台上。”
“嗯,可能梯子会短,远了点。”魏局迅速目测一下坡顶跟露台之间的距离,又调整他的方案,“让消防抬个云梯过来也行,那样就不用爬坡,在楼底下就能架上去——”
我转脸看着公安局长。“你手下那些防暴警察呢?”我随口问他,“让他们搞个定向爆破,在墙上打个洞,然后再冲进去好不好?”
“这样啊?”魏局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脑子里对市委书记提出的方案可能性作职业分析,“技术上没问题。”他犹豫着说,“但是,苏市长会怎么看,会不会——”
“我靠!你还真打算干啊?”我朝他挥挥手,“你脑子里缺根弦。”
魏局一愣,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紧绷着的职业面孔才算放松下来。
说话间,我们到达到了目的地——后山坡顶。
这里也是长川的地理高点。山坡的另一面,可以看见整个城市都在脚下。眼前陡然空旷,视野开阔,无遮无拦,远处的长川江汹涌奔腾,一往无前。地阔山远,天高云淡,苍茫大地,尽呈寥廓。
山风浩荡,在身畔呼啸游走。我迎着风,静静地站在山顶,看了一会,想了一会,只觉得浑身清凉,目舒气爽,意定神闲。
对了,是的。我来了,我看见了,整个世界,所有前因,一切后果。那些经过的事,路过的人,过往种种,因缘历历,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看见了海,在极遥极远的地方,浩瀚汪洋,无际无涯。海,正静静地等待我,呼唤我,我可以肯定。
我转过身来,对着别墅的露台,那里现在悬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和我一样,她也正在注视着我。
“秋叶,我的爱。”我说,“我知道你在。”
“我谁都不是,就是横刀,我是你的横刀,我是你的爱人。”我说,“现在,我回来了。”
“爱,不会太久,不用等到天荒地老。”我说,“我会守在你的身边,用我一生的时间。”
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我听见了低低的缀泣。
然后,又听见下面人群的齐声高呼——门,终于打开了。
我微微一笑。“走吧,魏局,下去吧。”我说。
………………………………
然而站在门前,前脚还没有跨入,正在举足欲行之际,感觉有人拉了一把衣袖,拽住我的身子,转脸一瞧,是卞秘书。一路上他好象一直是跟在老陆后边,这时候居然挤上前来了,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沈书记,这样不好吧?”卞秘指指我的脚下,然后直视我的眼睛。他的表情非常认真,居然还带了点悲壮,似乎要上来搞个诤谏,冒死劝阻一把。“您不能就这么进去。”他很恳切地说。
我有点愕然,没弄清楚这丫想干嘛。可以肯定自己此刻的思想,就是说如果有谁想阻止我的行动,那他整个就是找死。
“您看,这房间里多整洁,苏市长平时肯定爱干净啊。”卞秘又抬手指指门内的地面,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现在这么多人要上楼,别把地方给弄脏了,让她不高兴。”然后他提了一条中肯的建议,“您是不是应该带个头,换双鞋再进去?”
我的思维转了回来,终于确信眼前这位秘书不但没有发疯,而且理应比我更冷静。“呵呵,对的,你提得好小卞,不说我都没注意。”我呵呵一笑,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错,观察力很好,有前途。”
卞秘书的眼神里露出受宠若惊的味道来,脸上多了笑容,身形矮了三分,腰完全佝偻下来。市委书记夸赞某个人,那可是非常罕见的现象,相信会让他得意上很久——我看见了旁边小田的仇恨眼神,不带掩饰地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对方脸上剜出一块肉来。
田秘书怎么想的我无所谓,但是必须承认,小卞同志的这个提议确实非常及时,非常客观,那就换鞋吧——但是看了一下,又发现入户照壁鞋柜上摆着的拖鞋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应付门外为数众多的领导们的尊足,而且门内没人,凶恶的护花大妈不在。
我搔了搔头发,转脸又看小卞。
卞秘书看看我的表情,然后把脑袋伸进门里观察情况,然后他也愣住了。
“呃,鞋子太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就沈书记换吧,我们不用了,打个赤脚没啥——反正是木地板,又干净,不穿鞋也能对付。”说完他毫不犹豫,手撑着台阶扶手,开始脱起鞋来,而且脸上表情若无其事,完全无视身后无数鄙视的目光——以老陆为首,领导们的表情都是极其郁闷,敢怒不敢言,估计都在心里狂骂这小子:马屁拍得这么无耻露骨,还把大家全给拉下水,真他妈没见过!
我莞尔微笑,立马决定挺他卞秘书一个,以示嘉奖——这一回,他揣摸得非常到位。“好的就这样,我也不穿。”我转脸招呼大家说,“兄弟们就当健个足吧,锻炼锻炼,啊——哈哈。”一边说,我一边脱下鞋子,进了入户客厅。
然后听到身后老陆无可奈何的吩咐,“老魏,你手下来俩人,把外边鞋子看好了,谁是谁的得分清楚——这么多人,到时候弄混了,难道再打着赤脚下山?”
老家伙的声音充满抱怨,很有点情绪,可我不理会他,径直上了别墅的楼梯。身后一帮赤脚大仙们呼啦啦地跟进来,赵部长站在门口指手划脚地维护秩序,叮嘱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要太过吵闹。
三步两步跨上楼梯,又穿过二楼小会客室,我感觉别墅里的环境摆设一点都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么熟悉——在无数次梦中,我都坐在这里,我的心一直在此,从未离开。
拉开通往大阳台的木门,眼前一亮,我终于看见了她。
跟六年前一样,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姿势,永恒的蒙娜丽莎。
苏静美,安静地坐在那里,象一缕袅袅的烟,一株亭亭的树,一朵淡淡的花。
在记忆里,在我眼前,这朵永生玫瑰,依然圣洁,依然灿烂,神辉闪耀,明媚无匹。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32 爱情海洋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没有任何流动的痕迹,身外的世界已经全然消失。
苏静美抬起眼来,视线温柔地停留在我脸上,她在端详我,目光轻柔恬淡,波澜不惊,就象以前每一次凝眸,丝毫没有改变。
“是你吗,沈宜修?”她低声说。
苏静美斜斜倚坐在那把古老的藤椅里,姿容非常闲适,非常安详,白衣胜雪,淡雅如仙。在她身后,满山樱花正开得热烈,一树树似锦似霞,灿若云霓。一阵山风吹过,枝叶颤颤微微,洒下一地粉红。
三千花落,度尽劫波。
“是的。”我的声音有点哽咽。“静美,是我。”
“你回来了?”她说。
她的神情依然淡泊,就象平静的海,无风无雨,无波无浪,但是我的心抽搐起来。
“是的,我回来了。”我缓步上前,走到她的身旁,膝盖微屈,跪下一条腿。我把她的手抬起来,轻轻地亲吻一下,然后按在我的脸上。“万山游遍,千帆过尽,我终于——回到了你的怀里。”
“你是我唯一的方向。”我说。
苏静美身子微倾,向我弯下腰来,她抚摸我的脸,手指微微颤栗。良久之后,泪水终于滑落眼眶,滴到我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你的肩膀呢?”她两手揽住我的脖子,凝视我的眼睛,她在喃喃地问我,“可以让我倚靠吗?”
“当然。”我微笑,“从来就是为你准备的。”然后我把她和身抱了起来。
她伏在我的肩头,开始哭泣,声音渐渐放肆起来,泪水炽烈滚烫,纷纷落进我的脖颈。我的脸也很淅沥,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我亲吻她的长发。“你瘦了,静美。”我觉得非常心疼,然后紧紧拥抱她纤巧的身子,我们在露台上旋转起来。
这一刻,身后所有领导都看得目眩神摇,目瞪口呆,表情极度震惊。
我哈哈大笑起来——是的,爱的力量,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晕眩。
“走吧,女神!”转了一会,微微有点头晕,我把苏静美的身子放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牵住她的手,“我是接你的,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我说,“就象第一眼看见你时那样,那样骄傲,那样美!”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答应我的要求。
“不!”苏静美拒绝的语气和我同样坚决,丝毫也没有踌躇,“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她说,“但是我不会回去,我不适合那里,也不想再要那些!”
“只要有你,就够了。”她说,“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我看着苏静美,略微思考了一下,我们的视线在空中对撞,迸溅出火花来。我发现她的眼神异常坚决,不容改变。
有点恼火起来——虽然历经时间历经风雨,但是看起来这只美丽狂野的小鹿,依然高傲无羁,依然桀骜不驯。
不行,不能纵容她。我想,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让我来成为她的征服者,我不能再次在她手上沦陷,不能被她征服。
“嗯——”我笑着说,“不行啊苏市长。”我拉长了声音,“你的工作调整,组织上已经作出决定,你必须服从。”
“还有我的决定。”我吻了吻她的秀颈,“今天晚上,市委书记想和苏市长一起探讨工作,交换意见,谈一谈城市未来的发展——你不会不答应吧?”
“不要这样。”她微微一闪,居然还是拒绝,“我讨厌政治。”她搂住我的脖子,“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简单的幸福就好——好吗?”
我迅速瞥了一眼身后呆若木鸡的领导们,然后凑到苏静美的耳边告诉她,“其实我也不想要那些,但是没办法。”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听话,给个面子。”
苏静美把我推开,认真地看着我,“沈宜修。”她说,“那些东西,你还是看不透吗?和我一样,你也根本不应该呆在那里。”
“我知道。”我再一次拉起她的手,紧紧攥住,不容她挣扎。“先不谈这些。”看着她的绝世容光,我感觉一颗心在空中飘荡,无法控制,难以自抑,“现在,让我还给你一次牵手。”
“我欠你的,静美。”我说。“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补偿你。”
苏静美注视着我,很久很久,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荡漾,熠熠生辉,我想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吧小沈,我给你机会,如果你不害怕的话。”她微笑起来,如玫瑰绽放,满室生香。“不过,要牵紧一点哦。”她悠悠然然地告诉我,然后挽起了我的胳膊。
………………………………
从别墅里出来时,我和苏静美并肩而行,相视微笑,执手互看,脉脉无言——不需要更多语言,喜悦无限,感动无限,我们是一对永生不弃的绝世爱侣,伫立在爱情海洋的崖岸上,我们的手从来没有分开过。
爱情的伟大姿势感染到在场所有人,在小区里等候的人们集体震惊,他们的眼球牢牢盯在我们脸上,一动不动,表情全部凝固,都把嘴张成大大的一个O字来。
我根本不屑于考虑他们在想什么。拉着苏静美的手,我们站到了人群前,但是惊骇的人们忘记了为爱情让路,大家大眼瞪着小眼,全傻了冒。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些警察——可以想象,因为其职业本能,对敏感事物的承受能力远高于常人。他们率先冷静下来,然后迅速转入工作状态,在市委书记和市长身周排起人墙,护卫着我们缓缓向前移动。所到之处,人群象潮水一样向两旁退开,面前终于闪出一条道路来。
从小区里出来,是山顶的一条坡道,我们牵着手,信步而行,所有人都跟了上来,望着我们。对这些聚焦在脸上的各种眼神,我们毫不理会,青春和爱情就象一面旗帜,在迎面拂来的山风里招摇飘扬,猎猎作响,我们年轻的面容熠熠生辉,容光焕发,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是的,虽然历经沧桑,但是我们依然年轻,依然美丽,世界没有老去,爱情没有老去。
带着一帮簇拥的人群,我们漫步到先前停车的大路边,有人抢到我的身前,把001的车门拉开来。
“沈书记!”田秘书招呼的声音有些仓皇,“是先回市委,还是——”
“不用。”我说,“通知常委们,今天晚上的会议延期,明天再开。”
“啊?”田秘书的表情也很惊讶,“哦,好的,是的。”他迅速抬脸瞄我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嘴里连声应承。
“你先去和苑一号楼。”我又招呼他说,“通知后勤处,把那里收拾整理干净了,晚上我和苏市长谈工作,开个碰头会,议一议明天的常委会怎么开。”
“是的是的。”田秘书连头都不抬了,看都不敢看上我们一眼。
苏静美用力掐了掐我的手掌,我转脸看她,发现她看着我的样子娇俏调皮,活泼可爱,我的心嘭然而动。
“你先去吧。”我回过头来,继续吩咐田秘书,“让领导们都散了,我跟苏市长散步回去就行,不用车。”
“散步?”田秘书可能实在是没忍住,又抬头观察了我们一个,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我和苏静美紧紧牵着的手上,他搔了搔脑门,表情无比古怪,相信此刻这位久历宦场的秘书思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呃,这么多人——”他转脸瞧瞧后面的人群,嗫嚅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来。“不,不方便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提高声音,反问他一句,“你不会打算要来安排我怎么做吧,小田?”
“不敢,不敢,对不起,沈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田秘书开始擦汗,面色也变得苍白。
我淡然一笑,不再理会他。
“我们走,静美。”我的手搂上了她的腰。
身后再次传来车门的开开合合,然后是一片马达的轰鸣声,领导们都上了各自的车,先后离开,经过我们身旁时,每辆车都鸣了鸣笛,以示致意,然后那些警车跟了上来,在边上徘徊徜徉,身周蓝幽幽的顶灯闪烁一片,现场的气氛非常热烈。
第五卷 钦点翰林,天子门生 333 爱的传奇(第1部完)
除了身周的环境不太一样之外,我们的亲昵造型跟任何一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人毫无二致——我牵着苏静美的手,我们站在大道旁,站在人群中,站在车堆里,周围显得太热闹了。我是觉得无所谓,谁爱看谁看,但是小苏的表情瞧上去不太受用。“你不觉得很吵吗?”她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哦,好象是有点。”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脸招呼身后的公安局长,“魏局,让你手下人也回吧。”我说,“这里不用警戒了,我们就是随便走一走。”
老魏断然拒绝了我的提议,“不行。”他说。显然在工作职责这个问题上,公安局长非常有原则,寸步不让,“您是市委书记,您的安全必须保证,这里人太多了,出什么乱子,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我耸耸肩,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那你能不能让他们别跟得这么近?”我又跟他商量,“这些灯太晃眼睛,什么气氛都给你搞砸了——再说你又不是抓罪犯搞巡逻,不开灯也没啥。”
这个建议迅速被采纳了,魏局跟他手下打个招呼,两分钟过后,那些耀眼的警灯同时熄灭,周围光线暗淡下来,我们终于看见了天边的晚霞。
苏静美微微一笑,挽住了我的胳膊,“走吧!”她说。然后我们相互依偎着,我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她靠在我坚实的肩头(坚实吗?自我感觉还可以,汗一个),我们沿着江岸大道,漫步而行。江风沿着河道吹过来,拂动我的衣襟,拂动她乌黑的秀发,拂动她雪白的裙裾,我们在风里站着看着,走着笑着,彼此相望,泪眼凝噎,此时此刻,我们都能了解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的,这条路线我们曾经走过,四年前那一晚的记忆,刻骨铭心,永难消逝,仿佛触手可及,好象就在昨天。至于那些时间,那些风浪,在这一刻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回到这里,我们的手又牵到了一起。
已经是向晚时分,夕阳完全坠落下去,天空中挂着下弦月,江面不是很亮堂,回去的路上,有点黑暗。
“路灯为什么不亮?”我转过脸去问了一句。突然想起来,从理论上来说,这沿江大道上应该是有灯的。
“是啊,沈书记。”身后跟着的人群里,有位同志匆匆走上前来答我的话,是朱秘书长。“市政跟电力部门在这个事情上有点扯皮。”他告诉我说,“市政公司公用设施这块拖了几年的电费,一直没还上,电力那边就拉闸限电,长川没路灯都有一年多了。”他说,“当时这个官司打到了市里,也没调解下来,弄到群众反应很大。”
“哦?”我有点好奇了,“朱秘书长怎么对情况这么了解?”
“是啊沈书记,嘿嘿,我吃过这亏。”秘书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去年我爱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弄成了骨折,搞得我挺恼火,就问了下情况,责令他们协调解决。”
“当时几个单位踢上皮球了,推来推去的,直到现在都没解决下问题来。”朱秘书长无可奈何地说。“责任这个事情上,有时候很难划分,谁说得都在理,都是一肚子苦水,财政拨款不到位,市政公司没钱,电力是省管单位,电费欠得太多,他们也缴不了帐——就这么耗上了,谁都没办法。”
“哦,是吗?”我把脸又转回来。“苏市长。”我说,“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苏静美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把脸别开望着江面,也不理会我,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乐意。
“谈谈嘛。”我捏了捏她的手,“主政一地,造福一方啊,你可不能遇事装糊涂,想做什么太平官——”
“我没考虑要当什么官。”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主政者,也不是市政这块的领导,没义务发表什么看法。”
“哟嗬,还端架子?”我乐了,“你现在不是一市之长没错,但是就算作为普通老百姓,也有义务发表意见嘛,这是在维护大家的权益对不?”
“哼哼,沈书记。”苏静美眉尖一展,对着我微微一笑,“你是在批评我不关心人民疾苦啦?”
“不敢不敢,我没给你扣帽子。”我也笑,“就是想听听苏市长的高见,探讨探讨。”
“那好,说就说。”苏静美也不客气,转过脸去,质问了老朱一个。“朱秘书长,你说你一市委大管家,市常委,在这个小事情上,说话都不起作用,这代表什么?”
“是啊,代表什么?”我摸着下巴,作深思状,把她的问题重复一遍。
“从根子上看,是市委市府的控制力太弱,没有强有力的领导,只能维持局面,不能解决问题,领导们坐在台上,都跟和尚念经似的,有口无心。长川这几年,大事出了没人顶,小事出了没人管,谁都只会维护各自的小圈子,得过且过,混吃等死,不垮台就行。”
“啊?嘿嘿。”朱秘长吓了一跳,连忙干笑几声,大概没想过苏静美会抨击得这么直接。
“不会那么高吧?这也不是什么不作为。”我很有兴趣地插上一言,“下面单位的事情,怎么牵涉到市里的政治上来了?”
“当然有关系。”苏静美两手往胸前一围,挺腰扬首,圆润的下颌微抬,妙目流盼,又是以前那个非常养眼的政坛圣女姿态,“政治风气,历来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她说,“每个单位和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遇事光靠协调,他们永远会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推搪,谁都不会轻易妥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是啊,皮球大家踢惯了,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连连点头,同意苏静美的看法,“可是总得有个法子,总不能让这里的夜晚永远黑暗下去对吧?”我又说,“类似现象,好象长川还有很多,那又怎么办呢,就让他们把皮球这么踢来踢去?”
“确实不太好办。”朱秘书长赶紧接言,“当时市政府那边也有做过工作,为几家单位划定责任,协调处理,但是后来财政上确实有困难,拨款到不了位,环环相扣,一家顶着一家,也就不了了之,没下文了。”
“这个事情,还有几位市领导也提出来过,但是没钱是个客观事实,所以最后一直没有达成解决。”秘书长又补充。
“不是拨款问题,在很多时候,钱只是一个抵挡的借口。”苏静美淡然一笑,样子非常不屑。她款款地在我们面前踱动几步,“其实很容易办,关键看谁来办,谁来约束规则。”她看着我,美丽的大眼睛里神采盎然,显然已经不自觉地进入到我为她设定的角色里,“遇事先协调没有错,但是如果协调不下,就必须要有强硬的领导意志,还需要有效的组织手段保证贯彻,要给他们压力,逼迫他们自觉解决问题,或者遵守规则。”说着话,她身子轻轻一扭,闪开我伸向她的魔爪。“政治,是强者的游戏。”她在我的手上拍了一记。
说实话,我脑子有点不好使,有点充血糊涂,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啦。
看着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政治美人,这朵纯洁诱人的冰山雪莲,再一次在我面前盛开圣洁高贵的冷傲花瓣,我的欲望被彻底勾引起来,好象无法控制,有种馋涎欲滴欲火中烧的冲动,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口水。
苏静美,从来就是一架完美的政治机器,在我的有意引导下,她的思维终于习惯性地返回到历经多年的座标轨道,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她完全绽放了自己的光彩,此时此刻,她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一位傲视天下群雄的女王——我太喜欢了。
嗯嗯,我要调教你,我要养护你,我不会让你枯萎,我要让你活在自己最最美丽的领域,开放在最让我心动的高点,我喜欢你的光彩,喜欢你的状态,喜欢你的辉煌,喜欢你的高傲冷艳,喜欢你的天下无双——
我哈哈大笑,鼓起掌来。“说得真好,女神。”我用相当崇拜的语气评价说,“不愧是偶像级别,看问题一针见血,太强大了,太完美了——我喜欢。”
女神有点发愣,这才意识到中了圈套,她有点嗔怒地瞪我一眼,哼了一声,把脸转开,不理我了。
“老朱,打电话。”我得意洋洋地吩咐说,“让市政局值班室告知他们领导,马上通知电力公司开闸送电,打开路灯。”
“告诉他们,我作的决定,办法他们自己想。”我的语气不容置疑,“需要协调的话,以后我会帮他们做工作。但是现在,十分钟之内,如果没有看见这个城市的路灯点亮,市政所有局级领导一律撤职,一个不留。”
“我在这里看表。”我说,“还有通知老林,让他也来看一看表。”最后,我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他,这个常务副市长他没有当好——也是我说的。”
我扔下表情复杂的秘书长,上前两步,又牵起苏静美的手。
手拉着手,我们在暗影中同行。她侧脸望着我,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灼热闪亮,荡人心弦。
“要有光。”我看着她说。“我们都需要。”
话音甫落,就有了光,整个城市,在眼前敞亮起来。
“唱歌给你听,好吗?”我又说。
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在她的视线里,时间停滞了,世界凝固了。
“从来不求时间为我搁浅,只盼活的每一天,都能有你,让我思念——”
“流浪,流浪,流浪,爱原来是片海洋,飘飘荡荡,我望眼欲穿,千万盏街灯都为我点亮——”
华灯初上,耀眼璀璨,夜的花朵,次第开放。
我们在光明中携手穿行,离开江岸,进入城市,身后无数人追随上来。
那些潜伏已久的记者,也不知道先前躲在哪个角落里,现在终于候到目标出现,一片欢呼雀跃过后,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响成一片。
我们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微笑,继续向前,带着一大帮有意无意的拥趸,在街头慢慢碾压过去,就象滚雪球一样,身周的人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密集,长川的老百姓们终于发现状况,迅速朝这个方向汇聚过来。
年轻的市委书记携着他的市长爱人——这个城市最美丽最高贵最圣洁的姑娘,漫步街头,牵手同行,该镜头我想前一万年后一万年,都不会再出现,属于史诗级别,实在不容错过。我敢肯定每一位市民都想挤上前去,凑一凑热闹,看一看属于这个城市的骄傲与传奇。
是的,这是一部有关爱情的传奇。
从街头缓步走过,身前身后是众多神情激动的记者,一个个大呼小叫,闪光灯此起彼伏,不断亮起。两旁的行道上迅速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而且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我们左近涌过来。
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苏静美侧过脸来,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沈宜修。”她淡淡地说,“你不害怕吗?这么做,政治上的后果和影响,你考虑过吗?”
“后果?影响?政治?呵呵。”我笑,“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我揽住她的肩,然后侧过脸去,轻轻地吻她娇嫩的脸颊,立马全世界充斥尖叫,各种各样的闪光灯让这个夜晚灿若白昼。“能够拯救爱情,能够奉献给爱人,我什么都敢做。”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来过,活过,爱过,我们的生命,只有灿烂,没有遗憾。”
苏静美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我们在喧闹的街头伫足对视,很久很久。
“我为你骄傲。”她也靠近过来,亲亲我的嘴唇。
我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不知道谁燃起了烟花,这个城市的夜空,突然炫丽斑斓,五彩缤纷。
人越来越多,压力也越来越增大,警察们似乎快要顶不住了。身旁的公安局长亲自披挂上阵,手持对讲机,一边擦汗一边频频呼叫指挥,忙着调兵遣将,指示他的部下支撑应付。
“不行,沈书记。”魏局大声冲我喊,神情很惶急,“这人太多了,事前又没有准备,安全第一,我看您还是坐车走吧——”
“不。”我呵呵一笑,拒绝了公安局长的好意,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生活,咱们各行其道,互不侵犯。”
我笑着说,“我不会干涉你执行任务,你也不能干涉我享受自由。”我把牵着的手朝他扬了扬。“下班时间,跟爱人逛逛街,就是我很基本的权力和自由。”
魏局无可奈何地跟着笑。“那好吧,您接着逛,我没有干涉您的意思。”他说,“我们已经请求武警增援,前面的路口已经全部封锁,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是你的事。”我耸耸肩,又随口跟他探讨起另外一个话题来,“那个小伙子不错,魏局了解他吗?”不远处有位年轻的警察同志,正在奋力指挥队友构筑人墙,抵挡人潮冲挤,我指着他示意公安局长。
“哦,李军啊。”魏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清楚,小伙子确实是个人才,人品好,工作能力也强。”
“嗯,了解就好。”我说,“既然知人,就要善用啊。”
“是的,我们考虑过这个问题。”魏局点点头,“过几天局党组研究人事——”
突然身侧人群中传来大叫的声音,喊得声嘶力竭,直接打断魏局的话,“沈书记!沈书记!这里!这里!”声音有点熟,好象在哪儿听到过。
我转脸过去,在苏静美身后的人群里看见了琳子,小巧的身子在人潮中飘来荡去。她好象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站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她正痴痴地注视我们,神情漠然默然,在她身周,还围着一圈身着城管制服的男男女女,正努力护卫着她不让人挤到。
我的心一紧。
“沈书记!我们把人给您送来了!”喊话的不是琳子,是她身后的小彭局长,一副得意洋洋有恃无恐的样子。看到我的视线扫至,他愈发兴奋得意起来,呼叫的姿势更加夸张,发出的声音分贝极其强悍,完全罔顾边上一干群众的诧异眼神。
好象小彭身前的警察给他闹烦了,也冲他吼叫起来,“吵什么?再吵把你抓起来!”
然后声浪升级,又是更大的吵吵嚷嚷。
我皱了皱眉头,转脸跟魏局商量,“把那位姑娘让进来吧,是我妹子。”我说。
很快琳子出现在我们面前,苏静美的表情有些诧异,“琳子?”她转脸看看我,然后牵起了琳子的手来。
琳子看着我们,不动也不说话。
“琳子。”我问她,“那个钱,是你拿来的吗?”我的语气有点责备的意思,“你怎么那么傻?那么辛苦挣来的钱,那么累,值得吗?”我说,“我又不缺这个,你不来的话,我都已经忘了——”
“是的,沈书记,从前那些,你都已经忘了。”琳子终于开口说话,她直视我的眼睛,眼神忧郁,表情淡然,“但是我不能忘,我不愿意欠你,我一直努力在找你,我想还给你。”她的声音依然秀气,气韵依然坚强,楚楚有致,脉脉动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找不到你,但是我想,我会永远记下来——”
有点愕然感。
我瞟了一眼苏静美,发现她也正在默默地看着我,深深的眼神里,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
迅速思考一下后,我想起来了。嗯,好象是有许多事情,那些林林总总,因缘历历,一路走来,我已经忘了。
但是,我又想——
爱,不能忘记。
————————————第1部完——————————————
第二部 第一卷 1 MB的强奸
“放开那个女孩!!!”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斜靠在一堵跟我造型同样倾斜欲倒的黑土砖墙上,我两手抱肩,脑袋微微低向地面,嘴里叨着支狗尾巴草,眼神忧郁,声线飘忽。雨水从头上的破烂屋檐处不停滴注下来,掉进脖颈,但是我依然保持这个非常冷硬的姿势,身子动也不动,入神坐照,物我皆忘。
这是荒郊野外的一处破落庙宇,残垣颓壁,雨骤风狂。枯藤老树昏鸦,断桥流水南瓜,很惨烈的风景。
距我身前大概十米之遥的一片阴暗小树林里,树叶簌簌乱抖,三个彪汉(彪形大汉之简称)正将一名花季少女摁定在地上,毛手毛脚,浪笑连连,再加上少女恐怖的尖叫,撕扯衣服的裂帛声,现场场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非礼,强奸,好象就是这样。
面对违背女同志意愿的犯罪行径,虽然只是路过,但是作为一个RP值很高的正义人士,我可不能甩手不管。
“放开那个女孩!!!”我又冲那方向吼了声。
前面一句好象没人听到,而且瞧着彪汉们的动作似乎已经得了手,大家鸿飞冥冥,逸兴渺渺,根本就不搭理我。日的,当我空气——我一着急,嗓门又吊高了点,且垫起脚来,希望观察到一点点细节,但是由于先前站立姿势过分耍酷,用力之下,身子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我摔了一跤。
这下终于被他们听到了,妈的。
然后几个人把女孩放了,大伙儿一边提裤子,一边围将上来。
“站起来。”为首的彪汉冲我勾勾手指,“MB的,还敢装杀手。”
我爬起身来,走到那个女孩身边,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我安慰她说。
女孩就势一骨碌地翻身而起,把身上衣服理了理,然后用很崇拜的眼神看我,“你是来救我的吗,猪猪侠?”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给人在后边踹了一脚。
“老子是这里的镇长,土皇帝。”那个长着真正猪头脸的家伙指着自己鼻子告诉我说,“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说的就是我。”他奸笑两声,“你什么玩意,敢来坏老子好事?”
“镇长算个什么东西?”我撇撇嘴,非常轻蔑地说,“知道我是谁吗?天子门生,市委——”
啪啪两声,脸上挨了两耳光,然后就打起来了。
我使的蛤蟆功,他的招数更牛一点,貌似万佛朝宗,就是从很高的地方刷地一声蹦下来,巴掌上冒烟喷火,声音还巨大,没给他压死也给他吓死的那种,很变态,所以我被打败了。
然后一帮家伙就轰笑起来,然后掏出家伙在我脸上撒尿——真他妈恶俗。
一边挨浇,我一边想,不知道AIDS的传播途径具体有哪些,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死于非命,应该怎么算。
败了就败了,浇了就浇了,那倒也无所谓,你们继续接着干你们的勾当吧,就当我没出现——可是这帮流氓不肯就这么算,撒了尿还不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家伙把我跟那女孩绑在一块吊了起来,然后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一番后,走人。
这不有病吗?纯粹给我找事。
本来就打算到处逛逛,四下看看风景,散个心怡个情,可是这么一来,嘿,又招惹上一女的了,真他妈败兴——是真的不高兴,现在我的境界非常高,高到一看见女人就烦,就气闷,早知道不多嘴了,随他们去奸,关我鸟事。
说得这么不负责任,关键在于我他妈现在后悔莫及,因为这次招惹到一个真正的麻烦。晕了。
跟赤身裸体的女孩绑在一起,吊在荒郊野外的半空中,天上还往下灌着瓢泼大雨,四处雾气氤氲,阴气森森——有人试过吗?
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估计女孩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事,看样子心情非常不爽,板着脸一句话不说。我四下瞅瞅,到处张望一把,没发现什么能让我们脱困的好法子,于是转脸说了一句非常不应该的话。
“一个人跑这野地里干嘛?”我抱怨她说,“不是找不自在吗?现在流氓这么多,招蜂引蝶啊你这是。”
我承认自己很愚蠢——倒不是因为话说错了什么,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我不应该说话。
“MB的。”女孩开口就是这句,“谁让你你死出来的?要死不会死远点?”她瞟我一眼,目光非常轻蔑,“还以为你很能打,草,垃圾。”
我感觉自己如果戴着眼镜,现在肯定已经掉到了地上。
顿了一回后,我才反应过来。“怎么说话的小姑娘?有教养吗?”我说,“我来救人的,就算没救成,也不用骂得这么难听吧?”
“草。”女孩说,“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英雄救美。”她冷笑,“不就是强个奸嘛,你MB不出来,最多也就轮奸……”
心里一寒,我嘴里叨着的烟掉到了地上。
“MB的。”女孩又说,“瞧你长得那个三角板形状,脸上还淌鼻涕——给人打出来的吧?你妈没教过你——”
“早知道让你给人日!老子也不用吊在这里!”我忍不住了,“MB的!”
瞧,人的适应性就是这么强大。
女孩侧过脸来打量了我一眼。“你MB有修养吗?”她说,“老子是女生哎!”
修养?女生?——ML个B!
我忿忿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匪夷所思了。超郁闷。
“你没成年的吧?”我说,“你老师是谁?平时怎么教的你?”
“MB的,要你管——滚!”
这个还用你操心?滚得走吗我?否则连滚带爬地,怎么快我怎么走,死也死得远远地。
我开始在心里诅咒那个该死的镇长。以后如果让我找到机会,非得把他也照这法子吊起来——跟这种妖怪弄到一块,MB死他!
玩个游戏也这么上火,日。
………………………………
“沈书记,开会可以走了。”卞秘书进来书房,然后敲敲门框——现在,他是我的秘书。
“日!”我合上电脑。
“什么?”估计卞秘没听清。
“我说——走!日你!”我冲他吼了一句,从桌子上拎起杯子来。
………………………………
又开了一个星期的会。加上前面三天,连续十天来,一直就是这个节目——人说党的会议多,MB的真没说错!
坐在市委的大会议室里,我跟苏静美遥遥对坐,一人占了会议桌一头。我们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都摆出一副誓不低头的样子来。
事实上,还真没法低下脑袋去干点别的,现在每天光开会了,而且每一场会议都进行得异常激烈,我的任何提议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抵抗,权力受到强力挑战,而我这个市委书记束手无策苦无良方,因为跟我顶牛的领导是苏静美,她现在是我的政敌。
真他妈让人抓狂。
尤其让人抓狂的地方在于,除了反对我之外,苏静美没有政治立场。她接受组织决定,接受我的邀请,出席党委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她就因为这个原因坐到会议室里来的。
十天前的那个夜晚,我们依然没有最后达成一致——苏静美拒绝了我,前提原因是因为我用不同的方式拒绝了她。
当时李军送我们回和苑一号楼,还有琳子也在,然后大家在会客室里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彼此寒喧上几句,争吵就爆发了——我和苏静美当着大家的面开始论争,无休无止,然后琳子也跟了进来。
我觉得不能怪我,是苏静美找我的茬,她是罪魁祸首,因为我再次向她提出那个要求,不但被不假思索地拒绝,而且她还把我的面子扫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
“我说过不会参加常委会,我是认真的。”她说。“什么会我都不参加。”
“不行。”我毫不犹豫地说,“一定要去,而且市长候选人的名单也定了你,已经在市委宣布过了——提名的事情,我来安排。”
“这是一个标志。”我说,“长川新政,由我们开始。”
“你这是在自杀。”苏静美丝毫没有被打动,而且继续打击我,“我不会参选,不会开会,也不会接受你的安排。”除了说不之外,她好象不打算说别的,“还有。”她说,“我希望你马上退出,离开这个圈子。”
她的态度,我完全无法接受。
“不行。”我说,然后很粗鲁地将她一把扯住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完全罔顾周围那些人的复杂眼神。“如果失去这个位置,我们会失去所有东西,包括爱情,包括你——”
服务员和田秘书尴尬地退出去,李军犹豫一下,站起身来脚步动上一动,但还是选择继续停留下来,只是脸上神情极不自然。只有琳子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就跟没看到一样。
电视开着的,有人在唱歌。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之所以将周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是因为我根本无法全情投入——苏静美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配合,她的嘴唇很凉,美丽的大眼睛凝视我,神态很冷。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琳子拿起遥控,把电视的声音放大了。
“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
“沈宜修。”直到我踉踉跄跄地退开身子,苏静美才说了一句,“你不是在爱我。”她淡淡地看着我说,“你爱的,只是爱情这个字眼。”
“如果真为我考虑的话,你就不会坚持呆在那里。”她说。“那不是我们要的。”
“今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这么高调?”她很平静地说,“我原以为你想放弃所有。但是事实上才知道——”她说,“你只是在向世人夸耀你的爱情,显示你的坚持,仅此而已。”
我觉得非常可笑。
“你说说看。”我随手指了指呆若木鸡的李军,“她在说什么,你能听懂吗?”
李军的样子也很茫然,他摇了摇头。
“我懂。”琳子突然插进一句,“你变了。”
我愕然。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能懂得珍惜以后归来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爱情历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我错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都来针对我?——把电视关上!”我发起火来,“规则就是这样子,永远由强者制订,我不想再被人玩,很多东西需要我来保护!”我的手在空中挥舞,“为什么要退出?你们懂什么?”这一次我真的很愤怒,“你们女人,总是希望别人按你们的逻辑生活对吗?不用考虑现不现实?”我点了点琳子,又点点苏静美,“不要以为当官从政,就是为了堕落,我不可能象别人那样——”
“你会独善其身对吗?”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位置高了,你显达了,反而缩了回去,是不是把这道理给弄反了?”
“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沈宜修可以什么都不怕,可以不要命地呐喊抗争,那么现在呢?为什么要恋栈?为什么要找各种理由推搪?”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什么。”她说,“事实上告诉你——鱼跟熊掌,不可能都选择,你太贪心了。”
我想了一会儿。
我承认,她说的这一点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
“我回去了。”苏静美瞥了我一眼,然后拉起琳子的手,“去我那里睡吧琳子,我们说说话。”
“静美,等等。”我从后面抱住她的身子,试图挽留一下。“我们再谈一谈,别回——”
琳子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吧,静美姐。”她没有看我,脸都没有转一下。
我没法把苏静美留下来,她们挽着手,自顾自地下了楼梯,然后李军看一下我的脸色,也追了上去。
她们被送走了,我跌坐在沙发里,捂着脸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理清楚这些状况。
再然后,接到上官仪的电话。
“苏静美呢?”她的语气非常冷淡,同苏静美有得一比。“让她听电话。”
“找她干嘛打给我?”我无精打采地说,“我又不是她老公。”
“草。”我说。
上官仪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就把电话挂了机。
太他妈郁闷了,还难受,憋屈。
草。
………………………………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田秘书去了樱林雅筑,接苏静美。
等了很久她才出来,依然那么冷冰冰的不理不睬,而且看上去玉容憔悴,眼睛里红丝丝的,眼眶还有点肿,好象哭了一晚上的样子。
“算了吧沈宜修。”苏静美轻描淡写地说,“说过我不去了,昨晚一夜没睡,跟琳子在聊天。”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我感觉非常郁闷,“商量怎么对付我是吧?”
“哼哼。”苏静美冷笑,“女人之间说什么,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吐了一长气,看了她很久。“静美。”我说,“你就不能稍微迁就一点吗?”
“昨晚上我也没睡。”我拍拍奥迪车的引擎盖,“局面这么复杂,变数很多,你还成心跟我闹别扭,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我希望你帮我。”我看着她说。“处境有多难,你完全清楚——”
“你申请调回去吧。”苏静美突然打断我的话,“别在地方上呆了,这里不适合你。”
“我不会帮你,也帮不到,你自己也清楚,我只能给你添麻烦。”苏静美站在别墅前的花树下,双手揽胸,眼睛平视远处,神情淡定从容。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直到催促我开会的电话响起来。
“那先这样吧。”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办法说服她,“我先去开会了,你先考虑着,回头再商量。”
第二部 第一卷 2 妩媚的系花同学
苏静美没有任何要跟我商量什么的意思。那天会后我去找她,想和她好好谈谈,最好是单独地沟通上一把——结果没看见人,直接吃到闭门羹,打电话也不接,只能怅怅而归。
然后第二天,我的组织人事工作会开到一半,她来了,来砸场子——真是上门踢馆的,她直接跟我叫上了板。
第一个被苏静美带头否决的提案是什么,哪位同志有幸在她手上倒了霉,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心情非常错愕,满脑子就想着自己被偷袭,后院失火,感觉非常糟糕。
更糟糕的是,看起来这一次,苏静美真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我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应付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怕我手上的权力——权力一旦失去了威慑,那还叫权力吗?
最糟糕的地方在于,这位知性美女的政治造诣非常高,特有才,特能分析问题,从来不搞什么胡搅乱缠蛮不讲理。政治这玩意本来就是模棱两可,除了立场站队这类极端性质的问题外,大是大非的东西少——也就是说,要抨击一个事物,角度可以有很多,可以和赞同它的角度一样多。而苏静美,总能从中找出最让我难受的那一个,反对的理由提得充要充分、冠冕堂皇,甚至连陈述的姿势都是极其华丽优雅,就跟开辩论会搞演讲似的,我往往辩不过她,以至于提案就此被搁置。
真他妈让人有吐血三升的冲动。
草她的,我日了。
时间一天一天数着过去了,情况愈演愈烈,这样的神仙会已经彻底沦为我跟苏静美两个人争吵的战场。她坐在以前任小天那个位置上,跟我遥遥相峙,横眉冷对,不动如山。任凭我说下大天,她的态度永远只有两个字:反对。这样的状况下,会议已经成为例行公事,其他常委们一进会议室就开始打瞌睡,然后表决的时候醒来,看看我们俩,究竟谁的声音更大,以决定他们的投票方向。
事实上为了折服对手,我已经动用到自己的全部IQ或者说EQ,甚至力量。在某次相持不下的争论中,我不顾体面,亲手把苏静美从会场里端出来,希望单独聊聊——其结果也只是把战场由会议室转移至走廊,把听众从常委领导扩大到市委工作人员而已。而且无论我恳求还是哀告,商量还是感化,苏静美丝毫不为所动,坚持她的反对原则,从不妥协。
当然,我其实非常清楚这是为什么,她想要什么。苏静美的底线就是让我下野,离开这个曾经让我们死心塌地的地方,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这一点,只能说对不起,我也绝不妥协。
这是底线的对撞,其实与政治没有关系,只不过这种激烈的碰撞是以政治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已,但我不想这样,我希望用生活的方法跟她沟通,跟她交流,哪怕挨上几耳光,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从那一晚之后,苏静美再没有给过我跟她私下相处的机会。
我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她在逼迫我就范,不修改底线,她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但是,于我而言——沈先生的底线,当然不能动。
所以,郁闷了。
所以,后来这几天,就不召集开什么会了,没意义。
当然,除了必须上会讨论的事情外,其他那些倒也没有就此失去控制。谁都清楚,市委书记对苏副市长无可奈何,并不代表其权力失去强势——是不为耳,非不能也。而且有明显迹象表明,该领导正处于不能作为的气急败坏状况下,谁要这个时候跳出来,那就是一个引火烧身,立马就会成其为打击对象,人肉标靶。
所以除了我跟苏静美不断升级的争吵声以外,这段时间的长川,倒也并无他事,显得风平浪静。
至于省里边,也没什么太意外的消息传来。六月十一日上午十时,也就是距离我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十六天以后,省委巡视组伫临长川,带队的是位纪检领导,省委厅级巡视员,曾繁荣同志。
在市委会议室举行过例行座谈后,我陪同曾巡视员,一起下到北川县,视察该县纪律组织诸方工作。晚餐后没回长川,下榻于县委招待所的贵宾接待楼,顺道在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又开了个考察调研会。
考察调研这玩意其实相当抽象,从来就没有谁具体规定到底应该调查什么研究什么,如果不是分管专行,那就完全凭着带队领导的喜好。所以这一回我作了主,啥地方都不去,召集北川的县委班子开个会,听取一下汇报,让他们自行总结一下成绩,检讨一下不足,务务虚就行。
因为此次的所谓视察只是找个题目,完全不带什么考察性质,仅仅是为了配合一下省委巡视组的醉翁之意而已。至于巡视组来干什么的,我跟他们都心知肚明——昨天一接到省委通知,了解到带队领导是谁,我就明白了他们的此行目的。
当然,限于级别,这个情况北川县的几位主要领导是不清楚的,所以他们此刻就显得紧张忙碌,材料准备得相当多,时间也用了相当长,非常用力。但是因为这样的汇报实在是太过漫无边际,谁都不清楚究竟应该侧重于成绩还是不足,或者说应该自加赞扬还是自我批评,所以几位书记大人脑袋上都快冒青烟了。
我跟曾巡视员一人占据一张沙发,并排坐在会议室一侧的正中间,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互相低声交谈,貌似亲密融洽,对那些县委领导们投射过来的紧张眼神完全不加理会——因为我们谈论的东西,实际跟他们的工作汇报毫无关联。
老曾告诉我说,周书记正在国外检查身体,省委工作暂由副书记龙国定同志代理主持。长川目前的工作,建议我多看多了解,处理问题宜慎重多思考,棘手的事情可以考虑先放一放,不要操之过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一切都等周书记回来,召集省委常委会时,大家再一块慢慢研究。
老曾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和风细雨,不象在传达精神指示,更象来安抚我的一样。我则只听不说,间或颌首,以示认可赞同。
其实该说法并不新鲜,几天前省委办公厅就已经电话通知下来,内容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别。
但是这一次我没认为是什么缓兵之计。相反地,我觉得这是老周同志发过来的一个缓冲信号,他是想来跟我搞妥协的。
为什么这么理解?很简单,因为巡视组组长的人选,重新启用的曾繁荣同志。很多时候,一样的情况,可以造成不同的意示,区别就在于由谁来告诉对方。
老曾的话就说到这里,后面也没有再多谈什么,然后我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中止了这场无聊无趣的调研会。
“我们完全同意省委同志们的看法,对于北川县的工作,市委也是满意的。”在巡视组组长老曾同志肯定成绩的简短发言后,我也总结了一下听取汇报后的想法,“但是,也还有不足的地方啊。刚才我跟曾部长交换了一下意见——”
“巡视员,沈书记。”老曾笑着纠正我的语误。
“哦,对的,巡视员。”我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认为,从以下几个方面看,北川的组织工作还可以加大力度——”
散会时,我用力握了握老曾的手,“曾部长。”我说,“呆会去你房间,咱们聊聊天——”
“不用了,沈书记,时候不早了。”老曾非常直接地回绝我,不过脸上笑容可掬,显着轻松随意。“这一路车马劳顿的,有点累,大家都想早点休息。”
“后天还要去高远。”他又补充一句。
“哦——好的,那就不打搅领导们了,呵呵。”我朝着巡视组其他几位同志点头,然后一一握手,道别致意。
北川县的一众领导站在我身后,目送组员各自上楼回房,消失在视野中,大家集体松下一口气来。然后县委书记朱高志上前来请示了一个,“沈书记,明天怎么安排?我们北川的特色——”
“不必了。”我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没这好心情。”
“借他们俩胆也不敢,呵呵。”我忍不住笑了一个,觉得非常有意思。说实话,就目前情形来看,省里任何级别干部,到了我沈某人的地头上,都得把尾巴夹得紧紧的。
当然,他们怕的不是我,这一点我也非常清楚。
给我布置的住处是招待所一号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没交待什么意思,也就没人敢提什么其他安排。我背着手,踱步穿过招待所的院子,县委领导们小心翼翼地,一路随着把我送到一号楼前,然后大家互道几话闲话后,我就跟他们握手道了别。
在场的北川领导大概有六七个,当握到最后一位同志的手时,我发了一愣。
是位女同志,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样子挺妩媚。
“沈书记,您好,早点休息。”她说。
嗯——说话你就说吧,很平易的一句台词,干嘛要语中带羞呢?为什么要面灿桃花呢?
我只是稍稍地犹豫了一下,边上朱书记马上笑容满面地向我作介绍,“沈书记,这是高露露同志,团县委书记。”
“哦——你好。”我说,然后我把她的手放开了。
一个团委书记,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刚才开会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她。
当然,我清楚这是为什么。
完全没有超出意料,回到房间后不超过五分钟,门就被剥剥剥地敲响了。我没有理会,随她去敲,我正在洗澡,满头的洗发水泡沫。
又过了五分钟,澡洗完了,我一边穿睡衣,一边走出洗手间,然后在内线电话上按了一下。
“小卞,过来一下,看看谁在敲门。”我说,“顺便把电脑也提过来。”
卞秘书马上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一位姓高的同志。”他的声音非常平淡,“说是沈书记的大学同学,特意来拜访您的。”
“知道了。”我说,“出去告诉她,说我已经休息了,要叙旧的话,明天找个时间吧。”
是的,北川这位妩媚的团县委书记,确实是我以前的老同学,但是现在,我不想跟她叙什么旧。
“是的,好的。”卞秘书恭谨地应下,然后把手上捧着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书桌上,我又问他,“小卞,人家敲了那么久的门,你在隔壁听不见?你就不会去回个话?”
“哦,对不起,沈书记。”卞秘嘴里虽然道歉,样子倒也不显尴尬,显然对我的问题,进来前他就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在洗澡,没听见,下次不会了。”
“你丫脑袋里琢磨什么,我全清楚。”我笑着骂他,“衣服都没换,你洗个什么澡?不想过来坏人好事对吧?你他妈是陷人以罪啊!”
我的话确实直接,但是可以肯定绝非怀着什么小人之心搞无聊意淫。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态势下,男女同学叙旧行为的纯洁程度将会相当有限,最后多半会叙到床上去——就算你没干,人家也会这么想,这一点毫无疑问。
第二部 第一卷 3 欲火焚城(一)
娇艳的女同学进入我的房间,瓜田李下,她一进来,原本清白的房间,立马会变成有嫌疑的风月之地,我想是这样。
当然,瓜田李下的嫌疑,这话其实说得很装B。对于任何一位稍微有点档次的领导来说,只要不牵涉到深层次的法律政治或者金钱关系,在女人的问题上,这样那样捕风捉影的口水影射,根本不足以构成震慑效果,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每天每时,在任何机关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与领导们有关的那些龌龊事儿,但是印象中,我不记得有谁因为这种嫌疑或者说影射吃到挂落--除非被坐实名目,嫌疑变成现象。比如说行奸不慎,让事主拿了现场,又或者隐瞒不力,给老婆打上门来。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明证,单从嫌疑这个角度出发,人言其实并不足畏,我当然也不会害怕。我非常清楚,我所真正惧怕的,其实是自己的欲望。
“以后此类现象,一律按今天的说法对待。”我非常严肃地告诫卞秘,“领导的清誉令名,身边的工作同志,有责任保护好啊。”我说,“沈先生是正人君子,不处尴尬之地,这一点你必须弄清楚。”
卞秘嘴上唯唯诺诺地连声应承,手里琐琐碎碎地做着事情,把电脑打开,连好网线,沏上一杯茶,又从兜里掏摸出一盒烟来,拆了封盖,和火机一块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把台灯拧得亮了点。
我朝他点点头,“好啦,你去吧,记得明早上--”
我的一句话没有吩咐完毕,就有人推开房门,擅自进来了,说话的调子比我更高。“哟,咱们的书记大人架子大了哈!这才几年没见,对待老同学,竟然这个态度--”
我和卞秘同时愕然转脸,只见香鬓丽影,迤逦芬芳,我那性感漂亮的系花同学,竟然款款然施施然地登堂入室,引身上殿,瞧她那旁若无人的德行,好象进到我的卧房里,是来赴晚宴的一样。
我和卞秘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怎么啦沈书记,这么不给人面子?到了北川,让咱尽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恩赐一个?我可是你的学姐哦!”美女学姐也不等招呼,自作主张地在我沙发上坐下来,挺胸收腹,言笑晏晏,丝毫不以我们的诧异为意。“沈书记既然没睡下,那个--不会着急赶我出去吧?”她一脸娇笑地冲着我说。
卞秘书张大了嘴,看看张扬自信的美女,又看看我,一脸的不知所云。
嗯,不得不提一句,包括政治包括经济,做生意或者混场面,在很多领域里,女性具有男人不可比拟的性别优势,更容易得到机会,尤其是美女--比如此时此刻,这种逾越无礼的行为,还有老套夸张的台词,如果换成一老爷们,足够他吃上重重的一记窝心腿了。
一个女人,一个美眉,一个学姐,我当然不可能去踹她。
这位女同学,应该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她这么唐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脸上却没什么不好意思,反倒显着薄嗔微恼,意思好象是在抱怨市委书记的不近人情。坐下来之后,她还扬起脸冲我说了一句,“老同学之间聊天叙旧,很平常的事情嘛,大书记,拜托你别想得那么歪好不?”
我有点晕,看着卞秘,他的表情比我更晕--显然在美女提到的这个问题上,先前他比我想得更歪,而且我对他的责备全让人家听到耳朵里了。
“嗯--”我看着学姐,略微考虑了一下,然后朝卞秘书挥挥手,“你出去吧小卞,没关系。”我说,“既然来了,就聊会,我晚点睡。”
“好的,沈书记。”卞秘总算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下一句后,退出了房间。
“这就对啦,大书记,嘻嘻!”学姐得意了。
我看着卞秘书把门轻轻地带好了,就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然后转过脸去,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自信张扬的政坛美女几眼。
应该说我的这位学姐,自信是有道理的。脸庞亮丽,身材高挑,姿态优美,气质不俗,记得以前就被公认为我们那届中文系的系花,而且为人做事作风泼辣,能力强悍,身皆几大社团的领导,每次学校或者系里搞活动,从来不缺她的身影,属于学校里的高级偶像,可远观不能亵玩--想玩你也玩不着。
“看什么?”学姐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观察,她迅速迎上了我的目光,“变化很大吧?老了丑了是不是?”她在自己身上扫视一眼,话说得言不由衷。其实我觉得,她根本就是在卖弄显摆,因为她的身材容貌其实都很棒,岁月在系花身上,没有留下痕迹。几年的时间,如果真有变化,那就是成熟了,性感了,更让男人心动了--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
“别说得那么假。”我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不是变化,是进化了--再说这个问题上,我也没有发言权。”
学姐一愣,然后格格娇笑起来,“沈书记很幽默哦,不愧咱们B大的才子--”她好象觉得很有趣,媚眼如丝,不断瞟过来,“先头在高书记他们面前,我都不敢跟你说什么,就怕沈书记贵人多忘事,不认咱老同学,那我多没面子啊!”
我觉得很无聊。
我的大学生涯,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干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时间大多是靠喝酒上网、游戏QQ打发过来的,最后能侥幸拿下毕业证,都算是功德圆满,阿弥陀佛了,还才子?这不等于当面骂人吗?
再说我也没觉着自己幽了什么默。我跟这位学姐的关系,充其量跟M国总统差不多--我希罕过她,她不认识我,当时就是这样。记得学校里如此级别的美女不止她一个,但是由于属性变态,百里挑一,全是那种有价无市类的紧俏品种,一个个眼睛生得很上,看起人来一水儿的居高临下。在她们面前,我们这帮苦哈哈缺MONEY少地位的凡夫俗子,顶多算群癞蛤蟆,唯一能跟她们发生关系的,只能靠嘴--要么一个人暗地里淌淌口水,意淫想象,要么大伙儿集体膜拜讨论,过过嘴瘾,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咱们那几届的女同学啊,可都在传你。”学姐用毫不掩饰的崇拜眼神看着我,“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个同学会,你知道大家说什么吗?沈书记念书那会儿,就特有气概--”她一脸兴奋向往,好象青葱岁月已经在眼前浮现,然后--她背诵起诗歌来,还是伟人的,我倒。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看起来波大无脑这词,放在学姐身上,那是非常地不适合--她的咪咪,怎么看也有三十四吧,但是背起诗来,却显着特豪迈特有才,违背普遍规律啊。
说实话,我可不想跟学姐讨论什么同窗生涯、峥嵘岁月。这个话题,她那先贤诗里已经概括归纳得气势磅礴,无人能出其右。我想再怎么聊,也没可能到达那种高度深度,花样翻不了新。
何况诗里的那些事儿,属于领袖专用,我一件没干过,而且也根本不相信我的那些B大女同学能对自己的气概有什么深刻印象--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典型一个自大成狂,我要这么干,不给寝室那帮哥们指着有病暴打一顿才怪。
“同学的事情,有机会的话,同学会上聊吧。”我无所谓地笑笑,看着企图把我拖入往事追忆,搞搞情绪过渡的学姐,淡淡地说,“还有别的事吗,高书记?时间有点晚了哦。”我提醒她一句,表示自己对那些毫无兴趣。
再说句实话,天确实没什么好聊的,我跟她也无旧可叙。学姐簧夜造访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来送给市委书记日的,所以我们此时,只存在一个是非的问题--日,还是不日,其他都是扯蛋。
学姐兴致勃勃的话头刚开张,就被我正面打断,有点意外的样子,不过她丝毫没有沮丧扫兴之态,反倒迎了上来。只见她两手交叠膝上,身子微微前倾,胸前那一大片诱人风光带立马呈现眼下。
“还早啊,有很多事可以干。”她咬着下唇,略带羞涩地说,“夜生活现在才刚开始哪,咱们都是年轻人,沈书记不会那么老土,九点钟就上床了吧?”
我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高露露同学,我记得非常清楚,刚才在楼下看见她时,她的装束严肃矜持:职业套裙高领密扣,三摺裙摆长度适中,身段包裹得较为密封,作为一个政工干部,这样的衣着是适当得体的。但是现在不然,短短的五分钟之后,她显然已经改头换面,投身暴露一族--呃,五分钟的换装时间,对于一位漂亮的女同学而言,确实有点少,也够难为她的。
美女学姐目前身着一袭晚礼服,低胸裸背,束腰提臀,她在我面前这么风情万种地一低头,就让我看见了镂空蕾丝的胸罩,以及肉肉深陷的乳沟。
嗯,不是胸罩,没那么严实,顶多算个胸托吧,因为只托住了乳房的下半部,上面三分之一的体积全部裸露出来。对比略显神秘的黑色蕾丝花边,两个迷人的半球被烘托得很好,线条优美大方,肤色细腻雪白,这对造型夸张的宝贝,在灯光下莹莹生辉,荡人心魄。
心里真的为之一荡,但是没有咽口水。我伸出手去,直接将眼皮底下的大咪咪捏住了,试了试手感,嗯,不错,结实,而且嫩滑,果然是上等货。
学姐呆住了,她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我的手指已经挤进那条乳沟,然后揉捏上了,她的咪咪开始变换形状。
她的脸腾地红了。“要死啊--”她含羞带嗔地骂上一句,然后玉体微侧,身子迅速向我倾倒过来,掉进我的怀里。
既然已经动上了,我也没跟她讲客气,左手捏着淑乳,闲着的右手撩开学姐的裙摆,抠住了她另一处要害--对于女人这玩意,以前说勾,现在讲抠,时代进步了,用词进化了,我觉得后边这个字眼,非常传神,非常形象,一点不装B--美女,原本就是用来抠的。
美女在我怀里,开始喘息呻吟,身子很不安分地扭动,她的手也开始不老实了,也抠上了。
我们在沙发里滚成了一团。
应该承认,我的举动虽然来得突然,但是绝非什么下意识--意识不可能下到这么低的位置,动作幅度也不可能如此刚猛,事实上,百分之一百,我是存心的。
这个想法,自从美丽的系花学姐出现到面前,摆出性感POSE时,我就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盘算上了--日,还是不日?天人恶战一番后,欲望终于打败信念,我决定铤而走险,干她一票。
不不不,其实没什么风险,我非常清楚--对于我来说,跑马遛鸟,逢场作戏,露水沾湿衣袖,挥一挥手就过去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对于我的学姐来说,给市委书记日到,绝对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光宗耀祖,蓬荜生辉,有这层关系在,上级领导们面前,够她牛气好一阵了。
我能够释放欲望,她可以得到荣耀,两全其美的好事啊。所以,我打算日了她,给她这个光荣。
第二部 第一卷 4 欲火焚城二
美女学姐显然是有备而来,狗日的比我生猛多了,大喜之下,立马反客为主,跟只久囚笼中刚被放食的小母鸡似的,扑腾扑腾翅膀,呼啦啦地直扑过来。除开第一下我先动的手,以后进程就基本掌握到她的手上,我们在沙发上纠缠了片刻,然后我被野蛮地推倒了。学姐紧紧贴上身来,两腿分得很开,把我坐在胯下,还在我身上兴奋地一闪一闪,然后她可能觉得这个姿势还不算过瘾,又俯下身来,开始舔试我的耳垂,滚烫的鼻息喷在脖子里,她的呻吟声相当夸张。
开局不利,进攻遭到全面反击,我马上处在了下风。手在长裙下被按得紧紧地,只能进不能退,当然,我肯定也没打算退却,在学姐的诱导下,三搓两揉,我的手指终于越过轻薄的藩篱,抠入她的体内,但是——马上又撤了出来,因为突然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在脑子里迅速盘恒了一下。
是的,确实不对头。不是说美女学姐的身体,事实上,她很热,很湿,很迎合,样子非常迫切,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的骚包形象,正宗无疑。只是在忙乱的探求过程中,我的手腕刮到一个貌似金属物件,冷、硬,还很干燥,跟女性身体有着截然相反的物理特性,而且可以肯定不属于衣服附着物,感觉相当诡异。
我把那玩意从美女裙下一把扯将出来,发现是个秀气的手机,超薄超小。
我一愣,随手推开趴在我身上的学姐。“这是什么?”我指着手机问她。
“电话啊,没见过?”高露露同学也有点发愣,似乎觉得我的郑重其事有点不可思议。“你不会真有这么老土吧?”她的手依然抠在我身上,酥胸颤动,波浪起伏,她的喘息很大,话也说得非常嗲,“别理那个了,来嘛,人家——”
嘿,听听,这口吻——还人家,就差叫上心肝宝贝了,好象已经把咱当成裙下之臣了!
虽然以美女学姐的秀臀为基面加以目测,我的身体地理位置确实处于其裙子水平线以下,但是我决定修正一下。于是我坐起来,毫不犹豫地把学姐从身上拨拉下去。“够了!”我说。
然后我把那个电话拿在手里掂量一把,又翻开盖来细细看了看,呃,貌似真的只是个手机而已。“你把这玩意夹在裆里干嘛?不怕弄湿了跑电?”我嘿嘿一笑,从沙发里站起身来。
嗯,鉴定结果证明,是我多虑了。说句内心话,我承认自己老土,不算什么潮流人士,对女人们的爱好习惯,了解程度那是相当缺乏。只看过美眉们把电话扎在手腕挂在胸前,不知道居然还有绑大腿上的——当然,这跟近年来同女士近距离接触太少有直接关系,我是确实搞不清楚现在的女人们,裙子下边都藏着些什么玩意儿。
之所以停止对学姐身体结构的探索,是因为突然回忆起来,好象以前有位MM,在跟眼下状况差不多的情形下,裙子里曾经藏过一个录音机,而那一次我根本没有察觉——那时候,我真是一个笨蛋。
这个联想让我迅速返回冷静,我把脸拉了下来,摇身一变,恢复到市委书记的正统形象,阳光重临大地,魔鬼变成天使。我站在沙发前,双臂互持,从容淡定,冷然傲然,居高临下地审视不知所措的高露露同学,我的表情纯洁高尚,仿佛刚才打算日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又或者说,就好象已经日完一样,云开雾散,水过无痕。
呃,领导们都这样,在放荡的过程中,对女人可以表达出很多连禽兽都自感羞愧的高难动作,HIGH到至高点,然后裤子一提,立马又会纯洁得象天使,严肃得象上帝。这个功能,我想我也可以具备——比如说现在,甚至连裤子都不需要提,我什么都没干过,当然有充分的理由高尚正经。
在我严肃的注视下,学姐的神色有点张惶。我相信这位漂亮的政工干部以前肯定也有被别的领导日到过,但是有没有经历现在这种场面,就不得而知了。“嗯——沈书记,你怎么啦?”她跪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身上衣裙凌乱,也没顾得上整理一下。显然学姐深感意外,毕竟在先前那样混乱的状况下,能够急流勇退抽身疾出的领导,她看得并不多。
“没什么。”我在写字台前坐下来,随手把玩学姐那只精致的小手机,“你不是来聊天的吗?那就谈谈北川的情况吧,这个我有兴趣一点,比如说梯队建设啊,后备干部啊——”说着话,我皱着眉头点点她,“还有,把你的裙子拉好——这个样子聊天,不太方便啊,人家会说闲话的,对吧?”
确实不象话——学姐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发呆,她的上半身基本裸露,宝贝咪咪耸立在空气中,下身裙摆掀到腰上,露出里面的肉色小裤裤,黑丝袜也破了几个大洞,总而言之,整体造型比较淫靡,有碍观瞻,不入君子法眼。
当然,我说话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淫靡状况是谁给一手制造出来的——有选择的记忆,是作为一个君子、一个好领导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高露露同学的嘴张大了,却无言以对。面对市委书记突如其来的威严,她踌躇了一下后,终于开始动手收拾身上的衣服,虽然表情极不情愿。
嗯,这就对了,就算有情绪,你也必须提供合作。作为政治上有追求的美女,你有很多优质资源可以利用,但是仅有资源是不够的,你还必须懂得如何跟风格不同的领导打交道。
其实打这个交道也很简单,万变不离其宗,关键就在于配合度上。对的,积极配合,才是一个优秀的被御者的王道——我在床上时,你必须给我淫荡,而我坐到桌前,你就一定要拿出尊重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我是市委书记。呃,或者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对于我的态度,你无须欢喜,也不必讶异,适当给点配合就好了,美女!
美女学姐现在的样子不是欢喜,也不是讶异,贼郁闷。市委书记的肃穆表情,让她充分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享受光荣日的机会。她一边琐琐碎碎地收拾自己,一边恨恨地盯着我手上那个电话,显然她把原因完全归结到这个碍事的小玩意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弄手机,把盖翻得啪啪直响,我也觉得,确实应该感谢它的提醒。
过了好一会,学姐终于把自己弄清楚了,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下来,手上理着长发,淑女的气质重新恢复,虽然白嫩的脸孔依然微微涨红。“嗯,沈书记——”直到呼吸也平静下来,她才再次开口说话,“请问能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吗?”
“哦?”我说,“可以啊——待会你问卞秘书,电话都是他在接。”
“不是这个——”学姐说,“能够直接找到你本人的——”
“去你们党办查。”我说,“我的办公室号码,那里有。”
学姐的样子巨烦躁。“我的意思是说,能够私下里聊天谈心的,比如说,QQ号也行——”
“QQ?怎么Q?没试过。”我耸耸肩,表示遗憾,“你见过哪个市委书记聊Q的?”
“我也一样,不会!”我说。
“不可能吧?”学姐显然觉得我在敷衍她,“以前你不是在网上挺牛?怎么连——”
“上网不等于上Q。”我瞟了她一眼,“再说那玩意我清楚,挺下流的,是个色情软件,人家都说除了让MM脱衣服外,没什么其他功能,正派人都不会去学那个——”
学姐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假的?”她站起身子,走到我面前,“那你电脑上怎么会有这玩意?”
“哦?”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我转脸一看,发现桌上的笔记本屏幕里果然有只小企鹅,“嗯。”我说,“办公室这帮秘书,作风实在不咋地,闲着没事,就知道弄这玩意,看样子得扫扫黄,整顿工作纪律——”
学姐肯定很晕眩,她看了我一会,可能在判断我是不是跟她开玩笑。“呃,不是这样的。”然后她一边说,一边伸过手去,点击那只企鹅,“我来教你用吧,联系起来很方便的。”她说,“呆会再帮你申请一个号码,或者,我的号给你也行——”
“你看,这个窗口表示——”看样子,学姐准备假戏真做,给我开个科普讲座,重新找回话题了。
我无聊地看着她输Q号,填密码,登陆,然后点这个那个,我打了个哈欠。“不是什么正经玩意,我可不会学。”
学姐的样子很汗,“你真这么想啊?”她说,“很纯洁的,这个。”
“纯洁个P!”我嗤之以鼻,“名字就不正派,自己都招了,前面是P,后面是R,R是什么?日啊。”我很严肃地分析给她听,“先Q后日,就是这意思,还说不黄色。”
这大概是关于纯洁的Q软件最无敌的解释了,学姐停下手上的操作,转脸看着我,表情相当怪异。她肯定不相信我的态度,但是我想她应该明白这个意思。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跟她上什么Q聊什么天,更不会把关系发展到Q后边那个字母上去——我跟她能做的事情,已经提前完成了。
“嗯,聊点别的吧。”学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放弃了在Q这个话题上跟我深入探讨的打算。她斜斜地倚在我的椅子高背上,手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然后侧脸过来凝视我,“听说你跟苏市长,这段时间在闹点小矛盾啊,怎么回事?感情出问题啦?”
我淡淡地看着表情亲昵的高露露同学,没有说话。但是我在心里想,提这个,你错得太远,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应该说,学姐的口吻非常关切,就象同学之间的零距离坦诚相见。貌似她是准备以一个感情过来人的身份,来听我吐吐苦水,再安慰上一把,陪着掉几滴眼泪,顺便帮我拿拿主意什么的。嗯,这种姿态确实高明,不过我不会进她的套,因为我清楚她的最终目的依然是那个事。
不管男人女人,如果感情上受到创伤,极度需要抚慰,向异性倾诉的结果通常会引发混乱。尤其在该异性心怀不轨意图趁虚而入的状况下,底线的坚守会很困难,会形成一个自然流畅的人品负爆发,倾诉会发展为倾倒,会倒到床上去,会一边跟人用力操蛋,一边流着眼泪诉说自己如何如何深情,如何如何爱她(她),如何如何受伤——这样的情况,小说电视里,还有实际生活中,确实出现得太多,都成段子了。
我确实受了伤,但是不需要跟谁倾诉,也不准备再来上一次负爆发,所以我想学姐可以离开了——别的东西还有得聊,但是这个话题,是市委书记的绝对禁区,你不能触碰。
我站起身来,就准备下个逐客令,这时候手上电话无声地振动起来,我随手拿起来看了看,才发现跟自己没关系——是学姐的手机。
但是这一瞬间,学姐的脸色突然大变,漂亮的脸蛋立马呈现苍白,看起来她慌了神——显然在此之前,学姐跟我一样,已经完全忘记这个该死的电话居然还捏在我的手里。
那么,这个让她恐慌的来电,代表什么?
第二部 第一卷 5 爱人同志(一)
我捏着不停振动的电话,瞟了一眼身前表情古怪的学姐,略微思考了一下。突然回想起来,手机电源开始应该是关着的,好象是我随手把它打开了——这个情况,好象吓到我的学姐,她好象非常害怕。
事实上,我觉得高露露同学的表现不够沉稳,实在是有违常理。女人啊,还真是难成大事,遇到情况,也忒沉不住气了吧?我想,不就是一个电话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张惶呢?为什么要让我怀疑呢?
高露露同学紧张地看着我,表情骤然慌乱,玉手轻抬,呈现蠢蠢欲动状,我想如果自己不是她必须呈零度角仰视的上上级领导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从我手里把电话抢回去。
我确实非常怀疑了。于是我决定听一听这个让学姐花容失色的深夜来电,因为感觉肯定跟我有直接关系,或者说,有阴谋——学姐漂亮脸蛋上写着的。
“我走了,沈书记。”学姐突然非常主动地向我告辞,同时迅速调整呼吸,很明显,她在极力镇定自己。“请把手机还给我,好吗?”她伸出手来。
“不好。”我简单地拒绝了她的请求,然后翻开电话接上了。瞧着高露露同学的样子,似乎有冲上前来的欲望,但是我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的这个幼稚想法(凌厉的眼神,呵呵,随口吹个牛,我想阻止到她的,应该是市委书记的身份)。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好象很急切很紧张的样子,因为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好了吗露露?这么快?可以上来了吗?”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边听电话的不是什么露露,迫不及待地把天机泄露给我,而且声音充满期待,充满兴奋,就象一个蓄势已久准备出击的猎手。
我哈哈大笑起来,“办好了,也不算太快。”我边笑边说,“你可以上来了,欢迎之至,哈哈!”说完我用手点了点原本应该接这电话的高露露同学,她捂着嘴,姿势凝固了,看着我的眼神异常恐怖,果然就是那种阴谋败露,无地自容的表情。
“仙人跳!嘿嘿。”我笑,“跟我玩这个,你行啊露露。”说完我在桌上的内线电话上按了一下,“卞秘书,马上过来,出了点事。”
神奇的卞秘就象一早就守候在我门口似的,嗖的一声立马出现,瞬移到面前时,身子还左右摆了摆。
“通知他们县委。”我点着高露露,毫不客气地吩咐卞秘书,“叫朱高志王玉兵一块过来。还有,让他们保卫部门也来人,MB的,在我头上玩阴谋!”
卞秘书显然不明白出了什么性质恶劣的大事件,能让市委书记突然之间如此光火。但是他的神情跟我声音一样,迅速严峻起来,他用深恶痛绝的眼神瞟了我那痴痴怔怔的学姐一眼,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喂,喂,朱书记吗?这里有个情况,沈书记指示,你们立刻赶过来,王县长也来,对对对,紧急情况——”
“不不不!别打!”学姐仿佛从梦中醒转,大惊之下,她终于抛开矜持,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卞秘书。
小卞同志可能根本就没考虑过眼前这位气质美女竟会如此猖狂,居然准备跟他肉搏。措不及防之下,电话掉到在地上,“你干什么?放开!”他气急败坏地在美女怀里挣扎,眼镜也跟着滑落下来,样子很显狼狈。
此刻学姐的模样更加狼狈,她死死抱定卞秘书,不让他弯腰去捡电话,一边回过头来哀求我,“沈书记!”她说,“别打这电话,否则我们就完了!”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显然非常窘迫,“看在老同学的份子上,求你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冷冷一笑,在椅子里悠悠然地坐下来,从桌上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然后靠到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来吐了个烟圈。饶有兴致地看着跟卞秘扭成一团的美女,我觉得她很搞笑,“日!”我不屑一顾地说,“老同学是让你玩的吗?你丫让人日出毛病了?精虫上脑了吧?”
说实话,骂得这么难听,是因为确实有点恼火——这边搞色诱下老子的套,等我一个不小心提枪上了马,下面立马来人抓现场,草里凉!忒他妈狗血了!幸好闪得快没日她,否则此刻就给人按住屁股,活活捉奸在床了!
“你外头不是有人在等吗?”我用手里的烟点点美女蛇学姐,“让他一块上来,唱戏要唱足嘛,要有职业道德。”我的声音非常冷酷,“还有,是谁指使你来弄这把戏,都得麻烦你告诉我,老同学!”
看样子男女之间的缠斗,如果不考虑到其他因素,单从纯体力角度出发,男人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我的言辞对于卞秘书显然是个刺激,他终于判断出市委书记对这位美女同学的态度来,于是放下顾忌,大喝一声,虎躯狂震,小宇宙强烈爆发。高露露同学的身子被直接甩到地上,还在地毯上滚了几滚,刹那间,红浪翻飞,玉体横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面对眼前狂泄的春光丽景,小卞同志表现出一个领导贴身秘书的专业素养,他连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迅速弯下腰去,拾起他的手机,再度开始紧急呼叫。
“我不是那个意思!天哪——”学姐趴在地板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抬起脸来望着我,泪流满面地再次恳请,“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真没打算害你,沈书记,千万别让我们领导知道这事——”
她的样子绝望恐惧,羞愧哀怜,可以想象在美女的思维里,已经看见了灭顶之灾。但是我听她这说法似乎还有别的隐情,于是好奇心又上来了,就想听一听她到底还能表达什么,我朝卞秘书抬抬下巴,“嗯,先别打,看看她怎么说。”
但是这时候,好象有点晚。卞秘书在电话里匆匆谈了几句,听他口气,似乎北川已经动起来了。“朱书记他们正在往这里赶,马上就到。”他放下电话来,向我报告这个情况,然后又征询我的意见,“应该怎么跟他们说?沈书记?”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
“你先起来,象什么样子。”我皱着眉头,冲地上的学姐说了一句。她现在的形象确实挺惨,有失体面,不敢恭维,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位美女刚刚被谁强奸过几遍。“你说吧,说实话,你们想干什么。”卞秘从桌上捧过一个烟缸,放在我手边,我才发现烟灰已经长得快要掉下来,随手弹了一弹。“谢谢。”我朝他点点头。
学姐颤颤微微地爬起身来,垂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吱声,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要说什么赶紧,高露露同学。”我说,“再不讲的话你们县领导来了,真就没机会了。”
“哦。”高露露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情绪稍微好了点,大概感觉到我这态度还是留有几分余地吧,“嗯,这个——”她欲言又止,眼睛的余光瞟着边上的卞秘书,神色挺为难,好象羞于启齿的样子。
“现在他必须在这里,这是个原则问题。”我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说了句,“你放心,他不会乱传,我的秘书我了解。”
“愿意你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绝不勉强。”我又补充了一句。
卞秘书站在我身边,手里擎着烟缸,目不斜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这几句表示信任的话语应该让他感觉开心了,因为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得意的光芒。
“是这样的沈书记,外面是我老公。”高露露大概也清楚自己没什么好选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后,终于交待情况了。“刚才那电话,就是他打过来的。”
“哦?是吗?”她的这个说法,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希奇,“捉奸嘛,当然得老公出马,呵呵。”
“不是这样的。”高露露急了,“真的沈书记,我发誓,我们根本没想过这个。”她很急切地解释,脸都涨红了,“他就是想见你一面,跟你谈一谈——”
我又笑起来,觉得学姐的这个话特幽默。“怎么见面?怎么谈?”我说,“如果我没穿裤子让他给堵在屋里,不就得跟他裸聊了吗?”
“说说看——想要挟我什么?或者,谁指使你们的?相机带了吧?有没有带警察?”我也不耐烦跟她多废话,沉下脸来,把问题一连串地发过去,找到背后主使或者陷害我的原始动机才是目的,别的蛋不想跟她扯。
“不不不,沈书记别误会,你听我说——”高露露被我上得很高的纲和线给吓呆了,好半天才嗫嚅了一句,“又不是拍电视,谁敢这么干。”
我冷冷地看着她。
学姐面红耳赤地犹豫了好一会,眼睛一直看着卞秘书,终于还是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她脸上的神色非常屈辱——看样子有第三人在这里,就算拼着过不了关,她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开口。
我想了一下,吩咐卞秘书,“小卞你先出去吧,看看朱书记他们来了没有,到了的话让大家在外边会客室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女同志面子薄,有的事情不好说,我们还是应该理解一下。”我又补充一句。
卞秘书很快地消失了。
“谢谢。”学姐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声音充满感激,“老公跟我是这么商量的。”她的脸红得象苹果,“他会——嗯,会等我们弄完了才上来。”
我愕然。
“他不会打搅我们,嗯,他说弄好了我就开电话。”学姐低声说,“我们根本没想过要胁什么的,他就是想跟你谈一下,希望你心情好点,能给个机会——”
我的嘴张得很大,烟头从嘴上掉下来,直接掉进裤裆里,我跳起身来胡拍一气,弄出一串火星来。“你说什么啊?”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拾缀自己,一边纳闷地问,“你老公让我——弄你?”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把话说出来,学姐的样子反倒平静下来,“有什么办法,就是这世道。”
我迅速回想一下,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由来。高露露同学是来送给市委书记日的,在春风几度后,她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电话,让外头守候的老公明白事情已办妥,然后再找个因头比如说上卫生间什么的,通知老公上来洽谈业务。呃,想必此时市委书记心情正爽——就算不爽也没关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刚穿过人家的衣服,总得讲点袍泽之义吧?那位老公如此慷慨,你总不能显着太抠门,不好意思之下,不也得回报点什么小恩赐?
确实是个局,但也可以肯定不是要来陷害我的,不存在我说的那个捉奸目的——因为电话是我无意之中开的机,否则的话,相信她老公会在事情办完之后才出现。换句话说,学姐的动机确实在于献身,她希望通过这种伟大的方式,换取到市委书记的垂青,进而为自己的爱人同志创造机会。
我有点茫然,想了老半天,才理清楚前后脉胳——倒不是说这个圈套有多复杂,关键在于方式太过华丽,绝对超出我的想象。
“你老公啊!”我忿忿地说,因为感觉自己被这个无聊无耻的故事给打倒了。“他让你这么干,你就没想法?他还算个人吗?”
第二部 第一卷 6 爱人同志(二)
学姐看着我没有说话,俏丽的脸庞上有点悲哀的意思。
我摇摇头,觉得很滑稽。说实话,官场这潭水是什么颜色,里面沉浮着什么渣滓,时时刻刻都在上演什么情节,我非常清楚——把老婆送给上司享用,换取利益,如此恶俗的段子其实并不新鲜,比这更过分更离谱的都有,倒也无须诧异。只不过这一回,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居然如此直截了当不加掩饰,而且——居然还差点让他们得了手,嗯,有点恼怒的想法了。
“高露露,你告诉我。”望着满脸羞愧的学姐,我沉着脸问她,“你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别藏着掖着,摊开了说。”
从他们的行为看,干这个龌龊事肯定有直接目的,绝不仅仅是我先前以为的联络感情搭条线那么简单——这一点毫无疑问,否则学姐的老公同志就不会在楼下蹲坑,更不会打那电话,而是会老实呆着静候爱人佳音,听取老婆捷报,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弹冠相庆,共贺胜利了。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你沈书记给个机会。”到了这一步,学姐倒也不再隐瞒,很直接地回答我,“这次换届,本来定了他是副县长候选人,但是市里没通过,县委开会研究,领导们都说是你的意思,就否了他的参选资格。我们之前做过很多工作,全白费了。”
“哦?”我在心里嘀咕一下,觉得有点纳闷,“你老公谁啊?我怎么时候卡过他?”
学姐的老公我肯定不认识,而且更加可以肯定的是,这样极容易引起轩然大波的中途换马,我没打算干。不过她提的这种情况由来,我心里倒也清楚——目前两会正处筹备阶段,各县区的参选人名单本已报到市委,由于当下局面比较复杂,市委还没有研究出最后方案,下面因此滋生出许多传言来,各种版本的都有,核心要点,就是说新任市委书记要搞大清洗,以前那些马,都该换一换鞍子了,因此大哗。
这十几天来,每时每刻都有一些马通过不同的途径和方式,希冀联系到我,都在外围被挡下了,因为我不想在这个环节上跟谁纠缠。
事实上我非常清楚,干部的人选永远是权利场最敏感的关键性问题,非常时期,大局未定,这个时候着急换马动人,引发的纷争会很大,会遭遇各派势力的殊死抵抗。按说换届是改换门庭的最好时机,但是目前情形下,头绪太多,擎肘太多,从省里到市里,需要理顺的关系太多,驾御控制的难度超高,属于颠覆式的逆天行径。我还不至于狂妄到相信自己有如此神力,能把整个长川政府人大系的马都给下了鞍子,所以一动不如一静,索性选择低调。我为两会定下的调子就是保持现状,以前各县各区提出的人选以及选举方案基本不变,把局面平稳过渡下来再说。这个态度,应该说既符合大局利益,又能安抚下当前惶惶不安的人心来,因此市委的大部分领导也是赞成的。
虽然包括苏静美的突然对立在内,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我的这个态度无法以法定文件的形式传达下去,但是在县、区以及市直机关工作会议上,我已经代表市委给大家吹风打招呼,明确提出了保稳定保大局的看法,应该说是正面辟除了谣言,下面各方反应也很积极,那么学姐说的这个状况又是怎么回事呢?
“高露露,我可以告诉你,此次换届,县一级参选人员的资格,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谁,一个都没有。”我慢条斯理地告诉她说,“问题不是出在我这里,你肯定弄错了。”
学姐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好象有不少人上了楼来,又听到卞秘书跟他们的小声招呼,然后卞秘把门推开一线,伸进脑袋来大声汇报说,“沈书记,朱书记跟王县长到了。”
学姐的脸蓦然苍白,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显然已经呆住了。我不再理会她,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经过学姐身边时,她突然伸手,一把抱紧了我。“求你了,沈书记,千万别处理我们。”她低声说,“我知道错了。”
我瞟了她一眼,学姐的样子很哀怜,眼睛里泪水满溢,看起来非常害怕——色诱市委书记,以图换取丈夫前程,这个丑闻如果传出去,不说组织准备怎么处理,光是人前人后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夫妻俩给淹死了——还前程?仆街吧!
当然,我知道——而且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学姐这样的行为不是唯一存在的,她就是倒霉了一点,色诱未遂,如果遂了,倒也并无他事。事实上,在我们的政治场,权力跟性以及金钱,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关系,这样的三级小电影随时随地可以上演,没有曝出来的话,根本就不算个什么事,当事人跟旁观者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如果……政治场还有一条规则:能做不能说,一说就是祸。
我企图把学姐的手从腰上掰开,但是没有成功。美女已经明显痴呆,死死抱定我不放,手指就象要抠进我的身体。“求你了!”她只会说这一句。对于学姐和她的丈夫而言,声名那些当然可以当成天上的浮云,完全不加理会,但是此刻面对骤然遭遇的倾巢之祸,显然她无法承受。
“日你,松开!你他妈眼里还有没有领导!”我一边跟她纠缠,一边压低声音骂,学姐就跟没听到一样,全当了耳边风。她从后面贴紧我,身子就象跟我长到了一块,又好象要跟我同归于尽似的。
“MB的,想搞死人啊?”我搔了搔脑袋,觉得非常无聊,“你总得让我出去吧?”我无可奈何地说,“愿意的话,你在这里等着,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学姐终于松开手来,她跌坐到沙发里,两手捂脸,无声地哭泣。
“别出来啊,否则的话,就真给你定个流氓罪!”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又恐吓了她一句,然后一边整理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在心里骂着贱人,跨出了睡房。
北川两位当家领导正在外面候着,各自身后还带了几个同志。一番握手寒喧,招呼致意后,大家在二楼会客厅里分宾主之位坐定下来。本来两位父母官脸上神色颇见惶惑不安,以为出了严重状况,搞到市委书记连夜紧急召见,但是一见面,看到我脸上的神色不算太难看,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就把心款款地放回了肚子里。
“领导电话召见,想必有什么重要教导,弄得咱可是撒开了脚丫子往这边跑。”县委书记朱高志肥硕的身子在沙发里一坐下来,就是好大一堆,他这心里一轻松,说话语气就全带了出来。“本来在考虑要来拜访一下,又觉得不合适,正想着这事,卞秘书就来了电话,也真巧了,感情你老大也在念叨咱们哪。”他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咱这首长楼不上档次,沈书记住着不习惯?”说着话,他还在身旁楼梯的原木扶手上拍了一拍,自豪之意溢于言表,显然颇以这招待所楼中楼的档次自鸣得意。
朱高志是位老同志了,以前我就认识,熟人说话当然就随意,没那么多拘束礼节。
“你说得对老朱,单独来我这确实不合适,尤其这个紧张时期。”我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你一来,王县长就想不来也不行,他怕得罪领导——两位一把手一动,下面那帮副书记副县长就更得削尖脑袋往这钻,上行下效啊,是吧王县长?”我转脸招呼边上不声不响的县长王玉兵。
“呃——是的,是的。”王县长因为跟我不熟,所以没有老朱那么自在,听我招呼他,赶紧欠了欠身子,“沈书记说得很对,习气这玩意嘛,是这样的。”
“还有,你们弄这一号楼,跟个皇宫似的,有点超标准哦。”我一边说话,一边从烟盒里掏出烟来,扔给朱高志一支,“我住这里那阵子,好象还没有这个吧?”
北川县招待所这地儿其实我并不陌生,以前在长川法制办任职时,外调搞材料,曾经在这儿打尖投宿过,次数还不少,能算此间常客了,只不过那时候跟现在的一号楼搭不上什么关系而已。
“嘿嘿,那会儿是没这楼——那会儿沈书记还在当处长呢。”老朱话风一转,直接拍起马屁来,而且不带含糊,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跟作报告似的。“那会的沈处,少年才俊,英气逼人啊!记得当时一块吃饭,我不是在酒席上说过吗,以后咱长川要出大领导的话,肯定就是沈处了!”
我嘿嘿一笑,没搭理他。
差不多快五年了吧,记得那时候,眼前这位县委书记还是北川县长,因为工作原因,他曾经接待过我,确实也在一起喝酒聊过天,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交往。当时朱高志是蓝正德眼前的红人,长川少有的牛逼县长,说话嗓门比书记都大,对我们这些非要害部门含权量不高的市里机关干部,一般是看不上眼的,我想如果不是自己那个省委背景的虚拟传言,他根本不可能记下我来,至于扯到什么领导之相,英俊才气,更等于狗屁一通,跟没说一样。
不过老朱提这个,我想不是说给我听的。显然我跟他都清楚,这种档次的马屁浓度太低,几乎是隔靴搔痒,谁都不可能中招。其实他是在向他的搭档传情达意,以表示自己跟市委书记曾经有过非一般的故旧关系,仅此而已。
果然,老朱话音甫落,边上的王县长立马斜过眼睛来看他,脸上颇存了几分忌惮,有点耸然动容的意思。我也明白他的想法——高调新任的市委书记,空降登陆,坐镇长川,强势已显,其背景关系派系网络,在这些中层领导们眼里完全是个谜,相信圈里圈外有不少人忙着打听猜测,但是应该没有一个人弄清楚。
现在老朱在大家面前跟我聊天叙旧,我也是一脸笑咪咪的,没有丝毫不豫的样子,就跟他一多年老友似的,这种情况,就让北川的县长大人感觉有点吃不消了,他望着里呈弥勒佛状憨笑的县委书记,眼里放射出惊疑不定的光来。
老朱倒是目不斜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拍过马屁,见我把手上的烟在茶几上顿了顿,又赶紧伸手来上火。我点燃了烟,斜斜地靠到沙发里,手枕脑袋,打量观察了大家一把,我觉得眼前的情形很有意思,很微妙。
瞧起来先前了解到的情况应该没有错,北川的书记跟县长不和,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传言不虚啊。
沉默了一会后,王县长定下神来,开腔说话了,说的也是这个首长楼。
“这个别墅群,您那会肯定没看过——那时候,哪有现在这档次?”呃,不对,看他这一脸黑气的德行,不象歌功颂德,应该是蓄意放炮。“现在是什么时代?奢侈时代!”他愤愤地说,“沈书记说得很对,标准太高了!几千万,财政实在消化不下,弄得现在天天有人找我讨钱——我说干脆,搞个拍卖会,谁爱谁拿去,卖了它!还帐!”
汗!这说法,大牛啊!哈哈。
这么直接的一炮轰上来,我跟老朱就跟同时喝了某某牌肾宝一样,不约而同地从沙发里挺直腰板,弹坐起身子——不同点在于,我是兴奋诧异,他是惊愕莫名。
第二部 第一卷 7 三岔口摸黑夜斗(一)
北川县长王玉兵,大概四十来岁,皮肤黝黑,个子精瘦,外貌平淡无奇,就跟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大伯似的,没想到这一开口说起话来,火药味能呛死人。我跟这位同志不太熟,来北川前跟身边人了解过一些,大家说他是从乡镇局委一步步干上来的,还在企业挂过职,能算半个实干家了。而且据卞秘书介绍,这位同志有个很恐怖的外号叫做大炮,不过刚才进来时我左看右看,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这麻杆身材跟那彪悍匪号给等同起来——但是后来我纠正了自己这种以貌取人的偏颇看法。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能这么说。
此刻王县长瞪着自己的搭档,神情恨恨不已,似乎有心要把老朱那胖大的身子一口吞了一样,样子怪吓人的。“朱书记,这次换届,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剩下这个窟窿,要谁来填?怎么填?现在上级领导在这里,你是不是应该当着大家的面,给北川留一个交待?”他面朝老朱,不依不饶地追问,措辞相当火爆。
我坐起身子来,接过服务员MM递上的茶杯,嘴上没说话,但是心里着实为这其貌不扬的县长喝了一大彩。虽然还没听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就冲这指名道姓叫板的劲,我觉得那是真他妈牛。
朱高志跟我并排坐在主位的沙发里,中间就隔着一张茶几,他的神情我看得非常清楚。突然遭遇奇袭,老朱首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然后迅速转过脸来瞟了我一眼。我把脸上表情放平淡了,不动声色地笑笑,继续抽烟喝茶,现在我不想说什么。很明显,眼前这位王县长来此间之前肯定做过充分准备,是要铁了心地到市委书记面前放上一炮,捣捣某人的屁股——而且是以不计后果的方式。我感觉大炮威名之下,这个戏,非常值得一看。
朱高志把脸转回去了,然后摇了摇头。“玉兵县长,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中,或者说,成见吧。”他沉吟了一会后,徐徐地说,“但是个人的问题,可以单独探讨嘛。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除了表示你的情绪很激动,思想不冷静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和而不同嘛,看问题不要太偏激。”
“玉兵这位同志什么地方都好,工作能力也强,就是性格上不够平和啊。”老朱侧脸过来看着我,然后端起杯子,也开始喝茶,“这些小事情上,我提醒过他很多次,也争论过很多次,但是没办法啊——”他又摇摇头,好象很遗憾的样子。
“小事情?”看样子王县长真的怒了,霍地站起身来,“你朱书记眼睛高,看什么都是小事,财政困难是小事,老师工资是小事,教育经费是小事,全都不值一提对吧?”然后,这位可敬的县长大人,说到更激烈的地方,好象有点难以自控的意思,居然直接用手指到我这个方向,说出振聋发聩的几句话来,吓了我一大跳。“对于你来说,什么才能算大事?”他怒不可遏地说,“领导高兴了是大事,上级满意了是大事,自己上去了是大事,别的都不算什么,是吧?”
我倒!看着县长大人点过来还有点微微发颤的手指,我直接愣住了,立马在脑子里考虑他是不是有病,还有就是此人怎么当上县长的这个问题——应该属于国民党特务啊这位同志,怎么就让他给混进咱们的革命队伍里来啦?稀有动物啊,太他妈异类了!
显然在这一点上,县委书记跟我的看法完全相同,他转脸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看,沈书记,玉兵同志向来就是这样,我跟他共了三年的事,没办法,都习惯了。”他的样子倒是显出忍辱负重的委屈来,“您也别介意,他对领导就这态度,性格嘛,呵呵——”
我皱皱眉头,朝着激动不已的县长同志作个手势,“你坐下,搞什么?”我责备他说,“怎么说话的?还指上了——我没得罪你吧,老大?”
县长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赶紧连声道歉,“对不起,沈书记。”他的嚣张气焰立刻收敛下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指你,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有这么打的吗?没头没脑,怪不得人家说你是大炮。”我打断了他的话,“说说看,教育经费是怎么回事?这个上面出问题,那可是顶风作案,上面三令五申——”
“哎——沈书记,你可别搞偏听偏信!”没等我说完,朱高志就插言进来,“王县长说的这个事情,纪委都来查过好几遍,结论全在那里写着,也就是操作上违了点规,可没说要谁承担责任——”
“纪委没提,就代表你没有责任吗?那这个责任究竟应该谁来负?”王县长忍不住又从椅子里弹起身,同老朱大声争辩起来,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跳,显然已经动上了肝火。
两位一把手一个攻一个守,七嘴八舌地说道开了。我眼瞅着这场热闹,觉得很好玩——我打电话让他们来,居然是看他们吵架的,倒也希奇,有点不知所云感。身后的卞秘书身子一挺就上来了,瞧他的样子好象要是上前阻止一个,我朝他晃了晃手指,意示他不要多管闲事。
渐渐地,二楼这间小会客室里硝烟弥漫开来,一胖一瘦两位党政领导的态度逐次升级。声音越来越大,提及的事情越来越多,攻击范围越来越广,使用的语言也越来越朝着下三路发展。
“娘希匹!”朱高志同志的华丽措辞堪比电影里某位著名光头大反派,“王玉兵你什么意思?揪着一件事情没完没了,跟我闹了这么久,连个会也开不好,大会大吵,小会小吵——现在我人还没走呢,你他妈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走你MB!”王县长的大炮腔语惊四座,这位同志骂起街来更不含糊,手上还带张牙舞爪的动作,“要走,你把这首长楼也一块带上,我们北川不需要这玩意!”他的手指又在四周指划一圈,这次更离谱,我们这些旁观者全部给圈到了他的范围里,“现在外边传的那些口诀歌谣,都是骂的什么你说说看?屁股坐了一栋楼,是指谁?”
我咧嘴笑了笑,想起流传很广的关于领导作风那个段子。不过老实说,王县长说法有点问题,段子好象不是他描述的意思。还有这位老大的这种说话方式明显缺乏攻击逻辑,会让人觉得他把在场领导都给讽刺了——在他的手指比划下,我看见卞秘书的脸色很不好看,应该是觉得他这么指着我手舞足蹈地,未免太过逾越无行。
卞秘书用非常大的音量咳嗽了一声,估计是想提醒一下两位失态的县领导,但是完全没有效果,人家只当他放了一屁——特别是王县长,两眼通红,好象已经失去理智。“你朱书记当然可以一走了之,把屁股留给别人来擦——几千万啊,咱们财政收入才多少?要还多少年钱?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讲不讲道德?”
良心?道德?嗯,我觉得这位县长大人,确实缺乏逻辑,至少可以肯定,在政治上他是一个文盲,嗯,很牛的文盲。
相比之下,老朱就显得沉稳多了,虽然说话也带火,不过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口头上丝毫不落下风。如果说这是一场辩论赛的话,那么县委书记的视角绝对比对手高出不止一截,因为一针见血就能点出对方言辞中的毛病。“王玉兵同志!我提醒你一点!”他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提高了音量,“你应该懂得法律!说话要有理性,要客观,要讲证据!不要把自己弄得象个愤青!”老朱就象开会做报告一样,高屋建瓴,就算是指责的话,也透着股大气从容的劲儿,“北川财政困难,谁应该负直接责任?你这个一县之长、政府法人,是不是可以在自身找找原因?财收税收,啊,开源节流,啊,这个引资招商,你们把工作做到位了吗?”
我张大了嘴,钦仰地望着侃侃而谈的县委书记,突然发现他的牛逼程度超出我的想象,有点象我们敬爱的省委书记了。呃,我的意思就是说,朱书记高竿的地方在于,能把一场非常具体的人身攻击不着痕迹地引到政治扯皮上去,连消带打,反客为主——他妈的,这才是真牛!
两位牛人继续纠缠,我没有去阻止,由着他们即兴发挥互相攻忤。两人身后各自坐着几位同志,也是面无表情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对于两位县领导的争吵,大家已经看多了,习以为常——估计北川的党委会,就是这么开过来的。
在边上又墨迹上几分钟,我才总算听出点门道来,原来是老长老长的一个故事。
话说北川县的最北部有个偏僻小乡,名叫石窝子(什么垃圾名字?一听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汗!),就临着长川江边上,自古有句老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是有道理的,前年长川江北川段发洪涝过了历史水位,这石窝子乡就吃到洪水,整个乡被泡了个把月,虽然没死人,但是房子基本倒塌,很有点损失。
百姓受了天灾,政府救助还是非常到位的,灾后搞重建,省市两级按人头拨下安置款,合着有三千多万,给大家盖个房子修修农具什么的,结果出了点状况。
倒不是说谁明目张胆地在这活命钱上伸手——现在的领导都门清,火中取栗油锅捞钱的买卖,太过耸人听闻,大家干起来还是有忌讳的——出了状况,是说这钱还没来得及撒出去,突然搞了个撤乡并镇,石窝子乡莫名其妙给划到邻县去了。
于是乎,热闹起来。邻县西江,也是长川市辖的县域,人家领导一早也盯上了这笔款子,接收之前就来北川讨要,还威胁放话,说否则就不受那破乡。可是钱到了帐上,就等于进了虎口的肥羊,怎么能让它从眼皮底下给溜了呢?于是县委书记朱高志同志发挥出强大的攻关才能,亲自带队奔赴省城,财厅、民厅、教育厅若干部门转上一圈,历时半个多月,瘦了N公斤,总算搞定了方方面面,把这笔戴帽下来的专项款子改了性质,弄成教育扶持拨款,终于留在北川财政的帐上。西江那边也没什么可说的,赈灾款省厅另行拨付,一个子不少——咱们政府大财政上其实并不缺钱,关键就看用什么名目把它给套出来,能弄出来的,那叫真本事。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事情上,老朱同志表现出非一般的水平和魄力,为北川财政作出了重大贡献。
钱确实踏踏实实地到了手上,应该说是皆大欢喜,大家除了佩服县委书记的工作能力外,谁都没想法。只不过后来事情变了点味,王县长发脾气就是指这个——款子没有用在什么鸡巴教育上那是肯定的,只是在那边过账应付了一番,然后毫不停留地流到县委办公楼的建设上,顺带还在招待所里还搞了个休闲山庄的项目,其中就包括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幢首长楼。
第二部 第一卷 8 三岔口摸黑夜斗(二)
直到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北川这座小县城,造型如同白宫一样的县委办公楼的来历——上午朱高志陪同我视察时,面有得色地向我介绍起在他手里完成的此项杰作,还吹嘘克服过多少困难顶住了多少压力云云,听他口气,对自己这个政绩那是相当自豪。当时我不以为然地泼了一冷水,说他造的这玩意形状一看就俗,透着土了吧叽没见过世面的劲,白宫算什么?真有魄力的,向人家某某市某某区看齐,在咱长川地面上再搞座紫禁城出来,才算大牛。该说法让朱同志很是讪讪地郁闷了一番,然后话头一转,又向我打听起紫禁城的具体情况来。瞧他一脸钦仰两眼放光的德行,我怀疑这位老大脑子里当场已经动上念头,有机会的话他就能依样画葫芦,重现一下人类建筑史的奇迹。
然后就跟省委巡视组一块,给这个党委行政楼落成剪了彩——这也是我们来北川的原因,没办法,受邀请了,就得来应个景,人家搬楼里办公都小半年了,望眼欲穿地盼着省市领导来拜天地行仪式,左拖右拖,一直拖到今天才算遂了大家心愿。
再然后就召集北川党委机关,开了个干部会,在会上我心血来潮,一口气讲了两小时的话,大喷口水。我说兄弟以前在意识形态领域工作,曾经看过网上很多愤青言论,有人对豪华办公楼现象相当不理解,贴了大量实例图片上网,然后一顿海骂,指着一帮当官的脑残白痴,拿人民血汗钱不当钱,穷庙富和尚,再苦不能苦领导,云云。我说我对这样的说法从来就是嗤之以鼻,连警告一下版主网监都懒得动手指,因为觉得实在可笑。真正白痴的人是谁?当然是愤青们自己——为什么?因为他们弱智,理解力低下,不能换位思考,不能站在官员们的角度考察问题,不明白为什么办公楼要越搞越大,越盖越高,他们一脑门子就想着腐败两个字,只看表象不带分析,吐口水不管回收,典型脑残表现。
我说,哪有那么多腐败?为什么思想要那么狭隘,遇事老往歪处想?为什么要戴有色眼镜看问题?其实这是桩好事情啊,上上下下交口赞誉,人间后世留下政绩,积极正面光明正大——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口碑工程形象工程,怎么能不搞?勤勤恳恳一心为公,盖个行政楼,改善办公环境,顺道展示当地经济实力,表现领导主政魄力,招商引资、上级考察时说话都能牛气几分,这有什么问题?
我讲话时又提到,网上还存在很多同比图片,有别的国家州政府市政府之类建筑,看起来那是相当垃圾,只配咱们一个县衙门的茅坑门房,猛地对比一瞧,是显着有些戗眼,但是能够说明什么?这帮脑残愤青思想就是渣,动不动拿外国出来比,一副崇洋媚外的嘴脸——人家以简朴为美,咱们以豪奢为荣,这是个历史现象,陈陈相因,不是谁的个人问题好不好?国情不同,价值观不同,为政理念不同懂不懂?怎么个对比法?人家不兴盖楼,咱们就不盖啦?深入实际一点看:他们官员比例多少?绝对人数多少?咱们有多少?北川一个普通县城起码都是上万干部,当官的人咱们可是海了去了,这也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嘛,一大二公,对不对?要比就比数量!既然这个人多,肯定不能让大伙全挤在茅房里上班办公,各个单位,啊,各机关,到处盖盖行政楼,很有必要。
后来一说二说,就这个话题引申开去,我又顺道提了提爱国主义精神,告诫大家不要张嘴就羡慕这个羡慕那个,身在福中要惜福,要知足常乐,要坚信咱们的制度是最先进的,人家的月亮不比咱们圆,说人家好的,都是没国格的表现,都是愤青行为,都是卖国贼,应该啐他一脸,以儆效尤。以我看外国那体制就不行,糟得很,能饿死人,一当市长的工资还不够养家糊口,得上舞厅看门赚钱,这还有市长的体面吗,威信何存?怎么指望他来领导群众开展工作?一州长多报了张飞机票,一帮媒体发了疯一样追着撵着喊打喊杀,立马滚蛋下台,退赔道歉都不行,这还有组织观念吗?舆论为谁服务?怎么导向的?怎么就没见人打招呼吹个风?还有人家德国总理,牛逼吧?呸!牛个屁,比咱一乡长都不如,包个二奶被老婆发现,立马离婚破产,带着小蜜住地下室,出行开破车,寒碜啊!惨无人道啊!要咱们官员也来仿效这个,还有王法吗?狗日的番邦蛮夷就是不行,都是些小肚鸡贼,怎么就不懂得尊重领导这道理?
忘乎所以地喷到这里时,下面机关干部笑倒了一片,台上的领导同志们直翻白眼,然后边上省委巡视组组长老曾一个劲地咳嗽,还给我使眼色,我才意识到可能跑了题,就调转话头,回到办公楼的题目上总结了一把。
我说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无需讨论,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上面有什么限制建设规模的说法,有钱可着造,别把自己造进去就行。我说,当然,提这点,是因为造大楼绝对存在风险,于公于私,都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一个死亡游戏,多少英雄好汉倒在这个上面啊!需要领导拿出多大的勇气来玩啊!以前那些前辈为了此项宏图伟业,不惜搭上身家,前赴后继乐此不疲,甘愿冒风险淋口水,哭着喊着要帮单位谋福利为城市添光彩,然后添着添着就把自个添监狱里去了,游戏玩到这个牛逼份上,实在是伟哉大哉,不服不行——你们不要以为领导就那么好当,坐在办公室里拍拍板定定调就行,拍板定调是要冒风险的,是要带牺牲精神的!
最后在大家的狂笑声里,我表扬了县委书记朱高志,绝对是真心表扬。我说朱书记不错,有能力有干劲,盖行政楼没向上边伸手要一分钱,完全自力更生,还没把自己造出问题来,太不容易了,是个难得的好领导,值得干部们学习,各单位以后在这个问题上,向他看齐吧。
我大放厥词的过程中,坐在身边的朱高志书记倒是很见涵养,一直面含微笑,没有任何不豫,间或频频颌首,看上去颇受启发的样子。最后几句表扬更让他兴奋其名,非常高兴地抓过面前的话筒应和,连连说了好些感谢组织信任,感谢领导重视之类没营养的话,一张胖脸上愈发透出天真烂漫的快乐来。
呃,说实话,直到县长王玉兵跑我这骂娘之前,都没谁跟我提到北川新建党委楼资金来源问题,我也没去留意——又不是私人房子,谁还会偷钱抢钱来盖不成?至于是不是挪用了什么专款——谁要找死,先也不由我管埋,纪委检察院审计局干什么的?就盯这个的。
所以现在,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听王县长的叫骂,县委的楼县委盖,他本来也不想插手此事,但是这楼盖完再带个附属工程,账上白相来的三千万远远不够,最后翻了个番还有余,造价直达七千万,财政上吃不消,王县长就坐不住了。
问题还在于,如果朱高志继续在北川当着县委书记,王玉兵也不会跳出来闹腾,谁欠债谁还钱,讨账的一把给他支应去县委,他也不会多事。但是现在,两会了,换届了,眼看书记要升副市长了——王县长傻了帽,急了。
“你朱书记这一个月全呆在省里,不见人影,嘛事不理,如果不是巡视组下来,还不会回吧?”王县长继续发难,“人家讨钱的找你不上,全赖政府门口了,你说,要我拿什么去还他们?”然后他的手又指上了,“我没办法,就得在这里堵上你,当着沈书记的面,要个说法!”
争了大半天,朱高志倒是平静下来,他把身子靠进沙发里,面对搭档挥舞的手指,无所谓地笑笑,然后转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沉吟片刻,把这个貌似复杂的关系推敲演算一遍,“嗯,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别激动。”我说,“王县长,我认为这中间有个关键性的问题,就是资金监管,首先可以肯定,你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是的是的沈书记。”王玉兵长叹一气,很直接地承认,“我这人没能力,当了三年的空头县令,财政这块从来就插不进手去,做县长的管不住钱,实在是有亏职守啊。”
“再说这个三千万不是我争取来的,我也没有发言权。”他说。“如果不是拨到教育局的账上,怎么花出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看着意味萧索的县长大人,同情地笑了笑,我理解他,说真的。
朱高志这位牛人老板在北川连续干了几届,从县长干到书记,上上下下早就铁板一块,在这片地里那叫一手遮天。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财政这个重大关节,那是一定会死死抓在手上,任谁来搭班子,都让他水泼不进,针扎不入——这倒不能怪王县长没能力,不是他的码头,他也就能停船靠个岸,寄人篱下,不混吃等死还想怎么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不过我倒是佩服他的心气,在人家手下苟延残喘了三年时间,如今说话声音还能有这么大,已经非常罕见了。
“老朱。”我转脸问朱高志,“这个事情,你看我怎么说好呢?应不应该过问一下?”
朱高志两手一摊,非常无奈的样子,“不好意思啊领导,你头回下北川,就看咱出洋相,还打扰到你休息,实在对不住。”他好象已经忘记是我召唤大家来的这里,连声道歉,“既然王县长一定要跟我过不去,沈书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处理吧,打死无怨——”
“那好。”我也不多废话,“你们财政局长是哪位?在这里吗?”我发了一问。
是的,这是个关键性人物,要搞清问题,落实责任,他必须到场。
“没来——我通知他。”老朱毫不犹豫地接言,然后他一个手下开始拨打电话,王县长一脸郁闷地望着他们,也不说话。
三分钟后,可爱的北川财长仓皇遁至,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一身的烂泥水渍,就象从火星飞到了地球。
朱高志吓了一大跳,“吴江,你他妈搞什么?嗯?做贼了?”
“外面刚刚下雨,不小心摔了一跤。”吴财长一脸窘迫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朱书记。”他说着话,眼睛盯着我看,手很不自在地往身上擦试,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瞧上去财长非常年青,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戴着个小眼镜,除了气质稍嫌狼狈之外,其余部分倒也可以用斯文儒雅来形容。美中不足的地方还在于他现在浑身泥水,形象跟这个豪华气派的空中客厅不太兼容。
“那个那个小张,拿条毛巾,给吴局擦一擦,象什么话,路都不会走,跟小孩子一样。”老朱皱着眉头吩咐边上的服务员MM,他的语气完全是家长式的。“财政局长吴江。”然后老朱转脸向我介绍,“呃,先前咱们团委书记小高——沈书记有印象吧?就是她爱人。”
第二部 第一卷 9 三岔口摸黑夜斗(三)
介绍吴江给我时,老朱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淡。但是他注视着我,眸子里颇有股意味深长的意思。
我在脑子里迅速转动一圈,再次恍然大悟,明白了很多关节所在。
“嗯,朱书记。”我随口问,“这个首长楼建成多久了?”
老朱又瞧了我一眼,显然不清楚我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一年多了吧。”他说,“相比县委行政楼,这边工程量不算大,所以弄在前边,先期投付使用——”
“之前这里,一直是你在用吧?”我很直接地再次发问。
老朱没说话,仔细看看我,然后不自觉地抬眼,又瞄了瞄对面一脸愤慨的县长。“呃——”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坦然承认。“您是怎么——呃,是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什么叫闲也闲着?根本就没必要搞!纯属浪费!这一年来用过几回?”王大炮又生气了,又开始数落上了。“之前论证会,我就明确表示反对,你朱书记有听过吗?而且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都在说——咱们距离长川市区也就二十多公里,上级检查视察,每次都是安排在市里搞接待,方便还省心,现在造这玩意,钱花了一大笔,以后每年还得管维护,还有设备设施,人员工资……”
老朱脸上挂不住了。“你他妈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就知道捣手指算你那经济账,政治帐有算过吗?北川的形象在哪里?就是个门脸工程——一个县城,连个象样点的搞接待的地方都没有,你这做县长的好意思吗?”
“哎哎哎,这还反过来了——我光明正大心底无私,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朱书记敢拍胸脯——”
“王玉兵你把话说清楚!有什么明着说,谁听不出你那弦外之音啊?我告诉你,现在是法制年代,什么都要讲证据——”
我烦了,操起烟缸一把墩在茶几上,两个玻璃制品猛烈碰撞之下,当的一声巨响,客厅里才安静下来,大家都住了嘴,转眼过来骇然看着我。“你们有完没完?!”我喝斥他们,“都是县领导,都是党政干部,他妈跟群泼妇似的,一点素养没有,就知道吵吵吵!”
“对不起啊沈书记,呵呵。”朱高志这家伙的本事就在于什么时候都能收放自如,上一句还在跟人对着骂街,风向一转,立马就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还带出笑容来,“咱们北川,小气候确实不大好,您也看到了,工作不好做啊!不干事的没人说,谁要干点事,一准得挨骂!”
王玉兵涨红着脸,好象又想反驳什么,他身后同志拉他一把后,也就没再开腔了,他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然后从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哼。
我点点头,也不再理会他们,又转脸打量起不远处狼狈的财政局长来。那位火星来客正一脸尴尬地站在楼梯转角处,身子倚住客厅的玻璃栏杆,匆匆清理身上的污渍。他边上站着一位服务员MM,也在用毛巾帮他擦试衣服,还一边小声地跟他说着什么,看起来他们彼此之间应该很熟悉。
但是吴江没有搭理那个MM,他低头弯腰,眼睛却是向上翻着,视线一直盯在我这个方向。跟县委书记的从容自若比起来,年青的财政局长明显有失镇定,他看我的眼神可以说是非常恐惧——跟他老婆完全一样。
我冷笑了一声。
然后吴局显然错误地理解了我的表达,他可能以为市委书记在跟他打招呼,赶紧躬身上前,脸上堆出比我强烈十倍的笑意来。“沈——沈书记。”他结结巴巴地说。“您好。”
我没理他,把脸转开了,眼睛望着睡房的门。我在想,包括老朱在内,我们都知道——这位同志的漂亮老婆正呆在我的房间里。
我想了一会,又回过头来,冷冷地问,“你就是那个被拿下来的副县长?”
吴江一呆,畏畏缩缩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县长王玉兵就在边上大声替他回答了,“是啊,就是这位同志!朱书记不在,我主持常委会,我给否的!”
“这样的人能当副县长,简直就是笑话!”看样子县长大人对他这位手下那是深恶痛绝,抨击起来绝对不留面子。“工作能力就不提了,总之一个惟命是从。”他一脸鄙夷地说,“心思全花在走领导门子上,作风态度,还有他那个爱人,北川谁不在后面议论,我都不好意思说!”
“王县长,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事就说事,你提人家爱人干嘛?”我打断了王玉兵的指责,我觉得这位领导嘴上实在太多毛病,严重缺乏把关的闸门,什么不好提他偏提,“你这个态度,怎么团结同志?”我严肃地批评他说,“动不动就是传闻怎么样,流言怎么样,我说你能不能客观一点?能不能有点领导雅量?”
王玉兵抽了口凉气,“沈书记,我以党性保证,说的话句句属实。”他看着我说,“不信的话,您可以去调查,我王玉兵是什么人,是不是造谣生事——”
“不要说了!”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表白。“不知所云!”
说实话,这个人的性子,至此已经基本了解,确实大炮得紧,逮到机会他就得轰一轰,也不管说的话难不难听,人家情绪上受不受得了——至于吗?知道不好意思你还说,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和谐,也不利于我了解情况,此风不可长,不批评不行。
我想王县长肯定是综合各类信息,把市委书记看成他的同道中人,他跑我这来搞逆天奇袭,纯属孤注一掷,宝全押我身上了。但是——他也肯定不知道吴局的爱人同志,眼下正在我的卧室,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再给他一张嘴一个胆,他也不会好意思提那作风什么的,这不是摁着脑门过来找抽吗?
嗯,其实已经非常清楚,这个事情系列里,还真没法不提吴江同志那爱人。嘿嘿,有意思,突然发现,原来政治这玩意,跟女人的牵扯可以深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一点以前倒是真没想过,MB的,两个字——怪哉!
朱高志一言不发地窝在沙发里,手上不停吸烟,眼睛瞟视他的县长搭档,满脸讥嘲。他大概以为市委书记已经被人搞定,享受过某人老婆滋味,现在面对事主,正在不好意思,大炮县长碰的钉子明显跟此有关,所以他很镇定,坐山观虎斗,就等着政治对手遭遇意外打击。
对面的财政局长却是满脸羞愧,讷讷难言。能想见这位同志此时心里的惴惴不安——老婆色诱领导,自己在外头栉风沐雨,苦候胜利成果出现,结果居然失算,超级变态的市委书记竟然迷途知返,非但没有越过最后底线攻陷他的爱人,还给他来了个敲山震虎当头棒喝!实在是太意外了,太失败了,直接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惊倒在地,摔了一大跤。而且因为事起仓促,这个重要情况还来不及跟上司汇报——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开口汇这个报,真他妈狗屎一堆!
就好象京剧里的三岔口,情况不明,摸黑夜战——我,朱高志,吴江,还包括睡房里的高露露,谁都带了一肚皮的心思,都在揣摸眼下形势。与古人不同的是,现在是情色时代,女人、肉体、性,在这个进程中被当成了手段和工具,或者说,催化剂,润滑油?
一个猥琐难言的过程,既下流又神秘,权力博弈,利益追逐,情色交易,灵肉缠斗——大家都在玩游戏,可是我却感到了厌恶。
开始心里一直存着疑问,就是我那漂亮的老同学高露露,为什么会对此间环境如此熟悉,洋洋得意得跟首长楼里一女主人似的。这幢独体小别墅,里里外外装饰得阔绰别致,仿欧式巴罗克风格,繁琐复杂,尤其是睡房,卫生间更衣室阳光露台,一间套着一间,布置得跟个小迷宫一样,绝非居家风格。平常人来这里,总得有个环境陌生感,心理上要有适应期吧?我想如果不是她经常在此出入,到不了这么洒脱高竿的境界。
再一想是谁把她引见给我的,一个副科干部,凭什么能在政治场合下,郑重出现在市委书记面前,甚至更进一步来到我的床前,结论得出来了——原来我们的北川县委书记,正是高露露同学的入幕之宾、裙下常客。
这不是直觉,是判断,逆过来推的——如果我日了高露露,谁会因此得到利益?我想朱高志同志跟吴江局长一样,也是有备而来,他原本也在坐等这个好消息,等待市委书记成为自己伙里的连襟搭档。
呸,忒他妈恶心!
那么县长王玉兵呢?这个局面下,他又是干什么来的?看戏的?还是演戏的?就他那疯子似的炮筒脾气,把嫉恶如仇四个字写在脸上,居然也能在权力场上生存至今,这是一个另类奇迹,还是也在上演话剧?
与在场几位领导有关的北川政治形势差不多是这样——两会换届在即,县委书记朱高志即将成为长川副市长,提上裤子就要走人,其在北川的政治控制力不可避免地走低,县长王玉兵乘势揭竿而起,不但拒绝为其擦屁股买单老帐,而且乘其在省城活动奔忙,无瑕顾及老窝之际,将其铁杆部下财政局长拉下马来,否了吴江的升官晋职梦。
想到此处,我问了一句,“王玉兵,市委关于两会安排的工作会议,你们北川也有参加吧?”我说,“市委明确表态,只要不是期间违法乱纪,非办不可,以前定下的候选人,一个不动,你们怎么听招呼的?”
“咱们王县长,什么时候听过招呼?”朱高志不失时机地插进嘴来,声音很得意,“唯恐天下不乱啊——”
“吴江本来就没有资格,党委推荐根本就没过票!”王玉兵理直气壮,毫不退让,“当时如果不是任小天帮他争取,他能上候选人名单吗?”然后他话头一转,又顶上了县委书记,“还有你——朱书记,你跟任小天什么关系?你怎么进的副市长,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吗?”
呃,这说法,有人要汗了。难怪大炮同志有恃无恐,原来是在明白无误地打着市委书记这张牌,呵呵,高竿——果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朱高志立马跟他的财长一块沉默下来,他的眼神迅速从我脸上掠过,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我的反应。
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情况我清楚。长川政治过渡了四年,任小天也把持了四年的组织党务,经常还有主持市委全面工作的时候,市县区里相当一部分干部跟他有着直接关系,这不奇怪。我把任小天给铲了,但是没打算把他手上提携上来的人马全给清洗下去,因为就目前情形来看,根本做不到,真要这么干,长川政局就会全面乱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态度还是过渡,用时间作缓冲,平稳着陆,过渡到我的时代。清洗是难免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但是没有看到我的具体动作之前,相信每个人都会抱着侥幸过关的想法,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而且他们也会利用这个时间来寻求机会,努力摆脱任小天的影子,以规避被清洗的命运。
所以说,这个时候,懂得打市委书记牌的,就是聪明人——当然,你得有机会让我知道,否则的话,除了得罪同僚,引来人人自危下的群起而攻,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第二部 第一卷 10 政治与女人的关系
现在,大智若愚的聪明人王县长当着我的面,已经把手上牌稳稳地甩了出来,时机很好,收到奇效。在我不动声色的注视下,老朱不吱声了。对于他而言,在任小天这个敏感话题上继续争执下去,无疑是上了对手一套。我想老朱应该清楚,不管我的政治态度如何,过渡的底线定在哪里,他都不能再多嘴,否则就是明目张胆地选择与市委书记为敌。
上风已经占定,王县长开始乘胜追击,用语相当华丽,态度非常激越。好象是在宣告与朱高志一帮人彻底决裂,表明态度立场。“你说你们这些人,除了升官发财,脑子还有考虑过别的吗?”他的手指在朱高志和吴江面前轮流点来点去,颇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我在北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你们干一件正经事,嘴上说得比谁都光鲜,事实上呢?无论做什么,都能跟自己的利益挂上勾,弄钱弄权,不择手段,讨好上司,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连老婆都可以搭上——”
朱高志闷着脑袋吸烟,现在他的表情没那么自若了,也不说话,脸色铁青。吴江的一张小白脸上面红耳赤,象要滴出血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可能实在忍受不了,跳起身来。“王县长,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听听,这台词,老套啊,还带不打自招,真他妈没水平。我还以为戴着个小眼镜的,就全是大学生呢。
小吴同志的这种反驳实在太过软弱无力,马上得到了大炮县长一个更有质量的鄙视。
“你不要说话,你这种人,没有跟我说话的资格。”王玉兵很不屑地啧啧嘴,“就你那点破事,北川谁不知道?是不是要拿出来,在这里显摆显摆?”
小白脸立马阳萎,他畏怯地瞄着一脸正气的县长大人,眼睛又睃了睃我,然后把头低下了。
毕竟嫩了点,道行太浅,我想,他怎么就不能跟老朱一个样呢,若无其事的?甚至还可以表演得激烈一点愤慨一点,就象正常人受到侮辱时一样,跳起来给那嘴上不修的县长扇一大嘴巴?
不过马上就想到不可能,有这气概,他还能把老婆献给这个那个去日?以我的看法,他这脸确实是自己送上来丢的,而且这种情形下,无耻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我正看着他呢。
这大概是大炮县长职业生涯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定点轰炸了,而且居然没人敢上来接招,他显得很快意,“有句老话讲得好,人在做,天在看啊。”王县长意犹未尽地说,“不要以为你们做了事情就没有后果,很多人帮你们记着呢,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够了老王,再说就过了。”我觉得这场戏到这里可以收科了。不错,挺棒的一台太后骂殿,该看的热闹都有,这也差不多了,应该淡化一下浓烈的火药味。“同志之间,有什么意见,当面提出来最好,不过,点到为止嘛,也别扯得太远。”说话时,我眯缝着眼再次打量这位精瘦的北川县长,突然觉得他侃侃而谈时的表情很象一个人,都带那种破釜沉舟,一去不回的气概。
我知道王玉兵县长来到这里,说这些话,打这些牌,是拿自己的很多东西在赌,赌的就是市委书记的牌品。
嗯,我的牌品——应该说一句,王玉兵同志对政治风向的判断没有错误。但是政治无规则,随时可能因为看上去很小的一些事发生质变。比如说现在,市委书记在肉体上保持清白,这是一个非典型奇迹。按正常情况论,吴江这个副县长被日出来那是自然现象,那么对于王县长而言,他的这些狂悖言论恐怕就将导致灭顶之灾了——因为看错了上家,出错了牌。他会失去所有的东西,然后被人围攻至死。
这时候朱高志开了腔,“沈书记,你让他说,这位同志是在搞自我暴露啊,根本不需要阻止。”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不阴不阳地,“还以为自己高尚正经,动不动就是人家老婆怎么样怎么样,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一大堆。身为县长,一天到晚眼睛就知道盯着些无聊的东西,这就叫职业素养?这也叫政府领导?”老朱也不客气,张嘴就送帽子,“一个人道德观有问题,思想肮脏下流,说话就能听出来。”
“我下流?呵呵。”王县长显然觉得朱高志这说法非常可笑,“说句内心话,这些东西确实很脏,我也不想听。但是没法耳根清净啊,传这个的太多了。”他随手指指窗外,“朱书记,要不咱们一块去北川街面上作个调查?随便拉个擦皮鞋修单车的问问,是不是我在编排你们?”
“好啊,查就查!”老朱居然一点也不在乎,也说得理直气壮,倒让我感觉奇了怪。按说王大炮敢把炮点到这份上,应该有绝对把握证明自己的说法,否则他就是个神经病了。而且,从我观察到的结果来看,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实情。
“王县长,你口口声声,就是指着小吴的爱人生活上有问题是吧?”老朱说,“那就通知她过来,一块去核实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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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了口凉气,意识到状况突然凸现。
我转脸看了一眼老朱,发现他也正凝视着我,脸上挂着平淡的笑意,表情与嘴里说话的语气极不相符,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终于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转着些什么玩意了,原来他一早就想着把我拖下这趟混水——挽留我考察首长楼,把窝腾给我,安排他的情人过来,引诱对手入觳,他做了这么多工作,现在终于亮出牌面,图穷匕现!水落石出!
他想打的,是女人牌,是情色牌。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原来大家在这样看似无聊的事情上纠缠,其实并不是要什么结果,而是市委书记的态度。
“老朱你行啊,还真不怕?呵呵,服了你。”王玉兵对县委书记的说法表示诧异,可能没想到对手居然敢在这个问题上接招。“行,我也希望自己是错的。”他笑着说,“可以先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我说错了,算我造谣,我负全责!”
我看着他,又摇摇头。这位县长大人根本不明状况,他没有意识到对手已经发力,开始逼宫,这个情况将让他身处危境,但是他却懵然未觉。
“很容易证明的,手机里还有人发短信,都编成歌了,段子满天飞,只有你朱书记听不见吧?”王县长大概觉得自己上街求证那提法挺高明,兴致勃勃地议起细节来,“当然,这些都不客观,你会说是我王玉兵搞的鬼,陷害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人民群众中去,上街调查。”他说,“我建议沈书记亲自带队,主持考察,来弄清楚情况,两个说法:一,招待所这小洋楼成了哪位大佬的销魂窝;二,北川县委一支花,花开落在谁的家,这歌唱的什么——”
“用不着考察。”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婆婆妈妈。“我知道是说谁。”
说话的时候,我没动视线,继续跟朱高志对视,眼神跟他对撞出火星来。“沈书记。”他微笑着,用探询的口吻问我,“把她叫过来?当面对个质?澄清一下?”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北川县委一支花,刚才就在我身下。他希望我表个态,支持一下自己,好象是这样。因为老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个歌谣面前,我们具有完全相同的身份和资格,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渡人——也就是说,传言我也有份,既然享受到权利,那么当然有义务跟他一起,共同维护他想维护的那些东西。
“小吴同志,既然你的书记大人这么坚持,那——是不是由你来通知一下啊?”王县长不屑地说,“当然,我也希望这个调查求证,能够还你们清白。”
“如果有清白的话,我愿意为你们洗刷。”他的声音拉得很长。
然后吴江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
“不用另行通知——吴局长的爱人是吧?”我把手上的烟头重重拧灭,视线从老朱脸上收转回来,“她就在这个首长楼。”我面无表情地说,“在我房间里。”
第二部 第一卷 11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吴江正在擦试眼镜的手剧烈抖动一下,眼镜跌到了地上。
“卞秘书,把小高书记叫出来。”我的语调很平静,“咱们这算一个临时座谈会吧?既然提到了高露露同志,我认为她也有权参加。”
朱高志的表情突然凝固,呆住了。高露露在我这里,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肯定没料到我会表出这么一个态来。我想老朱期待的是市委书记心有灵犀的一点妥协倾斜,而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直接了当。
表情最为震惊的莫过王玉兵同志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抬手看了看表,嗯,不用看我也知道,快到午夜时分,十一点了。“呃,这个——”大炮立马哑了火,看上去,他有点糊涂,“我,呃——”说话都带结巴的,他看我的眼神变得非常狐疑。
然后,北川县委漂亮的花朵跟在卞秘身后,犹犹豫豫地从睡房里走出来,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的系花学姐先前那股从容优裕的劲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跟她老公一样,高露露同学神情极不自然,窘迫非常。“沈书记,朱书记,王县长,龙主任,张局长,刘——”她红着脸朝在座领导依次点头招呼,脸上有种做贼心虚的神色,好象刚刚是在我房间里偷什么东西,然后被人当场按住手脚,粗暴地拖了出来。
“嗯,随便点,坐吧。”我也朝她点点头。除我之外,另外的领导没人说话,虽然大家理应对这位团委副书记非常熟悉,可能平时打交道还会经常开个小玩笑什么的,但是现在,所有人的样子都很尴尬,一个个左顾右盼,没人回应高露露同学战战兢兢的招呼。
王县长的大炮嘴张得更大了,估计他此刻心情,应该就是旧时章回体小说里描写的那种五雷轰顶——见了这般光景,有分教:分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雪水来,心里暗叫一声:“苦也。”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倒没有叫苦,而是有点迷惑地向表情同样困惑的团委书记问了句,然而没有得到答案。然后他又转脸过来看着我,一脸茫然。他似乎想求证一下,这个现象表示什么,自己的判断错在哪里,还有先前妄言过的那些话语,会为北川政治带来什么程度的伤害。
“怎么啦你们?”我对在座领导的古怪神色视若无睹,淡然一笑,“忘记跟大家介绍,你们团委这位副书记,算是我大学同学吧。”我说,“大家来这里之前,我们正在聊天,感谢她提供的信息,北川情况,我基本有个掌握了。”
老朱斜眼瞟了一眼吴江,又看他的县委之花,但是那两口子脸上除了不约而同的羞愧之外,没有提供更多表情,也就是说,县委书记此时无法观察出事情的具体端倪来。
这是个信息时代,没有具体客观的信息来源,仅凭主观判断,得出的结论通常不可靠。而现在,老朱显然没有从女人身上收到市委书记下三路的准确消息,所以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猜测一把——或者说是他的主观愿望吧。他肯定是非常迫切地希冀我跟他一样,露水已经沾湿衣袖,我们成为了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根据这个猜测,他有意识地引导了一把在座诸位的思路,把自己的判断拿了出来,与同志们共享。
“嗯,沈书记。”老朱先是伸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动作非常夸张。然后他把王县长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迷惘,表情很天真,“是啊,她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还以为——”最后,他委婉地提醒我说,“沈书记,这么晚了,这个——”
“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了县委书记装模作样的矫情,“晚上十一点,一个年青女同志,不能单独呆在我的卧室里,我们不能聊天谈问题,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嗯,我承认,大家有想法是正常的。因为两个青年男女的身份,还有所处环境,都有点特殊,这情景没法让人信服——应该不会有人相信,深更半夜里,市委书记在他的卧室床头,跟一位美艳女下属促膝谈心,仅仅就是非常纯洁地了解情况、探讨一下问题。
从事实上而言,我也确实没那么纯洁——当时看见漂亮性感的高露露同学,我的思想内容一度相当不纯,所以,我让她进入了房间。当然,具体过程我想自己无需向谁解释,不管干没干过,随便他们想。
朱高志此刻的表情相当纯洁。“呃——我可没说什么,我了解你。”他一本正经地为我解释,“沈书记向来立身正直,无聊的事情决不会做,但是——”他转了个折,“人言可畏啊,世界上有那么多无聊的人,搁到他们身上,影响面就不能不考虑。比方说,让玉兵同志看到,他又该怀疑了——”
其实我非常清楚,老朱布这个局,目的绝对不是用来对付我。只要他的精神没出问题,就应该明白,他目前只是一个县级领导,跟我作对不但捞不到任何直接利益,而且有可能让他死得很难看,而且,在这种问题上,他也根本奈何不了我。朱高志只是希望通过这个活色生香的美妙艳局来讨好一把市委书记,拉近我跟他的距离,融洽关系,进而赢得支持——特别是在他已经获得副市长提名、马上就要进入市级领导序列之际,我的支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当然,后面这些目标有点高,跟如此小成本的投入不成比例,但是我想老朱应该是信奉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这个道理的——只要我尝过他投过来的第一次美食,那么就会有很自然的第二次、第三次发生,直到我自觉跨入他的战壕,跟他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
老朱看着我,依然带着那种天真无邪的微笑,眸子里非常坦白。他想表达给我的意思写在眼睛里,尽管有点复杂,但是我能读懂:这是一个属于强者的世界,高贵的统治者们应该站在一起,让强者恒强。在我们的统治范围内,我们可以占据所有的高点,享用所有的资源,操纵所有的结果——包括政治法律以及道德。
我想他是对的。政治法律可以先不谈,光说道德这个武器吧:比如现在这个场景,足够暧昧,但是不可明言的林林总总下,不道德的那个人,不会是布局作法的县委书记,不会是分香卖履的团委书记,不会是甘戴绿帽的财政局长,当然更不会是清白光鲜的市委书记,而是那位不知好歹胡乱放炮的县长大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与他共舞,他注定会死于孤独。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有一首摇滚曾经这么唱过。
我不清楚王玉兵同志有没有听过那首摇滚,但是看他的神态,此刻理应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他把这种可耻的情绪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里发呆。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人们,他的神色突然有点恍惚。
“怎么样,玉兵同志?”我笑着说了一句,“你不会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事情,也怀疑上我了吧?”我说,“动不动就怀疑一切,不是科学的态度。”
听见老朱愉快的笑声了。“是啊,这位同志一贯如此,太难相处,大家都反应没法跟他共事啊。”他应和着我说,“如今都讲究个领导艺术,我看啊,别说什么艺术,他连做人都不会!”
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大炮同志都应该是孤独的。我没打算跟这位孤独的同志为伍,因为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可耻的人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人必须道歉。他现在需要的,首先就是为自己不适当的言论而道歉。
王玉兵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我以为这台大炮要向我轰响,但是没有,他看了我很久。“对不起,沈书记。”他选择了道歉,声音非常凄凉,我想那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末路。“我错了,对不起。”他又说。
不,不是凄凉,是绝望,我肯定。因为这样的味道我曾经非常熟悉——就是那种末路狂奔,无处可依的感觉。
王县长在孤注一掷的搏命赌局上,突然收到了足以让他绝望的信息:午夜时分,香艳的女人,暴露的装束,可疑的气氛,古怪的表情,销魂窝,温柔乡,英雄冢,市委书记的含糊态度,政治对手的落井下石。诸如此类,足以让一个人雄心尽丧——原来自己追求的东西,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都是伪装,一切都是幻想。
“很晚了,我先走了。”然后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径直就往楼梯转角处走,也不等我回他的招呼,表现得非常失礼。
在场诸位领导面面相觑。
“等一等。”我毫不客气地说,“王玉兵,这么说走就走,有基本的礼貌吗?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
王玉兵的身子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
“你不说要上街搞个调查吗?不是说还有情况反应吗?”我又说,“怎么?不敢提了?”
县长大人冷笑了一声。“是的,没必要,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他说,“都是我在造谣生事——”
“哼哼。”我也冷笑,我觉得这家伙还真他妈象块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那么你们的选举提名呢?是不是也得按照市委精神,重新改回来啊?”
这句话一出口,座上领导们顿时耸然动容。
应该说王玉兵今晚跑到我这闹场的目的非常明显,绝不是为了纠缠什么首长楼一支花的乱七八糟,他只是想通过这些情况来告诉我,让朱高志吴江这类人得到升迁绝对是个错误,他希望我能扭转局面。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整个长川来说,这个局面不能扭转——至少目前不能。大气候下,所有政治关注的眼球都盯在这个敏感点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今晚的座谈,只牵涉到王玉兵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为他们仲裁,但是如果让我在动人换马这个问题上表态,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多说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长川各县区以前提名的候选人,一个不动,这是市委定下的大原则。”我说,“包括你们北川的吴江在内,当然,也包括市委提名的副市长朱高志同志,这个问题上,勿须争议。”
“你们在底下搞那些小动作,是错误的,必须加以纠正。”我又说。
我的这个态度,非常明确,房间里所有人同时舒了一口长气。看得出来,对于王大炮县长的另类,北川的领导群肯定也是极不适应,在看到市委书记的表态后,大家都觉得,事物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沈书记,英明啊。”朱高志适时地拍起了马屁,“呃,不过,咱们报省里的名单现在还没有批下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看起来他又有点担心的样子。
“周老大还在国外,要等他回来才能定。”我耸耸肩,“过几天省里开常委会,我也要去争取,不过相信不会出问题。”我淡淡地说,“保稳定保大局,也不是只有咱们有责任,省委也得拿出正面态度来,我看那帮省领导,也没谁敢说让长川乱!”
“那是那是,咱们的当家人,就是有魄力!”
“沈书记是省常委吧?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咱们老大,还是——”
马上后面谀词滚滚而上,县领导们纷纷献上马屁,连刚才死狗一样的吴江都活跃起来,腆着脸大唱赞歌。大概这小子看见副县长的金帽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失而复得,又朝自己脑门扣将过来,惊喜交集之下,实在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一片无聊无耻的歌功颂德声里,王县长意兴萧索,长叹一口气。“既然市委决心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天的讨论会,我请假,弃权,老朱你重新安排提名吧。”
我想了一下。“王玉兵,没必要这么大情绪。”我说,“送你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先端正自己的态度,以后我会找时间跟你谈一谈。”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琢磨市委书记这句话里的含义。
王县长转脸过来看着我,应该也在考虑我是什么意思。
“就拿这次选举来说吧。”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提名是一回事,投票是另一回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他们会作出正确选择。”
说这句话时,我斜眼瞟着吴江,那小子可能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推了把滑到鼻梁上的小眼镜,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好了,散了吧。”我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跟大家道别时,一不小心握上了吴江的手,让我好一阵恶心——本来不想理他,无视而过,但是这小子在边上候了老半天,磨磨蹭蹭地跟在大家后边,终于给他逮到机会,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沈书记,实在对不起——”他两手捉定我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非常诚恳地向我道歉,似乎是很真心地在请求我对他的原谅。
但是除了恶心之外,真没其他想法。特别是下意识地回忆起,被他抓着的这只手,刚才还停留在他老婆体内,呃,感觉确实不太舒服。
看着一脸愧疚,有着急切表白欲的小白脸,我在想,如果这种垃圾也能让他当上副县长的话,那可真算老天不长眼了,日!
当然,这样的话我可不会提。我只是反问了两句,“吴江同志。”我说,“说说看,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小白脸语塞。我把手抽了回来。
还是有恶心感——对这个人恶心,对他老婆恶心,也对自己感到恶心。
回到房间以后,我洗了很久的手。然后,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紧张,我让卞秘书进来,检查一遍这间豪华睡房里的各种摆设,直到肯定不会有什么摄像头录音机窃听器一类玩意的存在,才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敏感了一点,但是,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第二部 第一卷 12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二)
坐在沙发上,我想了好一会,然后让卞秘书拨通王玉兵的手机,我问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县长大人对我这个电话颇感意外,应该没有想过市委书记会主动联系自己,他思索了片刻之后才说,“我没有想法,反应情况前考虑过这样的结果,我有准备。”他说,“目前的形势,是确保两会顺利召开,这个工作是重中之重——市委和沈书记的态度,之前我就清楚,没有什么不理解的。”
我笑起来,“那你王县长还来跟我扯这些蛋,不是明摆着自讨没趣吗?脑子不好使?”我说,“你要反应的那些,我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饭得一口口来吃,任何事情的解决都不可能一僦而就,都得有个过程,你自己不是也说过,时间没到吗?”
“我算什么?我有本事解决什么问题?”县长大人完全没有被说服,反倒顶起牛来了,“我只能等,只能发发牢骚,但是沈书记你不一样,你是市委书记,是高层下来的领导,绝对有这个能力。”他的声音极度郁闷,“再说我也关注过你的经历,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上午听你在机关会议上作的那个报告,我觉得这一次会有所不同。但是——”他说,“我承认自己理解错误。”
他这说法,搞得我也郁闷起来。“你这位同志,到底什么意思?”我有点恼火,“都跟你解释过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谈什么解决问题的时候,市委也有难处——”
“是的我知道。”王县长还是不肯妥协,“这样的说法我听过很多遍,不仅仅是你沈书记在说,每一任领导都这样。”他说,“其实情况你们都有掌握,但是谁都不愿意在自己手上揭盖子,都害怕得罪人,害怕政治风险。”他说,“谁没有难处?谁没有原因?谁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说到底,都是本着自身利益考虑问题,不愿意承担责任。”
“王玉兵,你太偏激了!”我终于无法忍受这位大炮的不依不饶,“理性头脑呢?政治智慧呢?你有没有?”我喝斥他,“时间时间,过渡过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这县长怎么当来的?”
应该说,县长大人对我还算客气,没有象对他的对手那样激烈声讨,他只是在无可奈何地叹气,让我的背后也跟着生出凉意来。“对不起,沈书记,我也知道,说这些会让你不愉快。”他说,“因为从政治角度理性立场看,你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我确实偏激。”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子,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让时间一过渡,全烟消云散了。那些人一个个越走越高,越坐越稳——这样的例子,我看过太多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就拿朱高志跟吴江这种情况来说吧,你现在不动他,难道等到他们当上了市长县长,反而会回过头来追究?那个时候,你就能保证没有难处了?——我想到那时候,影响面,舆论风险,政治成本,会比现在还要高!所以,依然会继续,一切照旧,什么都不会变。”
我觉得没有办法跟他继续沟通下去,我决定结束这个电话。
“王玉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冷冷地说,“睁大你的眼睛,在那里看着吧。”
“我认为你有必须修正自己的性格脾气,还有处世态度。”最后,我警告他说,“否则谁都无法保证,那个时候你还能够睁开眼睛,看到你希望的结果。”
我把电话挂了,扔到沙发上。有点生气,说真的。
王玉兵的态度是不什么样,但是他在说实话,也有他的道理。我倒不是觉得受到什么忤逆而动气,还没自大到那程度。
就是感觉到闷,有种无人言说的苦恼。
今晚王玉兵提到的具体问题,我没当一回事,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操心——政治场上这样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值一提。我要是把自己当成八府巡按,吃饱了饭就四处观风按察,什么都跑去管上一管,那就真他妈太可笑了。
只是通过这个问题观察到的几个人,让我有了点小想法。嗯,大炮同志没有说错,我的体会也是这样,确实是一帮垃圾。我当然也不打算代表月亮去惩罚谁,只能说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以内,他们没有机会,我会作出安排——但是这个事情真的是只能做不能说,搞得我很郁闷。
………………………………
人散后,一轮新月如钩,我在默默享受,一个人享受孤独。我觉得自己非常可耻。
是的,可耻。回想一下今晚事情的由来以及全过程,我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必须反思——我,为什么会把手伸进那个女人的裙子下面?这个动作,我想有必要分析清楚,否则的话,真的不能保证明天晚上,不会发生同样的状况。
原因很清楚:欲望驱使,原始冲动,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了解自己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君子道德家,在食色性这些类型的诱惑面前,其实非常凡俗——美酒佳肴,美女佳丽,都是我喜欢的。如果说以前有过强大的坚持,那也是出于克制收敛,绝非自觉自愿,我的精神境界,也远没有达到柳下惠先生千古绝唱的那种高度。
欲望其实是一种具体有形的物质,很容易勾引人——口腹之欲倒还可以忍受,吃的喝的那些不算什么,不饿着就行。真正让我觉得自己很危险的是对女人肉体的渴望,呃,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性欲,就是这个。
毋庸讳言,作为一个大龄青年,未婚男子,有性欲是正常现象,也很合理。这种来自生理以及心理上的需求谁都难以避免。我想如果没有这种需求,那就是不正常不合理的,那会是太监,是人妖,或者说是玻璃——而我不是。
事实上,在这个方面已经忍了很久,好象都有好几年了,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已经成长为天使,超凡入了圣。但是自从下到长川以后,我才发现男人本色没有变,骨子里我还就是一凡人。
软红十丈,弱水三千,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从客观而言,今晚这种高强度诱惑的出现绝非第1次。上回在我办公室里,蓝萱惹火出击,就差点被一枪爆头,要了我的老命。说句内心话,那次真是克制到差点爆炸,如果不是考虑动一动要承受太多后果,我想自己的清白可能已经遭到玷污(呃,清白,这个问题……也有点汗)。
早两天还有个事,长川电视台政法频道搞专题,又是保护女性权益的(为什么说又?为什么又说性?寒!),一位漂亮的女主播差点让我出糗,她谈到针对女性的软犯罪话题,让我给个看法,我问她什么叫软犯罪,她说比如性骚扰,我说那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是不道德的,她说能不能谈得具体点,我就说现在女人们的裙子是短了点,男人情不自禁地骚扰一下可以理解,但是不宜提倡……结果女主播脸红红地不说话了,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因为当时心不在焉地在想,这个政法频道,应该是很严肃的一栏目啊,弄这么一性感尤物坐到镜头前,很容易让人产生骚扰感,这是不是诱人软犯罪呢?裙子还这么短……
想什么倒也无所谓,不管软硬,意淫都不算犯罪,但是——满嘴跑火车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地在观察……结果那一期节目,只从电视里看到美女主播说市委书记很重视很关注,没有我的谈话,也没有我的镜头……
至于今天晚上的行为,我承认自己是有着思想积累的,充分地考虑过后果——那就是没有后果。我的结论是:男人们面对诱惑,仅凭自觉是不够的,在缺乏有效监督和制约的前提下,我把手伸了进去,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电话,我想进去的就不仅仅是手……
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欲望渐渐苏醒,防御层全面弱化,在千姿百态的诱惑与挑逗轰击下,全金属外壳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瓦解可能。实在有点恼火,我为自己纯洁的身心感到无比担忧。
而且再行反思一下,纯洁这个词条,我曾经拥有过吗?
也许吧——我已经记不清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3 爱情战争与性惩罚
苏静美,我在想她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千山万水一路行来,再大的风浪也渡过了,居然会陷入到现在这个古怪局面,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说莫名其妙也不对,事实上苏静美心里在想什么,我非常清楚,她是在要挟我——以我们的未来作注。
经过那些风风雨雨,她累了倦了,全身心地放弃了,她想彻底退出,而且是带着我退出,这就是我们目前针锋相对的矛盾所在。
几年来,迈过了很多坎,包括那些风雨,那些冰雪,生与死,血与火,我都跨了过来。不可否认,我肯定有所变化,我觉得自己理应强大了许多——但是苏静美不愿意接受这些,她宁可留在想象里,活在回忆中,她对我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几年前,希望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从客观上来说,这已经不可能了。甚至我感觉她依然期望控制我们的未来,主宰我们的情感,这一点,更加无法接受。
我的努力方向,一直是希望站在爱情的最巅峰,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她,守护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不愿意回到从前那种生活,任人鱼肉,无力还手。而且从现在的角度看,苏静美对我的爱情,更象是在施舍,她会认为自己的爱情方式很伟大很高妙,完全罔顾我的想法,我不要这样。
所以,矛盾了。
其实上述那些,就算是矛盾对立,就算是原则之争,就算是彼此不能退让逃避的底线争夺,一定要吵出个水落石出云开月朗来,那都不是什么大事——自古以来爱情就是战争,打打闹闹不稀奇,两口子还有床头掐架的时候呢。以苏静美这种档次的绝版美眉,吵架吵得性格十足我可以理解,冷战热点,群殴单挑我们一起玩,就算是跑到常委会上跟我对干,我都可以陪你到底。但是我以为,爱情男女的战争,应该要懂得收放——该打就打,该合就合,战争归战争,该干的事还是不能耽搁,要有分寸感,战争进程中,尤其不能忽视对方的生理需要。
我的说法很实在,绝对不流氓,生活就是这样。还是拿两口子打架作比方,床头打床尾合,早上打晚上合,或者一边打一边合,打打合合的必须控制节奏,利用对手的性需求作要挟,应该属于犯规行为,成软暴力了——不是我胡说的,这个行为家庭学上有说法,叫做性惩罚。
性惩罚这玩意,偶尔为之倒也没啥,作为一种有危险的擦边手段,使用适度得宜,可以收到调节心理、增进情趣之效,但是有难度,没把握的话不可轻易使用,尤其不能持续太久,否则就有可能带来后果——轻则打击感情影响和睦;重则派生出墙行为,对手寻求外援;再严重的话,对手不堪惩罚,自动出局,家庭就崩溃了。
为这个名词解释这么多,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惩罚——苏静美完全无视我的需求,在战术上把一场内容常规的争斗上升到很高的高度。我认为这是全方位的高烈度战争,有点超限战的意思——惩罚来得太深刻了。
可是这个事情,倒是真不方便明着跟她说——何况这么多天来,她也没给过我什么表白的机会。可能苏静美认为战争就要有战争的气势吧,可不能跟对手擅自接触,否则会影响战斗情绪(这个倒可以想象,按我的思路,就跟她天天泡在一块,仗也不用打了。估计她在这个事情上对自己没什么把握,所以不敢让我靠得太近,嘿嘿)。大家就非得呆在各自的战壕里,彼此隔得严严实实地,开火射击时才能露出头来瞄个准什么的。
都什么年代了,这仗也打得太他妈古典了吧?践踏人性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客观情形就是这样:苏静美把我单独隔离开来,她说让我好好地思考思考。实在很难忍受,她也不想一想,我都单独思考过好几年了。何况现在,我呆在什么地方?四下花开遍野到处诱惑丛生,就算我是唐三藏,人家好歹还有个齐天大圣守护贞洁,我身边都有谁?都是蜘蛛怪白兔精,都是想把我整上床去的色狼淫魔。除了念念般若波罗密之外,我还真拿不出什么象样一点的抵御方法——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再遇上个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女儿国主,否则能不能把持自己,那就全靠我佛慈悲了。
说真的,这两天一直在想,苏静美这么聪明一美眉,素来达人知意,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就如此不解风情了呢?怎么就一点都不理解人呢?把我放在蠢蠢欲动的虎狼堆里,她就能那么放心?
后来又一想,蓝萱说得对:苏静美经历过爱情,但是没有经历过男人,她对男人脑袋里转悠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个质的认识。还有就是她把我想得太纯情了,跟她一样的纯,心若止水,波澜不惊——老天!所有人都知道,苏静美是一钢铁处女,女神级别的!而我呢?一个勉强从良的流氓!一头曾经淫荡的色狼!
面对堆积如山的美味肉食,让大灰狼跟纯洁的小鹿比平静克制,比淡定从容,比修心养性,也太难为那畜牲了吧?这不要命吗?
太不公平了。
………………………………
长嗟短叹一把后,思维兴奋起来,看样子又睡不着了,于是我坐到电脑前,考虑按惯例上他个网。
笔记本屏幕上,高露露同学先前登陆的QQ窗口还打开着,有个图标蹦来蹦去。我本来想下了她的号,后来一看那蹦跶的图标上ID名有点熟,凑近仔细一瞧,乐了,原来还真是位熟人。
绿叶对露珠的情意,一看这名儿就回忆起来了。以前同寝室一哥们,姓叶的,同学那阵,疯狂暗恋咱们中文系的系花学姐高露露,还在网上给自己安了这么一破名,然后自鸣得意,不管干什么,玩游戏注网页上QQ,都叫这个,用网名意淫暗恋对象。记得花容月貌的露露学姐,当时在校园里人气不是一般的高,叶同学跟我一样,都没够着,也只有膜拜的份,除了一个想入非非的网名之外,直到毕业,也没来得及跟学姐发生其他关系。
对于叶同学的暗恋史,我倒有点了解,因为他比较有名。就在前几天时间接待过一位老同学,对方都有谈到过他的事情,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不改痴情,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苦苦等待他的梦中情人,这事我们那届同学全知道,让我当场笑喷了。
掐指一算,快八年过去,居然还在坚持他的纯洁初恋,看来叶同学的恒心毅力不一般啊,非常值得钦佩,只是我想,对于他来说,他坚持的,应该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顺手点开绿叶那个Q,发现空间里有这么一首诗,徐志摩的偶遇,下面还有叶同学的留言,说是露露学姐留赠——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欢喜,也不必讶异,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哇噻!真纯!真嫩!还水灵灵的!真有情操。
叶同学在纯洁的诗后边写了更多更纯的诗回赠,深情款款,大意是说纯粹的爱情怎么样,美丽的初恋怎么样,地老天荒怎么样,痴心不改怎么样,云云。
愣了老半天,才把这片痴情绿叶等待的纯情露珠跟北川县团委副书记联系到一块,我呸了一大口,觉得非常可乐。
突然想讲个黄色笑话给我这位SB老同学听,但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憋出来,又考虑到Q号是学姐的,说什么都显着不太合适,但是实在忍不住,于是操起键盘来,发了段英文:“FUCK,FUCK!FUCK!HAHA!”
没有反应。
然后我又发了句话:“SUN!SUN!SUN!PLEASE SUN!”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发火了,一下发了三句话过去:“MBD,MBD,MBD。”
终于有了反应,绿叶对露珠的情意回话过来,我那老同学显然非常惊讶。“是你吗露露?你怎么啦?”他还发了个表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这一下我真是火上了头,心想居然还认识英文,还知道分辨出不是你那纯洁的露露,也算没傻完啊,怎么就能苦苦等候这么多年,还地老天荒,还独身不娶,你真傻假傻啊?
我撇下冒充他人的不道德感,并且放弃英文,直接开骂,“你他妈怎么这么纯啊?装B吧?我说这话听不明白?”
“草!草!草!日!日!日!听懂了吗?”我狂发各种恶心的表情,什么猥琐发什么,“给老娘滚,滚你MB!这辈子再要学人扮清纯,就去骗个小MM吧!哈哈!”
说完不等绿叶同学回话,我飞起一脚,直接把他给踢了出去。
哈!哈!哈!我大笑三声,颇觉快意,自感拍死了一个纯洁的灵魂,功德无量,善莫大焉。
呃——我突然又想到,我这个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说话还带老娘的?
汗死了。
然后又看到Q上有头像闪烁,是露露的名字,我知道学姐上来了,她跟自己这号说话,那就应该是想告诉我点什么。
“你没下线吗?”她说,“可以说几句吗?就几句。”
然后她发了视频过来,我没接,也没动手指,我就看着她说。
“对不起,老同学。”她说,“但是请一定相信我,绝对不是要对你怎么样,你知道,我也不敢那么做。”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说的这些。”她说,“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没有让我们难看。至于今天的事情,也不敢说让你原谅,就是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下吧。”
“为了吴江的事情,我付出了很多,你能够想象到的,我都付出过。”学姐非常坦白,“特别是这次换届,他今年三十四岁,如果过了这一届,就到四十边上,那时候年龄上也没有优势,如果这次上不了,下一届更没机会了,老朱又去了市里,以后我们在县里的处境,会很困难。所以我在想,无论如何都要在你身上搏一下,毕竟以前还同过学。”
“我承认我在勾引你,跟你上床,是想让你给个机会。”她很直接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如果能够清清白白地获得机会,谁愿意通过下流的方式来办事情呢?但是这个场合是什么的,我想你比我更了解。”
“我跟吴江都没有背景,做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学姐说,“我现在年轻,长相身材这些都还过得去。那些帮衬扶持我的领导,没有一个不打主意的,这个我清楚。不过也没办法,除非不想向上走。”
“政治场面上的女人,只要漂亮一点,都会这样。”她又说,“否则根本没法立足。”
本来学姐自言自语了上面一大通的话,我都没理会,全当她在梦呓。不过最后一句让我觉得不爽,于是不再沉默,我对她动上了粗口,“高露露,你丫讲自己就得了,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胡说八道!”
第二部 第一卷 14 有关于纯洁的故事
说实话,现在我对这位貌似纯洁的系花学姐相当反感,因为觉得自己被她引诱到悬崖边上,几乎就一头栽下欲海,让她给日了——我靠!老子苦苦守卫了N多年的宝贵贞操啊,差点就毁她手里了!再说今天乱也乱过,摸也摸过,大家也算知根知底(呃,这个词,挺汗的),那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都别装了,吐口水,开骂吧!
聊Q我向来不行,因为打字太慢。为了畅快地舒发一下情感,发泄发泄积郁,我接上耳麦,开了视频——直接喷。
学姐好象已经回到家里,现在正在自己的卧室,从视频里看起来,她的样子还真显着委屈。
“高露露,我觉得你丫特矫情!”我毫不客气地唾弃她,“为什么要装呢?谁让你跑这圈子里的?不喜欢这生活,尽可以不进来!以你强大的资源来看,相信混哪条道都饿不死你!”
再说句内心话,今晚没动手修理她,确实是存了老同学的面子——只要她不是有心算计我,想来搞我,我可以原谅她的行为,再说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就无所谓了。而且我也算为学姐设身处地考虑过,觉得她这是身不由己,最瘪三的是她那乌龟老公——但是现在,看过高露露发来的消息,我反而改变了看法,原来这丫干这号事完全出于自觉自愿,那就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了——人生道路万万千,爹妈给你一张脸,这条道上不体面,你完全可以选择潇洒地离开,谁还会哭着喊着拦你吗?送日献身,还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责任推给社会推给权力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垃圾!
“你跟我说那么多干嘛?”我又说,“是不是想着让我上报朝廷,给你申个旌表啊?再立座大大的牌坊,写上义烈节妇什么的?”
这话有点转了弯的恶毒,学姐可能一下没琢磨过味来,她有点发呆,然后愣是傻不愣登地接上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她瞪着摄像头,直视着我说。
我也一愣,然后想到咱这骂法太过文青,就有点明珠投暗的感觉。“这么跟你讲吧,高露露。”我不耐烦地说,“你前边说的那些都是废话,装模作样的,日!跟我解释这个那个的干什么呢?怕我误会你?既然出来卖,还怕给人当婊子?”
我承认自己这人从来就不绅士,而且估计再过上一百年,也还是个大流氓,尤其在骂人的时候,更显出这一特质来——再说这是在Q上,不是在电视上,更不是开会作报告,我也不用装模作样。
我的后面一句比喻通俗易懂,简单直接,学姐一下就弄明白了,她发了一阵呆,然后掉下两行清泪来,更让我觉得她不可理喻。“装吧装吧。”我冷冷地说,“继续扮纯洁,千万别停,一停就不灵了。”
“我怎么说都没用,你都得瞧不起我,对吧?”高露露倒没真的哭出来,她擦了把眼泪,声音反而提高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吧,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
“那么吴江的问题呢?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我一点也没猜错,学姐终于还是把这个话题强行带了出来,看她的样子,选择继续跟我纠缠此事,确实是咬了一把牙,豁出去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没打算让他好,选举那一关,你不会让他过——是这样吗?”
“这是个政治上的事情,你的提法非常不合适。”我抱着胳膊,笑了一笑,“市委书记的思路,以你的资格是无权打听的。”
高露露沉默地望了我好一会。“好吧,沈书记,对不起。”看样子,我的冷淡终于让她绝望了,学姐的脸色很苍白。“我是确实没有想过,会有你这么一位老同学,我想外头对你的传言没有说错——冷酷无情,铁石心肠!是我太傻了,我以为起码对于老同学,你还不至于——”
“嘿嘿,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说,“外头还传什么?说我沈某人小人得志,不可一世是吧?”
“是的。”学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脸色愈发苍白——看样子女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还真的会丧失理性,说话都不经过思维了,“他们说你是冷血动物——”
“嗯,有道理,说得都挺对。”我捏着下巴,很有乐趣地看着她说,“今天晚上,就这几句话你没装,算是你的心里话吧。”
“那就这样了吧。”我说,“既然你也已经看清了我,我可以下了吧?”
学姐没说话,呆呆地盯着镜头看我,漂亮的眼睛里满含泪水,盈盈欲滴,倒是很显着几分悲怆感。
看到丫这纯洁伤情的嘴脸,我觉得太逗了,一个没忍住补充了几句,“老同学。”我说,“你慢慢伤心,自个享受,记得别再找咱那叶同学倾诉就行。”我笑着说,“因为我把他给踢了。”
“你说什么啊?”学姐又说话了,她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叶小林?提他干嘛?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跟这事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你高露露来说,老同学都是用来玩的。”我说,“到我这里走门子讨官要权,上老叶那儿玩感情找安慰——你丫还真不简单啊,两手都抓得挺硬嘛,物质精神一个没落下——”
“什么啊?”学姐的声音相当郁闷,“你是为他讨公道来的?我玩他老叶什么啦?”
“哼哼。”我冷笑,“我没有为谁讨要什么,这个世界也不存在公道。”
“只不过为他不值而已,碰到你这样的老同学,还独身不娶,为你守上贞洁了。”我忿忿地说,“绿叶对露珠的情意——你这滴露珠多纯洁啊,多会演戏啊,让人心甘情愿为你等了八年——”
“等等——”看上去学姐非常晕,她纳闷地冲我喊,“你说清楚——我让他做什么了?谁让他等了?”
“高露露,我告诉你,放过老叶吧。”我说,“你他妈在人家面前装得跟朵花似的,没觉着自己寒碜吗?不知道这是缺德害人吗?”
“我害谁了?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学姐一把从椅子里弹起身来,样子很愤怒,“真没想到你在这种事情上也能作出文章来,老叶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谁是纯洁的?有纯洁吗?我们觉得自己活得累,到Q上聊聊天放松放松,就算戴个面具找找当年的感觉,又碍着谁了?这也值得你来敲打?”
我也觉得有点纳闷起来,这丫她还生气,难道还成我错啦?“你要扮什么是你的事,但是你让老叶以为——”
“老叶又怎么样?他纯洁?开玩笑吧?”学姐很直接地告诉我,“他老叶以前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吧?这是你逼我说的!”她也冷笑,“鸡头,懂吗?在南方天天带着一帮小姑娘混宾馆,送外卖!”
“啊?”我的嘴张大了,这个情况倒是真有点始料未及。
“他没结婚,是因为有病!艾滋!你告诉我——他能结婚吗?能过婚检吗?”
“!!!!!!!!!!!!!!!!”再次语塞。
“老叶喜欢我,这事谁都知道,我也清楚,咱们是老同学,他得了病没瞒我,我也就想着应该安慰他,不能让他绝望你懂吗?”
“……………………”无语。
“人是很复杂的!不要以为自己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可以下评判——你太自以为是了!”学姐的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已经爆发起来。“你觉得自己占据道德上风,动不动就谴责这个不纯洁那个太矫情,你这才是真正的矫情知道吗?”
“哦。”我说,我搔了搔脑门,感到有点尴尬。
“我做的这些,你不理解就算了,还说那么难听的话!”她冲着镜头喊,“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你不是市委书记,我干嘛要鸟你?我他妈有病啊?发骚啊?”
“呃——”我说,“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这么低三下四,我也想纯洁啊,可是圈子里就这样,谁能幸免?谁能独善其身?”学姐怒不可遏地说,“那些当权的老板都他妈色狼,有本事你把他们全逮起来啊!什么事情都赖到女人头上,都是我们女人贱,红颜祸水,对吧?”
面对学姐的质问,我觉得有点不太好回答,但是——我想——就象那个绿叶同学的事情,有的问题上,可能真是自己弄错了,我一直都有点自以为是的老毛病,这个我知道。
“权力圈子里的女人,没有纯洁可言!但是这个现象,到底应该怪谁?”学姐继续发难,“情况你完全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抓住我不放呢?”
“嗯。”我一边想一边说,“你别激动,高露露。”我说,“我先前的意思是指,这些东西,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关键在于你的考虑,你的做法。”
“比如说,一样身在这个圈子,你就可以学学苏静美嘛,很多时候没办法,逢场作个戏,若即若离,她就挺高明的,也不是一定要——”
“苏静美?呵呵。”学姐竟然冷笑,“原来你是拿我跟来她比。”
“没有这个意思,也就是打个比方——”我说。
“反正就这样了——这么说吧,沈书记。”学姐非常直接地打断我的话,她的样子非常不屑,“也许你会不高兴,但是如果我不说,人家会一直把你当成傻子——”
“????????”我看着她没作声,我在想她能说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圈子里没有纯洁,没有好女人,如果你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完全是在一厢情愿。”学姐说,“苏静美,也在玩游戏,也在玩你。”
“高露露,我警告你。”我突然焦躁起来,“不要乱说话啊,别的可以算了,但是这个上边你可得给我小心点——”
学姐没有接受警告,她无所谓地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当你老同学,最后跟你说一句吧。”她说,“苏静美也就那样,你不用对她抱什么纯洁的幻想,都是假的。”
“你在北方没下来的时候,她一直跟任小天呆在一起,这个情况你知道吗?”学姐的样子非常坦白,面不改色,“信不信随便你。反正任小天亲口告诉说的——在床上跟我说的。”
“话我讲完了——你自己想吧。”说完这最后一句,没等我发作,她迅速关上QQ窗口,直接消失了!
我呆了片刻,然后把耳麦一把扯下来,用力砸在电脑上。
MB的!日你!
又想了一会儿,愈发焦躁起来。我从椅子里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来走去,感觉有点困兽的想法。
倒不是说高露露的一番话让我产生了什么怀疑——就算再无聊,我也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这事,我绝对不会去怀疑苏静美的纯洁。
事实上,关于苏静美生活上的这个传闻,一直都有听说过,从下来到现在,各种各样的口水不绝于耳,但是我从来没有当过真,就跟以前听到关于她的故事一样,付诸一笑,绝不萦怀。
但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感觉非常烦恼,非常郁闷。
第二部 第一卷 15 发春记(一)
我明白学姐的意思,她是在告诉我,在有关纯洁的那个故事里,其实我才是那片自以为清纯的SB绿叶,面对淫贱放荡的现实,我的无聊坚持才是最为矫情的——这个世界没有纯洁,所有露珠,都是幻想。
真他妈让人郁闷到死。
苏静美当然纯洁,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外间那么多纷纷扬扬的口水,全部无视了,连声明解释一个的意思都没有。
我明白她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但是依然郁闷——就算是天日可表,两心昭昭,外人说什么咱们不理会,你也得考虑一下我在想什么吧?把我也无视了,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不行,我得去找她,问她讨要个说法,而且也无视她的考虑,也不去在意她想什么,就算是抗拒鄙视我也不理会——嗯嗯,是有点牵强,但是就算我为自己寻的一个无耻借口吧。
对的,今天就去,现在就去,我要小题大做,我要借题发挥,去质问,去抗议,去发飚,我要借这个题目去——办了她!
哈哈!
当然,虽说动机不纯,我也不至于龌龊到因为动物本能而暴走出击的地步,再说以钢铁处女秋叶之强悍圣洁,如此简单下流的行为,必会遭其狂拍至死,这一点确实值得害怕——嗯,或许应该低声下气地怀柔献个媚,顺道上花求个婚,笑里藏刀地曲线一下?
向秋叶求婚这个事情,其实以前在脑子里YY过很多遍,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不是没机会,而是觉得时机上不够成熟——我还一直琢磨着要把苏静美高调推出来,在这次换届里,让她上个台阶,这种时候提这纯私人的话题,一是没时间没准备,二是政治上绝对会给对手们落一个非常具体的攻击口实,我想还得等等——起码,过了两会,尘埃落定后再说。
也不用考虑了,再去考虑那些方方面面的事情,估计思想又会被自己和谐,又会跟前段时间一样,举足欲行,最终却依然停下脚步,反正就这样,下决心了——不管怎么说怎么做,首先都必须去找她,然后大家摊开牌底牌面,四四六六地把状况搞清楚。
是的,我不要咫尺天涯,不要大家各自东西,孤零零的呆在自己冷清的战壕里放枪投弹,就算对打,咱也决定换个形式,把女神拉上床去,边打边合,贴身肉搏!
再小小地YY一下:高傲的冰山雪莲采撷到怀里,也许花瓣就能温暖了,桀骜的不羁野马驯服到身下,也许步调就能顺从了,嘿嘿,极有可能——成本最少、代价最小的调教方式,能够解决目前很多让我抓耳挠腮的问题,包括生理心理的需要,也包括政治局面的需要,还包括形势处境的需要。
对的,就这样,想通了,不郁闷了——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带着奔腾的欲望,带着无限的激情,出击!
我看了看时间,刚过十二点,还不算太晚——再说了,既然打定主意,怀了这么严肃伟大一目的,再晚也得去。何况北川县城距离长川市郊苏静美的住所也就二十来公里,车程十五分钟,点点油门就到,太容易了。
我按下内线电话,呼叫卞秘书,一分钟后,他睡眼惺松地出现在面前。然后我告诉他有重要事情,我必须马上赶回长川,明天省委巡视组的北川视察,我就不陪同了,他留下来应付一下就好。
卞秘书吓了一大跳,睡意尽去,眼睛立马瞪圆了,看样子他是以为长川出了大状况。“呃,沈书记,什么事这么着急?十二点多了。”他摸摸脑门,小心翼翼地发了一问。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了睡衣换上衬衫,一边随口吩咐他,“我不在这里没啥——老曾他们视察完毕返回长川,你打电话告诉我,走的时候去送个行就可以了。”
“那好,这个情况,我明天通知北川县委领导。”卞秘书点头应下了。“我去叫老赵。”他又说。
老赵是一号车新换上的司机,以前我在法制办工作时的一厚道哥们,当时跟我关系处得不错,开车也稳当,这次特地从政府那边要过来的。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明天他跟你一道回。”我接过卞秘书递上的领带,边系边照镜子,“领结打得怎么样?帮我看看?”
“啊?——挺好。”
“妈的,这个事情也拍马屁,明明歪了!”
“哦,嘿嘿,是有点——”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在镜子前转个身,顾影自怜,小小地自我陶醉一下。“怎么样?咱这形象还行吗?”
“嗯,很——好。”
“没诚意,又拍马屁,说实话!”
“呃,这个,还,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明明很英俊,妈的,不懂得欣赏,马屁也不会拍,滚——”我忿忿地骂,“把车钥匙拿来!还有,拿点现金过来。”
卞秘书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嗯,我看着镜子,手上整理领结,心想如果身边是个时尚女秘书,这种形象设计的问题上,倒是可以提供多一点的参考意见。
可惜,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女秘书?还带时尚的?嘿嘿,不敢造次。
出了招待所的休闲山庄,首先在北川街头随便转悠一下,想买几束玫瑰花作道具,呆会用来制造浪漫,搞搞气氛。但是很失望,我没有找到半夜营业的花店,只能悻悻地离开,心里骂着这旮旯破县城也太他妈落后了,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很走运。
路边不远处有个不小的露天夜市,非常热闹。时值仲夏,午夜时分,凉风习习,正是休闲避暑的好时间。长长的街边走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长溜简易桌椅,很多人在消夜。
虽说是夜市,但是灯光不算亮,我也是车灯晃过时才猛然看见,那边消夜的人堆里,居然有几个提篮卖花的小姑娘,还在走来走去的。
嘿嘿,天遂人愿啊,看样子今天人品爆发了,运气不错的说。
我把车停到街边,头探出车窗去,然后摁喇叭,且朝那个方向大吼,然后还没等到卖花姑娘过来,我就察觉到自己的愚昧程度——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一个城市的一号车都不可以在这种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出现,还大叫大嚷着要买玫瑰花——我在干嘛呢?脑子有毛病啊?
想到此节,我赶紧一脚油门轰走,而且感到有点担心,因为不能保证刚才是否有人看到该场景——我当然有买花的权利,但是却不想给人在莫须有的问题上做文章。我敢肯定,如果有人知道是我干的这号事,口水将飞得满天都是——人们会拿出一切想象力,极力猜测年轻的市委书记深夜买花到底是送给谁的,而且大家会往最龌龊的地方推断,事情会越传越不堪,直到我被形容成一个彻底的色棍为止。
不能给他们吐这种口水的机会——我不怕口水,但是这样毫无代价只会让我付出政治成本的事情,能够尽量去避免,才是最上策。从政治角度看,任何一个无利行为,都是愚昧的。
要低调。是的,秉着政治有利原则,有的时候姿态必须放低,这是一个优秀领导必须坚持的。
但是花一定要买,这也是今天晚上的原则。
于是我狂奔五百米,直至绕过这条街的转角,然后找个黑暗角落把车停下,步行回去——是有点郁闷,不过感觉挺安全,毕竟这是北川不是长川,又是晚上,离开那个001的市委书记专用道具,估计没有人会认识我这个新任领导。
但是这个时候,低调一点总是没坏处的。我慢慢地以踱步模式走近夜市,作悠然自得的消夜闲人状,生怕一不小心酷过了头,引起人们注意。我承认,如果站在普通人的立场看,咱这行为好象有点鬼鬼祟祟,不够光明正大,还特装B,但是没办法,就这情况——谁叫咱是这地头的一号首长呢?
幸好,我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酷到在暗夜里也能放射光芒那程度,对于这一点,我很欣慰。直至走到一个忙碌的夜宵摊点前,有位小老板上来招呼生意,都没有发生意外,一切都很正常,周围人们拼酒的拼酒,聊天的聊天,貌似没有谁留意到他们的市委书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大驾光临了。
为了更显自然一点,在召唤卖花姑娘前,我还在夜宵小摊上要了支冻啤酒,不过这里没有常喝的那牌子,只有本地啤酒厂的。老板说工商局不让他们卖外地啤酒,否则抄摊罚款,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无语,因为我知道自己手上这支啤酒,算是酒中另类,味道非常霸道——喝起来有点辣。
“呃,算了,老板,酒我就不要了。”我无奈地说,不过觉得这位小老板倒是诚恳老实,而且一点都没提防我,那就好。“嗯,能不能麻烦你过去一下,帮我到那个卖花那姑娘那儿,把她的玫瑰花都给买下来?如果钱有多的话,就不用找了。”
小老板一愣,从我手上接过钱,他的第一反应是拿那一百块对着脑袋上微弱的灯光反复地照,第二反应就是盯着我反复地看,然后回过头去跟他文君当炉的老婆嘀嘀咕咕,然后他的胖老婆再次重复他的动作,这让我觉得非常烦躁。
“搞什么啊你们?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把钱还我,我自己去买。”我不耐烦地伸过手去。
小老板迅速把钞票递了回来,“您还是自个去吧,老实说,您这钱我们没把握。”
“什么啊?”我白了他一眼,“你丫不会做生意。”我说。然后就只能自己召唤卖花姑娘了,呃,再然后,我很汗地发现,意外情况突然出现——卖花的女孩在我面前大叫起来。
“你这钱是假的!!!骗子!!!把东西还给我!!!”
#%*%—*)◎#¥!
当时我额头上的汗刷地一声就下来了——不是因为被直指斥责,而是因为视线包围。
小姑娘手上挥舞着钞票,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而且旁边桌上马上就有人站起身子。“是假钞,还假的挺难看。”
好象很多人在往这边看。
我吃了一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瞟了一眼刚刚接我钱的小老板,只见这丫两手抱臂,摆了个很流氓的姿势,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说吧,哥们,都是出来混的,你忽悠谁啊,呵呵。”
郁闷了——我敢用生命打赌,卞秘书为我经手的钞票绝不可能出错,就算是从财会手上接到假钞(事实上,这种概率的出现小到无限归零,基本可以忽略),用命他也得给我填上——本来我平时接触现金的机会就少,这么偶尔为之一次,就让我出了糗,他卞秘还能活吗?
所以根本不需要分析,可以肯定咱是给眼前这位貌似厚道的小老板给涮了,他调了我的包!
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就听到边上的人们议论开了。
“得了吧哥们,换一张吧,人家一小孩子,赔不起。”
“小美,谁他妈欺负你啦?哥哥帮你——”
“呵呵,这年头——”
真他妈让人抓狂!
第二部 第一卷 16 发春记(二)
我看着宵夜摊的小老板,他也漫不在乎地瞟视我,这丫流氓目光表达的意思,我倒也能心领神会——他今天算是讹上了我这生面孔了。
嗯,非常恶劣的行径,我想。作为一个市委书记,这个地区的最高领导者,我可以非常轻易地踩扁他,直到把这个伪流氓踩成粉末状为止,是的,就是这样,非常简单,一个电话就OK,就能马上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世界末日。
我略微思考一下后,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捧玫瑰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朝着拽我胳膊的小女孩点点头,“没关系,小姑娘,你不用着急。”我安慰她说,“我人又没跑,你的东西也在这,怕什么呢?”
卖花的女孩大概十五六岁,小巧清秀,还带点稚气未脱的童真,不过看起来,我轻描淡写的安抚对她没起什么作用,她依然抓着我不依不饶地,跟我纠缠上了,“把钱赔给我——花你碰过了,我不要了!”
我倒——这么个清纯的小姑娘,居然也借机赖上我了,天哪,什么世道!
周围一片嘈杂,一帮闲得发慌的消夜客们趁势起上了哄,全是挺这叫小美的姑娘的,集体鄙视我。
“小美,抓紧喽,别让这小子给溜了!”
“让他赔钱!不赔跟他没完!”
“小美——要哥哥帮你吗?要就开个口——”然后对面桌上,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站起身来,挑衅地逼视我,“哥们,怎么样?想找事?当我妹子好欺负?”
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吐口气,于是再次掏出钱包来。“对不起啊。”我说,“我也不知道那个钱是假的,给你换一张吧。”
瞧,这就是我的态度,这就是我的处理方法——我是市委书记,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真倒霉!
甚至,我还非常下贱地感觉到自己很走幸——没人发现我这身份,那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了,不就一百钱吗?小事一桩,能够息事宁人的话,哥们认了!我还得赶着去见秋叶呢,别的事情上,真不想扯淡,何况这种鸡巴鸟事要扯起来,对我一点好处没有,算了,忍了。
没料到的是,事情还没完——居然还有人不让我忍,不让我息这个事宁这个人,这可真他妈奇了!
另一百块钱还在包里没扯出来呢,我的手就被人一把按住,转脸一看,是个戴眼镜的漂亮姑娘,斯斯文文的,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她了,跟另一个女孩坐在边上的小桌子旁聊天,好象也在消夜。
“别掏钱,你不用给。”姑娘非常干脆地说,“那人耍你的呢!”然后她指着先前那个小老板,声音很大地告诉周围一干起哄的客人,“我们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换了人家的钱——”
嘈杂声更大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里,被指的老板长身而起,怒不可遏。估计这厮还真是个流氓,因为瞧他样子一下就炸了窝,耍上横了。“你丫胡说什么?”他手上操起一把菜刀,指着我们这方向破口大骂,“找死啊你!?看到什么啦?有种再说一遍——信不信操死你这骚逼!”
这下越发热闹起来,一干围观的闲人们可能跟这小老板平时就挺熟,当下轰然叫好,纷纷出言壮他的声气。
“彪哥好样的,就得操!”
“看那逼骚成那样,彪哥,干死她!”
“嘿嘿,不知道彪嫂怎么想的,眼镜妹子这么水灵,操起来——”
总而言之,一片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跟我一样,午夜时分的无聊男人们,有点生理冲动欲念丛生本就不算怪事,而在这种场合下,面对一个漂亮姑娘,又有人顶头开了炮,色狼们不免一个个地兴奋起来,集体露出原始猥琐的动物嘴脸来。
旁边桌子上另一位女孩跟着站起来,胆怯地拉了拉眼镜姑娘的手臂,“雯雯,别管闲事了,坐下吧。”
“什么啊?我怕他威胁?”没看出来,这雯雯居然也是个倔脾气,按着我的手反而更用力了,“就不赔!到公安局都不怕,我帮你作证!”
公安局?说这个——我晕。
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位可敬的姑娘,我突然觉得很麻烦。因为现在的情形太尴尬了——左手让那卖花的小美牢牢拽定,右手给这见义勇为的雯雯紧紧按住,还嚷嚷着要上公安局,想上那地方我还墨迹这么多?简直莫名其妙——这是招谁惹谁了?
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手里举着菜刀的小老板更加狂暴起来,估计是曾经受过镇压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局子算什么?老子哪年不进去几趟?拿这个吓唬我?”他摆出一个很残忍的表情,“你他妈最好别多嘴——是不是老子换了他的钱,让这哥们自己说!”
“说就说!”这雯雯姑娘也拽上我的胳膊,看我的眼神还带鼓励的,“你也是老爷们,怕他怎么滴?”
“哦。”我转脸看了一下夜宵摊老板的杀气腾腾,然后觉得应该害怕他。“算了。”我无所谓地说,“不就一百块钱吗?算我的。”然后我虎躯一震,把两位姑娘掐着我的手都给甩下来,“你千万别拉着我,今天我还一定要赔这钱!我拦我跟谁急!”
说完我也不等她们有反应,赶紧从包里把一百块掏出来,拍到卖花女孩的手上,“看清楚了小姑娘,这张可不能是假的!”
周围马上传来一片失望的嘘声,看热闹的人们顿时没了意趣,纷纷坐下了——估计我这态度让大家觉得失去了免费看上一场全武行好戏的机会,扫了他们的兴。
“西西,可以了。”小美立马不再跳脚,瞪圆了眼睛,把我那钞票望空一照,验明真伪后,谢也没一句,笑嘻嘻地提着个空篮子跑掉了。
宵夜摊的流氓老板得意洋洋地哼起小调来,手上菜刀也终于落到案板上,不再理会我们。
状况结束了,秩序恢复了,一切都平静下来——没出意外,真好,我想。
雯雯不太乐意,“切!你丫什么意思?算个男人吗?”她朝我竖个中指,失望地说了句, “真他妈废柴,没见过!”还动上了粗口。
“对不起啊,呵呵。”我松口气,同时对自己化解危机的能力小小地膜拜了一下。“呃,就这样吧,我走了,你们慢慢啊——”说完我把旁边桌上那捧花抱起来,一个大步从街边走廊上跨将下去,头也不回地闪人。
然而还没走出五步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追着喊,“别跑,你给我站住!”听声音还是那个雯雯姑娘,她竟然还跟着出来了。
我没理会她,脚下提了点速,抱着花越走越快。说实话,我不愿意搭理这些人,对于我来说,今晚的经历太荒诞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传出去能给人当笑话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管他们干嘛的,我可不想再多牵扯个什么鸡巴破事出来。
“哎——我说你这人——跑什么跑?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信不信我——”
#%*%—*)◎#¥!不可否认,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立马停下脚步,然后转身,然而身后的姑娘也跟着在跑,可能没提防我紧急刹车,她一个收势不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汗!),猛地直撞进我怀里。香风扑面,嘭的一声温玉满怀,但是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浪漫,因为她的前额结结实实地撞正了我的鼻梁骨,眼前顿时一黑,鼻间又一酸,MB的,泪水立马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我终于哭了。
还有手上的玫瑰,让我跟姑娘这么亲密一接触,花瓣飞扬,转瞬之间,全他妈香消玉殒了,这这这,我靠!我手忙脚乱地将怀里的姑娘推开,又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抹把眼泪,这事弄的,无语地看着手上的一堆残花败柳,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倒霉。
那个雯雯给我推得踉跄了几步,她倒没生气,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可爱了吧帅哥,还哭鼻子?”
第二部 第一卷 17 中招(一)
我没理会姑娘的调侃。“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是谁?你知道什么?”我也没管手上东西的损毁程度,赶着连声发问,现在我觉得弄清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更加重要一点。
说实话,在刚才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过程中,我对这位漂亮的雯雯姑娘从天而降的出现方式已经开始怀疑了。是的,我怀疑她认出了我,她了解我的身份,我怀疑她在演戏,演一出颇为传奇的美女救驾,然后借机接近我,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好人总共就那么多,我自问祖上积德深厚程度有限,不至于随便这么一碰,就能让我遇到如此香艳感人的戏剧情节——娇滴滴的美女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为我打抱不平,而且是看上去这么文秀纤弱的一年轻姑娘,也太电影化了吧?我对此深表怀疑。
“说清楚,我是谁?”我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声音带上了一点压迫感——说真的,我不想被人玩,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还有,你跟着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说。
“你那么凶干嘛?先头怎么没这口气?”姑娘纳闷了,这倒不象装的,“不就是一老板吗?有钱人,是吧?”她退开一步,然后再次观察了我一眼。“有钱人都胆小,真没说错!碰上点事撒腿就跑,好象谁会杀你似的!”她鄙视了我一个。
我一愣,丫这在说什么?是不是还在玩我?
这时候她的伙伴也从长廊里出来了,叫上一声雯雯后,揽住她的肩膀。两个年轻姑娘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后,又嘀嘀咕咕地交头耳语,然后齐声爆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地,还互相捏腰擂背,一副开心得没边的样子,估计是在嘲笑我的狼狈姿态,或者说做作的表情。
我搔了搔脑袋,觉得很难理解。不过看姑娘们的样子,倒不象是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真正了解,再说现在离开夜市有几十米远了,站的地方又不算亮堂,周围也没见有其他人在,估计没有暴露,就不需要那么担心了。
“帅哥,你这堆花怎么办啊?要不要我们赔给你?还哭鼻子——”雯雯轻笑不停,还在继续调侃,“嗯,老板那么有钱,让人骗也骗了,就不会在乎这点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钱?我是个什么老板?嗯?”我实在忍不住,发了一问,“说说看,你看出什么啦?”
两个姑娘又乐成了一堆,“英子,你说——”雯雯把她身后的同伴推到我面前,然后叫英子的女孩不乐意了,又回身拉她,两个人笑呵呵在我面前打闹不休,好一会才平息下来,“你装什么傻啊?我们都看见了——”然后英子的话让我心里为之一跳,“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吗?先前那个黑色的,好象是奥迪吧?你不是还在对面叫买花吗?你车呢?停哪去了?”
我再次发愣——呃,原来真是无意之中暴露了行迹,被识破了。嗯,这个情况很严重,我得想办法处理,那么,接下来咱是不是要杀人灭个口,毁尸灭个迹呢?
幸好脑袋里马上又转过弯来了,晚上打着大灯,她们从正面不可能看清我的车牌,否则的话,面对本地区一号首长,谁都不敢如此放肆。
是的,这一点绝对没有疑问,因为端庄斯文的俩女孩马上摇身一变,在我面前显露了她们的本色,让我再度吃了一惊。
“帅哥,你花是送给谁的啊?”英子的声音开始变得轻佻起来,媚眼也跟着抛了过来,“哪位美眉这么有福气?让你这么晚了还能去疼她?在床上等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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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雯雯捶了同伴一记,“你说什么啊?太难听了吧?”然后眼睛瞟向我,好象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味道。
英子没有任何收敛,而且接着来了一句更猛的,“雯雯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帅哥,现在整个一欲火焚身的样子,保证已经一柱擎天了,不信你去看看,西西——”
美女们互相推推搡掇,咭咭咯咯地又笑开了。
我傻了眼——倒!怎么会这样?看上去斯文儒雅清丽甜美的俩女孩,居然,呃,这个,怎么招呼都没一个,说变就变了?
“怎么样?帅哥,你这花,送给我好不好?”
“西西,我也要——”
然后那个英子说着话就包抄上来,不由分说地挽住我的腰,抱住我的身子。
“老板,怎么样?咱们雯雯是个大美女哦,我功夫也不错的,你可以试一试——”
太意外了——我直接给她顶到发呆,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差点又正面撞上雯雯。再一次仓皇地举头四顾,我朝周围望了望,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放开手,他妈的我喊人了——”
他妈的——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猜了老半天,原来是俩小姐!把我当凯子了!这还钓上我了!
晕倒一次。
雯雯倒没动身子,站在面前捂嘴轻笑,淡淡地看着我跟英子纠缠,她的笑容有点邪邪坏坏的。
午夜的街头,凉风习习,全无暑气,但是我却感觉有很大的邪火——因为身后贴着的女孩身子温暖,气息火热,乳房坚强挺拔,紧紧顶住我的后背,还在蹭来蹭去的。“帅哥,要不要玩3P?很好玩的哦——”她在我耳畔吹气。
“玩你妈的!”我终于反应过来,一个背摔,身子大力一扭,把后边的英子甩到了地上。“说话就说话,你丫动手动脚地干什么?”我指着她们,骂得很不客气,“死开点,老子不叫鸡!”
姑娘们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有这么激烈的反应。雯雯弯下腰去,把她的同伴扶了起来,嘴上开始数落我,“你这人怎么这样?神经病吧?先头怎么没见你有这么猛?鸡又怎么啦?就不是人吗?有没有同情心?”
“同情?”我烦了,“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行?”
“尤其是你!”我指着雯雯教训她,“看起来还蛮有文化的嘛,蛮有修养的嘛,怎么就做上鸡了?戴着个小眼镜,还装大学生是吧?”
“唉,帅哥,你还真没猜错,咱们雯雯,就是大学生!”那个英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子,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没瞧出她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老板,怎么样?喜欢有气质的?那就直说嘛——”居然又开始吆喝买卖了。
雯雯也不说话,一脸轻慢地瞧着我,颇似以自己高贵的身份为傲。
“呵呵。”我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丫这大学生的味道还拿捏得挺象那么回事,“你哪儿毕业的啊?不会是野鸡大学吧,啊?哈哈!”
“B大,中文系,怎么啦?”雯雯得意洋洋地回答我,“有问题吗?帅哥?”
“啊?!”不可否认,我又一次大吃一惊,而且倍感羞愤,“他妈的!你胡说八道吧?”
“你丫怎么不吹自己是北大的啊?怎么不说自己是留洋海龟啊?”我忿忿地说,“剑桥哈佛,随便你吹,你别吹B大啊,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给你长不了脸——”
“我就是B大的,应届毕业生——怎么滴?”雯雯纳闷起来,“关你什么事?你干嘛要生气?教训谁啊——”
“妈的——老子也是B大的!中文系!”我怒不可遏地说。
雯雯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不行了不行了太逗了——”她捂着腰,笑得蹲下身去,一时直不起身子来,“你他妈——原来是师兄啊!”
我往地上呸了一口,觉得很无趣。我靠!今晚尽碰老同学了,看来这一次是咱的师妹——我那神圣的大学殿堂啊,天之骄子啊!
妈的,什么世道!
“雯雯,你说你一应届毕业生,怎么不去正经应聘做个事?”我摇摇头,感到非常无奈,“做这行,有意思吗?能赚多少钱?能发财吗?”
英子顶上来了,“敢情你们还是同学?”她看看雯雯,又瞟我一眼,好象察觉出了什么门道,“老板,你们有钱人不知道啊——”她说,“咱们雯雯也是没办法,家里穷,供她上大学欠了好多债,老爸老妈身体又不好,现在找工作呢,你也知道——”
“算了算了!谁他妈都会讲这个!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都是社会的错!都是没办法!”我不耐烦听她在这里装疯卖傻,“你说吧,做一次生意什么价钱?”
英子眼睛一亮,赶紧接上我的询问,“包夜还是单活?要不要做全套?带花样的吧?你开房还是上我们那?”
“啊?”我脑袋有点晕。
“呃,你不用怕,不会很贵的,雯雯一个人呢,就五百吧。如果加上我,帅哥,看你这么有型,便宜你,打个折,一共八百块就可以了——当然,要磕药的话就得另算了,你放心,不管怎么玩,都保证让你爽到H!”
我感觉被彻底打败了。
“行了行了——”我头昏脑胀地说,“八百块是吧?”然后我从身上掏出包来,开始点钞票。“雯雯——”我说,“这是给你的,就当是师兄的一点意思吧——如果你今天一定要做这单生意的话。”
“我不会跟你做生意,也不想劝你什么,我没这资格。”我说,“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有可能是我的观念有问题吧,事实上,地下性工作者,已经在发展成为一种潜在职业,对于政府来说——”我一抬头,就看见英子的怪异眼神,赶紧收了口,然后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英子伸过手来,想要接钱,我把她的手拨拉开了,“雯雯,你过来。”我说。
雯雯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子,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慌乱,“算了——”她说,“对不起——”她没有伸手,而且样子很见羞愧,“你走吧——”她说。
“什么啊?”英子一把拽住我的手,捏紧了钞票,“老板给钱不要,你脑子进水啦?”
我瞪着满眼放光的英子,就想迎面啐她一脸——他妈的,这是正宗一婊子啊,出门真不带羞耻的!
然后,出状况了。
本来我们三个站着的地面挺黑的,也没见边上有人,然后就在我跟英子有点拉拉扯扯的时候,身周突然光亮大盛,几道强光聚焦到我们身上,还有闪光灯,还有喊话声。
“别动!干什么的!”
如同神兵天降,身边马上多了几个人,瞧他们的彪悍身影,职业作风,应该都是警察。
来势来迅猛了,我的神经系统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调整,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几双强壮的大手牢牢按定——此刻我的手正和英子纠缠在一块,而且手里还捏着几张大额钞票。
“来来来,再拍个,把这小子的样子拍好了——”
闪光灯又一闪。
“这里这里,他的手里——”
又一闪。
“是个嫖娼的——”有人又把英子推进了我的怀里。
闪光灯狂闪。
我猛然醒悟过来——这一回,是真的仙人跳!他妈的!有人冲我出了手,老子中大招啦!
第二部 第一卷 18 中招(二)
场面有点乱。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集中在我们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跟身旁的英子一块,给人推推搡搡地拉来扯去,姑娘在我耳畔放声大叫,音量足够尖锐强悍,让我汗毛都直立起来。
“做什么啊你们?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干!”她是这么叫的。
然后听到有人厉声指挥,“可以了!女的先带走,东西收起来——老李,男的可得抓紧了,别让人给跑了!”
看起来,突然出现的这些人训练比较有素,处理事情有着相当的经验。忙乱很快结束,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夹住我,牢牢拽定我的胳膊,电筒光仍然直射我的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法抬手来遮挡一把。
“把电筒放下,我绝对不会跑——”我大声申明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
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在高速转动,迅速判断这个状况是怎么出现的,到底是谁在布局搞我——但是,很糊涂,分析没有得出结果来。
我今晚的行程事先没有安排,绝对出于临时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我的动向和目的地。事实上,在我下车买花之前,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有此次停留——也就是说,如果谁在这个夜市对我设伏下套,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没有任何理论依据的支持。
那么,就是有人跟踪了我?全副武装在后边等我犯错?趁我跟女孩接触之际,准确出击,抓了我的现场?也不可能啊,没那么神奇吧——他能掌握我下一步的行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干什么。
我想了一下,觉得太过玄幻,难以理解。我的判断告诉我,因为自己此次行动随意性太大,谁都无法在这么仓促的时间段内,针对我组织出如此精巧的陷阱来——就算CIA、FBI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基本可以认定。
那么,仅仅是个巧合?
嗯,有可能,我想。不管怎么说,首先得弄清楚对方的身份,这个非常重要。
“你们到底哪个单位的?”我迎着电筒光束,又发了一问,“想要干什么,不妨直接说,不用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只要你们的行为合理合法,我都会予以配合。”我又说。“先放开我,我没有做过什么,也不会乱来。”
那帮人没太理会我的要求,然后有人拿着一个什么本本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好象是证件一类的,然而没等我看清又收了回去,“城关派出所——你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别说那么多,跟我们走吧。”他很严肃很标准很做作地告诉我。
“派出所?”我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说实话,那人的说法让我觉得非常非常意外,疑虑丛生——这他妈到底怎么一回事?乱七八糟的,用派出所这单位来对付我,也忒显小了点吧?是不是有点瞧不起人?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很困惑地问,这句话出自下意识,我是真没搞懂状况,姑且试探一下。
“你是谁?”对面那人用很讥讽的声音说,“不就一打鸡的嫖客吗?还能是国家主席?”
然后感觉背上被重重地敲了一记,应该是电筒一类的物事,“你他妈谁我们也想知道——去所里交待!”
“别乱来啊!”我说,“就算是在执法,也希望你们能够文明一点,理性一点——”
边上按着我的家伙不耐烦了,一把卡住我的脖子,跟上是打雷似的嗓门,“别他妈装老大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能吓唬得到的吗?我草——”
我草!
给两个彪形大汉牢牢抓住,我没法动身子,但是情形已经完全清楚,我知道自己真是让这帮哥们当嫖客给逮了。否则的话,无论他们来头有多大,或者说胆子有多牛手有多黑,也不敢公然对一个现任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候补中央委员、中纪委委员这么动粗——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清楚我的身份,绝对的!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脑袋里又转悠一下,我把声音放缓和了,“兄弟们。”我说,“好吧没问题,上你们派出所吧,该做什么我一定配合,保证支持你们的工作。”
这个态度让眼前一帮人颇感满意,大家手上动作明显温柔了许多,说话的腔调也平和下来,“就是嘛,这就对了——”对面的人得意洋洋地说,“犯了事就得说清楚,说清楚就没事儿了,我们法律机关不会乱来的,你放心——”他也安慰了我一把,嘿嘿,有意思。
“好了,走吧。”电筒光终于熄灭,有人在我背上推了一下,“悠着点哥们,答应配合不就行了,只要不玩花样,咱就不会难为你。”
我摇摇头,环顾一眼四周,直到这时候才算看清楚,边上一共有四个男的,两人夹着我的身子,两人在前头。几个人体形年龄不一,表情都差不多,全带着政法干部脸上常见的骄横傲慢,不过没有谁穿制服——难道是便衣?可是我的印象里,派出所一级机构,正式干警好象没有便衣这一说,嗯,有点奇怪。
好象我们这边折腾的声势挺大,夜市里的闲人们全都围了过来,我甚至还看见先前骗我钱的那个小老板,脸上笑咪咪地,正在点头哈腰地给一行人里领头的敬烟上火,“楚哥,亲自带队啊——”
“好了好了,没事的都让开——”那个被称呼为楚哥的老大嘴上叨着烟,冲人群大声吆喝一句,“抓个嫖客,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回去!”
然后我就给他们几个人夹带到路旁,眼见一辆造型彪悍势若奔雷的吉普车轰然而至,还是敞蓬的,尘土满身,浓烟滚滚,颇有野战雄风,原来是辆悍牛——呃,是的,比悍马更牛一点,乃是最古朴原始的北方213加长版,这玩意我认识,换档声音跟打机枪一样。这个现象让我更加安心下来,因为悍牛车身刷着蓝白警漆,还明白写着警察两个汉字,这就好——起码证明我的观察和判断没有错误,自己不是给人绑票劫持,或者说,给人戴了笼子。
“上车!”又有人在身后大力推我,把我挤进了车里。吉普车上原本还站着两个人,双手高举过顶,用虎视眈眈的目光俯看我,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也不知道干嘛的。定睛一瞧,才发现212顶上支着粗大的铁架,两人的手被连着铐在上边,才知道原来跟我一样,也是犯事遭擒,被逮上车的。
然后七八个人胡乱堆在烂吉普里,一阵巨大的马达轰鸣声过后,浓烟再起,伴随喷气式战斗机起飞时的浩大声势,我们终于绝尘而去,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街边夜市。
我窝在充满汗臭味的人堆里莞尔微笑,再次推算一下先前的想法,依然觉得自己很走运,因为行为没有暴露。
是的,幸运,不是有人在存心对付我,今晚只是被当成嫖客给抓了,普通偶然的一件小事,不带政治性质,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事情,只要跟那两个女孩当面对个质就OK,因为我确实没有嫖她们,要说清楚非常容易,夜市里还有那么多旁证——我依然可以从容离开,不至于因为此事引发任何有关市委书记古怪行径的非议。
这是一个绝对的误会,非常搞笑。我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同样,我还清楚,刚才被抓时,只要随便一亮身份抖抖王霸之气,比如说掏出包里的工作证身份证,再打上个电话,立马会把这帮不长眼的混蛋吓到脚软,跪地求饶,甚至我还可以叫来他们的上司痛加训斥一顿,包括他们的县委书记,在我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我如果想要发个脾气跺跺脚的话,保证整个北川都得跟着抖上一抖,颤上三天——但是,这有意义吗?我能得到什么?
我敢肯定,除了沸沸扬扬的流言口水以及荒诞龌龊的民间形象之外,我什么都不可能留下,什么都收获不到。
是的,就是这样。
一个能够有效行使职权的市委书记在自己的统治辖地里,凶悍程度基本等同于上帝,有着BOSS级的强大控制功能,这一点绝对没有疑问。但是,上帝也会有尴尬的时候,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会有防御弱化的时候,比如说刚才那一刻。
我如果亮出身份,那代表什么?
年轻的市委书记(独身……);午夜时分;乌烟瘴气的可疑场所;玫瑰花;香艳女郎(两个!);金钱传递(交易?)——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实在太他妈古怪,太他妈神秘,太他妈不好解释了——谁都不会相信,我仅仅只是停车买个东西这么简单。
当然,我的古怪行为无需向谁解释。我完全可以扬长而走,不必担心任何实质性的惩罚,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翻上一脸,大发雷霆,严厉惩罚这帮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但是,我能把他们全部杀了吗?我能把他们的记忆封存吗?我能让所有当事人同时闭嘴,永远不提及此事吗?我能让人们对这个事情没有兴趣,不去议论打听吗?
我不能做到这些——事实上我非常清楚,这种足够震撼足够神秘集内幕娱乐于一体的超级八卦,传播速度是最为迅猛惊人的,上帝也无法阻止人们的悠悠之口、好奇之心。
至于我在这次事件中,到底做过些什么,是否清白无辜,绝对不重要。即使我有心解释分辨,向每一个人耐心说明,甚至下文件作澄清、上电视打公告,我都肯定无法自证清白。当着我的面或者说在正式场合,没有人会质疑市委书记的说法,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背转身去,他们都会议论我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流言蜚语的传播进程中,所有人都会自动自觉地把我判定为一根色棍,还是最滥最贱档次的,居然完全不顾体面,可以上街打鸡!还带双飞玩法!——真有恶趣味!
还不止这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其实并不正确——外间议论我什么,我可以不加理会,毕竟流言杀不了人,法律也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但是可以想象,事情爆得越大,传播途径越广,我被抹得越黑,我的政治对手们就会越开心,有人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最终把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小心收集起来,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拿上桌面,充当攻击我的武器,这个可能性的出现概率,是百分之一百的。
是的,流言蜚语无所谓——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流言导致的政治后果才是第一位的。
我已经看见了后果。我不想因为这个小事炒到满城风雨,进而为对手提供弹药,所以只能坚定不移地继续保持低调——没办法,我是焦点人物,我是市委书记,不可能随心所欲,不敢亮出身份,我是被逼的。
真他妈倒霉——原本只是想喝口凉水,结果硌到牙了。太意外了,太惊奇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9 中招(三)
不过,不幸之中总算还有万幸,老天有眼,我没有暴露,那就还有余地,我还能作选择。
我现在的选择就是——尽量配合警察,解释说明一下,轻轻带过此事,不让任何人知道市委书记曾经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地方。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是这个意思。嘿嘿。
混在吉普车里的人堆中,我把形势仔细琢磨过一遍,觉得分析得差不多了,这才吐出一口鸟气——尽管有点郁闷,心里倒也总算有了个底。
想了一路,悍牛也轰轰烈烈地突突了一路,好象在县城里游走了一圈。本来我对这北川县城应该还算熟,以前来过很多次,但是晚上天黑,就不清楚具体在什么地方转悠,反正是那些黑街小巷。听先前逮我的那帮哥们大声聊天对话,才知道敢情这辆鱼龙混杂,跑起来跟拖拉机似的烂吉普居然还在行使巡逻职能,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人还是吓老鼠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嘎——嘭的一连串巨响后,悍牛在一道围墙边的铁门外猛然停顿下来,从车上乘客们的表情判断,不象车子趴了窝,那就应该是到地方了。
“下去下去下去!”果然,有人在耳边大声吼叫,然后又是一番忙乱,我夹在人群里,被拖拖曳曳地穿过那条大铁门,进入到一个院子里。看见一幢三层的小楼房,一楼的大门正朝我们敞开着,门前悬着黑底白字的长牌子,上面赫然写着长川市北川县城关派出所一行大字。
果然是专政机关,我欣慰地想,那就没事儿了。虽然档次是低了点,不过低有低的好处,这种场所里的工作人员,跟我隔了十七廿八级,拿个长竿子都扑腾不上的关系——应该不可能有人认识我吧?小事一桩,说说清楚过了关就行。好象我根本没有出现,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好,就是这样。
然后一行人拖拖拉拉地从楼下正门鱼贯而入,里面是个大厅,对着正门的有个办事窗口,边上一条长长的走廊。我惊奇地发现,此刻虽然已经凌晨一点,派出所里居然灯火通明,楼里所有房门都是大开着的,不停有人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看上去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
我纳闷了——嘿!敢情这里还搞通宵营业的啊?然后转过大厅转角,又看见走廊上方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字数多了点——打击黄赌毒,开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迎接两会胜利召开!
哦,原来这样,搞活动啊,早说嘛。虽然条幅语句不太通顺,逻辑关系也存在一定问题,但还是让我明白了自己处到这个场所的原因——原来是被意外打击了,呵呵。
感觉走廊里的灯光太亮,我朝四周环视一眼,缩了缩脖子,拣着光线暗一点的地方走,还把身子尽量隐藏到带头的楚哥后边——他个子高点,作个掩体挺好,有利于我的隐蔽。
呃,但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所有的隐蔽对于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象我这样拉风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我那忧郁的眼神,稀嘘的胡渣子,神乎其神的刀法,还有那杯82年的DRY马爹利……都会深深地出卖我——
事实上,我没有星爷那么拉风,虽然有点胡子拉喳,眼神却不够忧郁,手上也没端马爹利什么的,但是我最终暴露了,出卖我的是——
苏静美。
随着人群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我的肩膀被按了一下,“就这里。”
抬头一看,所长办公室——敢情我享受的待遇还挺高,被这个场所里的一号首长亲自接见啊。然后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我一头栽了进去,就看见先前那个英子姑娘朝我这方向走过来,一边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来了啊,老板?”这丫神情倒是轻松从容,顺道还给我抛了个媚眼,“老板慢慢啊,我走先,不陪你了——”然后香风一掠,丫真就从我身边飘出去,直接消失了!
??????
我吃了一惊,指着英子的背影抗了个议,“呃,怎么能让她给走了呢?她可不能走!”
办公室有两张写字台,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身着警服。男的三十来岁,体形彪悍,神情严肃,正在一本材料纸上写写划划的,头也不抬,瞧他那一脸冷漠生硬的神情,估计就是这个所里的一号首长。
女的年纪不大胸脯挺大,体态丰满,长得也还周正,能算半朵警花了。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我,脸上却是笑咪咪的,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感觉她那神色就跟小姐看见了凯子一个样,我心里当时就有点犯嘀咕。
果然,后边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的猜测——大家全部把我当成凯子了。
“她为什么不能走?嗯?”大波警花笑着回答我的抗议,“交待完材料的,就可以走。”
“哦。”我说,“那她应该说明了啊,我可没犯什么事——”
这句话没说完,有人就在后边大力踹我一脚,踹在我的腿弯里。措不及防之下,我脚一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差点跪到地上。
“你没犯事?!”后边大概是那楚哥,冲着我厉声大骂,“没犯事我们能抓你?草你妈的——”
草!
我手撑到写字台上,支撑住了身子,然后转头过去看时,就见先前拿我的几个便衣一溜儿排在后边,大家都把衣袖捋得高高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好象这就准备拿我开练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丫还想嘴硬?”楚哥指着我,态度非常之不友好。“没见识过专政的威力吧?哥们给你开导开导?”
呃,丫这样子,一点也不象在威胁。可以非常肯定的是,如果再说上任何一句不中听的话,哥们几个就能冲上来,好好给我开上一堂触及皮肉深达灵魂的政治教育大课。
我又转脸看了看两位制服警察。男的依然不抬头,充耳不闻,依然写写划划,好象什么都没留意,什么都不理会。女的还是托着下巴在笑,还是用暧昧眼神在瞄我,脸上连笑纹都没有改变半点。
这个场景,呃,我汗了一把,然后突然又听到配音——隔壁传来一声惨烈的号叫,让我的汗毛再次立得老高。
“救命啊——打死人了——”
楚哥走上前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改了个方位,“听听,啊——什么动静?”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丫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就是先前跟你坐一车来的——要不要和那小子一样,享受一下待遇?”
“别打别打——我说——”隔壁还在嘶吼,痛苦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令人格外寒碜。
我倒抽一口凉气。靠,这也太夸张了吧?
“放开放开!”我偏着脑袋,赶紧抢着说,“你们让我交待什么,我都配合,好不好?”
脑袋被放开了。“这还差不多。”楚哥得意洋洋地丢下一句,“倒马桶——泥里不倒,要倒屎里!”
妈的——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骂法,听起来挺新鲜。
我站起身子来,扭了扭脖子,估摸一下形势后,我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美妙。
呃,应该说一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很多感觉已经退化了——在醇和的政治空气里生活得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基本的东西。比如说人民民主专政,这个强大的偏正词组里,民主只是个修饰名词,其核心要义当然是专政。
专政是什么?就是我即将面对的。
也就是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程度,居然以为自己是清白的,是能说清楚情况的,这可是真他妈思维错乱了——在专政面前,有说话的可能吗?或者说,我要陈述的任何理由,面对专政,能过得了关吗?我先前的判断,严重缺乏事实根据。
汗了汗了。我想,这一回可能真会出糗——如果从希望自我辨白的角度出发,我估计不管说什么,首先都得被专政一下。
呃,说实话,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专政。如果市委书记在一个派出所里被人暴打一顿,传出去的话,将成为天大的笑话,会被所有人嘲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政治智慧极其低下的表现。
“呃——”我搔了搔脑袋,有点郁闷地说,“你们让我交待什么?我照着说好不好?”
本来还想问一句先前那个英子交待了什么,但是看这情形,估计会直接吃到专政,所以不敢问了。这个时候,我其实还在侥幸地考虑,有没有低调解决的办法。
“好吧,懂得配合就对了,先录个口供吧。”大波警花显然对我的态度比较满意,她笑咪咪地赞了一句,然后摊开面前的材料纸,又打开抽屉,拿出一支钢笔来。“又不是什么大事,说明白就行了呗。”
她的这个态度让我又侥幸了一把,然后发现自己又错了。
“姓名——哎,身份证拿出来看下。”警花向我伸出手来。
我立马傻了眼。
先前一直以为到派出所里,跟那俩姑娘对质一句,证明一下自己没有打鸡行为就行了,就可以走人了,却没想到人家真还要录我的材料——草!全想错了!真他妈离题万里!
我下来长川总共不到一个月,也没公开露过几面,这些人确实不认识我——但是,如果,我拿出了身份证呢?
我已经感到了麻烦,事情的发展明显超出我的控制了。“嗯——”我考虑一下,有点犹豫地说,“没带身上。”
说完这句,就看到警花停下笔,抬起脸来,眉尖一挑,笑容一减,“是吗?”她淡淡地问了一个。
然后身后几个人扑上来,一把按住了我。“搜一搜!哪有出门不带身份证的?”
还有人咋唬得更夸张,“别他妈是个逃犯!”
!!!!!!!!!!!
“等一等!”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了一句,“你们不就是要罚款吗?给钱还不行吗?”
说实话,这时候已经很绝望了——我已经完全放弃辩白自己的打算。
现在情形怎么样,我心里非常清楚。英子那个小姐先前交待了什么并不重要,我将要交待什么也不重要。派出所这帮家伙的行为,充其量不过是想抓个收入罚个款,绝对不会错——否则的话,他们不认识我,要来难为我干嘛?还不就是为个钱字?
果然,钱字诀一出,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又把我给放开了。
“嘿嘿,还真是个老板,真懂道理。”那个楚哥乐呵呵地说,“嫖娼打鸡,怕给老婆知道是吧?行——门清就好!”
“别啰嗦,开个价吧。”我无可奈何地说,“罚多少我都认,拜托你们别张扬好吧?”
这个说法让大家都很开心,所有人集体眉花眼笑起来,而且立马有人端上凳子。“坐,老板。”又有人递杯子过来。“喝水,老板。”
对面的警花妹妹看我的眼神扑闪扑闪的。“这位帅哥很配合啊。”她好象挺欣赏我,“材料那就不用录了,大家都方便——你放心,就算罚个款,也就是意思意思,不会很多的,教育为主嘛。”她的笑容非常妩媚,声音也很清纯。“就五万吧。”
“什么?五万?!”我大吃一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你这是在打麻将啊?!”
第二部 第一卷 20 女神出马(一)
“不是有规定,罚款上限五千吗?”我非常惊奇地问,“五万怎么说?”
大波警花美眉好象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依然笑容可掬,“时代进步了,形势发展了,物价也上涨了,什么都得讲究个与时俱进嘛。五千那说法早过了时,帅哥。”她耐心地跟我解释,顺手又打出一张麻将牌,也不知道出典何处。“新规定是两万,嗯,当然,数字上边也不是没得商量——”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坐在警花对面的领导状警察突然开口,打断美眉的说话,“我们不要钱,也不想搞罚款。”这厮脸上一团黑气,说话时依然不抬头,显着很酷的样子,“按条例来,我们送他去劳教!”跟他很有杀伤力的造型完全匹配,这个鸟人不开口则罢,一旦开了口,就想要人命。“先通知他家人,或者他的单位。”他冷冷地说,“再送劳教,我们一分钱也不罚。”
“不要啊老大!”警花美眉掩口娇呼一声,貌似很震惊,“那样太不人道了吧?”然后她转过脸来,非常同情地看着我,“帅哥你看,我确实想帮你,但是所长开了口,你有钱也不行,咱们不能搞以罚代法——嗯,那我也没办法了。”
“送劳教,真的很惨哦——帅哥,不骗你!”美眉又悲天悯人地补充了一句。“怎么办,你自己想想吧!”
然后周围一圈便衣嘻嘻哈哈地打起我的趣来。“兄弟,这下你麻烦了,咱们姚大不要你的钱!”
“罚款那是给你面子,这面子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哦,还是跟姚大好好说说吧——”
“或者搜一搜也行,咱们继续给你录口供,再帮你通知你老婆,好不好?”
我的脑袋耷拉下来,感到真是服了他们。“好吧,没说要讲价钱啊,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我摇摇头说,“五万就五万吧,小意思。”
这句话一出,审讯室里立马安静下来,大伙儿都愣住了,看我的眼神全体肃然起敬,又好象觉得不可思议。
“啊?”警花美眉的胸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她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惊奇,颇觉意外,“哦,这个——”她凝视了我一会,然后转过脸去,向铁血硬汉扮相的所长大人发了一嗲,为我求情。“姚大,给点面子算了撒,既然帅哥这么爽快——”
“是啊是啊,老板就是老板,真他妈牛逼!”
“我靠——呃,嘿嘿,有钱人啊——”
“老板——再喝杯水——”
便衣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出言捧场,情不自禁地跟着拍起马屁来。确实的,完全可以想象,在县城派出所这种档次的场合里,能够面不改色一掷N万金的豪客,大家看到的应该不会很多。
“嗯,不错不错——”这一次,所长大人终于不再冷若冰霜了。他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捏着下巴看了我好久,脸上显出斟酌考虑的样子。大概这位老大的职业生涯里,做生意不谈价钱的客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沉吟片刻之后,铁面人终于展颜一笑,“好吧,既然是爽快人,今天我就给你这面子!”他非常爽快地告诉我,“至于罚款嘛——收据开两万,另外三万,你写个自愿赞助,声明一下就好了。”
“赞助?什么意思?”我又有点纳闷,不过话一说过我就立马醒悟。嗯,很简单,如果这个所里开出超过上限的治安罚款,被我事后上告的话,绝对输理赔钱,还得吃上行政官司,他们可不会冒这个险——赞助办案,是个非常友好的名目,无隙可击。
“好了随便吧,赞助就赞助。”反应过来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不过身上钱不够,我打电话让朋友给送来,你们看行不行?”
想都不用想,这个请求理所当然地得到批准,五万块——谁身上会带那么多现金走路呢?完全可以理解啊。
于是我在一群人兴奋而崇敬的目光里,掏出电话,开始拨打——我拨的是苏静美的电话。
是的,我是这样考虑的:今天这个事情里,我已经变成了凯子,看来被眼前这帮人讹诈勒索一番是免不了的。但是我早就拿定主意,别说五万,就算五块钱我也不会罚给他们,之所以没有发作,还是因为不想把事情搞大,以至送个把柄到政治对手们面前而已。那就让苏副市长来处理好了,相信以她的地位,揭过这桩小事绰绰有余,而且绝对不会牵涉到市委书记身上来,不会暴露我的身份,低调低调,能带过去就行——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今天这事我有什么想法,都等以后再说吧。
电话响了好一会后,终于通了,然后听到苏静美在那头慵懒地打着哈欠,很久没有感觉到女神这么有生活味道了,我有点感慨。“嘿嘿。”先打个招呼,“嗯,不好意思,睡下了吧?”
“当然睡了。”女神很快地反问我,“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
我抬头扫视一眼,发现四周眼神集中在我脸上,大家都有一种聚精会神的关注,似乎都希望了解一下半夜三更能找来五万块钱的电话,具体会讲点什么。
“对不起,我能去那边打这电话吗?”我向所长大人请示了一个——此刻他的脑袋也朝我这方向倾斜得很厉害。
“呃——去吧去吧,不过你得快点。”所长考虑了一下后,不无遗憾地冲外边扬了扬手。
我站起身来,捏着手机踱动几步,离开人群走到屋角上。
“你在哪里?”苏静美应该听见了来自这边的动静,她显得非常疑惑,“这么晚了,你在搞什么?”
“不算太晚啊。”背着人说话,我的语气就轻松多了,“才一点半,呃,静美——我想你了。”我说。
和这段时间的态度完全一样,苏静美并不理会我的柔情表达,她很严肃。“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跟谁说话?出了事吗?”询问来得一字一句——可以肯定,秋叶的感觉从来就很敏锐,这一次也不例外。
突然感到很开心——因为感觉到她的关心了,尽管方式并不温柔。“呵呵,有点小麻烦,你得过来帮我一下。”我很坦白地说,“只有你才是安全的选择,别的人我都信不过。”
苏静美没有说话。
然后我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向她陈述一遍,包括买花这些细节都说了——当然,除了找她的动机——这个可不能明说,我还不想被愤怒的女神直接干掉。
我说完之后,苏静美沉默了一会。“好吧,我过去。”她简单地说,“但是我不同意你的处理方式。”
“无所谓。”我说,“你来了就好说,只要我这身份不挑明,什么都简单,告诉你,这件事——”
苏静美一个字也不多谈,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看着嘟嘟叫的手机,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段时间以来,每次通话都这样,她根本不容我多说一句话——我的这位女神,实在是太有性格,感觉有点吃不消。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返回到先前位置,在椅子上重新坐定下来。
“帅哥,搞定了?”警花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很有兴趣地发了一问。
“嗯,差不多吧。”我淡然一笑。
“是不是你老婆?”面对神秘事物,警花具备天下所有女人一样的通病,不但把好奇写在脸上,而且表现得非常啰嗦,她又仔细端详我一阵后,居然一连声地追着问上了,“你不是不敢跟家里人说吗?那你打给谁的?我好象听到是个女的声音,对吧?”
“不是所有女人都是我老婆,美女你说话得当心点。”我说,“一个普通朋友,能帮我的。”
“哦,那——”警花欲言又止,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去把你们院子门打开,她的车马上就到。”我又告诉他们,“准备搞个欢迎仪式吧。”
应该说,这时候我的从容不迫带给大家压力了。审讯室里一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不明就里的便衣拿着电筒,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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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美的车到达派出所大门外,并且鸣笛时,我抬手看了一下表,二十分钟不到。
然后她象一阵风,直接卷入处于沉寂之间的所长办公室,先前出去的两个便衣仓皇地跟在她身后,神色非常错愕。
办公室里的人们集体吓了一大跳,除我之外,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看大家的表情,都很困惑,都很意外——我不清楚他们是否认识苏静美,但是很显然,来自秋叶的女神气势让他们呆滞,让他们震惊了。
“这个,呃——请问,您是——”铁面所长小心翼翼地朝着苏静美发了一问,然后他又下意识地瞟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探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苏静美脸上,先前那朵很鸡婆的警花嘴张得大大的,足够塞进一个完整的包子进去。
我可以肯定,眼下这些人的感觉,应该象在做梦。对于他们而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位神级美女,就象天外来客,完全不是生活中普遍思维能够触及的常规气象。至于苏副市长这个概念,更加遥不可及,我相信他们在这顷刻之间,根本来不及把二者等同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他们依然没有意识到,站在审讯室里的,居然会是这个城市的最高管理者之一。
苏静美在长川曾经拥有过无上的人气,不过那是四年以前的往事了。这几年她过得平和低调,已经基本从政治场淡出,事实上在大多数市民眼里,冰山女神已然彻底消失——四年多的空白,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实在是太久远太漫长了。正常情况下,四个月没有公开露面,人们就会选择遗忘。政治就象一条河流,流水一样匆匆而去的过客永远是最落寞的,没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姓名。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是因为眼前这些人的讶异表情非常有趣,让我意识到即使时间渡尽,能够唤醒人们沉睡的惊艳记忆的,依然是无边的美丽,依然是无上的高贵,依然是无比的气势,而不是那个所谓的政治身份。
苏静美没有搭理黑脸所长的小心探询,而且跟往常一样,她对周围人的惊讶眼神也是视若无睹。“你到底在搞什么?”她盯着我,冷冷地发了一问,“做了见不得光的事?”
“我都跟你讲了啊,就这么回事,没有其他的了。”我笑起来,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你也别管那么多,先把我捞出去再说,好不好?”
苏静美同样不理会我在说什么,她的神情也很冷。“如果象你电话里谈的那样,你为什么不处理?你是干什么的?你的职权呢?是不是市委——”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居然一点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说这个,我让你来干嘛的?
“STOP!”我赶紧打断苏静美的话,“影响,影响!难道连这点你都想不到吗?”
第二部 第一卷 21 女神出马(二)
审讯室里依然很安静,所有人都象被谁施了定身法,木雕泥塑一样呆立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跟苏静美争吵。
是的,争吵,又一次,突然开始了。
苏静美的样子非常冷峻,她皱着眉头直视着我,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不解,“什么叫影响?有必要那么害怕吗?有什么是不能公开的?”她抛过来一连串问题,声音很郁闷,“你不是清白的吗?那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到底做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啦?”我对她的语气恼火起来,“不相信我的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也很郁闷,没想到一见面还是吵,苏静美的态度真是让我很难忍受,“什么叫偷偷摸摸?我不这么做行吗?多少人等着我出问题,等着捏我的把柄,你知道吧?”我反问她。
苏静美没有接我的话,她摇了摇头,“你真的变了很多。”她表情痛苦地说,“以前那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君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痛苦如此真实,让我的心跟着揪起来。我很烦躁,因为觉得她根本不能理解我,不能站在我的立场看问题,这一次又是如此。
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苏静美的话一针见血,让我痛了。短促地回忆一下,我发现她说得完全对头——今晚的事件过程中,我一直想着怎样规避不利结果的出现,不让事情牵涉到政治上来。在这个自我保护的前提下,我甚至连一个正大光明解决问题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那样做确实简单,却极有可能会让我陷入尴尬。
老天作证,我确实清白,我也不想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但是政治无小事,任何一次无心偏差都有可能让我付出代价,我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独自站立在黑夜河流的崖岸,脚下无尽阴森,暗流涌动,许多看见以及看不见的对手潜伏水中,狺狺嚣嚣,磨牙霍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蓄势待发,随时随地都可能猛地跳出来咬住我,然后将我拖入这条腥臭的河流,永远沉没深渊——很多人想这么做,我清楚。
我也清楚之所以自己现在能够安然无恙,无视敌意,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对手没有下嘴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攻击点。所以不可以给他们提供弹药,我必须不惮劳烦地保护好自己,不在任何一件没有意义的小事上给对手作出文章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我不想这样的悲剧在自己身上发生。
而苏静美,她也曾经在这条河流上漂游过,沉没过——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理解我的举动,不能理解我的处境呢?
我定了定神,发现周围注视我们的目光恐怖难言,有点莫名其妙。“静美,别在这里吵,影响不好。”我说,“出去说话。”然后我径直走出人堆。站在审讯室门口,我回过头去望着她。
苏静美犹豫一下后,跟着出来了。
在走廊里,我再一次低三下四地请求她,用尽了我的全部尊严,不过声音压得很低。“静美,我求你了。”我尽量把脸上表情放得温柔一些,诚恳一些,“不要再为无谓的事情争吵,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的,对吗?”我很认真地说,“因为这些伤害感情太不值得,你不觉得吗?我们可以象从前那样——”
“对不起,我没有感受到你的情感,而且你也说过,我们无法回到从前。”苏静美又一次冰冷地打断我的倾诉,她把脸转开了。“我现在的感觉是,政治已经成为你的全部生活内容,你每天考虑的那些东西,蝇蝇苟苟、尔虞我诈——我没有任何兴趣。”
“静美,你听我说——”我伸过手去,希望揽住她的肩膀,但是又一次被拒绝了。“沈宜修,我再重复一遍。”苏静美推开我的手,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我,“你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往情深、无惧无畏的男人,你现在很现实很功利,也很世俗,你跟那帮官僚们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先行考虑动机和目的,比如今天就是这样——故作神秘,不可告人。”她的话非常严肃,一字一句,就象在宣判。“对不起,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你不能勉强我。”
我捂着额头呻吟一声,知道今天又完了蛋,真他妈郁闷。
“算了算了不说了。”沉默好一会之后,我有点不耐烦,“这些以后再谈,今天先把我弄出去。”
“你太抬举我了,沈书记。”苏静美冷笑一声,“我没想过要搭救你,整个长川没人有这资格,其实就在于你自己的想法。”她说,“我来这里,只是想弄清楚你在搞些什么名堂,仅此而已。”说完她不再理会我,推开审讯室的门,昂然直入。
我一愣,赶紧跟着进去——说实话,我怕她存心坏事,拆我的台。
这时候审讯室里的空气跟先前已经完全不同,沉默死寂得象一座阴郁的坟墓,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凝重呆滞,就象骤然冻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叶女神的冷傲制造出来的冰川效应。
“你是不是这个所的领导?”苏静美站在办公桌前,表情森冷,开始发难了,“他具体犯了什么错?你们没有依法办事,滥用职权,违章罚款——有这回事吗?”她指着我问那个神色张皇的所长。
“啊?不不不——”看起来,所长同志的傲慢外壳已经猛然崩溃,面对冰冷刺骨的指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抖动得相当厉害。“呃,我们,确实是按规定在做事,没有——”
“事情过程呢?有合法的执法依据吗?”苏静美简洁地打断所长的呓语,“交待材料、证物证言这些,都有吗?”
所长的嘴张得很开,跟他的警花部下此刻表情完全一样。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张皇惊恐,不知所措,象个犯了错的孩子,甚至身子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起来。我同情地看着他,我想他已经猜出了苏静美的政治身份。
“没有吗?”苏静美丝毫也不在意这位可怜的派出所领导正在考虑什么,她的责问非常具有压迫感,“那就是说,你们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以创收为目的,对无辜者任意课以罚款,作为执法机关,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指尖点了点办公桌,语气森然地下了个判语,“执法犯法!构人以罪!有组织地敲诈勒索!”
所长翻起白眼来,显然苏静美的这个结论来得太高,实在让他难以消化。“不不不——”他呆了好一会,才记得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们没有乱来——”
“乱来?这是在犯罪!”苏静美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声音不大,但是屋子的人全都颤了一颤。
“算了,不用追究这些了。”我觉得苏静美的态度就象在审问犯人,太生硬了一点,就在后边插上一句,“现在的执法单位都有创收的任务,有点乱来是个普遍现象,不是追究哪一家能够解决的,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太多,咱们就事论事,把今天的事情,解决好就算了。”
所长有点痴呆地看着我,嘴里没敢多说一个字。
“不行!”苏静美依然不依不饶,“别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今天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一问!”她转脸过来瞪着我,很有点不信任的意思,“起码一点,我想弄清楚——你真是象自己所说的那样,清白无辜吗?”
“我很怀疑。”她说。
我又耸了耸肩,这一回,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静美淡淡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把脸转回去了。“这位警察同志,把你的执法依据摆出来吧。”她说,“不要告诉我,你们连一点最基本的办案程序都不讲。”
“是,是。”所长的脸上堆起笑来,他看看我,又看看苏静美,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询了一句,“请问,您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苏静美不带表情地说,“我没有任何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公民而来,对你们的工作表示质疑,就是这样。”她说,“宪法
第二章第四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我在行使宪法赋予我的这个权利。”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静美的眼神斜斜瞟过来,冷冷看着我,“我记得有人曾经在我面前慷慨激昂地背诵过这条法律,很有舍生取义的气概——但是现在,他不但已经失去勇气,而且得了健忘症!”
面对苏静美的讥讽,我有点尴尬地笑笑,“该问什么你就直接问,扯那么远干嘛?”我朝那位跟我同样尴尬的所长同志摆摆手,“有什么证据,你给她查一查不就完了吗?看这事弄的,乱七八糟——”
说句实话,我有点后悔打这电话,让苏静美过来了——这不纯粹给自己找事吗?还嫌问题复杂程度不够?
所长点头哈腰地迭声答应,然后抖抖索索地把桌上那叠材料纸递上前来。“这是,呃,先前当事人交待的,这个,您看——”他的声音也是结结巴巴地,有点辞不达意。
苏静美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接过材料翻了几翻,笑容更加讥讽起来,“小沈,原来你在北川还有两个表妹啊?我还真不知道呢,嘿嘿——”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凑上前去一看,然后傻掉。
这应该就是先头那个英子交待的东西,不多,才几句,通俗易懂:我是她的远房表哥,深更半夜咱们约好地方见面,然后我借了八百块钱给她,嗯,这个——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苏静美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她把那叠纸摔到样子同样很傻很天真的所长面前。“这就是你们搞的材料?”
“你们就是凭这个罚人的款?定人的罪?”苏静美继续唾弃那个倒霉的所长,“我是不是可以根据你提供的材料,举报你们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羞愧,尤其是所长,脑袋压得低低的,无言以对的样子。
我也觉得太不象话了,这玩意能糊弄得了谁啊,这不明显脑袋缺根弦吗?“姚所长是吗?”我说,“从你们录的材料看,我都没嫖过娼,凭什么处罚我啊?”我说,“你们做事的方式我懂,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也别藏着掖着的,赶紧地有啥说啥,不要耽误大家时间。”我朝苏静美扬扬下巴,警告了大家一个,“我告诉你们,这位老大要是发了脾气,那可真是会死人的,到时候可别怪没人给你们提个醒!”
在我的友情提示下,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份导致我被处罚的当事人口供。完全不出意料,在这份貌似真实的材料里,英子交待说她就是一鸡,从事该行业好几年了;而我呢,是路过的一嫖客,不知姓名不知来历,除此之外的细节陈述得非常具体,跟我真嫖过她一样——我们在夜市勾搭上了,我还买了花送她,然后我们在夜市外进行性交易(在那种地方办事?不成立交了吗?这个寒了!)她甚至帮我搞过口交!然后那八百块钱就是我付给她的嫖资了,云云。
很赞的一篇黄色小说!器官动作都有!真能给人H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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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入V了才发现(入V,不是入宫,汗!),以前的V章少传了一个266,现补上。至于订不订,兄弟们可以自己选择。
第二部 第一卷 22 女神出马(三)
看这份口供时,苏静美就显得认真多了。她一手拿着材料纸,看过两页后发现后边没了,又翻回前面再行审视一遍。这个过程中,她一句话没说,眼神有点发飘,好象是在凝神思考什么。
我站在苏静美身后,伸长脖子从她肩上望下去,跟她一块阅读这篇很有内容的激情小说,心里一边嘿嘿直乐。其实英子口供里交待的这些我根本不用看,完全能够猜到她在说什么,肯定就这么回事:小姐们一到局子里,通常会在治安警察们的循循善诱下放嘴咬人,指着谁谁谁嫖了她们——供出嫖客来,就是警察们的收获。然后小姐拍屁股走人,大家按图索骥找上嫖主,罚单开出去,票子抓进来——收,就是这么创的。
套路其实我都懂,今天在自己头上发生一回,也没觉得算什么怪事,而且现在反倒更加放下了心——警察们不清楚我的底细,也不知道我没有嫖,他们不过在按惯常套路做事情抓收入,并不是有目的地针对市委书记而来。既然不存在政治动机,那就是小事一桩,完全不足挂齿。
苏静美手上翻动材料,一屋子的人眼睛全盯在她手上。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些很有色彩的文字后,觉得感官受了点刺激,于是手捏着下巴,使劲琢磨起苏静美来。
说实话,女神能够带给我的感觉刺激,绝对超过那个文字百倍以上。此刻她一手捏着材料纸,另一只手支着圆润精致的下巴,边看边想,陷入了沉思。只见女神眉尖微蹙,眼神悠远,好象考试时遇到了一个很难的题目,一时三会找不到答案似的。我在她身后百无聊赖地站着,脑子里颇存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想法,视线斜斜地从她秀美的肩头滑下去,到达女神饱满的胸前,我甚至希望在那里能够有点缝隙,可以让我的目光钻进去。可惜的是,就算这样半夜仓促出门,苏静美的装束也绝不随便。她身上一袭象牙白复古长裙,保守严谨,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一点内容也不肯暴露,实在让人郁闷的说,真的,嘿嘿。
幸好我还有鼻子——来自女神身上诱人的味道,她显然就没什么好办法固封留存,不让人共享了。因为跟她距离够近,所以我嗅到了女神脖颈间的幽幽馨香,这让我感觉很兴奋。于是我上前半步,从后边贴住她的身子,“静美。”我在她耳边笑着说,“在想什么啊?要考虑这么久?”
说话间,我的手不太安分地环上了苏静美纤巧的腰肢。呃,下意识,完全是身不由己,真该死——都是他妈的那篇黄色小说给我惹的事!
只感觉到怀中的身子猛地一拧,就看见她回过脸来,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红晕,秀眉挑了起来。“你干什么?”苏静美的样子有点讶异,她在我手里微微挣了一下,“放开!”
“啊?”我说,这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女神要发怒了,“嘿嘿——”然后一句玩笑话才到嘴边,就感觉香风扑面,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记,呱叽一声,清脆悦耳。
“沈宜修!”苏静美高声呵斥我,“你这人怎么这么流氓?!”
我倒!
这一记耳光来得太过迅猛,势大力沉,抽得我一时没找着北,只看见眼前金星突然涌上来,然后耳畔轰轰直响,愣了一下我才意识到,他妈的,这是脑震荡的标准表征啊!
“你神经病啊!手这么黑!”我捂着脸,好一会才想到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奔雷手,一点前兆也不给,未免太过分了吧?“你什么意思啊?有这么不带招呼就动手的吗?”我拍着桌子,大声抗议,“还说我流氓?我要是流氓的话,这世界上就没好人了!”
事实上这一下让我非常恼火——有这么不给人脸的吗?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办公室里依然沉寂,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们,都是一副白痴的样子,也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你干的吗?你不流氓谁流氓?”苏静美好象也失去了理智,把那叠材料摔到我面前,还在冲我大声嚷嚷,瞧她一脸郁闷的神情,好象给我抡了这么一记,受委屈的还成她了!
“苏静美!”她的这个说法让我怒不可遏——原来她压根就不相信我!“你有脑筋吗?!”我用力一掌拍在办公桌上,附近的杯子笔筒都跳了一跳。“你凭什么信这垃圾材料?啊?!我是什么人,你就一点都不清楚?”
“你!”说着说着,我火大了,抬手一指呆若木鸡的所长,“怎么一回事,你老实告诉她!”
“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不符合实情的,我撕了你!”我的手指点一点,那个所长的身子就颤上一颤。
所长的脑袋垂得很低,也不敢看上我一眼。他想了好久后,才嗫嚅着说,“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您知道的,琐碎事多,人手不够,现在又在搞综合治理,工作量也比平时大,所以——”
“直接一点!不要说套话!”我不耐烦地拍打桌子,打断他的无厘头叙述,“没人让你汇报工作!说实际情况——这个交待材料怎么来的?”
所长的样子更窘迫了。“呃,那个女的确实就是这么交待的,对于这种事情,您知道的,我们没时间,也没有人力去核实每一桩,所以,工作上有失误——”
“听见了吧?”我又指指苏静美,“他们的做事方式就这样,小姐供什么就信什么,根本不会去调查,只要能按口供抓到嫖客罚到款就行,至于人家有没有嫖过,他们不会管。”
“呃——这次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犯了主观经验主义的错误——”所长又小心翼翼地插进来一句,为自己开脱,“因为按平时一般情况来说,根据小姐的供述抓人,很少有弄错的——”
“好吧,我知道——这年头,嫖客是挺多,一抓一个准,哼哼。”我挥挥手,“至于今天这个事情,我有没有嫖过,我要求你们把当事人找来,再行核实一下,把清白还给我。”
“不能只看这个材料交待什么,还有很多旁证,你们都没有调查。”我又说。
“是,是,一定,一定,绝对是我们搞错了。”所长躬起身子,点头哈腰。
苏静美看着我,神情和缓下来,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然象你说的这样,你是清白的。”她说,“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身份,说出事情的真相呢?你害怕证明自己?还是害怕被人证明?”
“老大啊,你的政治智慧呢?”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脸,还麻着。“再说一遍,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授人以柄。小事一桩嘛,能够低调处理,带过去就行,就是这样。”
审讯室里的空气安静凝固,没有人说上一个字、一句话,大家都有点痴呆。其实这个时候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无遗,他们肯定猜出我是谁了——说真的,这个意外全怪苏静美。本来一件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情,只要不牵涉到市委书记的政治身份,嫖或者没嫖那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搞得有点复杂了。
“算了,就这样了吧。”我叹口气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查清楚就好,我可以不去追究谁——就当我是一个普通人,把你们的法治精神拿出来,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个事。”
“但是不允许公开,这是原则。”我又补充一句,算是个警告。“如果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那是你们的灾难,我就不可能再象现在这样客气,跟你们保持沉默了,明白吗?”
所长抬起脸来,他的神情依然停留在震惊那一档上,“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他说得吞吞吐吐地,语不成句。
“没有什么但是。”我打断了他的不知所云,“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
说完我转过脸来,发现苏静美正瞪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也一样,理解第一知道吗?”我点了点自己的脸庞,忍不住抱怨她一句,“还有,下次动手之前,拜托你也搞搞调查,弄清楚情况,不要跟政法机关一样,随便冤枉好人行吗?”
苏静美摇了摇头,也有点无可奈何,但是没有任何歉疚的样子。“我不同意你的处理方法。”她说,“今晚的事情这么具体,既然你是清白的,没有耍流氓,就必须大声地告诉我、告诉大家,你不能这么无所谓——”
“我做没做过都无所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啰嗦,“这种事情,我只考虑影响,会不会扩散,其他的都不重要。”
然后看到苏静美深吸一口气,好象又要喷我,我赶紧举起手,做个暂停的手势。“算了算了,别说了——再说又能争起来。这是个政治态度的问题,你不赞成的话,保留一下意见可以吗?”我说,“反正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吧?”
苏静美凝视着我,不动身子也不说话。但是审讯室里的空气终于松动下来,显然我淡化事态的意思很明确,这个态度给大家心里卸下一块大石头——我可以肯定,自从苏静美出现在这里,大家就一直没顺过气来。
这个派出所的人们已经了解我们的身份,这一点没有疑问,但是相信我的一番话,能让他们能够掂量出份量来。只要脑子不出毛病,他们理应明白自我保护的唯一途径——那就是遵循我的意思,就当今晚没有发生过什么,市委书记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走吧静美。”我苦笑着说,“回去慢慢讲,讲得不好,再动手也可以。我保证跟刚才一样有绅士风度,打不还手——”
这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从我身上传出来的,直接打断了我的故作轻松的调侃。
我愣了一下,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发现是个熟悉的号码,后面五个八——陆副书记的电话。我倒吸一口凉气——凌晨两点半,老家伙怎么就想到我了?
这个现象很罕见,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难道长川真出了大事?我没有犹豫,翻开电话听上了。
“沈书记?”老陆的声音安详平和,就象他半夜打这电话来,是准备跟我聊天煲粥的一样,“在哪里啊?”他说。
“你说我在哪里?”我立马反问他,“当然在北川县,陆书记不知道情况吗?”
“哦,知道知道,陪着省领导呢,呵呵。”老陆打个哈哈,“没什么事吧,沈书记?”
我笑起来。“陆书记很关心我啊,这么晚了还想着打电话过来。”我说,“这里没什么事情,谢谢——长川那边有情况是吗?”
“没有没有,呵呵。”老陆笑着说,“我也就是问一问,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谁喜欢出事情呢?是吧?”
电话挂断后,我想都没想,抬手指着那个所长,“今天这个事情,你们通知了上级?是不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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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跨过百万字门槛,抵达巨著的字数标准,小小地自我庆祝一下!嘎嘎!
第二部 第一卷 23 女神出马(四)
根本无需思考,我可以肯定自己担心的状况已经出现——老陆的这个电话,来得太过蹊跷,他的态度也完全不合常理,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谁传出去的?站起来说!”我咬着牙又问了一句。他妈的,千躲万躲,没想到还是躲不开身,既然事情上升到这个层面,今天就不存在善罢的可能性。
我的询问可能太有压迫感,或者说态度转变得快了点,一屋子的人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好半天那个所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不清楚情况,所以刚才打电话问了下县局值班室,对不起,沈书记——”
我倒了。难怪我跟苏静美从走廊外进来的时候,屋里人都是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敢情大家结合自己的判断,已经完全明白状况——一群猪猡!你知道我是谁那没关系,就当没看见好了,当我是空气,大家都方便!但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这可真是让你们给逼的!
我又回忆一下陆书记在电话里的暧昧语气,他应该没有断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老家伙选择在第一时间点一点我,绝对是在为他的后续动作埋下伏笔。老陆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什么情况,他都能掌握,赖是赖不掉的!
现在的形势亮出来了:派出所这帮猪猡因为苏静美的言行举止,对我这个奇特嫖客的身份产生怀疑,于是向北川县公安局求证,而他们的领导当时估计也吃不准情况,又再次向别的部门或者上级领导求证,于是关于市委书记嫖娼被抓的可疑信息,顺着光缆一级一级上报,随着电波一圈一圈扩散,在长川的空气中漫天飞舞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传至我那些政治伙伴们的耳边。那么现在,应该有很多人在观望打听,在窃笑商议,甚至在弹冠相庆了!
我冷冷一笑,点了点那个所长,“这就是你们的做事方法。”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我今天暗访所看到的全部情况。”
“北川的治安状况非常恶劣!公安机关警风败坏,以罚代法,无法无天!”说着话,我再次打开手机,拨个电话给卞秘书。
审讯室里猛然沉寂下来,穿制服和不穿制服的朋友们终于有机会亲眼看见政治电影的狰狞上演了!
拨号音不超过三声,卞秘书就接上了电话——这位同志长相是老了点,不过还真是块当秘书的好材料,哪怕在睡梦中,他都好象处于等待召唤的状态。有时候我感觉,卞秘这脑袋里好象比旁人多了根弦似的,一拨就响。
“小卞,马上通知政法委刘子卫书记、市公安局魏局长还有王政委,让他们的政治部以及负责警风纠察的领导们全来北川。”我对着电话面无表情地作指示,“再通知北川县委县政府两位领导,就说我在北川临时暗访,现在被押在他们的城关派出所里,让两位领导拨冗过来一下,看一看自己治下的治安环境。”
“还有。”我说,“接市委办公室,通知朱秘书长,把情况告诉他,让他会同市纪委的有关同志来一趟,现场考察——如果北川领导不能有效解决问题,就让市委来帮他们解决!”
“我要在这里开一个现场会,搞一搞整顿。”我斩钉截铁地说。“警风警纪,执法有据——这个派出所,是一个很坏的反面教材!”
最后一句话说完,我把电话合上了。派出所里的人全体傻了冒,尤其那个姚所长,汗出如浆,面灰似铁。“沈,沈书记——呃,我们——”他好象还想挣扎几句,但是说话已经很不灵光了。这时候他的警花下属表现还好点,她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冲着我讨好地笑笑,“我们不知道是您,真的领导,又没谁跟我们打招呼——”
“要怎么打这个招呼?告诉你们我就是市委书记?”我冷冷地反问她,“我就是想看一看,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没嫖过娼的你们怎么认定他嫖了,再给他开上几万块的罚款单!”
“哎呀沈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您看能不能放我们一马?”警花声音有点嗲声嗲气的,讨好的表情又太嫌做作,直接把边上的苏副市长给逗笑了。“没用的。”她一脸嘲讽地说,“这位领导现在已经发作了,你们等候处理吧——他抓了你们的典型。”
“对不起啊苏市长,您帮我们说一句吧,本来都没什么事了——”警花见我不鸟她,又很不甘心地转向苏静美那方向,她撅起了嘴嘟嘟囔囔的,声音和表情同时变得委屈起来,“您也看到,我们不是有心的,再说哪个单位不这么办案子啊?”
“你们的做事方法都在其次,关键不应该让领导惹上了政治麻烦。”苏静美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咱们的沈书记,个人荣辱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也无所谓,他没什么想法为自己澄清,证明清白给谁看。至于你们的行为是对是错,对他来说,那就更不重要了。”
“但是如果牵涉到政治,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对不起,沈书记就会着急起来,因为要撇清自己,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一锅给端下来。所以说你们糟糕了,说什么都没用,这个事情会搞得很大,沈书记会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今天就是假扮老百姓暗访调查,抓警风搞整顿的。”苏静美揽着双臂,歪着脑袋看过来,然后冷冷地一笑。“沈书记,是这样吗?我没有猜错吧?”她的目光很讥讽。
我绷紧了脸呈冷酷状,也不去理会她。因为苏静美说得都对,我就是这么考虑的,既然无可回避,消息已经传至上层,那就必须马上出手,在有人为事情定性之前,抢先定个调子——我是在暗访而不是嫖娼被抓。要证明这个性质,就必须大张旗鼓地动一下,越高调越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当然,如果还能顺手再给某些别有用心的同志摆上一道,出个题目,变被动为主动,搞点意外收获,那就更妙了。
北川县的反应很快——应该在我的指示之前,领导们已经在开始分析揣测我的行踪动向了。几分钟以后,县委书记和县长各自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个个脸色凝重,表情严肃,进到派出所,就一头扎进审讯室里,忙着了解情况,察看材料;然后是北川县公安局的几位警察领导,由于没有得到通知,蔫头蔫脑地站在门外走廊里不敢进来;再然后就是市政法委几位副书记以及市局的局长政委们……随着喇叭鸣笛,车辆不停进入,这个小小的城关派出所热闹起来——市委书记跺跺脚后,北川终于震动了。
领导们来得越来越多,一帮一帮地前呼后拥,全往审讯室里挤。深更半夜被紧急召唤过来,大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于是互相出言探询,议论纷纷,弄得这间原本不大的办公室里跟开了锅一样。卞秘书是最先到达的,已经看过材料,了解到情况,作为我的代言,向大家介绍事情经过。显然对于我今晚的遭遇,卞秘书感同身受痛心疾首,他的样子有点压抑的愤怒,言辞中颇带出对北川治安状况的声讨。后来的领导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一个个出言指责,都说太不象话了,作为政法机关,派出所的这种行为太恶劣太无耻,简直是耸人听闻令人发指。然后马上又有人把矛头直接指向北川上层,翻起政治老帐,开始上纲上线,给这个现象找历史原因和领导责任。
北川县的一群领导神色尴尬,默不作声,没有谁有出言辩解的意思。这个事件里,作为北川当家人,他们要算半个当事者,北川县的治安状况以及警察作风,他们肯定有要承担的责任。被市委书记突然袭击抓了现行,这时候他们已经成为靶子,说什么都不方便,都会给人指责强辞夺理,众口铄金之下,会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朱书记跟王县长的视线停留在我这个方向,都在看着我的脸色。说实话,我非常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应该感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位县领导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借这个题目敲打他们——呃,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想要敲打谁,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再说句老实话,这个突然其来的事情,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策划,属于临时行为偶然现象,我只是在自卫,我也在观望,所以到底最后谁会倒霉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现在首当其冲的倒霉者应该就是派出所那帮哥们了。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呵斥一番后,市公安局一位领导把房间里留置室的栅栏门打开来,大声喝令他们进去,然后当场宣布审查决定,要求他们反省自责,听候处理,从这一点上看,这个场所原来的主人现在已经被当成了犯人。
自姚所长以下,派出所几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这样的场面下,他们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任何置辩的余地。可能他们觉得自己挺倒霉,集体用了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过来,好象希望我能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整个过程中,我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嗯,如果一定要说一句,我想告诉那帮哥们:你们不倒霉,我就得倒霉,再说我也没冤枉你们。现在市委书记准备亲自给你们定性质下结论,你们也算是恭逢其盛与有荣焉,死得光荣啊,认了吧。
我觉得审讯室有点挤,空气也浊,于是拉开门走了出去,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脑袋里跟下棋一样,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外面院子里,车还在不停地进入,所幸派出所的院子够大,两边排了十几辆都不见拥挤,我才发现好象是个灯光球场——因为两端各有一个篮球架。此刻院子周围的灯全亮起来,把外面照得明晃晃的,光如白昼。居然还有人站在大门边指手划脚,安排进来的车辆停车泊位。这时候突然听到油门轰响,只见一辆银色SUV悍然直入,进院子也不减速,对边上人的大吼大叫更是置若罔闻,嘎的一声直接插进车堆里,一个漂亮的疾速急停,很有点狂野潇洒的味道。
我看着外边有点发愣,因为长川这种奔驰M系的豪华越野车不多,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这一辆恰好我认识——蓝萱的车。
不会吧?今天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她也会来凑这热闹?
果然,看见那位漂亮的女郎了,施施然地从车上下来,手上的包往身后一甩,娉娉袅袅地迈步上了台阶,走得一步三摇,看她怡然自得的样子,好象是来赴晚宴的。
我往身周扫了一眼,发现先前审讯室里的领导们大多跟在身后,苏静美却没有过来,她此刻好象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独自伫立在走廊里,神色淡漠,也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第二部 第一卷 24 暗战(一)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身后的卞秘书身上。“这位蓝总怎么来了?有人通知她了?”我手指外边问了一句。卞秘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沈书记。”说着话,他连连摇摇头,表明他跟我一样不明就里。
“嗬!这么热闹,领导们都在——开会哪?”我转过脸去,看见蓝萱就在三步开外,径直从门口走了过来,笑靥如花,旁若无人。
她应该听见了我跟卞秘书的对答,款款几步走到我面前停下,有几分地挑衅地望着我。“怎么啦沈书记?这个派出所,我就不能来?”她指了指派出所里悬挂的徽章,“这里是人民公安对吧?当然谁都可以进来。”
“小蓝,你好。”我淡淡地跟她招呼了一个,然后抬起手,指指表给她看,“半夜三点,你是来办事,还是来报案?”
“都不是——我是来领人的。”蓝萱也是一脸淡淡的笑意,“听说有人犯了事,被警察叔叔给逮起来了,我是他朋友,当然要来看一看,顺便领他回去。”她看着我,话说得很认真。
“是吗?呵呵,你的消息很灵啊!”我笑出声来,“谁跟你说的?谁传的这事?嗯?”后一句话语气重了点,说实话,我是真纳闷了——有关我的这种消息,怎么它就传得那么邪乎?我皱起眉头来,再次环顾四周,从领导们脸上一个个看过去。视线到处,大家纷纷摇头摊手,集体呈现出一派天真无辜人畜无害的神情来,还都带着点诧异愤慨的样子——好象这传声造谣的事情,都是别人干的,都跟自己无关。
他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敢断定新任市委书记嫖娼被抓的消息现在已经在长川传开了——至少在上层建筑这一块,肯定已是尽人皆知。
嗯,这个事情上,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只不过不知道谁会欢喜谁会担忧呢?我捏着下巴,苦笑了一个。
蓝萱好象有点担忧。她靠近过来,凑到我耳边轻轻告诉我说,“沈宜修,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真是打算来帮你的,我想这个时候你绝对会需要我。”她说,“没想到你搞得这么大,会有麻烦的,这种事情,谁不是偷偷处理一下就完了呢?”
我把脸别开了。“蓝总,谢谢你的关心。”我说,“但是拜托你好好站着说话,行吗?”
说真的,我确实怕麻烦——蓝萱离我这么近,我浑身都不自在。
不自在的原因当然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是因为不远处苏静美的表情。她站在走廊里,双手揽臂,依然故我,依然是淡看风云的平静,只不过这时候嘴角多了一丝揶揄的笑意,也不知道她在笑话谁。
顺着我的目光,蓝萱也发现了苏静美,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妙目流盼,马上又转脸过来端详我,好象觉得不可思议一样。“苏副市长,她还真在这里?”她脸上也露出古怪的微笑来,好象想通了什么一样。“小沈,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没脑子了哈——”她说,“我说这事怎么闹出来的——她不跟你闹才怪!”
说着话,蓝萱又瞟了苏静美一眼,然后笑嘻嘻地说,“女人嘛,不管看上去怎么开明豁达,碰到这种事都得抓狂,你让她帮你解围?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本来正准备反唇相讥,训蓝萱一个,听到她后面几句话后,不由得也愣住了。我迅速回想一下今晚全过程,嘿,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自从苏静美怒气冲冲地出现,就没见她跟我消停过,不但不配合,还一点都不相信我,尽给我闹别扭,完全无视我的处境,整个一感觉就是丧失理智了啊。
她不会真以为我嫖鸡了吧?还吃上八竿子打不着的飞醋了?这还是那个精明睿智洞察力十足的苏副市长吗?
我斜着眼睛,也往苏静美那方向看——白衣飘飘,淡雅如菊,还是熟悉的神仙姿容,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悍妇村姑的恶俗意思。
蓝萱依然笑咪咪地,“我就不一样了,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都会无条件地帮你。”她的语气很亲昵,“小沈子,记住了,下回碰到这样的事情,记得让我来摆平,绝对比她要合适——”
“去去去!”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胡说八道啊你!”
这个时候没心思理会女人们在考虑什么了,因为已经看到老陆的5号车出现在院子里——好家伙,终于来了。“小蓝,让开点,这里没你什么事。”我很不客气地把蓝萱拨拉开了。“要看电影的话就找好位置,马上开始了。”
随着几声车门的开合,听到外边老陆爽朗的笑声,“哟,这不是小赵吗?公安局长怎么跑派出所里安排停车了?改交警了?还是给人撸了帽子?”
然后听到北川那位小赵局长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小了点,具体听不清,不过好象挺有情绪,就跟小孩在跟家长抱怨委屈似的。
“陆书记到了。”县委书记朱高志凑上前来,恭谨地请示了一个,“沈书记,这里地方太小,是不是安排大家到县委开会?或者,上公安局会议室也行?”
说话的时候,朱书记的眼神向外面一瞟一瞟的,样子有点期待——显然老陆的出现,他认为是可以给北川领导们解围的。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请求,“现场会嘛,当然要在现场开——我也在等陆书记,现在他到了,大家可以开始议事了。”说完我冷冷一笑。
政法主管书记陆援朝,作为政治过渡时期唯一的市委副书记,目前在长川的份量很重,影响力可不仅仅限于政法这条线——任小天倒台下野后,我并没有按照常规态势,放出收容所来接纳投诚容留归降,壮大自己的派系,所以那些无处投靠的旧臣故人遗老遗少,包括观风望潮派,或明或暗地都有向陆系山头靠拢的意思。加之前任市长刚退,常务林副市长又被拿捏得没了脾气,导致现在的长川,三朝元老陆副书记一枝独大,基本可以算得上旧派势力的代言人或者说风向标,看他眼色的领导很多,人气一时非常旺盛。
果然,老家伙一进来,气势就显得与众不同,身后的领导们纷纷上前出言招呼,大厅里人声鼎沸,喧哗起来,气氛跟刚才的沉寂截然两样。
老陆很随意地朝大家摆了摆手,场面才再度安静下来。“搞什么名堂?”他第一句话就冲我抱怨,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当我们都有年轻小伙子这么好的精力?半夜三更可以不睡觉?跟这里来玩过家家?”
“不好意思啊陆书记,这个时候还得劳动您的大驾。”我耸耸肩,“不过没办法,你手下这些公安同志们不让我睡觉啊——”
“哦?是吗?还真有事?”老陆皱了皱眉头,有点难以理解的样子,“难怪开始有人传谣,说沈书记嫖娼被抓起来了,我骂他胡说八道呢,后来一想不太好,所以不是还打了电话问你吗?你又没说什么——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有点高,也显着惊讶。
我淡淡一笑,回头招呼了一个,“卞秘书,陆书记不太了解情况,你跟他介绍一下。”
然后卞秘摆出架势又开始汇报,不过他的话只说到一半,我在派出所里的遭遇还没交待,就被老陆摇摇手打断了。
“小事情嘛,何必兴师动众的?”老陆轻描淡写地说,“你告诉人家你是谁不就行了?保证什么事都没有——我就不信,谁还敢拿你市委书记开刀?吃了豹子胆了他?”
我愣了一下,觉得老陆这个态度有点不可理喻。“陆书记,听你的意思,没有表明身份,这事还是我错了?”我看着老陆冷笑一声,“你不是想要告诉我,法律有两种吧?”我说,“如果不是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我想到不会有如此意外的发现——也许在陆书记手里,公安机关的作风一直就是这样,靠罚款抓收入,以创收为目的,甚至办案也可以不讲方法、不择手段,是吗?”
老陆没有理会我义正辞严的质问,他的表情非常轻松,一点也不象遭到攻击时的反应。“沈书记发现了什么问题?”他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我可还真不清楚情况,这个所里的干警到底做了什么,搞得沈书记这么恼火?”
“不是恼火,我只是很惊讶。”我冷冷地说,“我没有嫖娼,却被整成了嫖客——”
老陆再次爽朗地大笑起来。“真的吗?那倒真有意思了,这不弄得跟拍电视一样吗?呵呵。”他居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沈书记怎么会是嫖客呢,不可能啊对吧?我就说了人家是造谣的,大家知道没这回事就行了吧,弄那么复杂,还上纲上线的,有必要吗?”
我吸了一口气,“老陆,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是政法专管的领导,说话是不是要先考虑一下法律立场呢?什么叫做上纲上线?”我提醒他说,“这不是我在有意制造什么矛盾,而是公安部门的办案方法有问题——”
“那好,沈书记的意思呢?准备怎么处理?”老陆毫不犹豫地接上了话。他随手接过老朱递过来的一支烟,又就着身后小赵局长上的火点燃了,然后侧过脸来,眯缝着眼看我,神色间颇带了点胸有成竹的味道。
“第一。”我说,“涉及此事的违规违章相关人员,必须按规定来,依法处理,”
“嗯,还有呢?”老陆淡淡地说。
“第二,公安部门在这件事情上体现出来的工作作风,非常恶劣,必须加以整顿。”我说,“现在警察的社会形象,总体而言不是很好,为什么?”我扫视一眼大厅里的高阶警察们,然后用手指了指顶上那个牌子。“很多群众都说,人民公安眼睛里没有人民,只有人民币,只有人民逼——包娼庇赌,放水养鱼,一门心思就只会捞钱。”我说,“当然,我认为这是谣言,是对警察形象的诋毁,但是今天这个事情,证明了什么呢?同志们,值得大家深思啊!”
“这个派出所的行为不是唯一的,它很典型,反映当前政法机关存在的很多工作方法上的问题,譬如以罚代法,譬如不讲证据,胡抓蛮干,搞逼供信。”我又说,“在这里我有重申一下,就是纪律部队、法律部门,首先自己要守纪律讲法律,才能——”
“沈书记的意思我了解。”老陆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他笑着说,“执法机关的形象问题,是个大题目了,嗯,就事论事吧,今天这个事情,沈书记的具体意见呢?”
我看着老陆,老家伙也盯着我,两个人视线在空中对撞出火花来。
“我觉得有必要搞一次全面整顿——端正态度,整肃风纪,重塑长川警察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我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具体做法可以从县市两级公安机关自查自纠开始——过去工作中还存在哪些违规,群众意见最大的问题有哪些?有没有可以整改的地方,是不是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说着话,我的手又在大厅里的表情错愕的领导们身上划了一圈,“我的意见是,成立一个专项行动领导小组,我和陆副书记担任组长,成员包括市政法委的刘副书记、公安局的老魏和王政委,市纪检委也应该派员参加。各县区以及市公安局必须好好查一查审一审,把材料报上来,至于最后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过关,由领导小组作结论。”
“比如今天这个派出所的问题,可以作为一个反面例证。”我又补充一句,“证明北川县公安局工作做得不好,他们的局长政委必须承担领导责任,我建议北川县委县政府,可以考虑给他们停个职,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
前面几句都还没什么,身旁领导们表情严肃地倾听指示,都在点头附和。直到最后一段最具体的东西说出口时,大家才对我的意图恍然大悟,一个个看着我表情惊讶得很,估计全吓着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借题发挥。敲打来得非常具体——我要借机对长川的公安系统动一动手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虽说今晚只是个偶然事件,但是既然已经牵涉到政治上来了,而且看着某些人的意思还想趁机弄我一下,那我肯定就得给他敲打敲打。
目前我在长川屁股还没有坐热,所有人都清楚因为得不到省委支持,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前途实际上依然未卜,加之我又没有开香堂单独立一个什么山头,所以导致有些系统部门全成了陆副书记的天下,一水的陆系人马,唯老家伙马首是瞻——比如说政法这一块,跟我走得相对较近的几位领导,包括刘子卫,还包括市公安局的老魏,在班子里的小日子都有点不太顺心,说话没什么号召力。
这些情况刘子卫早几天就跟我抱怨过,说自己在政法委里那些新同事对他敬而远之,不太乐意搭理他,做起事来擎肘也多。但是我也没鸟他,我清楚这些现象的成因,不是目前一时三刻可以解决下来的——因为老陆在后边挺着他们。
陆副书记算是市委班子里长川老人的代表,很多地方我还得倚重他——总不能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吧?而且直到目前为止,老陆也还算识趣,没有明着跟我捣什么蛋,该表态的地方表态支持,该拥护的地方绝不反对,一点也没有跟我兵戎相见的意思。让我觉得在过渡时期,他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作为战略交换,有些事情上我也就让着他了。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不能让,得抢先下个手:一是赶上了没办法,不动一动的话,会给人家抓我个把柄,所以不动则已,动就要来个大场面,大到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出发点就是要在政治上表个态、整整风;二是敲山震虎,警告一下某些同志不要太过得瑟,不要企图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等着抓我的小辫子,该老实的地方你就得继续给我蹲着!
第二部 第一卷 25 暗战(二)
“这个领导小组,我跟陆书记挂个名,具体工作由刘子卫书记负责吧。工作的目的,就是以法律为标尺,以事实为准绳,把近年来群众反映比较大的一些问题,都过一过筛子,有没有违背法治精神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该整改的整改,该追究的追究,绝不姑息手软。”我又说,“而且我在这里强调一点:这次行动不能走过场,不能打水漂,不但要真抓,而且要抓到实处,要拿出认真改正的勇气来,要有自我纯洁、树立形象的决心和信心!要让人民群众真正感受到,人民警察依然是为人民服务的!”
这几句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但是却没有得到大厅里的人们立即响应,大家面面相觑,都有几分愕然,过了两分钟后,有人鼓起掌来——蓝萱。
“沈书记,说得真好!”蓝萱歪着脑袋,一脸灿烂的微笑,还呱唧呱唧地拍打巴掌,也不理会旁边领导们看她的目光。
鼓掌这玩意是这样的:有人拍起了巴掌,边上人不动动手就会感觉脸上挂不住,没事还会给人误会自己在反对什么,于是大家在很不好意思的状态下集体鼓掌——虽然大多数领导脸上都挂着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朝人群中的刘子卫眨眨眼睛,这丫现在神色就不自在,手上跟着别人打巴掌,但是脸上惶恐多过高兴——我清楚他的想法,可能是感觉太过突兀,事先没有得到一个商量吧。
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时间,今天的事件纯属意外突发,但是我要让它成为一个切入点,导出最实际的政治手段:就是揭开长川公安系统一家独大的盖子,赋予刘子卫跟老魏具体的主导权力,让他们在这次借题发挥的行动中有机会去搞一搞清洗,打击异己、树立威信——对他们来说,作为过来人,要抓警察乱处罚不讲法的情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证据一抓一大把?把这题目给他们,那可就是赐了把尚方宝剑啊,说弄谁就可以弄谁,最不济也能借由头追人家个领导不利、失察之责。
也就是说,关于本次行动的临时构想如果得手,长川公安系统的大部分领导干部就要在刘魏手里过一过堂了,不管怎么弄,势必都将形成对陆系势力的打压,刘魏二人在政法系统的威望值可以直线上升——这就是我希望达到的政治目的。
掌声稀稀拉拉的还在继续,在场的领导尤其是警察领导们的样子都有几分愁眉苦脸,一个个看着我直发愣。“嗯,好了,不用鼓掌,我仅仅是作个提议。”我手往空中压了压,“大家各抒己见,就这个提议商量一下吧——”
“呃,沈书记——”北川县委书记朱高志站了出来,他的样子颇有几分为难,“抓一抓警风,确实很有必要,这个行动我绝对赞成。但是我们这位小赵同志——”他随手一指老陆身后的公安局长,“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诚诚恳恳,今天这个停职处分,对他来说是不是重了点?沈书记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赞成沈书记的决定!”北川县长王玉兵马上跟着站出来,“停职算什么?没撤他的职,就已经很不错了!”看样子,大炮同志跟老朱势不两立已成习惯,绝不放过每一个能抨击他的机会。“什么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屁!”他骂得很粗俗,“整个北川县,也就朱书记能给他这个评价!他赵小军手上压了多少案子?有说他好话的吗?以我看,他这个公安局长,早就该下了!”
领导们一片哗然,显然在政治场上,这样赤裸裸的攻击行为大家看得不算多。
“哎——王玉兵,我警告你,话不能乱说,要讲证据的懂吗?”看样子,朱高志实在是受不了他的搭档,“在场这么多领导——”
“人再多我也敢说!”王县长的脸很黑,话很毒,“他不就是你朱书记的家奴吗?对你一个人兢兢业业诚诚恳恳还差不多吧?”
“王玉兵!你这叫心理阴暗!”老朱发火了,一张胖脸红得发紫,仿佛能滴出血来,“就事论事——你胡扯什么鸡巴鸟蛋的玩意?!”
“朱高志,我告诉你,我还就心理阴暗了!”王大炮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地顶上他的对手,“北川给你们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我看不过眼,也管不了,可我就要骂,怎么啦?”他的一张瘦长马脸寒如铁石,青得发黑,“就事论事也行,就这个赵小军的业务能力工作水平来说,他能干什么?他做过几件正经事?上梁不正下梁歪,咱们现在治安状况这么差,不追究他追究谁?”
“还有,老朱——”他指着朱高志说,“你还别提鸡巴鸟蛋这个事,真要扯起这个来,赵小军还得多几桩,朱书记,要不要我具体谈一谈,他赵小军跟你是个什么关系?”
朱高志恨恨地嘿了一声,不说话了,显然对手提的这个,算是戳到他的痛处。
其实这个事情我四年前就听说过了,无非就是讲北川县这个姓赵的公安局长,以前是帮县长朱高志开车出身,因为侍候领导得法,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甚至连自己小姨子都可以双手奉上,供领导生活需要,然后就录编转了干,然后就到一乡上当了副乡长,然后是乡党委书记……就这么一步步地上了位。而且在其当上公安局长之后,吃水不忘挖井人,很多时候依然身兼县长大人的司机,出差办事陪同领导一起外出,忠心不贰。
老朱这个人呢,很有点寡人之疾,记得当年长川有个笑话,就是说北川公安局长的车里,一定会有三样刑具:手铐、伟哥以及避孕套,公安局长抓来小姐,朱县长过目之,然后决定使用哪种刑法来对付……当然,这只是个笑话,我们都不相信一位县长的品味会低劣到如此程度。
现在看老朱的表情很郁闷,可能在这个话题上他还是有点避讳的想法,不愿意跟对手正面论争——天知道王大炮这种极品,大嘴一张,还能轰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炮来!
周围一圈领导看着北川县两位当家人顶牛拌嘴,都有点呈痴呆状——半夜三更地,在这里争论这个,未免跑题太远了吧?
“沈书记,我拥护你的决定。”王县长转脸过来看着我,样子非常诚恳,“北川县目前的情况就是你所看到的——治安不佳,风气败坏,公安局的领导必须为之承担责任。”他说,“如果还需要向上追究,该我负什么责,我一样愿意承担!”
“嗯,不错。”我点点头,对大炮同志的配合态度表示赞扬,“王县长这个态度就很正面嘛,积极主动,不回避问题,值得表扬啊。”接下来,我开始作指示,“那么这个专项行动的开展,就从北川开始吧,子卫书记,把相关的老案子调出来翻一翻,有没有违章处罚的,乱打人的,啊,要注意那些群众投诉没有处理的问题,应该作为重点——”
“等一等,工作程序有问题啊!”老陆突然插进话来,“沈书记,你是说以今天这个事情作个反面例子是吧?”
“是啊。”我说,“有什么问题?”
“理由不太能站得住脚啊!”老陆依然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说,“人家肯定会问,北川县城关派出所的处罚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被你沈书记亲自当成典型给抓了,对不对?”
“哦,陆书记。”我瞟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说我到底有没有嫖娼,对吧?”
“当然。”老陆毫不含糊地说,“这是很关键的问题,牵涉到这个派出所的处罚是否成立,也牵涉到沈书记的提议是否正确,还牵涉到整风领导小组的存在必要性——我相信所有人都会问上一句。”
“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证明公安机关在沈书记的问题上确实搞错了,存在违章处理、随意罚款的行为。”老陆看着我,话说得也很诚恳。“既然是从法治角度出发看问题,那么这个结论必须作出,否则恐怕大家就算接受处理,心里也会不服气吧?”
我想了一下。“是的,我有没有嫖娼,这是个前提。”我说,“陆书记的看法呢?”
老陆狡黠地一笑,“我们当然都相信你,沈书记是大班长,不信你还能信谁?”
“但是——”他又说,“恐怕不是所有人能都象我们一样吧?别人会怎么说——”
“律人者必先自律,我没有嫖娼。”我很干脆地说,“当然,这一点也需要得到客观证明——很容易的,你们马上可以进行调查。”
“这种事情,调查起来——没必要了吧?”老陆摇摇头,语气突然有点犹豫不决,“我们做领导的,当然相信你沈书记不可能干这种不着调的事,但是——人言可畏啊!”
“主要是传出去不好听,我的考虑——政治影响是个大问题。”老陆把手上烟头信手扔在地上,然后用力一脚踩灭了,“市委领导跟嫖娼这种事情联系到一块,还给当个案子给查上了,这事怎么传怎么黑,越说越不清,人家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啊!沈书记刚才不是提到形象吗?现在外面对领导干部的形容,那也是一抹黑啊,什么难听说什么——当然,领导干部不能洁身自好,也是个普遍现象,这一点倒也不怪群众议论,现在这些舆论啊,很让人头疼——”
我有点愕然——我不是没考虑过老陆说的这些情况,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说,有点麻烦了。
“整顿警风是个大题目,我也赞成,不过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时间,得慢慢来,教育为主嘛。”老陆的语气异常平淡,好象说的什么都与他无关。“关键是时间不太合适,还摊上个市委书记嫖小姐被抓的谣言,你说不辟谣吧,搞起行动来师出无名,大家不理解啊,如果要调查一下搞个结论的话,又确实不方便——”
说着话,老陆还啧啧嘴,好象真的很为难,“以我的看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维护形象的角度出发,这样的事情带过去就算了,小事一桩嘛,有什么好查的,还搞那么大干什么?——大家的意见呢?”他后一句话是向大厅里全部领导发问咨询的。
周围立马响起一片赞同附和他的声音——显然在这里,多数人都不希望我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追究下去,搞个大动作出来。
“不行!不管外面说什么,一定要查!查到底!什么事情上都给他捅一捅!”我的一口气上来了,寸步不让。老陆的态度暧昧得很直接,混淆概念,偷换我的主题,他对我说的警风警纪那些几乎不谈,全部意思就在嫖娼上作文章;而且他话里的隐含意思,说的那个不查不追究还是碍于市委领导的身份,并不代表我有没有嫖娼行为——甚至在他的话里,我还颇听出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味道来,实在不可忍受。
“嗯,既然沈书记态度这么坚决——”老陆沉吟了一个,然后眯缝着眼看我,“那就——查一查?”他的语气有戏谑的意思,“对你沈书记的形象不太有利哦,我觉得还是稳妥点好。”
我正要开口,突然感觉有人在后边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转脸一看,发现是刘子卫。他的表情很严峻,朝着我微微摇头,应该是在提示我不要太冲动。
我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然后下意识地摸摸鼻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给老陆这么一搅和,还真是有点尴尬了。
其实是个两难的选择:我本来希望通过对警队的整风行动,避开嫖娼这一话题,达到政治上的目的;但是看老陆的意思,必须先证明我没有嫖娼,在我身上存在错误处理的事实。他没有说错,这确实是前提,否则搞什么行动都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以非法行为来推导出合法结论,这种做法绝对无法服众,我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干,首先肯定要求证我的清白。那么在事件调查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传出舆论,老陆还有很多人会非常高兴地介入到事件里去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我有没有做过他们绝不关心,他们也会认为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不过对于传闻而言,这种事情具备相当可观的爆炸性和轰动效应,他们会让我在这种难堪的话题上威风扫地、颜面无存。
不要说什么清者自清的话,我相信联系到年轻的市委书记,联系到嫖娼被抓然后被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将在民间传说里被抹得一团乌黑——这样的政治成本,实在是太高昂了。
那么,就按照老陆的说法,考虑到影响和舆论,仍然选择低调一下,带过去就算了?嗯,这确实是我先前的考虑,但是现在不行了,老陆没安着善心:事情既然已经爆出来,不敢自查自纠,当然是显着心虚理屈,他说的不追究可不是什么好说法,意思是指领导们都知道这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放了我一马而已。现在事情是抹过去了,但是以后再要想弄清楚性质,可就等于痴人说梦——你要说自己没干过,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明确结论?那不是有问题是什么?如果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那就表示说你有就有,而且谁听了谁信。
政治上就这么回事,在被动的话题上跟人较真永远是不明智的。因为那样将代表自己首先会被树成一个靶子,供人选择任意角度击打——比如说嫖娼这种事情,怎么议我都会很被动,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怎么样沈书记?到底查不查?”老陆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一定要个结论的话,我是这么考虑的——”老家伙嘴角带笑,泰然自若,“因为牵涉到市委书记,没有办法,层次太高,我老陆只能亲自上阵为你澄清这个事情,呃,当然,沈书记不相信我的话,申请上级纪律部门来调查也可以,避嫌嘛,呵呵——”
呃,恼火了。
查,有人摆明要浑水摸鱼,打我的闷棍,造我的舆论,还提什么上级部门——这个事情真要把省纪检委招来,那不更坐成弥天大祸了?没事人家还在念叨咱呢,太他妈荒诞了!
有心退一步不动手了吧,现在场面又架了起来,临阵退缩事小,主要给人留下个心虚理屈的话题,只怕从此以后,这个嫖娼事件都会被当成攻击自己的把柄,真他妈操蛋!
第二部 第一卷 26 暗战(三)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今晚状况都没有超出我的预判,甚至包括现在进退维谷的心态我开始都有过考虑。说真的,事前曾经在心里一再警告过自己,不能惹上这样的麻烦,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事情偏偏就发生了,甚至比想象还要来得蹊跷古怪。
他妈的,这一次还真不是我有心玩什么复杂的。很明显,我的每一个破绽都被人惦记着,某些人的政治嗅觉无孔不入,他们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光明正大找我麻烦的机会。
非常小的一件事情,充其量能坏到哪里去?从理论和实际上来看,一个市委书记在他的管辖区域内嫖个小姐,那算什么?这种档次级别的领导干部,只要有兴趣,身体也吃得消,尽可以天天开百鸡宴游戏花丛,如果胃口还好的话,就算一日三餐都爬在美女身上吃女体盛,估计也没谁会来搭理你——只要不牵扯上政治,什么都好说。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压根什么都没干过,就给人一把摁住了屁股——我是市委书记,而且确实在自己的辖区内,我被诬指嫖娼,现在要洗刷干净,居然貌似要付出很高的政治成本,这可真够让人窝火的。
嗯,是这样,我知道。因为市委书记的身份对于我来说,绝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除非我把自己为之坚守的那些原则全部抛弃,彻底滑入这条河流跟他们同流合污,向他们妥协,那么就不会有人理会这点小事,或者说我也就不会在意人家说什么。
但是我没那么考虑过,政治场上,我的形象绝世独立、超脱飞扬,在这个前提下,必须保持我的清白,保卫自己职业身份的纯洁和高尚性。所以今晚面对暧昧境况一直在忍,我希望事情能够平淡带过,不让政治察觉、不让对手知道、不至于出现这种两难局面——在今晚,我清楚自己成了一个被人构陷的倒霉蛋、土财主,但是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应对过关,怎样小心翼翼地低调一把,不给人知道这个SB居然是什么市委书记。尴尬的时候,我绝不考虑让自己的职务来保护我,因为那样将会导致我在政治上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就象现在这样。
本来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是眼看着失去控制,弄成这样,尴尬啊,早知道还不如——
我朝苏静美那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我,眼波淡然不惊。她把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楼道木扶手上,双手揽臂,神色从容,一副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样子。我郁闷地叹口气,找到一种搬起石头,结果把自己脚趾给砸扁了的感觉——说实话,这事爆出来,真是全怪苏静美,还怪我的自作聪明。本来把情况交待给苏静美,就是指望在谁也不惊动的前提下,苏副市长低调一点放马过来,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到派出所里随便亮亮PASS,摆个POSE,再随便打上个招呼,说句这是我朋友,不声不响地把我给捞出去,不跟好玩一样吗?保证什么后果没有,跟谁都不牵涉。
但是现在——呃,蓝萱说得对,这种事情上叫苏静美来解围,还让她配合打招呼卖面子、搞点小暗箱操作,不是纯属跟自己脑袋过不去,非得弄个金箍给套上吗?搞得驴头不对马嘴,完全不靠谱啊!唉,所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不能怨别人,我这毛病是自找的。
我又看着蓝萱,发现这丫头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脸,笑嘻嘻地望着我,典型一副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劲儿,好象已经在准备等我出洋相了——丫的至于吗?我知道你们蓝家跟老陆关系不一般,半夜三更得了信息,立马从长川飙车过来,跑小县城里看政治电影,就是想找机会跟着笑话埋汰我一个?我还就跟你说:市委书记嫖娼又怎么滴?是你能奈何的吗?何况咱这清清白白的,女人毛都没摸过一根!今晚这个事情上,要想看老子出洋相的,做梦去吧!老子形象不要了,拼着给人造谣抹黑,也要狠狠踹上你们两脚!他妈的!德性!
“嗯,沈书记,怎么样?”对面老陆又燃上一支烟,他的样子非常愉快。“这个事情由你做主,到底怎么处理,查还是不查,全凭沈书记的意思。”
“这个——哦。”我把目光从蓝萱那儿转悠回来,略微镇定心神,然后考虑了一下。应该说老陆摆出的态度温和平静,不带什么侵略性,但是确实让我感觉到难受。他不赞也不批,不顶也不闹,就这么暧昧的一推手,直接把问题放到让我最尴尬的位置。我好象找不到一个完美解决的方法,因为事实上我已经处于被动之中,从正常情况看,我现在好象还不能发脾气,因为那样会更加让人觉得我这个理屈词穷勃然大怒来。
嗯,好象能考虑的只能是如何防守,不被打得更惨——在这个题目上,我已经失去了攻击的主导权。
“沈书记,既然把长川政法口的领导们都召集过来,那就听听大家的看法吧?”老陆见我没说话,又用探询的口气问了一句,然后他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我先谈谈我的个人意见,还是那个——低调一点,稳重一点,又不是什么牵涉国计民生的大事情,不管什么情况,当事人有没有错误,我建议都不要再追究了,不要什么事情都搞得那么满城风雨的嘛!”
“当然,主要还是考虑到一个政治影响,考虑到市委领导这个形象保护问题——大家怎么看呢?议一议?”老陆面带微笑,朝众人征询了一个。
在老陆鼓励的目光下,除了有限几个人外,其他领导想都不想,七嘴八舌地立马附和上了,大厅里一片嘈杂。魏其云刘子卫他们神情默然,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点尴尬。显然他们也以为我突发奇想,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达到清洗目的,理由太过勉强,拿不出手——因为连我自己在嫖娼的事上都说不清楚,站不住脚。
“是啊,说不清楚啊,越查越糊涂!”说话的是纪委书记老秦,“这种事我们手里处理过好多,性质就跟匿名信告领导的状一样——查来查去,有没有事不说,领导名声先给搞臭了。”
“老陆说得有道理,影响是个大问题。”朱秘书长连连点头,意示赞同,“沈书记人年轻,又没结婚,这种事情上容易给人背后造谣,不利于长川形象啊!我也觉得没必要查什么,就当没这回事吧。”
北川书记老朱赶紧不失时机地搅和进来,“是啊是啊,市委领导们立场就是高,政治上比我们看得清,舆论这玩意,确实让人恼火得很。”他斜眼看了一下边上神情郁闷的王县长,趁机攻击了一个,“比如有的人,最爱传这种谣言,就跟苍蝇似的,一天到晚盯着厕所那点阴暗面,让他们听见这情况,还不跟拣到宝一样,满世界喷粪?”
包括我在内,领导们全体愕然,都看着朱胖子,因为感觉他这个比喻来得太过华丽。
但是马上我们就知道了,真正词藻华丽的大侠不是他,而是他的对手。
“放你妈的拐弯抹角屁!”县长王大炮眼睛一瞪,反击绝不含糊,而且嗓门更大,语惊四座。“朱高志,你全家都是苍蝇!你全身都是阴暗面!苍蝇不钉你钉谁?”
集体哗然——这个够劲!哈哈!
“哈哈!”朱胖子仰天打个哈哈,不怒反笑,“你看你看,又没人说你,自己马上跳出来,急成这样,逻辑都有问题了——”
我们又转脸过来看他,然后想了想,觉得王大炮的骂人逻辑确实欠通,实在有趣,然后领导们又都笑将起来。
只有陆副书记没笑,而且脸色变了,很青很硬。“王玉兵,要骂街,上菜市场去,这里不是你表演的地方。”他冷冷地说,“作为一级政府领导,北川县的法人代表,素质如此低下,难怪这个县的工作一直做不好,上梁不正这话,恐怕要搁到你身上才对吧?”
这个纲上得够意思,现场领导们都停了哄笑,认真下来,又看着王玉兵。
没想到大炮同志居然也在冷笑,而且脸色更青更硬。“陆书记,您这是给我下结论了?要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北川县的工作,完全可以撤我的职嘛!”跟他脸色一样,县长大人的嘴头一点也不软,“我这个人素质是很低,人品也不好,不懂得讨好奉承、巴结钻营,但是我可以保证,自己没有阴暗面给人钉。我骂人是因为我敢骂能骂——他朱书记敢吗?”他手指朱高志,眼睛却盯着陆副书记,语气颇不友善。
“放肆!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说话的?”
“王玉兵,有没有组织观念?有没有上级概念?”
秦书记跟朱秘书长同声喝斥起来。
老陆深吸一口气,朝着王县长点了点头,“很好。”他淡淡地说,“你这位同志,很有性格,我以前没有看出来。”他说,“但是,我确实觉得你不适合县长这个职务,起码一点,同志之间就算有论争,你也不能把手指到对方额头上吧?你这个行为,跟街头流氓吵架有什么区别?”
“这个王县长,您没看到的的地方多着呢!”朱高志面对对手的指头,一脸委屈地说,“连开常委会,他都能这么跟你吵,什么事都议不下——我是受够了。”
面对领导们的集体怒视,王大炮的表情有点悲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手放下来,不说话了。
见对手闷了,朱胖子得意起来,“老是摆着个怨天尤人的样子,好象谁都欠他个二五八万一样,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能说三道四——”他倒是好象拣到宝贝,兴高采烈的,“好象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是对的,是正义的,就他掌握了真理,别人都有问题——什么思想,阴暗!”
王县长的表情越发愤慨,恨恨地瞪着朱胖子,欲言又止。一帮市委领导的虎视眈眈之下,再放惊世骇俗的炮,可真会出政治大麻烦——包括我在内,这个场所集中了五个市委常委,完全可以将他就地免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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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题了啊,老朱。”我看着乐不可支的朱胖子,不动声色地插上一句,“我们在开现场会,你老说什么阴暗阴暗的,是不是对我有想法呢?”
朱胖子愣了一下,对政治对手的讨伐嘎然而止,然后他把脸转过来,面上有点变色,“我怎么可能对你有想法?沈书记,你都听见的。”朱胖子可能没想到我怎么盯上了他,“我可没乱讲什么,陆书记也说了,都是他王玉兵在骂街——”
“是的,我听到,哼哼。”我冷笑,“苍蝇也是你说的,阴暗也是你说的,你是不是觉得今晚这个事情上,我挺阴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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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老大?”跟他搭档此刻表情完全一样,朱胖子一下子就郁闷起来,“这里这么多人听到,我老朱什么时候有这意思了?”他的目光在其他几个市领导脸上扫来扫去,好象希望他们能出言帮自己证明一个。
第二部 第一卷 27 拐弯抹角的关系(一)
老陆抬起头来,咳嗽一声。“沈书记,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我还没到耳聋眼花那地步!”我打断老家伙的话,“我们在议的什么事?老朱你又扯到哪里去啦?老王为什么会骂人?换了是我,也得骂——他妈的,你说谁阴暗?你脑子是个金鱼缸啊?养热带鱼的?还养出个王八来了?”
朱高志一脸的张皇,还有莫名其妙,他也不敢说话了。
说实话,我发这脾气倒不是为了要训朱胖子,而是希望挺一下王大炮。政治场我是太了解了,刚才老陆的表情和态度一看就不对头,我敢打赌,他绝对以为抓上了王玉兵的小辫子,准备搞个借题发挥,我再不表明一下态度,估计老陆就得冲北川这位县长大人下手了。
“给我好好回忆一下,自己都说过什么!你那点小影射,我听不出来?”我摆出跟王大炮一样的茶壶姿势,一手撑腰,一手怒指朱胖子,眼睛挑衅地瞪着老陆,嘴里毫不客气地挖苦这两个家伙,“别把人家都当傻子!这年头,比钱包比地位,大家确实有差距,但是比起智商来,都是一样的!”
再说句实话,我还希望老陆能跳起身来,跟我拉开架子大吵一场,那就能名正言顺地对他不客气了——哥们心里正烦着呢,拿他开个练,挺好。
可惜的是老家伙并不接招,他摇了摇头,对我的挑衅视而不见,置之度外,摆出很有涵养的德行。“别动气嘛,沈书记。”他心平气和地说,“我理解你的意思——北川县工作没有做好,我也跟你一样,心里不舒服,一肚子火气哪。”
“什么原因呢?”然后老家伙转了个身,面朝大厅里的领导们,作起报告来,“还是领导班子有问题——不团结,不和谐,不能同舟共济、携手合作,事事拆烂污,互相扯皮闹意见,刚才的现象,就是个明证啊。”然后,他话风一转,还是选择向王大炮搂了火,“就我刚才看到的情况,以及以前对北川领导们的了解,我的个人看法是:这位王县长,好出风头,意气用事,经常因为个人好恶影响团结,制造矛盾,可以说是政治上一个不安定因素,班子里没个好气氛嘛。”
我一愣——老家伙也抨击得太直接了吧?不过马上又想到,老陆可能还不知道在此之前我跟王玉兵已经有过接触,当然更不清楚我对这位另类县长的看法——就刚才的场面而言,王大炮态度确实有够恶劣另类,令人发指,说他一句政治上的不安定因素,完整匹配。嗯,看起来确实如此,老陆对这位同志表现出来的性格,概括得比较到位,那么,他说这些,又想干点啥呢?
“班子里有这样的同志,怎么能够开展工作呢?怎么能够做好事情呢?县长如此,这个县又如何能不乱呢?我看北川的现状,王玉兵同志要负很大的个人责任。”老陆面无表情地下了个档次很高的判语,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我,貌似征求我的意见,“沈书记,你不是也说过,北川县的治安状况不好,领导难辞其咎吗?我同意你的意见。现在我建议,首先应该追究这位县长同志的责任——让他停一停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大厅里一片哗然,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图穷匕现,老陆也终于亮出他的手段。这一招,叫做暗渡陈仓、借刀杀人。
然后还是赞成,还是附和。
“确实不象话,根本不象一个县政府的领导!”纪委秦书记忿忿地说,有点义愤填膺的味道。
“老陆说得有道理啊,大家都清楚,北川的工作难于开展,关键就在于班子不团结。我看有必要在作风整顿上下点工夫,团结稳定才是大局,才是做好事情的基本嘛。”朱秘书长的表态绝对正确,绝对主流。
然后大家眼睛集体望着我,意蕴非常明显,就是说他们对老陆的提议都表示赞同,只需要我再轻轻点一下头,附和附和众议,就让北川县长这位政坛异类倒霉去吧——擅自作法者,必先自毙!
王大炮也在看我,眼神里悠悠然然,意境很高,不抵抗也不乞求,也无风雨也无晴,就是那种不言悲喜的高远空旷——这样的眼神,突然又一次让我感觉到如此熟悉,我下意识地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苏静美的眼神,对的,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然后,突然之间,我感觉有点愤怒的想法——怎么回事?谁都没个招呼,就到我面前大唱失空斩,这他妈谁跟谁啊?你们顺手牵羊诛政敌,把我当枪使,老子招你惹你了?当我耳目失聪老糊涂?那好,我给你们一枪,顺你们的意!
“好!”我拍了一板,“看样子大家都赞成老陆的建议,既然是主流观点,我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位王县长,可以让他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我看见老陆跟朱胖子欣慰地对视一眼,都出了口长气,众位市领导也纷纷点头,意示附和我的英明决策——是的,在讲究和谐的政治空间里,一个人的另类,足够杀死他自己。
我还看见苏静美的失望眼神,还有淡淡的忧郁。她嘴角噙着无言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王玉兵也在笑,绝对的冷笑。“我同意。”他抬起下巴,露出傲慢来,“我早就该下了,这个结果绝不意外。”
“不要有情绪嘛,王县长。”老陆笑着说,“停职而已,表现不错的话,大家议一议,还是可以复职的嘛。”
停职,当然有机会复职,但是我也可以肯定,王县长没这个机会——因为没人会挺他。而且两会选举在即,这种情况下,停职等于直接免职,就算上了候选人名单,都得给他拉下来。至于以后的事,以他这臭脾气,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算得善终捡了便宜,还想在政治场面上混?先找块豆腐来撞一撞吧!
“是啊是啊老王,以前我也停过,不一样挺过来了吗?好好检讨一下,只要领导们对你的态度满意了就能过关,没什么大问题的。”朱高志居然立马不计前嫌,假模假样地安抚起他的对手来。真他妈能装,哼哼——我的目光又盯到了他脸上。
“还有你,老朱,我还没说完哪。”我又指了指朱胖子,把丫吓得身子一跳,“你也给我停职,跟他一样。”
“领导责任嘛,你这县委书记能跑得掉?他下了课,你真这么能安心?”我好奇地发了一连串问题,“王玉兵当过几年县长?主过几年的政?你老朱呢?这个北川县的工作没做好,责任全在他哪里?你就那么清白无辜?一点责任没有?”
“啊?”朱胖子张大了嘴,一脸不知所云,他应该没有想到,我这脸说翻就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别的不说,就谈刚才你们吵架的事。”我又说,“我怎么觉得王县长这脾气,全是你给撩出来的?你那说话确实有点拐弯抹角,你自己没觉得?”
“没有啊。”老朱又开始装起糊涂了。“全是他在骂我,大家都听到——”
“我让你好好回忆,你有回忆吗?当我白痴啊?”我冷冷地提醒了他一个,“什么苍蝇,什么阴暗面,都是你提出来的,还说不是你先骂的他?”
“老陆,老朱,啊,秦书记,你们看呢?”我又转脸问市委领导们,“他们班子不团结是事实,吵架斗气影响团结也是事实,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罚也不能只罚一个吧?我的看法,要下都得下,这样才公平!”
朱高志咂巴咂巴嘴,好象牙疼似的,一张胖脸也无奈地皱紧了。“就是打个比方嘛。”他很诚恳地说,“真没这回事,我没想骂他。”
“你不是骂他?你肯定?”我冷笑起来,“那就是在骂我啦?我到底什么地方阴暗?这个你可更得把问题好好给我说清楚。”
“如果你是骂我的话,那还真把话明着说了,就更得下你。”我又补充一句。“当然,你也有机会复职。”
朱胖子呆呆地望着我,倒吸一口凉气——他要真给停职,副市长就飞了,丫这损失可比王大炮海了去了!
领导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目瞪口呆。王大炮在那边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好啊老朱,领导决定得太英明了,咱哥俩这就一块歇下,洗洗睡吧,啊——哈哈!”
“怎么样啊?陆书记?”我很认真地跟一脸茫然的老陆商量,“就这样吧?给北川彻底动个大手术?帮他好好地整顿整顿?”
“啊?这个——考虑一下,考虑一下。”老陆搔了搔脑袋,现在轮到他头疼了。想都不用想,朱高志是老陆的嫡系人马,平时没事还帮着人家说好话打圆场,如果真让我借这题目下了老朱——开玩笑,副市长的前程,那可是几百万的大工程啊,还有那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血汗,他不得给胖子埋怨死才怪!
“别考虑了,还让领导那么为难——”王大炮忍不住跳了出来,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就跟他得到提拔一样,“北川没搞好,都怪我们县领导,呵呵,沈书记说得对,都应该承担责任,为了北川六十三万人民的幸福,我第一个表态,坚决接受处理!”
丫这表现太他妈张扬了,好象他不是挨处分而是受表彰似的。我瞪了他一眼,大炮同志这才咧着嘴,笑嘻嘻把脸转过去。“朱书记,你呢?”还不忘记撩拨对手一个。
场面瞬间冷却下来。以老陆为首,几个市领导还有朱胖子都铁青着脸不说话,一个个表情绷得紧紧的,好象在紧急思考对策——我这一枪,够他们好好享受一番了。
“哎,水果来了,来来来,大家先吃点——”旁边的朱秘书长左右看看,突然大叫一声,打破厅里的沉寂,吓我们一跳。转脸一看,果然大厅门口有个不锈钢小餐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推进来的,上面堆着红心绿瓢的西瓜,白心黄皮的哈蜜瓜,都已经切开,还有一些别的应季水果,也洗好分成一堆一堆,摆得整整齐齐。
“是啊,慢慢再议,慢慢再议。”说话是先前那位小赵局长,“领导们随便用点,解解口渴。”他一边指挥另外一个警察推动餐车,一边殷勤招呼周围的众人。估计是他们刚从外边弄过来的水果,方才见到厅里风声太紧,市委领导一个个面红耳赤,搞得气氛剑拔弩张,一时也没敢往里面送。
蓝萱笑咪咪地跑过来,“小沈,说了这么久,不口渴吗?——来,拿着。”她随手从餐车上拎起块西瓜递给我,又转脸打趣那位刚被我停职的公安局长,“嘿,早上四点多,哪里找来这么多水果?什么都有,还是冰的——我说赵局,你可真会来事,难怪市局领导们都说你好话,夸你能干。”
“哪里,哪里,不会办事啊,挨领导批了,嘿嘿。”赵局长摸着脑袋,笑得很朴实,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都象个憨厚的农民、纯洁的士兵,哪有半点传闻中的奸滑狡狯、卑劣无耻?呃,好象还听人说过他残忍冷血,嗜钱如命,那就更不知从何谈起了。“蓝总怎么不吃?很干净的,我亲手洗过的,保证卫生,你放心好了,嘿嘿。”
听听,这说法,太纯朴了,太许三多了,简直就象天使啊!都有点让我后悔对他的停职处理了——开个玩笑,纯属没话找话,嘿嘿。
局长同志还在边上磨磨蹭蹭,样子扭扭捏捏地。看来他也想没话找话——不过他跟我不熟悉,估计正在考虑怎么来个战术迂回。“嘿嘿,蓝总,这么晚了——”迂回到蓝萱那去了。
“原来赵局还认识我?”有点意外的是,蓝萱突然转过脸,打断公安局长关切的话语,然后很带了点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有健忘症哪,说真的。”
“啊?”赵局长摸着脑袋,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蓝总,嘿嘿,拿我开玩笑呢,我怎么能不认识——”
“谁开玩笑?”蓝萱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一张俏脸蛋也跟着沉了下来。“好象是你想逗我玩吧?”她冷冷地反问,“我那茶楼谁封的?谁定的五十万罚款?谁把我托的人骂了一顿?谁跟人说的要我请你吃个饭喝喝茶?赵局能不能当着沈书记的面说一说,现在到底怎么办?”
我抬起脸来,瞟了他们一眼。公安局长的脸色已经很难堪了,他小心翼翼地瞄我一下,发现我也正在看他,赶紧又把视线收回去,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啊?这个——小事情,小事情,一定一定,对不起对不起。”
蓝萱鼻子里轻蔑地一哼,不搭理他了。然后从身后坤包里捻出一叠纸巾来,递给我一张,“还来一块?瞧你那馋样——没见过西瓜是吗?”呃,别说,刚才话讲得太多,看见水果真有点口干。我蹲在地上,一边听他们说话,三两口就把手上一片瓜消灭干净了,风卷残云似的,吃相确实不太雅观。
我接过蓝萱手上纸巾擦擦嘴,又从餐车里拎起一瓶水,打开来漱漱口,然后招呼边上的卞秘书,“把车推苏市长那去,看她吃什么。”
“我去,我去!”赵局长赶紧将餐车后的警察一把挤开,亲自上阵动手,满脸堆笑地把辆小车推得哗哗山响,直朝苏静美那方向狂奔而去——在蓝萱的冷笑里,他应该感觉很难受,应该有迫切远离我们的渴望。
蓝萱看着公安局长的背影,撇了撇嘴,“德行——没人品的东西。”她不屑地说,“借口什么上头抓赌博,封了我在北川的场子,还想让我陪他吃饭喝茶,什么玩意!”
我淡然一笑。“小蓝,还真让我给说中啦?那可真不幸。”我很遗憾地耸耸肩,“刘书记下台,你跟他这一离婚,日子不好过了是不?”
“不是还有老陆罩着你吗?”我指了指大厅里边,随口问她,“如果没记错,这陆书记,好象就是从你老爸手里上来的?也是你们蓝家的资源吧?”
蓝萱把手上的小包在空中挥了两圈,“要你多嘴!”她一脸讥讽地看着我,“先管好你自己的毛病——多少好女人贴上来不要,没事跑这乡下嫖上了!”
我顿时语塞。妈的!真让人没面子!还没法反驳——跟她争论这个,那可真是有脑子有毛病,颅内积水,还养上金鱼了!
第二部 第一卷 28 拐弯抹角的关系(二)
抬起胳膊看看表,都四点半了。“好啦!差不多了吧,天都快亮了!”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巴掌,大声招呼大家,“抓紧时间,继续议!赶紧的!”
领导们散散落落地朝我围拢过来——除了老陆他们。市委副书记带着他的秘书,跟纪委老秦以及朱高志几个人站在大厅最里边的角落,离得我们远远的,手上拿着水果,看上去好象在边吃边聊,不过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嘀嘀咕咕的意思,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陆书记,秦书记,啊,还有那个老朱——”我拉长声音,再次召唤了一遍,“有什么话敞开说嘛,给大家都听听,怎么还在边上开起小会了?”
“怎么样啊这个事情?”直到几个人走过来,我慢条斯理地又发上一问,“刚才王县长表的态,大家都听见了是不是?态度很积极啊,那么到底怎么处理,议一议吧。”
老陆板着的脸有了一点松动。“嗯,这个问题嘛,确实应该好好研究研究,不过一定要谨慎。事关北川县的大局,可不能这么仓促就作决定啊,会犯错误滴。”他笑咪咪地打起官腔来。老家伙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象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今天晚上,哦不对,应该是早上。”他也抬手看了看表,“我们在这里讨论的目的是什么?议的什么事?好象不是要谈北川领导应不应该集体下课吧?啊?是不是有点南辕北辙了?大家说呢?”
呃?这说法——难道吃过水果,风向立马就变了?大厅里的人们顿时面面相觑。
“呵呵,行啊,陆书记你转得还真快。”我愉快地笑起来——老家伙是不是脑动脉粥样硬化,或者被水果打击到智商?导致记忆力极度衰退,居然完全不记得先前说过什么?他忘了首先提出处分北川县长的人,就是他自己?“老陆啊,要不要我谈一谈,咱们是怎么议到这事上边来的?”我也笑咪咪地给他提个醒,可不能让他当我也失忆——妈的,瞒天过海跟我玩闷将,老子一招金蛇缠丝手,把你们裤子全扯下来!大家全裸体,比比谁的大!
“都怪我都怪我!呵呵。”朱胖子立马挺身而出,接过镜头。他这倾城一笑,立刻不见了眼睛,“刚才陆书记批评我了——沈书记没说错,全怪老朱这张臭嘴!”说话间,他居然还真在自己的大嘴上轻轻拍了一记,“没事我提什么苍蝇呢,我作检讨!我先影射王玉兵同志是苍蝇,然后他骂我是苍蝇,完全出于自卫还击,不是他的主要责任,我承认错误,不用追究王县长了。”
我们集体发了一愣,都看着朱高志。呃,说实话,他现在嗡嗡嗡嗡的样子,真象只肥苍蝇,而且我不知道他在嗡嗡什么,好象只听出来,他到底还是转了这一弯,不敢跟我正面叫板。两害权衡取其轻——朱胖子跟老陆在边上商量的结果,肯定是宁可放过王玉兵,也不愿在这个肤浅的口舌之争上被市委书记穷追猛打,对于他来说,把自己跟那个政场另类放在相同位置被打击,那可真叫得不偿失。
“不过啊,我还得说一句,王县长你也确实让人生气。”朱胖子又严肃地看着他的搭档,“骂人就骂人吧,平时你骂得我还少吗?不过今天还真不怪我说道,干嘛要骂我全家都是苍蝇呢?祸不及妻儿嘛,我老婆孩子可没招惹你——还说什么拐弯抹角屁,谁有这么艺术的屁眼,能出放这么高级的屁,你说相声呢?”
我愕然——这是个什么说法?
大厅里有点闷闷的骚动,好象有人一口气没沉住,登时就笑喷了。我沉着脸扫视周围一圈,大家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憋回去。
老朱还在表演插科打诨,逗大伙乐子。“哎——我说那位蓝总。”他又转了个方向,“我跟你说啊美女,这是在开会,拜托你严肃一点好不好?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拐弯抹角的?当心我们王县长又找你麻烦——”
顺着老朱手指方向转脸一瞧,果然看见蓝萱双手捂嘴,玉面通红,纤腰微倾,拼命地憋笑,搞得一身花枝乱颤,胸前波浪起伏,倒是显出几分娇憨形态来,很让人莞尔。
蓝萱终于没忍住,哗啦一声放声大笑起来,“死胖子,骂人拐弯抹角,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你胡说八道的德行,就跟苍蝇一个样!”
“哎,别乱讲话啊,这么多领导!给人误会的!”老朱急了,“说我是苍蝇我没意见,可老朱肯定是只有道德感的苍蝇,不然的话,不就得往你小蓝身上钉啦?”
“哦,呵呵。”我一个绷不住,也笑起来,“老朱你确实不是只好鸟,妈的,低级趣味,太没品了!无聊——”
蓝萱目光扯过来,白了我一眼,“什么啊,会说话吗?胖子至少懂欣赏!品味挺好的一苍蝇——我看这天底下,最没品的人就是你!还说人家低级趣味!”
“哦?是吗?”我摇摇头,也不想跟她理论。
随着我脸上这么一松,厅子里严肃的空气也终于松动,再说又有美女开玩笑,大家伙的精神头一下就上来了,呵呵嘿嘿地朝着北川两位领导打起趣来。
“呵呵,北川县还真没得说,两位一把手都是极品,瘦虎肥龙,人才啊!”
“老朱,你他妈也太能扯了吧?开个现场会,还能扯到苍蝇那去,哈哈!”
“一个拐弯抹角屁,下了两个县领导,那就真有意思了,嘿嘿。”
我微微一笑,看着大家没说话。我知道这样的轻松气氛,应该就是刚才水果时间,陆副书记几个人的商量结果——他们主动制造的,一次滑稽的妥协。
按正常情况看,现在本应是屠戮时间,政场异类王县长跟他的县长职务说拜拜的时候——几大常委的同声唾弃之下,他根本没得抵抗,只能束手就缚。只不过老陆他们没有想到我的态度居然会如此坚决,小题大做地向朱高志翻脸发了彪。朱胖子如果在王玉兵这个小事上被拖下水,俩人同归于尽,那是绝对不堪忍受的,除非他真的白痴秀逗,不想当副市长了。所以他主动牺牲脸面,选择买单,作了个搞笑方式的检讨,达到了缓和气氛,或者说缓和市委书记激烈态度的目的。
之所以他们如此轻松,是因为他们清楚妥协调和能够过关,我不会在倒朱这种随机突发的问题上跟谁决一死战、放手一搏。他们看出来了——倒朱绝不是我的初衷,那只是个围魏救赵的法子,我的目的,肯定在于挺王。
朱胖子有那么多市委领导力挺,当然不会莫名其妙地倒在这里,否则又将是长川政坛的一场轩然大波。这里不是我跟他的战场,我们之间也从来没什么过节,我不可能轻易出手倒他一把,完全缺乏动机啊。只是老陆他们会很纳闷:我为什么要挺王大炮?更加跟我半点关系没有——这个题目上,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我强烈反弹的可能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没有为什么,并不是每一个政治行为都需要合理的动机来解释——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我当时只是在想,我应该保护他,作为市委书记,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义务,没有别的了。
老陆干咳两声后,开腔说话了,好象准备把这个让他们狼狈的题目和谐掉。“都能认识到自己态度上的错误,这样就很好嘛,嗯,这个北川县的两位领导,这一次就不处分了吧?”老陆转脸看了我一眼,我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他又转脸看那两位老大,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早就应该这样嘛,同志之间要讲团结,不要随便闹矛盾,有利于工作嘛,对不对?没有处理你们,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要多作自我批评啊——”
王大炮两手往胸前一箍,脸冷冷地撇开了,并不理会老陆啰啰嗦嗦的唐僧腔。他好象没有那种从政治屠刀下死里逃生的诚惶诚恐状,反倒貌似带了几分失望感——还真没想错,有受虐倾向,得了救也不知道感激,真他妈极品一个!
朱胖子就不一样了,他的反应渣得可以,哈头哈脑的,冲着我们感恩戴德,诺诺连声。“谢谢领导们的批评教育,我们认识自己的错误,一定改正,一定改正,谢谢沈书记,谢谢陆书记,谢谢……”听他的语气,倒有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与忏悔。
“好了,扯了这么远的淡,正事还没议出个结果呢。”老陆话头一带,直接回到先前题目上,转了个非常自然的折。“沈书记,到底怎么办,得抓紧时间拿个态度出来啊,如果处理的方式不对头,等到满城风雨后再补救,就被动了。”
“开始大家的意见,想必沈书记也看见了,都不赞成在这个事情上作什么文章。”老陆又说,“可以理解,都是出于同志间的关怀和爱护嘛,谁都不希望沈书记的令誉声名受损害嘛,对不对?”
“是啊是啊。”朱胖子在边上连连点头,应和老陆的判断,“沈书记形象受损,那就代表长川市委的形象受了损害,很严重的事情啊,可不能等闲视之。”这丫已经把自己一分钟之前自己的尴尬抛到脑后,脸上依然带了十二分的诚恳,话说得非常认真,好象挺为我考虑,在想我之所想,急我之所急。
我倒没着急,但是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感觉头有点大。
“老陆。”我闷闷地说,“照你的意思,我连给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可没这么讲。”老陆很简洁地回答我,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笑意,“我个人表态,完全支持你,沈书记当然可以大张旗鼓地处理。”他说,“但是从政治影响这一角度考察问题,只能说舆论扩散,控制起来会很难,人心鬼域啊——谁人背后不说人?关于一把手的流言,往往是最有市场的,传播起来会很快。”
“如果沈书记真打算调查自己,我想最多明天,省里面都会知道这件事。”老陆补充一句后,又叹口气,貌似相当担心。“市委书记嫖娼被抓,不管有没有这回事,传出来都将是个轰动性的丑闻,不能不谨慎对待啊。”
大厅里嘁嘁喳喳,领导们异口同声的议论响成一片,大家都在附和他的意见,都说要谨慎处理,不能在这件小事上影响市委形象,给久经折腾的长川政治又一次带来负面伤害。
我眯缝起眼睛,手捏下巴凝视了老陆好几分钟。老家伙微笑着跟我对视,看似坦率从容,眸子里却是黑云一团,阴森险恶。
其实我清楚得很,事态不可能严重到那个地步,这不是什么世界末日。只不过老陆的态度非常明确,是他揪住了这个让我进退两难的题目,大加发挥,而且看起来,老东西不会轻易放手。在这个话题上,他是完全的攻击方,没有任何负担,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他只需要轻轻地动动嘴皮,考虑一下选择什么角度对我发力就可以了,甚至他把皮里阳秋笑里藏刀直接写在脸上,我都拿他没办法。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呢?水已经让老陆搞得很浑了,而且他还在继续卖力搅动,我想不管怎么弄,到最后自己都会溅到一身粪水、狼狈不堪。
在领导们忧心忡忡的议论声里,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老陆笑容可掬的胖脸,我突然有种冲动,就是拎起拳头来,照着他的面门呯呯呯地猛揍几记,打他个阳光灿烂满脸乌青——可惜不太现实。
我抬起手来,朝七嘴八舌的领导们点了点,“说够了吧?啊?”
大厅里的声音低下来,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神情紧张兴奋,充满期待,显然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市委书记可能要发点小脾气了。
“老陆!”我强忍怒气,又指了指老家伙,“不要恐吓我,我不吃这套。”我的声音里带上了恐吓,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搞了次暗访,你非得往嫖娼上扯,是不是一定要我难看?告诉你,没干过这事,你就是扯出朵花来,我也当你是根狗尾巴草——给我挠痒痒呢!”
“查!彻底查!”我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外边要传什么给他传,老子行得正站得直,不怕!不过这个事情上谁要给我作文章造舆论,我跟他没完!”
我的声音很大,态度很坚决,措辞很无理。厅子里一时间沉寂下来,领导们又把视线从我这边移到了老陆脸上。
老家伙也吸了口气,表情有点意外,可能没想到我会突然坚挺起来。“嗯,看问题要全面啊——”他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可能也在考虑应对。“我也是在为沈书记担了点心嘛。”他说,“毕竟牵涉到你的形象问题——”
“我的形象怎么啦?”我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矫情,说实话,今晚这么反反复复,就听他翻来覆去地提这个,我都觉得腻歪了。“谢谢陆书记的关心,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想那么多——”
“嗯,但是这个事,如果爆出来话,就是个政治事件。”老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提醒我说,“市委书记的形象,当然关系到咱们长川的组织形象,这已经不是你的个人问题了。”
我咬着牙齿摇了摇头,感觉再这么跟他纠缠下去,自己立马就得抓狂。
我已经很郁闷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更让我痛苦的说法还在后面。
“沈书记,咱们是得谨慎啊,陆书记也是在为你考虑。”朱胖子突然插进一句话来,他的神态依然真诚恳切,“现在省委巡视组就在北川,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们听到,那可就麻烦了!”
!!!!!!!!!!!!!!!
我突然语塞,居然忘了这茬!
“哦,对了,我倒还忘了这个。”老陆给朱胖子这么一提醒,立马精神焕发,感觉他好象得到炮火支援一样。“这就好办了。”他笑着说,“牵涉到市委书记的调查工作,我们其实都没资格做,正好巡视组在这里,沈书记如果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话,交给他们吧,第一符合组织程序,第二也有说服力嘛——”
晕了,彻底晕了!事情真要曝到省委面前,那可完全就是授人以柄啊,奶奶的!
第二部 第一卷 29 联手(一)
感觉状况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预料,我手支下巴,沉默了一会儿。
周围的领导们又有点骚动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还在互相挤眉弄眼。显然朱高志突然提到的省委巡视组这个信息,已经被大家迅速从政治层面解读出来,他们都意识到,有关我今晚古怪行为的消息,极有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最广泛地传播。或者换个实在一点的说法:短短几天内,也许整个汉江省,都会了解到一个有关市委书记嫖娼的花边新闻。
是的,极有可能。这不是杞人忧天的臆想,而是对政治现实的预测。
嫖娼本不算大事,何况我确实也没干过,来自组织的调查当然没有理由害怕,而且相信不管由谁来作这个调查,结论都会足够客观,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子虚乌有的原因被组织追究。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是干净的,因为问题的关键点不在此处,而在于市厅级别的领导因为嫖娼被上级调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绝对意义上的的政治羞辱。
我得到的所谓组织结论,不会给人感觉存在什么真实价值。我想任何一个具备正常思维的人们,在听到此类消息后,第一反应都将只有三个字:性丑闻。人们会理所当然地判定: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我肯定就是那么猥琐淫贱的一SB领导,只不过真相又一次被抹杀,政治依照惯例为无耻的政客披上了一块遮羞布而已。
这真是一个悖论,但是绝不夸张。事情发展下去,一定会出现这种态势,毫无疑问我将被最大程度地抹黑——因为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引导局面朝该方向进发,无限拔高他们的追击层次。
“沈书记,既然你一定要彻查,那就让巡视组也来两位同志,一块商量下怎么处理,如何?”老陆的语气很随意,但是立场明确,态度坚决。“我们来做工作,人家会发议论,不能服众啊。那就按制度,交给上级部门处理,就能堵住外边的口舌是非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这个对不对,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老陆。老家伙依然不温不火,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有种稳操胜券的赢家派头——呃,或者可以说当前题材里他扮演的是庄家角色,大市走势一手掌握,我在这个区间内的形象K线,完全处于他的操盘之下。
大厅里嘈杂声愈发大起来,老陆这么振臂一呼,领导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响应提议,都说这事放在长川确实不好办,程序方面过不了关,要为市委书记澄清真相,证明清白,肯定得由上级部门来操作,云云。说这些的时候,很多人的声音里,都有得意洋洋的痕迹。
我冷冷一笑,把视线从老陆脸上收转,然后在厅里踱动两步,走到门前,望着外边的夜色出神。突然之间,感觉心境有点苍凉,有点潮湿,就象眼前的天气。
是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先前晴朗清明的夏夜,可以看见满天星斗,可是平空一声雷,居然就下起雨来,还是倾盆大雨,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我双手揽臂,静静地站立。听着身后长长短短的议论,看着门外的豪雨如注,我又有种冲动,就是一头扎进这场天地交流的水世界里,把自己淋个透湿,再指着老天疯狂嘶吼两句,尽情狂骂一通。
是的,我现在的感觉,完整的一个憋闷压抑,我觉得无聊、无趣,而且无助。我想咬牙发力,虎扑出去,给谁揍上一顿,但是我不能。因为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无所不在、颠扑不破,任何攻击都会被反弹回来,而且用力越大,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刻。
今天晚上,原本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但我已经看见了最大的后果——政治带给我的,环境带给我的。是的,这就是政治,具体而微,让人窒息。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现任在职的市级领导因为嫖娼问题被单独调查——大洋对面那个国家的政治模式没有中国版本,我们不存在独立检察官概念,更没有可能出现拉链门事件——按照普通逻辑看,一个政治人物如果没有出现垮台迹象,有关生活作风一类的小事情,是没有可能被提到公众面前来的。即便当事者一个不小心,弄出点什么意外状况,政治也会出于为尊者讳为达者讳的目的,狙击流言,主动保护他们的形象,不至于让个人问题演变成政治丑闻。
但是问题还在于,我敢打赌这种保护自己没有任何获得的可能,我能够从政治上得到的,是众人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甚至是含沙射影、浑水摸鱼。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太难得了,他们会把原本跟丑闻毫无关联的东西制造成丑闻——那是他们需要的,也是政治需要的。
会的,绝对会的,因为在政治上,我是汉江省的毒药。我相信事情再上一个层次,摆到那些大人们案头,他们会兴奋有加、如获至宝,事件将会在一个有组织的操作中被无限扩大,直到最恶劣的后果出现在世人面前为止。
天哪,我在想,是不是到最后,连中央领导都将知道这个荒诞的故事?嗯,很有可能。
沉默地望着暗夜暴雨,我摇了摇头,我觉得自己非常倒霉,说真的。
我很愤怒,也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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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脸去,又看一眼人群中的陆副书记。老家伙正跟围着他的一众领导们信口谈论此事,手上还带指指点点的,表情颇含欣慰之态,连个表示同情的基本掩饰都没有,说话口吻中,全是不阴不阳的假惺惺,真他妈虚伪。
“很恼火啊,这样的事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大家都应该引以为诫啊。”老陆的嘴啧巴啧巴的,好象在吃什么美食一样,回味无穷。“作为公众人物,肯定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现在这些舆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就等着你们犯错误呢——这种事情,真让群众听说了,那还得了?轩然大波啊这是。”
领导们静声聆听过陆副书记的指示,一个个连声称是,都说民众好传谣、舆论最可恶。
我叹口气,又摇头。说实话,老陆的态度还有措辞都让我恼火,但是依然无可奈何——因为这个事件里,我完全没有还手余地。他已经作出胜利者的姿势,只等我的妥协了。
是的,妥协,我什么都没干,就需要付出代价。这个结果确实荒诞,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从政治角度看,如果不想收获舆论上的满城风雨,以及上层的借机介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正确选择,我不能在这个满是敌人的战场上恋战——呃,或者说没有敌人,因为对手不存在具体形质,是空气,是氛围,是政治势力。在这个没有敌人的战场上,我确定自己被打败了。
“陆书记。”我抬起头来,招呼老陆一个。
“怎么样沈书记?”老家伙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漫不经心地说,“有决定了?”
“没有。”我很干脆,“因为事情牵涉到本人,我无权作什么决定,你看着办吧。”
老陆愉快地笑了——是的,这就是政治上的具体妥协,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他。我已经承认在这个事件里,我是一个当事人,而不是主导者,我不能再坚持自己的攻击立场,那将给我带来意外伤害。
“嗯,这样啊。”老陆装模作样地沉吟一会,又环顾一眼大厅里的领导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女人这个问题——小事情嘛,可以理解,我看就算了,也不用提了。”
“我的意见,事情虽小,但是要重视影响的扩大化,不能因为这种问题,让群众对咱们的班子形象产生怀疑。”老陆干咳几声后,又说,“所以在场的同志们要注意,不要乱发什么议论,啊,要把今天的事情,当成一个组织机密——”
我笑——听听,这说法,多夸张,多暧昧,余地留得多大啊,几乎就是指着我的鼻子,告诉大家我干过嫖娼的事,只不过他从爱护我的角度出发,这还放了我一马。
算了,无所谓,就让他惺惺作态。今晚的事情,我确实在政治面前露了破绽,吃一堑,长一智啊,就当交了个学费吧。
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领导们脸上轻松了许多,大家都对陆副书记的指示表示赞同,都说维护一把手的形象,是个系统工程,那就等于维护长川的政治形象,人人负有义务、责无旁贷。
还有几位领导一直没表态。比如魏其云,刘子卫,以及王玉兵几个,他们和我一样默不作声,脸上神情都有几分尴尬,显然也是对我的两难处境有所了解,一时间作声不得。
这个场合里,还真没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来表什么态,为我发发议论,因为那是政治智慧极其低下的表现,不仅得罪陆副书记,而且毫无益处,只能让事情更加复杂。我想刘子卫他们就算有心支持我,也不敢随便出言表态支持调查——如果我真嫖了呢?关于这一点,我想他们也不敢保证。
老陆两手在空中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沈书记,那就这样吧?”他转脸笑咪咪地征询我的意见,“那个小陈局长,也不用下课了吧?可别让人牵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来啊,是不是?啊——哈哈。”
“随便。”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过交给你处理,老陆你爱怎么怎么滴!”
说实话,现在已经很沮丧了。今天晚上,我制造了一个非常没有品味的笑话,无厘头的,而且我清楚这个笑话,将为自己留下政治隐患,埋下一颗雷,但是现在,管不到那么多,能带过去就不错了。“你们议吧,我先走一步。”我说,“我在这里,不太合适。”
“嗯。”老陆满意地点点头,“我理解。”他说,“我帮你把好这个关,不会有事的。”
“但是,还有个问题。”他又说,“省委巡视组那边的工作,是不是也让我去做呢?”
我一愣,愕然看着他——老家伙还不打算见好就收,这还得瑟上了?
“是啊,是这样,我也是为你考虑啊。”老陆微笑着说,“人家现在正在咱们地头,可不敢保证他们不听到什么风声,不去解释一下,对你不利啊。还怕到时候有人利用此事作文章,说咱们长川班子沆瀣一气,遇事捂着盖着,那可说不清楚了。”
“最好你自己去澄清一个,说明一下问题,还显得主动点。”老陆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样子,有点诚恳。
我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感觉自己完全在被人玩,真操蛋,没法再忍受,他妈的快抓狂了。
“老陆。”我镇定一下心神,指着他说,“你不要逼我,没好处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沈书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老陆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很显耐性。“我也是为你好啊,省得将来被动,对不对?”
“舆论我会尽力帮你控制,不至于扩散。但是省委那边,还是有必要先行打个招呼。”老陆又说,“省里现在对长川印象怎么样,我想沈书记也清楚,不出问题还好,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很多人会盯上来——”
我无言了,好象什么角度都被老家伙提前封住,真让我无话可说。我了解到老陆的想法——他无视我的退让,死死钉住我的破绽,不把事情制造出最大化后果来,他是绝不会鸣金收兵的,而且他选择的击打角度让我很痛苦,我根本无力抵抗。
随着我的失语,大厅里又议论开来,领导们附和老陆的提法,开始抱怨上了。应该说长川目前在汉江政治局面中失势,这些人原本就认为原因全在我这儿,上上下下的都对我存有想法,给老陆这么信手一煽,大家伙的幽怨情绪立马上来了。
在领导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里,我呆呆地站立,感觉身子绷得很紧。望着陆援朝那张油光可鉴的胖脸,我感觉疯狂殴打他的渴望越来越迫切,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
动手当然是不能考虑的,因为我还没有真正失去理智。所以除了郁闷抓狂以外,我无法找到任何其他形式的表达途径——今晚的事件里,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无辜,但是被老陆介入进来后,我就变成了拳击场上的靶子,只有挨打的份,这种感觉真让人痛苦。
“快五点了哈,沈书记。有什么想法,跟大家提一提吧,这里都是自己同志,没有关系的,我们也不会乱传你什么。”老陆带着微微的冷笑,抬起手来看看表,然后继续他的无限追击。“但是巡视组那边,就有点难说了,我的意见,现在就打个电话——”
“……………………”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
“陆副书记,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就在不知所措的极度困窘中,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不算高,但是气韵生动,在大厅混浊的空气人声里,显着格外优雅。
我随着大家一块,转脸过去,就看见走廊里的苏静美,微倚着楼道栏杆,双手持臂,亭亭玉立,美丽的脸庞上,依然风轻云淡。“我的印象里,陆副书记好象从政以来,一直战斗在法律部门,现在更是正义的化身,法律的代表,有这回事吧?”
这句话里讽刺挑衅的意味太浓了。厅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众人同时发愣,又看老陆。
老家伙眯缝起眼睛,也看苏静美,神情也有点怔忡不定。“苏副市长。”他犹豫片刻后才接话,“有什么话你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苏静美灿然一笑,从楼梯上信步走下来,不疾不徐,悠悠然然。我们都仰脸看着她。大厅里很静,只听到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子地面,一声声托托托托的脆响,就象踩在大家心上——我看见老陆的脸色随着苏静美的脚步迫近,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他好象有点畏怯——真的,我感觉是这样。
第二部 第一卷 30 联手(二)
迎着大家内容各异的目光,苏静美向我们缓步走来,她的样子有种漫不经心的悠闲,就象行走在家中客厅里,丝毫不以领导们的集体注目为意。她从人群中翩然穿过,在经过我和老陆中间时,她停了下来。
“陆副书记。”苏静美的样子有一丝丝倦意,她好象已经不耐烦这里的沉闷空气。“如果你也算政法领导的话,那我为这个城市难过,为法律遗憾——就是这样。”说话时,她谁也没看,眼神落在很遥远的地方,美丽的秋水翦瞳里真有种深深的遗憾。
我们全体愣了一愣,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一半因为她的措辞,另一半是为她脸上忧伤的表情感到困惑。
苏静美没有往下多说什么,她径直走到大厅门口。“多美的雨。”她望着外面的天空,好象在自言自语,然后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回去吧,沈宜修。”她说,“你不应该呆在这里——除了侮辱,你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她也不理会我们,两手轻轻一提长裙下摆,好象就准备出去了。
“站住!”对面的老陆突然反应过来,喝了一声。“苏静美,不要太放肆!没有根据的乱讲话,是要付政治责任的!”老家伙的脸色很难看,应该感觉到被侮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到底谁在侮辱谁,说清楚点!不用这么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苏静美顿住了身子。她再次回过头来时,脸上有种冷若冰霜的轻蔑,“陆援朝,谁比你更虚伪?谁比你更能装?你没觉得自己无耻吗?”她扫视一眼大厅里的领导,目光里全是凛然寒意。“陆副书记,你是一个典型的小丑——对不起,我并不觉得这是侮辱。因为你口口声声所说的政治,其实就是自己用来表演丑恶的舞台!”
苏静美面对众人的视线站在大厅门口,眼神凛冽,语气凌厉,身后是无尽黑暗,滂沱大雨,她的白色长裙在穿堂而来的烈风里飘飘自动。随着轰隆一声巨雷,长长的闪电划破夜空,这一瞬间,天地皆亮。
大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好象都有点发悚。
陆副书记发怒了,习惯性的动作立马祭出。他大力一掌拍在面前那辆放着水果的推车上,嘭的一声大响,红红绿绿的瓜果震得平空而起,顿时满地狼藉不堪。“苏静美,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他厉声喝道,“在场这么多领导,按程序按法律议事情,你捣什么乱?是不是我这个政法书记,奈何不了你?!”
领导们这下反应很快,一见带头老大动了真脾气,也跟着骚动起来,大厅里顿时嗡嗡蝇蝇,大家七嘴八舌地,纷纷出言指责起苏静美的态度来,可能都觉得陆副书记在这件事情上理直气壮,给苏静美这么挖苦讽刺,都觉得不象话。
“苏副市长,你这可是人身攻击了——”
“没凭没据,说什么小丑虚伪,这是什么调子?”
“议事就议事——她这态度,哪象来开会的?”
众人的议论声里,老陆转过脸来瞪着我。“沈书记,苏副市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跟这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老家伙声色俱厉,一肚子火全冲我发过来,“她是法律口的领导,还是这个事的当事人?啊?”
厅子里又安静了一点,大家的视线又集中到我脸上,包括苏静美也是——她也在望着我,好象也在等待我回答老陆的这几句质问。
然而现在的感觉是无话可说啊,因为从事实上看,苏静美的表现确实不靠谱,她不象来议事开会,更象是砸场子捣乱来的。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攻击,只能让领导们对我产生更大的敌视情绪,除了破坏和谐之外,还会让我目前处境更加尴尬一点。我苦笑一下,没有作声,感觉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都会让人对我的政治头脑产生更严重的质疑。
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又等了一会儿,然而我没什么话可以回答,她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失落的痕迹。“我很失望,沈宜修,你真的完全失去勇气了。”她摇摇头说,“你的灵魂已经被同化,现在你跟这些政治动物一样,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然后她转过脸去,逼视老陆,目光冰冷刺骨,我看得非常清楚,老家伙莫名其妙地退了半步,一张胖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陆援朝,你不用发脾气,更不用奢谈什么制度法律,因为你不配!”苏静美很直接地说,“你在今晚的丑恶表演,只能证明你亵渎了法律。”
“什么叫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在今天的事情上,一口一个舆论,一口一个影响,作为政法专管的市委副书记,你有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对法律和事实的起码尊重?你这种领导,你这样的行为,能够维护法律的公平与正义吗?”
“法律只有一种,犯了错误的,都必须按章追究——市委书记也一样,如果他有嫖娼行为,该接受什么处理,都应该给他。但是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必须还他清白——这才是法律,这才是制度,你承认吗?”
陆援朝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苏静美的抨击来得太过凌厉,他脑袋里可能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啊?”他直愣愣地瞪着苏静美,呆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勃然大怒,“法律是什么,你有资格教我吗?!”老家伙平时养尊处优,被人甜言蜜语地伺候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尖刻的连续打击?当下就跟狗熊似的暴跳如雷起来, “你的政治头脑呢?什么叫事实?事实就是,市委书记嫖娼,不能和普通群众一样看待!你脑袋里装的就是个人主义——组织的形象,群众发什么议论,都可以不闻不问,是吧?”老陆的声音变得格外大,整个厅子里都回荡着他的咆哮。
“你又来了,陆副书记,舆论是你的武器吗?”苏静美冷然一笑,“我没有感觉到你说的什么群众议论,今天晚上,只听见你在拿这个所谓的舆论说事,让我非常怀疑你居心不良——这个事情里,正是你自己,希望制造影响,制造舆论,达到你的个人目的!”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事实吧,陆援朝。”说话的时候,苏静美的样子依然淡定,她甚至没有看老陆,眼神悠然地落在远处,让我们充分领略到她的从容和傲慢。“一个法律口的领导,缺乏必须具备的工作素质,下车伊始,就装模作样的大谈舆论影响,利用政治口实要挟他人,却没有一点想法,对事情本身稍微作一下最基本的调查和了解,还妄谈事实法律,你不觉得羞耻吗?在今天的事情上,你除了表现出不可告人的个人动机外,还有什么?”
!!!!!!!!!!!!!!!!!!!
老陆身子一震,突然语塞。
我的嘴也张大了——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这才想起来,老家伙也许兴奋过了头,还真是百密一疏,他从出现到现在,连案卷材料都没看过一下,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还搞法律的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哈哈,老陆!你他妈真阴险!”我笑起来,感觉现在说话能大点声音了。“你就是想来搞我的,是不是?”
老陆的样子有点窘迫起来,“怎么可能呢,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这个这个——”
“我操你大爷!”我点了点他,很不客气地愤然开骂,同时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长气,“你连事情都没打算了解,就到这里发鸡巴意见,还说人家胡说八道?我要你来议个屁的事啊?你是法律口的领导吗?这素质,不象啊!”
大厅里很安静,领导们全体目瞪口呆。
“哎——沈书记,请你说话文明点,不要骂人好吧?”老陆开始挣扎了。
“不骂你我骂谁?你他妈纯小人啊——还以为你动机多高尚,原来说到底,就是想来搞我小动作。”我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今天干了什么事,你压根就不知道,跑这来拿舆论影响压人,你不是找骂吗?”
“要对付老子明着来,我扛着。”我拍拍肩膀,笑嘻嘻地告诉他,“这么假模三道玩阴的,也太下作了吧?”
“………………”老陆茫然四顾,可是周围的领导们看着我们,却没人开腔接话。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苏静美,说实话,她提的这个醒太客观了,及时拉了我一把——其实老陆的原始动机所有人都了然于心,但是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只有苏静美才能这么直接地把它挑出来。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就变成老陆跟我的私人恩怨,他再想让其他领导掺合进来,集体给我制造压力,已经明显丧失政治和道德的号召力,名不正言不顺了。
政治上的攻击,高度很重要,必须具备光明正大的前提、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就成街头流氓斗殴打群架了。也就是说,苏静美三言两语之下,剥掉老家伙的政治上的纯洁伪装,一把将他推到了泥地里,老陆已经失去了居高临下的角度,再要攻击上来,那就是他的个人行为,严重缺乏道貌岸然的外壳——话讲到这份上,他要再拿组织啊形象什么的来说事煽谁一个,那可就不灵泛了。
“陆援朝,你做这个政法书记,真是长川人的不幸。”苏静美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嘲弄地看着有点不知所措的老陆,“这里在场的每一位领导都看过材料,都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只有你可以不做任何调查就作判断下结论。你打着政治的幌子,唱着法律的台词,就是来演戏跳大神的,只不过演得还不够好,所以说你最多只能算个小丑而已。”
老陆抓狂了——从情绪的高空被一耳光抽下来,他应该摔得很痛。
“苏静美,我警告你,不要太猖狂!”他抬起手来直指苏静美,眉毛也竖起来,顿时失了先前的温文儒雅,样子颇有几分狰狞。“今天这个事情,我凭什么不能说话?嗯?还有,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
老家伙的手差一点就要指到苏静美秀气的鼻尖上了。苏静美倒是显得心平气和,眼睛眨也不眨,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把他那只手当成了木头。
我抬起手来,用力一记,啪地一声把老家伙的胳膊拍下去。“我也警告你,陆援朝。”我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自己说过,只有流氓才会用手指人家,如果你是流氓,我会抽到你妈都不认识你!”
“嗯,这句很好,有理有利有节。”苏静美瞟了我一眼,嫣然一笑。“不过你要注意,说话的时候不要指着他,否则又会授人口实,让人说你流氓的。”
这是今天晚上小苏同志对我露出的唯一一个笑脸,实在太难得了。那是相当的妩媚啊,我感觉全身骨头登时轻了二两,说真的。
“流氓就流氓吧,那有什么关系?”我得意洋洋地说,“外边没少传过这个,无所谓!”
在我跟苏静美煞有介事的对答里,老陆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望着我们,瞳孔收缩成一条缝,象只炸了毛的老猫,看样子马上就要发作。
“陆副书记——”我指着老家伙继续撩拨,今天还真不能给他留什么面子,得让他炸开了才好,我才能知道他要干点啥。“你丫虚伪得很啊,杀人不带刀的——你可不能扎到流氓队伍里边来,侮辱了这个行业的纯洁性。”我笑嘻嘻地鼓励他,“继续接着装神弄鬼吧,不过我看啊,你丫就是混得再好,最多也就成个伪流氓,呵呵。”
老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金。”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面无表情地招呼他的秘书,“打电话,接省委巡视组。”他的声音有种压抑的阴森,“就说我陆援朝代表长川政法系统,提请省委介入,调查有关市委书记沈宜修嫖娼一案——”
“哼哼。”我冷笑,“试试看?”
大厅里分外安静,领导们全部呆若木鸡,不动也不说话。大家都清楚,现在是长川新旧势力的第一次正面较量。
金秘书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身上掏出电话来,毫不犹豫地开始拨号。
“滚!”我飞起一脚,踢在秘书手上,把他的电话踢飞了。然后我指着老家伙的鼻子破口大骂,“陆援朝!我踹死你!”我怒不可遏地说,“你丫要演戏,也拜托拿出点专业精神来好不好?一个案卷都没看,就敢说老子嫖娼?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有资格代表谁?”
说话间我抬起脚来,就打算把这家伙踹飞出去,老东西年龄其实不算太老,身手敏捷得很,跟个兔子一样,一个蹦哒就闪了开去。我的火越发上来,冲上前去,提拎起他的衣襟,举起拳头就要抡他。后边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我的身子,转脸一看,是老魏。
“冷静点冷静点,有话慢慢说。”公安局长说了一句劝架的标准台词,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
场面差不多失控了,老陆杀猪似地大叫起来,好象我真的抡到他一样。在场的领导们也跟着大呼小叫,嚷成一片,有劝这个有劝那个的,一时间大厅嘈杂不休象开了锅的粥,听不清楚具体谁在劝说什么。
“这就是市委书记的素质!”只有老陆的声音比谁都高,“我陆援朝从事法律工作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号领导!还要打人!我要告状!我要找省委领导!”
我在老魏手里用力挣了一下,试图摆开他的束缚。但是公安局长的擒拿手法非常专业,我没有得逞。“千万别冲动,沈书记。”老魏在我耳边嘘,“老陆是很过分,不过这哪是能动手的事?真要打到他,你就麻烦了,有理也变没理,上级面前不好说话啊。”
“我知道分寸,你放开,没事,我冷静得很。”我说,“我不会真打他,他也受不了两下,我清楚。”
老魏犹豫一下后,终于还是放开手来。
第二部 第一卷 31 联手(三)
我朝老陆走过去,他的秘书迅速冲过来,挡在我跟他之间,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狗德行,好象立马可以为自己主人献出生命洒热血。
“沈书记。”金秘书结巴巴地说,“你不能乱来——”
“你走开!”老陆很不耐烦打断秘书的矫情,“让他上来,我看他敢动一动!”
“听见没有,你老板说什么?”我手一抬,吓得那秘书脖子一缩——大概以为我要抽他。
我丝毫没有动他的意思,跟一秘书计较,那可真是有失我的身份。我只是把他的身子拨拉开了,“滚远点。”我说,“看我好好给你们陆副书记上堂课。”
秘书反脸看了一眼主子后,乖乖地闪开了,边上一众领导也全部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脸上表情各异,好象都在期待我的爆发——包括老陆自己也这样。
可是我真不会动手,那等于又送给他们一个口实。说实话,就连刚才那几下都是在作秀,其实压根就没考虑过要在这里拉开场子,给老家伙揍上一顿,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如果真打算K他,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不了气不说,政治上肯定会落于被动,真犯错误了。
但是表演一下义愤填膺的情绪是有必要的,我得让人觉得他老陆就是这么一欠抽的小人,卑劣行为让人忍无可忍,我这心底无私光明磊落的,可不能让了他。
老陆脸色又黑又难看,居然又冲我嘶声吼叫上了,看样子不让我给他狠狠抽上一顿就不算完。“我要向省委反映!我要让群众知道!市委书记嫖娼,还想打人,这样的干部——”
“呸!狗东西!你怎么不到厕所去喊冤,就跟放屁一样!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说话?”我轻蔑地啐了他一口,打断了老家伙的叫嚷。周围领导们又一阵骚动,可能都觉得我这态度太过蛮横,措辞太过无理。
“不调查,什么都不去了解,谁给你的发言权?”大家的愤懑我看在眼里,但是一概无视了,我继续追击老陆,扩大战果。“口口声声说老子嫖娼,你他妈这叫诬蔑懂不懂?”
“陆援朝,你丫就是犯贱,我要抽了你,也是你自找的!打也白打!”我看着一脸悻悻的老家伙,毫不客气地警告他,“我还把话放这里,今天这事如果传出去,在社会上有什么反应,我要听到谁说我嫖娼被查,就立马把你抓起来,送你去坐牢!”
这几句话让全体领导全体倒抽一口凉气。“什么?让我坐牢?”老陆跳起身来,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一个市委书记的逻辑?法律是你定义的吗?”
我冷笑一声,“我没有定义法律,但是我懂得尊重法律。”
“魏局长!”我转脸过去,招呼正在发呆的老魏。“现在我正式向你报案:市委副书记陆援朝诬陷我嫖娼,并且借机恐吓,企图传播谣言,破坏我的名誉。我要求公安局对此事予以备案,详加监察,如果其行为得逞,产生恶劣的社会影响,即可视为诽谤罪成立,应予及时追究其刑事责任!”
“什么叫诽谤?”我说,“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损害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后果严重的行为——陆援朝刚才的说法,证明他要干的事情完全符合该罪名所有特征,不是吗?”
“啊?”老魏看看我,又看一脸晦气的陆副书记,神情越发古怪。“呃,这个——”他也有点结巴起来。“不太好吧?”
“这事是我弄出来的吗?”老陆跳起脚来反驳我,“你嫖没嫖过有谁知道?凭什么说我捏造?”
“你看看老陆,说你不懂法,你还真在这里表演上了?你他妈还不是一般的垃圾!”我嘲弄地看着怒不可遏的老家伙,“你都不清楚我有没有干坏事,就敢胡说什么上省委告状,让群众知道——你这不是有意诽谤是什么?”我点着老家伙的鼻子告诉他,“就象苏副市长说过的,如果我有嫖娼行为,我自请法律制裁,该罚款的罚款,该拘留的拘留,就算定个劳教两年我也认,不需要你啰嗦。”
“但是——”我又说,“如果没有这回事呢?外边也传出花样来,老子名誉受损,应该怎么算?只能认为是你陆副书记背后搞鬼,诽谤我——”
“凭什么?!”老家伙大怒,他的手在大厅里划了一圈,“知道这事的人这么多,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还说我不懂法?你这叫欲加之罪吧?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可以认定!就是你陆援朝在造谣!”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只有你有犯罪的意图!你亲口吐出来的东西,还想吞进去吗?”
“没有哪位领导象你这样素质低下,心理阴暗。”说着话,我随口招呼站在老陆身边表情茫然的朱胖子,“朱书记,来来来我问你,今天的事,你会在外边不负责任地乱造谣吗?”
“啊?”朱胖子没想到我突然点他的名,愣了一下,然后转脸观察陆援朝的表情,“造谣?”他的表情非常为难,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如果你也有这个打算的话,我同样告你的诽谤罪!”我很严肃地警告他。
“啊?这个,沈书记,我,话好象也不能这么说——”
“回答我,直接点——你打算造谣吗?会,还是不会?!”我非常干脆地打断胖子的嗫嚅。
“不会,怎么可能——”
“行了!”我转脸过去,看着老陆,“我向你保证,这里在场的领导,每一位素质都很高,都不会在没有根据的东西上捏造事实,毁人声名。他们都知道那是违法行为,是造谣中伤,是诽谤,是会坐牢的——除了你,陆副书记,你对法律无知无畏的程度,真让我痛心!”我冷冷地说,“苏市长批评你的话,非常正确——你陆援朝从事法律工作几十年,那是群众的不幸、法律的耻辱!”
老陆沉默了很久,样子非常郁闷,看起来这一连串炮轰把他给炸晕了,好一会后他才再度开口,脸上的表情严峻得很。“随便你怎么说,我也不管你有没有嫖过——那跟我没关系。”他说,“但是这件事必须上报省委,让上级来调查,这是原则。”
老家伙应该努力镇定了自己一把,他揣测形势后,选择了向我开炮。“我不会以个人身份去告什么状。大家也看见了,沈书记这人做事不计后果、不择手段,我还真怕你捏造个诽谤罪来对付我。”他说,“这是政治上的事情,个人不应承担后果——我要求集体表决,由组织出面,请求上级部门干涉,不能让这位流氓领导在长川胡作非为。”
然后他缓缓地把手举过头顶,又转头环顾身周领导们,一脸的神圣表情。“赞成告知省委巡视组,让他们出面调查此事的同志请举手。”
大厅里的气氛猛然安静下来,只听到外面的哗哗的风雨声。厅里的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视线又在我跟老家伙脸上转来转去,大家表情都非常沉重——这一次,是绝对的摊牌时间,老陆表的态,没有给大家留任何退路。
我跟老陆已经毫无疑问地公开翻脸,那么这种摊牌势必代表以后各自阵营的明确划分——支持他或者支持我,绝无中间路线可以妥协。
我抱着双臂,淡淡地看着厅里众人,我在微笑,觉得很有趣,说实话,我喜欢这样的方式——何况现在的难题,不在我这里。
老家伙跟我本是一种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关系,他希望一直就这么不阴不阳地暧昧下去,躲在暗地里找机会使绊子下黑手,打我的闷棍,明着我还缺乏对付他的理由,不能拿他怎么样。老家伙可能觉得这种态势挺舒服,所以不到合适的时间,绝不会主动跳出来跟我翻脸,因为那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只不过这一次老陆把阴险玩得过了火,苏静美迎头给了他一家伙,然后又被我挤兑得没有办法,这才现了原形。既然干上了,老陆当然会借目前这个难得的题材搞我一把,否则由攻转守,完全失去抵抗不说,还被追着打,除了羞辱什么都没得着,那可真不划算,威信严重受损,亏大发了。
“同意我的看法的同志,请举手!”老陆又重复一遍,目光从周围每一位领导脸上扫视过去,他把声音提高了,很带出点威压的气势来。
大厅里的空气沉闷窒息,领导们脸上表情都有点迟疑不决。然后朱高志犹犹豫豫地跟着把手举起来,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嘴里还在企图和稀泥,“沈书记,我觉得陆书记是从工作出发,对事不对人,维护市委形象是很重要的,他也是出于爱护你的目的——”
我两眼望天,鼻子里哼了一声,“扯淡吧你。”我冷冷地说,“老朱你就直接说,跟他穿一条裤子得了,还拿形象工作说事,你是不是也欠抽啊?”
朱胖子住了嘴,可能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趣味,把脑袋偏开去不敢再看我。
这就是形势的具体逆转——先前大家众口一辞,跟着老陆唱高调,我无话可说,只能忍着听着。可是现在不行,苏静美这么一搅和,把老家伙道貌岸然的动机弄成了个笑话,现在谁要再装模作样地唱先前那调子,我能迎面啐他一脸。
不过这个场所里的领导基本都是跟政法系统有关系的,基本属于老陆的嫡系,都是老家伙的铁杆粉丝和战友,他这么带头一表态,还真有人陆陆续续地跟着举起手来。
“沈书记,对不起啊。”纪委老秦倒是直接,“不管老陆的出发点如何,从客观上看,我们确实不方便处理这个事,那就让上级部门出面吧。”他把手举了起来,然后是市公安局的几位领导,除了老魏外,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几个人都举了手。
再然后,北川县局的陈局长居然也夹在人群中把手高高举起,刘子卫跳了出来,冲着他就是一通训斥。“你已经被沈书记停了职,这么快就忘记了?”他板着脸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反省自己的错误,没资格表态。”
“哼哼,刘书记,你又有什么资格打击别人?嗯?”老陆冷冷地开了腔。“看来你的意见,不管有没有道理,都要无条件无原则地维护你们沈老板啰?”
“嘿嘿,陆书记,无条件无原则的人好象不是我吧?”老刘嘻皮笑脸地顶了副书记一个,现在情势明朗下来,他也能够理直气壮地表态了。“我也是法律口的,起码我有个原则,办事之前应该先看看材料,调查落实情况,不至于空口白牙地说大话——利用法律打击别人,也总得讲个证据不是?”
老陆给这几句顶到了肺,直接梗住,脸上阴郁更盛。
“什么叫保护市委形象?是在糟蹋形象吧?”王大炮也在人堆里冷冷地发起牢骚来,措辞生猛,态度激烈。“一肚子坏水,打着政治旗号贩卖私货,拿舆论影响恐吓人,我看这纯属陷害啊,还装什么高尚——”
这一次老王的抨击没人回应,举手的领导脸上都很尴尬——老陆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挑明了要对付我,其他都是扯淡,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嗯,议一议,议一议,看看还有什么解决的好方法,别搞得太仓促,影响团结啊。”朱秘书长的表情非常为难,两手在空中虚按,也不知道他到底举还是不举。
“一、二、三、四、五……”老陆开始数数点人头,“赞成建议的在场同志一共七位。”他面无表情地再次招呼秘书,“小金,记录一下,然后向省委巡视组的领导同志汇报,就说长川政法系统,集体要求组织出面,调查有关本市市委书记嫖娼一事——”
大厅里一片哗然,在场领导们议论开了,显然老陆这么一意孤行,铁了心地跟我唱对台戏,而且无视游戏规则,拿个完全没影的理由造我的舆论,表现未免太过。
“陆书记,你凭什么以长川政法系统的名义告状?”刘子卫高声抗议,“首先你代表不了我,从人数上看,你也代表不了集体!”
朱秘书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商量一下,商量一下,不是小事情,应该全面考虑——”
“原则问题,没办法回避啊。”老秦打断了秘书长的含糊其词。
王大炮又在那边跟朱胖子顶上嘴,吵了起来。
在场领导们各持截然不同的态度,把个厅子里闹得嘈杂纷扬,一地鸡毛。
我捏着下巴,跟老陆对视片刻,老家伙的目光里有种森冷的决绝,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长川领导群里一手制造出这样的决裂,然后把事态推到省委面前,不管最后如何处理,首先我都得为长川政治上的分裂局面承担责任。
还真他妈阴险,老家伙在这个问题上是摆明吃定我了。他非常清楚,不管长川发生什么异常状况,只要投到省里,就会有无数大人手持放大镜,寻章摘句地审视我的每一个毛孔,直到把罪状稳稳地落实到我脑袋上为止。
嗯,手段上得够意思,只是找的角度太过无聊,暴露出居心不良来,迂回已经被识破,理由站不住脚了。我想,这种玩法应该算是自残,因为自己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忒高了,起码你那帮粉丝会给被这种毫无道理的决裂态度给吓坏的,让每个人都来明着反对市委书记,你丫做梦吧?
这时候北川两位县领导在另外一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把大家目光都吸引过去。两个人好象还在说嫖娼的事情,双方各执一辞,立场迥异。
“你们凭什么说人嫖了?拿证据来,否则就是诬陷!还反映到省委,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是政治陷害是什么?”王大炮的态度非常坚决。
“嫖娼这个事情,我绝对相信沈书记没干过。但是我们说了不算啊,长川谁有资格下这结论,作这个调查?到底应该谁出面证明,才能在程序上说得过去?”朱胖子依然拾了老陆的牙慧,但是话说得很耐心,好象有心解释一个。看起来他也没办法,一定要挺老陆,但是又不敢明着得罪我。“陆书记的提法,请上级部门来澄清事情,我觉得也没错啊,这样证明沈书记的清白,才能让大家信服嘛,对不对?”
“沈书记有清白吗?谁看见了?你们都说他没嫖,我就不信!”突然一个轻俏的女子声音插进来,顿时石破天惊,大家都变了颜色。转脸去看时,就见蓝萱娉娉袅袅地朝众人走过来,LV淑女小包随着轻快的台步,在手上一荡一荡。她脸上依然笑得花开灿烂,浑不在意的洒脱模样,似乎刚才这么吓人的一句话,只不过她跟大家开了个小玩笑。
“我站在女人角度,赞成对小沈同志进行调查——市委书记嫖小姐,太不象话了!侮辱了很多女同胞的尊严啊!”蓝萱笑吟吟地在我们面前站定身子,转脸过去又看老陆。“陆叔叔,能算我一票吗?我也举手支持你——”
“胡说八道!”我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谁让你跑这来的?你有资格表决吗?”
“哦?我没资格吗?”蓝萱依然在笑,毫不在意我的冷漠态度,她随手一指身后的苏静美,“那么苏副市长呢?她为什么可以在这里,还能发表意见?又是谁请了她?”
苏静美伫立在大厅门口,侧脸望着外边的雨雾,眉目间也如烟似雾,如含远山,美丽的脸庞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蓝萱在身后说的话,她好象根本就没听见,眼神都没动一下。
“苏副市长跟这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啊。”蓝萱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她能来,我也能来,她可以说话,我当然也可以——”
“无理取闹!”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把脸转开,不打算理会她了。我瞟了老陆那边一眼,他那秘书手上又拿了个手机,正在翻看电话本,好象正打算拨号。“怎么样沈书记?又想打人吗?”老陆挑衅地看着我,“等会省委巡视组的同志过来,把你那个素质在他们面前表现一下吧。”
“好啊,你通知啊,我不拦你。”我冷冷地说,“老子清清白白,怕你个鸟!”
蓝萱仔细看我一眼,然后回脸过去唤了声。“陆叔等等,先别打这电话。看起来这位沈书记确实不怕人家整他嫖娼的事,样子挺硬道哈,你这么弄,他能跟你拧到死,还说你冤枉他。”她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角度吧,保证让他在领导面前没脾气,身上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第二部 第一卷 32 联手(四)
我冷冷地瞟视蓝萱,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表达点什么。
“这么说吧,如果我是巡视组的同志,肯定不能在什么嫖娼情节上作文章,看咱们沈书记态度很坚决啊,应该早有准备,这条小辫子抓不着不说,他还得反过来咬人一大口,说人家诬陷他。”蓝萱笑容可掬地看着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要找准角度,让领导们问一问小沈同志,今晚他的意识动机是什么?他的那些行为,哪一条符合市委书记的身份?经得起理性的推敲吗?”
蓝萱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我面前踱起小方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股知性睿智的劲儿,不禁又让我想起她的律政老本行来。
“你去的那种场合,半夜三更地,出没的都是些什么人?沈书记,我可以告诉你——非奸即盗!那么你呢,打算去干什么?真是象你说的那样,了解民情,暗访调查?午夜一点,调查到人家做买卖的小姐身边,让派出所当成嫖客当场逮了起来,然后再来喊冤枉——原来你的暗访就是这样开展的。”她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来,很讽刺地盯着我的眼睛,就象以前她在法庭出任公诉人那会的样子,一模一样。“小沈书记,你找的这种借口,是不是有点愚昧?会有人相信吗?”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语气坚决地作了个判断,“总而言之,你的行为给人感觉非常可疑,根本不是一个市委领导应该干的事!我认为——没有嫖并不代表什么,你存在这个动机,只是行为被意外中止,你还没来得及实施而已!所以今晚这个事情,是你一直在撒谎,隐瞒事实,欺骗大家!”
包括我在内,所有在场领导再次目瞪口呆!——MB的,这措辞,这调子,完全把老子当成嫌疑人了啊!
“一派胡言!不知所云!”惊愕过后,有人反应过来,对她的长篇大论嗤之以鼻。“你用什么身份说这种话?请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这里不是你的公司,蓝总!”
“我确实没有身份,你没说错,刘书记。”蓝萱一张俏脸蛋上也是风轻云淡,她转脸看着说话的刘子卫,微微一笑,“无职无权无畏,有理有据有法,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老陆在后边哈哈大笑起来,并且鼓起巴掌,给蓝萱喝彩。“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当年的检察精英,啊,哈哈!”老家伙眼睛的余光瞟着我,样子非常得意,“非奸即盗——讲得真不错,这里也只有你蓝丫头,敢说出这个话来,不惧权势,有理有据,了不起啊!”
蓝萱的样子严肃下来,她的口吻非常认真,“这件事情疑点这么多,沈书记他解释不了的——就算我不说话,你们又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你们能让他的上级也承认他的所谓清白吗?”
刘子卫瞟了我一眼,闭上了嘴。
我捏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位充满理性的俏丽女子,沉吟了一会。应该说她的分析没有错误,我确实撒过一个谎——事实上从头到尾我压根没考虑什么暗访,也就是停车买了束花。所以说今晚的事情对于我而言,关键点还真不在嫖娼情节上,而是我的举动太过古怪,说不清楚。但是事情已经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总不能这个时候再来改口否认吧?那样岂不是更象在抵赖,更象在撒谎?
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为了自己的清白,为了说清楚情况,我必须把谎言坚持到底,哪怕是强辞压理,也好过自扇耳光——真他妈悖论一个!
“蓝萱,既然你是律师,也曾经从事过法律部门的工作,那就应该清楚,你说的有理有据有法,具体是什么含义。”我冷眼看着她,轻描淡写地说,“你说的动机、想法,都是纯主观的玩意,在法律上能成为追究一个人的证据吗?只要我的行为没有构成违法,我就是清白的——至于市委书记愿意什么时候下去搞搞调研,那就更不是你能过问干涉的事情。”
“对,没错,我不能过问你的行为。”蓝萱秀眉一轩,接上我的话,“但是你的上级呢?他们有权过问吗?如果被组织调查,你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吗?”
“哼哼,陈腔滥调——拿组织说事,不新鲜了,小蓝。”我冷笑,“在你之前,陆老板搞的政治表演,都被苏市长看出穿了帮,你还来炒剩饭——”
“陆书记没问题!是你们错了!”蓝萱很干脆地打断我的话,“作为政法专管的市委副书记,首先考虑政治民心,考虑舆论影响,有什么错误?政法政法——政治从来就在法律之上!他的提法,完全符合政法领导的职务立场!”
我一愣,感觉被她的直接给噎到了——这么露骨地下场跟我作对,她还真嚣张!
说话间,蓝萱侧脸挑衅地瞪着身侧不远处的苏静美,目光泼辣,语气愈发张扬起来。“苏副市长确实很有智慧,角度选择得非常好,拿法律和事实作口实,打击你们的对手,相当高明。”她说,“但是她提的那个法律纯属空中楼阁,完全罔顾事实,没有任何现实基础——站在水边,却不想湿鞋,提及法律,不联系到政治,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
苏静美螓首微侧,回过头来看了蓝萱一眼,她没有说话,目光依然恬淡。
“你的行为从法律上看,也许不值一提,甚至没有追究的必要。但是就算没有违法,也不代表你能过关。”蓝萱又说,“因为你的上级部门,以及外面的群众舆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能够要求他们也不谈政治,不把你的古怪行径跟市委书记的身份联系到一块吗?”
“普通老百姓的一次嫖娼嫌疑,可以让这么多领导集中在这里,大动干戈?甚至省里都要出面调查?没有可能吧?”蓝萱冷笑了一个,“因为你是市委书记,党组织的一级代表,地位尊荣啊。你的行为不能和普通人等同看待,作为政治人物,你必须面对政治,这就是事实,你无法否定。”
“好啊,我不否认你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政治人物,那又怎么样?”我有点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联系到政治,谁他妈就能指鹿为马,冤枉我嫖娼,就能制造舆论影响,毁老子清白?”
“清白?哼哼,可笑。”蓝萱轻蔑地扫我一眼,“如果我是巡视组的领导,基于你今晚的行为,甚至不用调查,就可以给你下结论——目的不纯、形迹可疑、思想肮脏、动机复杂,行事不顾忌形象身份,不考虑社会影响,怎么样?冤枉你了吗?”
“啊?”我顿时呆了一呆——别说,如果让省委作我的调查,还真有可能产生一个这样的鉴定结果,这可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看似荒唐,却很接近现实,也正是我一直担心出现的状况。
“还有——”蓝萱继续冷笑,“你没有嫖娼,只是因为能力和智商有问题,缺乏套路,不懂得操作方法,没有嫖到就给抓了起来。说明你这个市委书记,不但好色下流,还很无能,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呵呵。”
我感到有点晕菜。“胡说——”
“当然,这些是来自民间舆论的说法,我保证老百姓们知道后,会这么传你沈书记——多么猥琐有趣的领导形象,真强悍,真牛逼,哈哈。”说完蓝萱上下打量我一眼,挑逗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大笑,她似乎觉得我发呆的样子非常具备幽默感。
老陆也在后边幽默地笑起来,连声叫好,击节赞叹,“好,好,说得很好,蓝丫头,觉悟进步了啊!”来自蓝萱的声援对老家伙而言显然非常及时,给他搭了把手,让他从尴尬的泥地借机上岸,丫现在又得意上了。“我一定把你的意见转达省领导,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调查角度,看看咱们的市委书记,脑子到底里装的是些什么货色——自己动机有问题,同志们还不能正常提个意见,否则就说是诬蔑,是毁谤,什么作风?!”
蓝萱转过脸去,直视苏静美,颇不友善地冲她开了腔。“怎么样,苏副市长,我的话有道理吗?”她的语气有点戏谑的味道,“你那个象牙塔里的法律,跟我说的政治现实、舆论影响,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事实?更加客观?”
苏静美淡淡地一笑,“你说得不错,小蓝,我确实不想谈政治。”停了一下后,她又看着我,样子非常遗憾。“沈宜修,你应该清楚,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今天都将成为你的耻辱日。在这个圈子里,除非你跟他们一样脏,否则你能够收获到的只有错误,只有痛苦,你没办法把自己洗干净的——”
老陆打断了苏静美的话。“苏副市长,请你注意一点——身为一个现任领导,这种影射政治的言论,不太合适吧?”他先飞顶帽子过来,然后又一次对我打上了棒子,“再说今天的事情,沈书记的动机是不是纯洁,行为是不是干净,具不具备一个市委书记的应有形象,可不是你我能评价的,就交给上级部门来作结论吧!”
我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外面黑蒙蒙的天空,觉得非常无奈。是啊,她们没有说错,事情交到省委手里,就跟嫖娼无关了,我没办法说清楚自己——因为组织鉴定不是法律,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在动机和思想上把我渲染成一个完整的小丑,绝对的。
老陆又在大声催促他的秘书打电话通知巡视组,丫现在不需要再装B,一脸的兴高采烈。我们已经闹翻,蓝萱又及时给他提供了如此完美的一个角度,足够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击我,这个态势给他的感觉肯定是胜券在握,曙光在前。
我的感觉很麻木,今晚在这个事情反复上纠缠,到现在让我头都大了一圈,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躲过这一劫。
算了,认栽吧,谁让我吃饱了撑的,半夜三更去买什么花呢?这可真不象市委书记应该干的——既然是个错误行为,那就付出点代价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我发呆的这一会,听到蓝萱在边上跟老陆的几句对话,又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陆叔,可不可以不打这个电话啊?”蓝萱的声音很甜。
“啊?为什么?丫头又想到什么啦?小金,等会拨——”老陆的声音充满欣慰,显然对蓝萱的说话很重视。
“嗯,我的意思是,小事一桩嘛,只要你陆叔不追究,不就带过去了吗?”
“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事情虽小,牵涉很大,我是市里主管政法的领导,可不能放纵不理啊——”老陆拉长了声音,“再说就算我不管,以后省里要从别的途径了解到了呢?这种影响恶劣的事情,瞒得过谁啊?到时候再来查,岂不是连我都得担个包庇袒护的干系?”
“陆叔,打官腔逗我玩呢,嘿嘿。”蓝萱乐了,“外边有关领导们的谣言那么多,有几件落到实处查办了啊?何况这种小CASE?”说过这句话后,她的话风突然一转,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要你不死缠烂打,举着集体名义的旗号要求处理,上边用什么借口来盯这事?真要来查,一句谣言就推搪过去了,有什么可给他钻的?”蓝萱的声音没有变化,依然轻轻淡淡,但是意思非常清楚,就是对老陆的质问。“我看这事啊,关键还是在于你,是你一门心思地要对付人家,把人家推下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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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脸看着对话的两人,发现大厅里领导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只能说太奇怪了,主要是蓝萱的态度,完全莫名其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陆此刻的意外感觉应该跟我们完全相同,只见他张了张嘴,一脸的愕然。“蓝丫头,你这叫什么话?!你什么立场?”
“哦,陆叔,忘了告诉你我的立场了,我到这来,其实是来支持小沈的。”蓝萱瞟了我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了句让我差点一头栽倒的话来,“人家小沈势单力孤,可不是你们这帮老江湖的对手,你们这么合起伙来欺负他,我看着不喜欢,我要帮助他,维护他,知道吗?”
我看见好几位领导的嘴突然张大,嘴上叨着的烟卷同时掉到了地上。
老陆也是如此,表情异常错愕,张着嘴无语地瞪着笑吟吟的蓝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呵呵,你有毛病了吧丫头?说说看,你的动机。”老家伙抬手指了她一下,话都说不顺畅了,还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似乎忍俊不禁,“你又凭什么能帮得了他?”
蓝萱站在众人中间,对身周领导们的怪异表情视若无睹,她的样子很认真,很自然。“我想试一试,让你给我个面子。”她说,“我认为小沈还很年轻,又是第一次主政地方,一个清白的名声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别在这件小事情上毁了人家,只要你放手不追究,陆叔,这事就算过去了——”
“放屁!你有什么面子?”老陆勃然发作,指着蓝萱破口大骂。“我毁他什么?我抓了他的手,让他去犯错啦?你这脑子真有问题了!你老子在家没教过你?”蓝萱的一番话,应该严重打击到老家伙的神经,他忍了半天,终于失态。“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现在就把你赶出去!——打电话,不用理她,整个一神经病!”后一句,还是招呼秘书的。
蓝萱随手拢了拢耳畔的秀发,脸上露出个明媚的笑意,风致嫣然。“打吧打吧,陆叔,千万别跟谁客气。”她笑咪咪地说,“向你保证,呆会我也一定让小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那位莲子姑娘——”
蓝萱的这句话好象威力十足,一下就把老陆打蒙了。“蓝丫头,你你你,你说什么?”老家伙迅速抬眼看了我一眼,脸色突然变黑。
“是啊陆叔,我想人家既然对小姐有兴趣,咱们莲子那么漂亮,不介绍给他认识一下太可惜了,那叫浪费人才啊。”蓝萱看着老陆,一副很有乐趣的恶作剧模样,“嗯,我想小沈书记会很高兴的,跟你现在一样高兴——”
“什么莲子荷叶的这么厉害?”我觉得莫名其妙,插上一句,“看把陆书记吓的,汗都出来了不是?”
“是莲子不是荷叶,听不懂别乱说。”蓝萱白了我一眼,“不过真的很厉害,你可别打什么主意,更别想去泡,我告诉你,早段时间带她上街买衣服,刷爆我两张卡!你那点工资,可养不起人家——”
“哦?真的吗?”我立马精神一振,“说说看小蓝,这位小姐是谁啊,跟咱陆副书记又有什么关系?”
“嗯,现在不能告诉你,没看人家还没打电话吗?”蓝萱笑着说,“这是送你的一个人情,帮你解围的,你得好好给我记下哦,小沈同志!”
老陆瞪着言笑晏晏的蓝萱,表情完全石化。
“陆叔,以前那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今天对不起,我要的面子你一定得给。”蓝萱的眼波很温柔,声音很冷酷,“这种小事,你放手就无所谓,我小蓝也不会让你们两败俱伤,大家好合好散。但是如果一定要整他,我就能让他把你整得更惨。咱们沈书记的手段,我想你也见识过,如果有个好的题材,你会在他手里死得很难看——陆叔,要我给他吗?”
陆援朝毫无悬念地被击溃了——虽然我并不清楚他具体是如何崩溃的。蓝萱真的不肯往下说了,这是今晚唯一的遗憾。
老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脸黑得象乌炭似的,他狠狠地盯了蓝萱两眼后,拂袖而走,他的秘书狼狈地紧紧跟上去。
“哎——别急嘛!”我冲他吼了一嗓子,“事情还没处理哪!”
老家伙在门口顿住了身子。“你还想怎么样?”
“嘿嘿,这个——”我乐不可支地说,“老子决心已下,令出如山,警风肯定要整顿的!还得麻烦你老陆挂个副帅,啊——哈哈!”
老陆怒极,飞起一脚,踹在派出所的不锈钢的栅栏门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中,然后车子马达一响,消失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搞定,蓝萱一出手,还真帮我解了这道难题,我松下口气来,看着厅里众人,“呃——大家还有谁,要搞我动作的,现在就可以出来,过期不候。”我笑着说,“蓝总说得对,告我这状啊,就必须打着集体的旗号,否则就是造谣,今天不搞,以后谁再论这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领导们一个个表情还没有恢复正常,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什么角度都给老陆弄完了。本来这些人就看着老家伙的脸色走路,现在突然群龙无首,谁还敢上前来跟老子叫个板?
“那就这样吧。”我很满意地安排了一个,“事情一定要调查,绝不能因为咱是领导,就搞徇私枉法,首先成立一个调查组,刘子卫书记任组长,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要客观公正——”
朱秘书长也插进话来,作了两点指示,“是的,应该这样,行动必须迅速,尽早作结论。尤其要注意保密,调查中不能让群众知道当事人是市委书记,应该当成普通案件来查,不要弄到满城风雨,影响就不好了。”
刘子卫连连点头答应,他的样子也轻松了许多。
蓝萱站在我对面,又笑起来,“小沈,今天晚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坏事?能告诉我们吗?”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秘书长关于保密这个提法,确实让人有点难堪,但是他补充得很对,这才是对咱形象上的客观保护——因为大家都看出来了,今晚嫖娼我是肯定没干过的,只不过我的行为太过古怪,搞得黄泥掉进裤裆里,解释起来不太方便,让人一不小心就能往别的方面误会了去。
当然,只有企图搅和这事的老东西不在,世界才能这么清静。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惬意。“你们抓紧时间办,我回长川了,斗争了一晚上,这还真他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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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厅,看见苏静美很安静地站在门外走廊上,仰脸看天上的雨,星眸闪烁,若有所思。长发在风中扬起,暗夜里圆润的面庞有润泽的光辉,她的样子,楚楚动人。
心呯地一跳,我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然而还没来得及表达一句什么,她身子微侧,就要挣脱。
后边传来了清脆的笑声,我和苏静美同时回头,只见蓝萱俏生生地站在身后。“小沈,耍流氓啊?”她的样子还是幸灾乐祸,好象见到我发窘,她就会开心,“苏市长好象不喜欢哦,你别勉强人家。”
苏静美淡然一笑,挥开我的手,也不跟我们说话,飘进雨中,翩然而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胳膊又被蓝萱给一把拉住,“回长川吗?我送你——”
“不用了,我送她回去。”我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小蓝。”
蓝萱松开手来,冲我耸了耸肩,很遗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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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美在车里等我。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我上来,不动也不说话,她的神情看起来有深深的倦意。
“怎么啦,是不是累了?”我说,“折腾了几个小时,是有点吃不消哈。”
“好啦没事啦,天下太平啦,咱们这就打道回府——真好,能回家了。”说完我发起车来。
第二部 第一卷 33 美梦成真
雨还在下,虽然不带先前那种电闪雷鸣,但是依然很大很狂,天地之地没有界限,一片苍茫混沌,雨点密密麻麻敲打车身,耳中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雨刷拼了命地左摇右摆,也没什么太大作用,前窗依然水流如注,视野一片模糊。
我把车开得很慢,这个时候没什么可着急的,因为心情不坏。事实上,我喜欢这样粗犷的气候,呼啸而至的狂风骤雨,能让心纯粹干净。脑海里很多过往片段翻涌上来,回忆也如雨滴一样,点点滴滴敲击心门。此刻的感觉,有一种温柔。
当然,带给我温柔感的,不是雨,而是身边的人。苏静美现在的心情应该跟我差不多。她斜斜地倚靠在前座,侧过脸来,凝眸看着我,眼波缱绻,盈盈如水。
CD里放着一支歌,女歌手的声音柔软透明,就象情人在耳畔呢喃轻诉,让人心悸。
美梦成真。
“我能感觉,我像只麋鹿奔驰思念的深夜,停在你心岸啜饮失眠的湖水,苦苦想你习惯不睡,为躲开寂寞的狩猎……”
我转脸看去,在那张美丽无瑕的面庞上发现了疲累的影子。是的,我知道了,她的那些倦意,还有那些忧郁,都是来自思念,来自寂寞。
“我的感觉,像小说忽然写到结局那一页,我不愿承认缘份已肠思枯竭,逼迫自己时光倒回,要美梦永远,远离心碎。
我抱着你我吻着你我笑着流泪,我不懂回忆能如此真切,你又让我的眼眶决堤泪水,爱不是离别,可以抹灭。我除了你我除了疯我没有后悔,我一哭全世界为我落泪,再冷也没有你的孤绝,我闭上双眼,用泪去感觉,你的包围。”
是啊我了解,离别不能让爱磨灭,但是我让她心碎了太久,守候得太久。我们没有约定归期,在爱情的雨岸,思念的海洋,在没有梦的无尽长夜里,她已经流干了泪水。
心疼了。
我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我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她光洁的脸庞,我在想,我有什么可以给她。
嗯,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包括我的生命。是的,我肯定。
“本来买了花要送你的,结果搞砸了。”我突然想起今晚的事情,还有我的原始动机,带了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当然介意。”苏静美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你欠我很多花了——”
“嘿嘿,是啊,先记帐吧,以后一定补齐。”我也笑,这时候已经快要转出县城了,我指先前那个夜市给她看,“开始就在这地方——”
然后突然看到路边转角,我的001还停在那里。
“咦?”我才记起这一档子事来。“不行,这玩意可不能在这儿,不然明天给群众看到,咱的身份就算暴露了,什么保密工作都不管用了。”说完我把车停下来,推开门,“静美,这辆还是你来开——”
苏静美没动身子也不说话。我从她的眼神里又一次看见了失望。
“呃,算了。”我搔搔脑袋,把门又关上,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好象是有点不合时宜,挺破坏气氛的。“那就让他们弄回去吧。”说着我掏出电话来,给田秘书拨了一个。
一辆市局的警车闪闪着蓝幽幽的顶灯,从夜市那方向转过来,刘子卫带着几个人从车上跳下。好象工作组已经把这儿当成战场,开始工作上了,大家身上套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雨衣,神色严峻地站在雨地里,人人都拿着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呃,不能不提一句,公安同志个个都有块,加之脸上那种职业的冷酷表情,让大家看起来都象雨夜屠夫。
田秘书跑到我的车窗外,躬着身子冲我招呼一个,然后又望着车里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苏市长,但是苏静美没搭理他,眼神都没动一动。
我随口问了下情况。田秘书汇报说很顺利没什么问题,工作组按照计划兵分两路——派出所里的涉案人等全部隔离审查,那边下了个死命令,让北川县公安局出动警力,展开地毯式搜索,天亮之前,务必找到先头那个作伪证搞陷害的小姐。夜市这里已经把相关人员控制下来,也准备带回市局突击审讯,争取尽快落实正证旁证的口供材料。
我说你们在办杀人案子吗?一个小事情,又不是刑事案,找几个当事人了解到材料,再核实一遍就行了,弄得这么如临大敌的干什么?
田秘书说这是工作组长刘副书记的意思,嫖娼事小,后果很大,要当成政治案件来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注意。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保密,不可让影响扩散,走露了风声。凡有可能了解内情者,一律洗脑锁喉,谁敢擅自议论胡乱猜疑,那就绑起来送精神病院——总而言之一句话,牵涉此事的,宁杀错,不放过!
说话时,田秘书的脸上有残忍的戾气,好象已经看见有人在造我的谣,这就准备积极响应刘副书记的号召,提刀上前去杀他一个。
我乐了,“老刘就爱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田秘书在工作组里,算个监军,给我看着点,别让他小题大做,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到时候不好收场,行了就这样吧。”说完我把001的钥匙交给他,笑着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关上窗户,把车又发上。
继续向前,回长川。
雨依然爽快地下,温柔的歌声还在重复,但是——我发现气氛不对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这么小小的一点事情后,车里先前的柔情缱绻居然荡然无存。
苏静美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不偏不倚地望着前方,又恢复到她那熟悉的冷漠姿容,再也不看我一眼。莫名其妙之下,我伸出手去试了试,搭在她的手背上,结果不出意外地挨到一记。
这下搞得我挺郁闷。“怎么了静美?心情不好啦?”我奇怪地看她,“不会是我又做错事了吧?”
“没有。”她很干脆地说,“你没错,政治无小事,细节决定成败。”
“哦,是吗?”我又瞟她一眼,发现苏静美神色很冷淡,她随手把CD关上,还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抑郁难遣。
歌声消失了,车里的空气沉默下来,只有雨还在闷闷地下。
我苦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气氛,这一不留神地,别又砸了锅。
“嗯,静美。”我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刚才的全过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不够浪漫?没有情趣?”
“不用提这些。”苏静美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前方,目不斜视。“你是一个政治人物,必须理性,浪漫和情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对不起啊静美。”我只能道歉,“小事情,别放在心上——”
“是的,就象买花一样,都是小事。但是因为不够理性,不符合市委书记的身份,所以被人攻击,让你很被动。”她淡淡地说,“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考虑政治形象、自己的位置,你不能不小心谨慎,因为现在你是沈书记,不再是以前那个光风霁月,随心写意的横刀了。”
“今天我非常难过,知道吗?”她说,“不是说你有什么肮脏的行为,而是你一直躲躲闪闪、首鼠两端,为找各种借口撇清自己而绞尽脑汁的样子。你却不敢说明真相,不敢用事实来为自己说话——哪怕你没有做过坏事。”
“告诉我。”她说,“那个站在法庭上,拿着话筒高喊爱情的人哪里去了?那个为了爱情为了真相,可以与世界为敌,可以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人,哪里去了?”
我沉默了。
“政治改变了你,也正在改变你的爱情。”她说,“我看见了你的变化,我很难过。”
我把车停下来,这个事情必须抗议一下,牵涉到原则问题了。
“静美。”我认真地看着她说,“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这跟那些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苏静美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解释,迅速反问我,“今天这件事,你为什么要让我来?”
“因为我是一个安全的选择,我不会抓你的把柄,在政治上对你没有威胁,不至于影响到你的公众形象,事情可以悄无声息地掩饰过去,是吗?”
“呃——”我说,“是的,但是——”
“但是你没有想过,我听到这种事情会怎么看?我能不能接受你的行为?你的所有考虑,都只为政治存在,是吗?”
“啊?当然不是——”
“不,不用解释。”她说,“我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你的第一考虑是政治,是你的身份,而不是爱情,更不是我。”
苏静美摇了摇头,“你跟那些庸俗的人没有区别。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没有遇见你。”她的眼神很痛,“或者说,四年前,你就应该死在那个网吧。”她说,“我也一样,我也可以为你而死,没有遗憾。”
!!!!!!!!!!!!!
我被彻底雷晕了。“你是不是应该找个心理医生?”我说,“蓝萱没有说错,完全是空中楼阁啊——世界上有这么纯粹的爱情吗?有没有现实基础?”我很恼火。“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爱情也要讲物质,也要有面包,不能罔顾现实——”
“是的,蓝萱就很现实,比我现实。”苏静美淡淡一笑,“她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帮助你,比如她说的莲子,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哦,老陆的一个情妇吧?你也知道?”我说,“为什么说这事?”
“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情况,老陆的作风问题。”苏静美面无表情地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愣了一下。“有什么可处理的?”我说,“也就是小事一桩,他现在早有准备,能弄个什么名堂出来?”我说,“再说今天的事情他妥协了——”
“是的,从政治上看,他妥协了,就不需要穷追猛打。再说这样的事情很普遍,在这个角度攻击他,付出的成本太高,而且不一定能打死他,对吗?”
“差不多。”我说,“再一点,也要留他来保持平衡,这个城市,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唱戏吧?”
苏静美看了我好一会。“正确。”她说,“所以我为什么不用蓝萱的方法帮助你,知道吗?因为我清楚,没有任何意义,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游戏的规则,不会因为你沈宜修参与进来,产生一丝半点的变化。只不过多了一个庸常的政客而已,一切都会照旧继续。”
“我已经从这条河流里退出来,为什么你还要选择继续停留呢?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声名?荣誉?金钱?女人?还是改写历史?重振朝纲?”她冷冷地说,“如果你希望寻找高尚或者真理,对不起,到书上去找吧。那个场合只有争斗,只有功利,只有肮脏——除了你自己,什么你都无法改变。”
“回来吧沈宜修,别把自己埋葬在那里——没有爱的地方,不是你的海洋。”她很恳切地看着我,“政治不能养活爱情,我们可以有很多方法保证有面包,不是吗?你可以象从前那样,活得坦坦荡荡,爱得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畏惧,不向现实屈膝低头,好吗?”
第二部 第一卷 34 阿尔卑斯的雪
又一次感觉到底线被强力挑战。我承认,这一刻思维有些迟滞,我怔怔地看着苏静美,心理盘算着究竟应该如何作答。
她也在注视我,目不转睛。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荡漾,充满憧憬,充满期待。
想了好一会之后,我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静美,太偏激了。”我摇摇头,“但是我不想再一次重复说服你的理由,我保留意见。”
苏静美的脸上飘过一丝阴影。“不,我不是来跟你论争的,也不需要你说服。”她手支前额,眉尖轻蹙,样子有几分疲倦,好象刚才那些话耗费了她很多气力。“你需要说服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行为意义——”
“不是我的问题,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忍不住了,“你的想法太过唯美,事实上,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那么纯粹。就算离开了政治场,我们又能离开人群,离开江湖吗?商场?文坛?娱乐圈?哪个圈子没有阴谋手腕、人心鬼域、暗秩序潜规则?就算做个小职员,都有办公室政治,都有一堆子的明争暗斗,到底什么地方有干净?”
“你看着我,静美。”我把她的脸转过来,凝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对她说,“过去的经历太过残酷,你心灰意冷,放弃了很多东西,我能够理解,但是不能赞同,因为逃避也不是爱情的出路。”
“我们没有世外桃源可以躲藏。”我说,“世界变了,人心变了,我们也应该改变自己去适应,可以争取更强大的力量来改变身周的环境,或者至少也能为爱情赢得空间,我们不去玩别人,但是也不要跟以前那样,被人玩到死。如果象你现在一样,整天躲在象牙塔里哭泣——”
“象牙塔?”苏静美一把将我的手推开,她的反应有点愤怒,“你凭什么也这么以为?”
我吐了吐舌头,突然意识到这个比喻又是蓝萱先前提过的,难怪她生气了。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做什么,你知道吗?”苏静美定了定神,问了我一句。
我又摇头。事实上真不清楚她每天具体干的事,孤寂凄清的日子又是如何打发过来的。我向身边的人打听过,但是按照他们比较一致的说法,苏静美好象完全处于休闲隐居状态,除了每年出席几个必须的活动外,就没见她在人前露过面。
“北川县一个很偏远的一个小乡村——石窝子,听说过吧?”苏静美悠悠然地说,“那个乡有所小学,是以前主管文教时,我的对口帮扶学校。”
“我离开了职务位置,但是我放不下那里的孩子。”她说,“那儿就是我的象牙塔。”
“哦,这样啊。”我随口说,“哪间学校这么荣幸,能让副市长帮扶?应该弄得不错吧——”
“不,环境不好,学生也少,只有几个老师。没人愿意上那去教书,我就每个星期都呆在那里,为孩子们上课。”她摇摇头说,“那个乡很穷,孩子们到了十三四岁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读书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太大作用。”
“我改变不了什么。”她的神情有点黯然,“但是我尽最大努力,让每一个上学的孩子都能坚持下去,我告诉他们,知识能够改变命运,他们不应该因为无知而贫困。”
“是啊,说得很好。”我微笑,“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一位美丽的乡村女教师,嗯,爱心女神——”
“事实上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谎言——以他们能够接受的教育来看,命运没有可能因之改变。”苏静美打断了我的话,“但是我不能跟孩子们说,命运不公,他们生而不幸,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很多同龄人拥有的机会,包括求学,就业,甚至包括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如此,命运再一次轮回——”
我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是的,这个世界,还有他人的命运,我无法改变。”苏静美很平静地说,“但是我会告诉孩子们,无论生活如何苛刻,命运如何艰难,他们都应该坦然面对,正直无畏,坦坦荡荡,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我告诉他们,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苏静美看着我,样子非常认真,“孩子们做什么都好——种田也好,做工也好,打猎也好,只要他们都是好人。”
“啊?”我的手凝固在脸上。从美丽的大眼睛里,又一次看见了圣洁的光芒,真的。
“是的,我把你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告诉他们一个勇敢的人,一颗坚持的心,面对黑暗,宁死不屈,誓不低头。这是大写的人、高尚的人,我告诉孩子们,这样的光明磊落多一点,世界上的阴影黑暗就会少一点——”
汗从脑门上涔涔地流下来,直淌入后背。我看着严肃认真的苏静美,突然感觉非常羞惭。
幸好苏静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否则真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想法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她叹口气说,“鼓励孩子们,给他们信心,让他们能把书念下去——我在那个学校两年时间,没有一个孩子中途缀学的,我很自豪。”
“是是是。”我擦了把汗,赶紧接过话头来拍她马屁,同时证明一下自己先前的观点。“你本来就是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嘛,亲自蹲点一个小学校,抓点成绩出来不跟好玩似的?”我说,“不过你真跑去当老师,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在副市长的位置上,不是可以做到更多的工作,帮到更多的学生吗?”
“不,我没有以什么领导形象出现。纯属个人行为,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权力了。”苏静美嘲弄地笑笑,“但是在那里,大家对我都很尊重,因为孩子们喜欢我——对一个老师的感情,很纯粹很朴实,与副市长无关。”她说,“相比每天开会研讨、开口文件政策闭口措施方针的官僚作派,我觉得这样的工作更有意义。”
“嘿嘿,又偏激了不是?”我瞟了她一眼,觉得有话说了。“如果缺乏政府的有效管理,你那学校还能存在吗,你拿什么来表现意义?”
“对的,这就是今天为什么要提这事的原因。”苏静美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事实上现在那所学校已经不存在了。我的学生们,有的去了很远的邻乡小学就读,其余大半已经中止学业——我可以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甚至为困难的同学垫付学费,但是我没有办法再造一个学校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我有点吃惊,“学校怎么可能消失——”
“是的,消失了。”苏静美淡淡地说,“请你回忆一下昨晚王县长跟你提到的事情——如果你有记忆的话。”
我搔了搔脑袋,想了一下。“王玉兵——那个什么乡?石窝子吗?哦——”
“去年石窝子乡遭受水灾,学校校舍本来就不好,被水一淹,已经成了危房,不敢再使用。”苏静美说,“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重建,石窝子乡没有小学了。”
“这样啊?”我很纳闷,“省里不是拨了款吗?造个计划把它再建起来不就行了吗?”
“是拨了款,不过是在北川的账上。石窝子已经划归西江县,这边放手不管,而西江的赈灾款至今没有到位。” 苏静美面无表情地说,“而且西江县领导的态度,这是北川教育欠的债,没理由让他们来还,就算拨款下来,他们也不会管。”
“而北川,在县委书记朱高志手里,这个钱已经全部被用到办公楼和宾馆的项目上,还因此倒欠下财政几千万,哪里还有钱支持教育?甚至北川县的老师工资都欠了大半年,你知道吗?”她说,“我以副市长的身份打过报告,向上面反应这个情况,要求查处,但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效果。”
“呃——”我愣了一下,“王玉兵是有提过这事——”
“王县长就是因为这事找的你——我让他去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在这件事上,你有体现出能力来处理吗?你有考虑过自己的责任吗?回答我。”苏静美冷冷地看着我,“王玉兵因为这件事奔走呼吁了一年,四处碰壁,得罪同僚,直到你下来,他以为你会是一个青天大人——”
“不要提什么青天,这个世界没有青天!”苏静美的措辞让我有点恼火起来,“他说的事情,我知道谁在后边捣鬼弄钱,那又怎么样?我能够处理谁?朱高志有违法吗?甚至连违规都谈不上——王玉兵作为县长,在财政划款这个问题上,他自己都难辞其咎,你说让我怎么办?如果我是个神经病,看谁不顺眼就打,法治的原则又体现在哪里?”
苏静美双手抱胸,斜睨着我,冷笑了一个,“你说得对,在政治上,朱高志没有威胁到你,他甚至很会讨好你,所以不存在打他的理由。宵小处上座,贤者居下游,朱书记眼看就成副市长了,而王玉兵在这次选举中,连县长都保不住——”
“错!在我手里,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讥讽,“朱胖子——老子一定要把他拉下来!”
“静美,跟我去省里。”我说,“现在上报的候选人名单还没有批复下来,省里那些大人们也在等着跟我们摊牌。”
“一块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说话间,我豪气陡生,一把按住苏静美的肩,“规则不能永远由他们制定,我们可以搅局,毁了他们的盛宴!”
苏静美没有被我的激动感染到,她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我不会去的。”她说,“再重复一遍,这个规则下,你改变不了什么——除了你自己。”
她的目光就象针,我就象个气球被扎到一样,立马泄了气。
“算了吧,我很累。”苏静美往椅子里一靠,“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要呆在这个圈子里,它让我难受。”
“嗯,沈宜修——”她说,“我想去旅行,到欧洲去,你陪我好吗?”
“好啊,当然!”我又兴奋起来,“去看什么?”
“爱琴海,还有阿尔卑斯的雪——”苏静美凝视着我,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最纯净的蓝色和白色,我们一起去看,明天就出发,好吗?”
“啊?呃——”我犹豫了一下,“明天?是不是太仓促了?”我又搔了搔脑袋,觉得有点麻烦,“还有一个星期就开两会,老周后天从国外回,我们还要上省里去做工作呢。这个时候离开,形势失去控制,根本就没法收拾了——”
“下个月,等到尘埃落定,咱们说好了,我绝对陪你去,上月球都行——”我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你提什么我都答应——”
苏静美一声叹息,挣开我的手。
“开车。”她转脸望着窗外,冷冷地吩咐一句,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第二部 第一卷 35 泪海
我无可奈何地回转脸来,闷闷地打火。
A6的隔音很好,一跑起来,车里反而安静了,雨声消失,除了雨刮器的微响,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长北公路是标准的八股道,有间隔栅栏,路况不错,现在下着大雨,又是凌晨时分,路上车很少。我把心情放松下来,手上机械地驾驶,偶尔侧脸,看一眼座旁清清冷冷的苏静美。
鼻中嗅到她的幽香,嗯,也许她用了古龙水吧,但是清淡飘渺,隐隐约约,似有还无,跟她的人一模一样。
我沉默地在想,苏静美不属于这个纷杂繁扰的红尘,真的。也许她更适合盛开在一个长发飘飘、仙子翩跹的年代,微风细雨中,纯若白莲,冉冉绽放。就象她平时用的这款香水,Kenzo系列的“清泉之水”,味道淡淡的,淡到尘埃里,却清醇甘冽,无比优雅。
是的,太久远了。我又想,这个现实世界,能够属于她的,可能也只剩下这缕高贵淡雅的冷香、最后最古典的美丽回忆。而我,在海里游了这么远,就算菩提如树明镜如台,也已经染下尘埃,湿身只是迟早的事情。没有办法,不是我的错,我想蓝萱那句空中楼阁形容得非常到位,包括爱情在内,我们真的不能无视生存空间游戏法则——作为现实的人,有什么能逃过世俗的大网呢?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交谈,苏静美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冷若冰霜,我试着找话题跟她搭讪,她也不置一词,搞得气氛全无。
北川县城距离长川只有三十来公里,虽然压着速度,路上也没超过半小时。心里又转了好几个念头,但是没等情绪调整过来,车就进了苏静美樱林雅苑的大门。
雨依然猛烈。车在院子里停下来,我赶紧跑出去帮她拉开门,然后用手遮在她的头顶,帮她挡雨。
揽着苏静美盈盈一握的腰肢,我把她护送到别墅门口。然而就在我跟在她后边,迈步准备进去的时候,苏静美突然回转身来,轻轻把门掩上,我被挡在了外头。
“你回去吧,回你的一号首长楼。”她温柔地看着我,貌似关心,“现在是早上六点,你在我这儿不合适,人家会说闲话,对市委书记的形象不利。不要又弄出个什么舆论事件来,让你难做,对不对?”
我站在台阶底下,雨从上面天空无遮无拦地倾倒下来,直灌进我的脖颈,盛夏的早晨,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抬眼望着一脸恬淡的苏静美,我有点被意外打击的错愕感觉——有这么不给脸的吗?
“你很在意这些的,不是吗,沈书记?”她又淡淡地望着远处,若无其事地说,“从理性角度出发,你必须考虑舆论和影响,不处嫌疑之地,不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要注意形象啊。”
“不要啊,静美。让我进去洗个澡,换身干衣服行吗?我都快冻死了。”我非常无奈,试着恳求她。“你看我这样子,一身都湿透了,你就不能给点同情吗?”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我也不同情你。”苏静美很有原则地摇头,“而且我觉得这样的天气很好,气温也适宜,在雨里洗个凉水澡没有什么,还可以顺便清醒一下自己,不是吗?”
站在这幢单门独户的别墅前,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接天倒地的倾盆大雨里,我垂头丧气地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感觉郁闷无比,“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气急败坏地冲她喊,一晚上的压抑喷薄而出,不吐不快。“你的原则就那么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这是在折磨人知道吗?”
苏静美的眼睛惊异地睁大了。她难以置信地瞟我一眼,然后把食指放到唇畔,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影响,影响。”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孩子式的调皮微笑,“沈书记,别叫得这么大声,整个长川都听到了,注意一点好,小心领导威信受损哦!”
真觉得受不了,我肯定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如此坦然地虐待我,还不带丝毫内疚的。
“你就是这么爱一个人的吗?你就不能稍微改变一点点,迁就一下你的爱人?”我非常恼火,忿忿地说,“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现在见上面,反而天天吵——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没有。”苏静美很干脆地回答我,“只不过现在的沈书记,不是我爱的男人,就这样。”
“相见不如怀念。”她说,“最好的爱情,在回忆里。”
我很沮丧,感觉又一次被她击溃了。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我一转脸,明亮的大灯从小区入口处直射过来,光闪闪的,晃了我的眼,有车进花园了,好象还伴随着人声喧哗,声音也是朝这方向来的。
“SHIT!”我骂上一句,然后觉得非常有必要闪一闪。这个院子里认识我的人多,可不能给谁看见眼下这情形——清晨六点钟,市委书记一脸委屈地站在暴雨里骂街,传出去的话,保证让整个城市的人们笑掉大牙。
“把车钥匙拿来。”我伸出手去,向苏静美提了个要求。
“不行。”她依然拒绝,慢条斯理地说,“我的门钥匙也在一块,可不能随便交到你手上。”说话时,她依然保持优雅的微笑,丝毫不以我的狼狈为意。
我迅速朝左右瞅了瞅,但是方圆十丈之内,就没发现什么足以隐蔽自己的掩体。我犹豫一下,考虑是否应该狂奔而逃,躲到房子后头去,但是又看见苏静美嘲弄的眼神,只能放弃这个鬼鬼祟祟的不雅念头。无奈之下,只好用手遮住脑袋,背朝花园大门,摆了个随意的洒脱造型,就象自己站在这里,是来观赏风景的。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两道手电筒的光束准确聚焦到我身上,然后有人在后边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说句内心话,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在干什么。天色这么黑,雨这么大,时间这么奇怪,我的样子如此难看,处境如此尴尬,心情如此恶劣——我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花园里巡逻的保安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在腰里摸索——他们的家伙是什么?不至于掏出带响有火的玩意吧?
再然后,他们在我面前顿住脚步,猛然石化,表情异常仓皇。
“对——对不起,您是——您在这里——”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静美,然后保安们也看她,又转脸看我,他们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几个字。
大家莫名其妙地对视片刻后,我正要说话,头顶突然多出把小伞来,同时耳边响起一个轻俏的声音。“堵在这里看什么?我们是坏人?”蓝萱出现在我后边,她在训斥两个不长眼的家伙,“领导们在处理急事,想打听一下吗——我要告诉你们老板,保证炒了你们!”
保安们点头哈腰地诺诺连声,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蓝萱手上支着雨伞,侧脸过来,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巧笑嫣然,风情万钟。“小沈,又在跟美女市长上演激情电影啦?也不用入戏那么深吧?癫狂过分,小心感冒哦!”
“看把自己弄得那么湿——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格格直笑,声音脆生生的。“这个镜头是拍什么?爱情海洋,还是泪海?”
站在蓝萱的伞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美,她也望着我们,也在淡淡地微笑。
蓝萱的车停在后边,车里正在放歌,音量很大,就象此时该场景的配乐——非常蹊跷而且戏剧,音乐似乎来自我们先前听过的同一个女歌手,声音透明柔软,象情人在耳边呢喃,穿过风雨,让人心悸。
泪海。
“爱已不能动,还有什么值得我心痛,想你的天空,下起雨来。没人心疼的黑夜,脸颊两行咸咸的泪水。是你,是你——让我望穿泪水肝肠寸断。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我们都没有说话,缠绵的歌声里,大雨哗哗地下,无边无际,不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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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苏静美轻轻叹息,她的目光有点复杂。“你不是打算去省里摊牌吗?”她说,“带上这位蓝总吧,她很适合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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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说得对,苏市长,我也这么认为。”蓝萱抬起脸来,毫不犹豫地接上话,“事实能够证明,他更需要的是我。”
苏静美微微一笑,风轻云淡。然后美丽的面容隐没不见——她终于把我们之间那道门轻轻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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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明,直到大雨将歇。
我感到耻辱——在秋叶面前的又一次完败,除了羞愧,除了狼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感觉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节拍已经不能吻合,对方的想法我们谁都无法认同,而且没有找到任何中庸的妥协之道。
事实上,这是苏静美对我的抛弃——是的,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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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陪我伫立在苍茫的雨中,身子依偎着我,手上的伞一直为我而举。无边无际的暴雨里,这顶小小的伞,就象汪洋里的一条船。
“沈宜修。”她说,“爱情这场战争,我们都是失败者。”
“不是只有你在守候,不是只有你被羞辱。”她说,“我也是。”
“不是只有她会哭,不是只有她会痛。”她说,“我也会。”
在她俏丽的脸蛋上,有晶莹的水滴,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车里的歌声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闭上双眼,还看见和你的缠绵,眼角的泪水,洗不去心中一遍一遍的誓言……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远找不回来,你怎么舍得让我的爱流向海,伤心的往事一幕幕,就像潮水,将我掩埋……”
苏静美的别墅露台上,重重的窗帏后,灯亮了,又灭了。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送我回去吧,小蓝。”我说,“折腾了一晚上,真他妈累。”
是的,心累——比跟人玩政治还累,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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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被蓝萱言中——睡过一觉醒来后,连打N个喷嚏,我泪眼汪汪地擤了好几把鼻涕,才发现自己确实伤了风,得了重感冒。
感冒就感冒吧,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叫来卞秘书,瓮声瓮气地吩咐他帮我找点药。
卞秘一听就立马紧张,好象天塌了下来。“那可不行,您得上医院。”他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样子,让我以为自己患的是绝症。“市一医院有专用病房,平时领导们看病都上那儿,我让办公室通知他们。”
“不会这么严重吧?”我说,“感冒而已,会死人吗?吃点药就好了。”说话间,又喷嚏连声,让我意识到吃药可能不管用,又改口说,“嗯,要不,让他们来个护士,输个液什么的也行——”
“不行不行,哪能这么轻率?”卞秘书摆出不肯就范的架势,“要是输液有个药物反应,在这里能得到及时处理吗?还有您要检查身体,测心率脑电图照CT什么的,设备能抬来吗?”
“我靠!至于吗?”我吓了一跳,“你得个感冒,也会这么隆重?”
“不行,我得跟秘书长汇报。”卞秘书拿出执拗的劲头,开始拨上电话了,“领导的身体,是我们这些身边人员的工作责任,这个您说了不算。”
接到电话,朱秘书长也很紧张,立马赶到一号楼来,对我的病情表示关切的慰问。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我的恢复时间,因为过两天就要上省委开会,他表示我的身体事关长川全局形势。于是秘书长亲自拨打长川市一医院的紧急电话,通知对方妥善安排,并且给院长下了个明确的指示:务必全力救治,要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力争在明天早上之前,让市委书记的身体全面恢复健康。
虽然我觉得完全是小题大做,但是抵抗没有意义,按照秘书长的说法,我的身体属于人民,这个问题不能让我自作主张。于是我很不情愿地被大家送进了医院。
然后感觉到非同小可,一把手贵体有恙,果然与众不同——医院的领导们全体出洞,加上一帮貌似专家们,堆得我这间高干病房人满为患,好象准备在此开个党委扩大会。
护士们围着团团转,在医院领导们审慎而神圣的专业目光里,看上去她们都很紧张,好象手脚有点僵硬,做事都不利索了。
闻迅赶来的还有几位市领导,表情郑重凄凉,仿佛是来吊孝的。大家站在病房里,压着声音向医院下达各种指示,方方面面的细节工作都有提及,我的想法是,就差通知火葬场准备出殡了。
我当然清楚如此隆重是为什么——因为我是第一次公开上医院啊,大家不赶着趟地上来表示一下关心,首先脸上不好意思,还有就是机会也难得,往后可献不上这份免费的殷勤了。而象陆副书记这样的老病号,明显不可能天天享受如此待遇——当然,他也不会在乎这个,他喜欢的,是别的马屁方式,更为高级更为实效一点的。
医院的陈院长率领几个白大褂,站在病床前,沉痛地看着我,神色哀琬,仿佛死了爹妈。“大雨连江啊,沈书记昨晚为了防洪抗洪的工作,在雨里指挥了整整一晚上,这才受了风寒——”他跟手下大夫们这么说的。
我吓了一跳,赶紧一瞅该同志的脸上,还好没发现存在什么讽刺挖苦的痕迹,他那劲儿真有种由衷的感动,就象立马就要哭出声来。
防洪?——这么下了场雨,洪水就来了吗?我怎么听说水才到河道一半,夏末农业灌溉都还差了那么一截呢?
看来这位陈院的消息不太灵通——呃,或者说,刘子卫的工作做得太他妈到位了!他应该当保密局长!
“您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院长推了推鼻尖上斯文的金丝小眼镜,突然望着我叹息一气,弄得我神经高度紧张,很怕他突然向我宣布,我的AIDS反应呈全面阳性!
“夙夜达旦,风露中宵……”陈院非常庄重虔诚地说了句暗语或者黑话,我一下没听明白,又发一愣,“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一心为公的好领导啊!
我颓然低头,感觉被打败。他妈的,拍马屁也通俗点嘛,跑这来唱古风吟诗作赋,还带转弯抹角,搞到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这位医院领导大概文青出身,又大概以为我这人跟他路子差不多,他这叫投人所好,想法倒也不差——可惜他那鸡鸡歪歪我一句没听懂,那就算是明珠投暗了吧?
不过还好,院长没有把我恶心死的打算,他吟过诗后,斯文落地,满脸堆笑,转入常规马屁程序。“呃——这个这个,沈书记,您的身体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也和其他领导一样,因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工作压力大,所以影响到健康,很多指标不够好。我们已经专门建档保存您的资料,根据状况,安排专家对口负责,以后请您一定经常抽时间过来医院,定期让我们给您检查,您知道,防重于治,亚健康状态是很危险的——”
“嗯,知道了。”我不置可否地随口答上一句,也没去理会涛涛江水一样泛滥的马屁具体拍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能阻止他。包括病房里站着的其他领导一块——我其实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而且也没发现大家的行为有什么具体意义,能让我好得快一点。但是没办法,游戏就得这么玩,必须给大家一个表示重视的机会啊,我不能什么时候都玩个性耍酷,摆架子拉面子,拒人千里之外吧?
对了,就是这样。大家跑我这来郑重其事,其实是来要面子的,而这个面子,我还不能不给他们。
觉得有点无聊,我手枕脑后,开始东张西望,想看下周围有没有漂亮的医生JJ护士MM一类养眼舒心体,可供调侃消遣一把,以打发时间。
嗯,这位水蛇腰挺细,屁股也翘,那位的桃花眼怎么好象在放电?呃,为什么都要戴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显示专业素质吗?放心,老子没梅毒,瞅一眼又不会传染——哇噻!门口站着的那是谁?极品啊,条子超级棒,挺拔啊挺拔,凸凹啊凸凹,鼻血啊鼻血——靠!脸蛋又看不到,不过瞧那眼睛,俊秀啊,怎么都不可能是一恐龙吧?呃,这个,这个,怎么这么眼熟?MYGOD——
第二部 第一卷 36 似是故人来
呃,这位身材惹火动作养眼的美眉,她是谁?
我探过脑袋,正想查看个究竟,就看见蓝萱气宇轩昂地出现在病房门前,怀里抱着一捧花。
护士美眉手上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看她往里面进来了,却又突然顿住身子,蓝萱正跟着往里走,一个不提防,撞上她的手肘。呯的一声大响,护士手里的不锈钢盘子跌落地上,纱布药水什么的滚落一地,她低低地啊了一声,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
病房里井然有序的安静突然被打破,领导们都吃了一惊,视线全奔那方向去了。
“你怎么回事?”蓝萱秀眉一轩,很不客气地教训那护士,“要么进来,要么就出去,没事你堵着门干什么?这不存心添乱吗?”
护士MM站起身来,低眉敛目地说句对不起,声音也是纤纤细细的若有还无,然后好象就想退出去。
站在陈院长边上有位内科主任,是负责我的专家,看起来挺牛逼的大夫类型,一看这情形不乐意了。病房里市领导们都一脸愕然地看着蓝萱,没见谁跟她打招呼,主任可能以为这位漂亮时尚的美女走错房间了。于是他纳闷地上前质问了一个,语气轻蔑,颇含居高临下的意思。“刚才明明是你撞的人——哎,我说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这么随便乱闯,这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蓝萱一愣,转过脸来瞟他一眼,俏脸蛋立马冷下来,看来主任大人端的架子让她不高兴了。“什么地方?”她反问的样子更轻蔑,语气更强悍。“你穿着白大褂站在这里,居然会不知道?还问起我来了?那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还有,你需要检查一下IQ。”
主任肯定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意外的答案。他张大嘴巴呆了呆,恼羞成怒地发作起来,“你什么态度?太不象话了!你这个女同志——”
“谁是同志?不要侮辱人哦!”蓝萱不带犹豫地打断主任的愤怒,“我说你才是同志好不好?”
主任的表情大吃一惊,然后语塞——我想他脑子里已经寻找到有关同志与GAY也就是同性恋这些词汇之间的联系,然后在病房里一干领导同志的目光里,思想短路了。
陈院长应该也不认识蓝萱,他在迅速扫视领导们一眼后,发现大家表情都很错愕,而且恼怒,不应该跟这位美眉有什么瓜葛,于是冷冷地放出一句狠话,为手下出头,维护医院体面。“你是怎么进来的?嗯?这么不知好歹——放肆!”他压着怒气说,“保安哪去了?”
SB主任一见院长挺他,益发确定面前的嚣张美女身份可疑,于是当场扯着喉咙,连声大呼起保安来。
“真好玩,叫春哪?”蓝萱被主任公鹅一样的嗓门逗得发笑,“还保安——你们干嘛不叫公安?这医院不让看望病人的吗?”说着她也不理会众人的诧异恚怒,昂首挺胸,迈着淑女台步,径直走上前来。“让开!”她正眼也不瞧院长,走到病床边的办公桌前,身子一撞,将他挤到边上,然后脸含不屑地将桌上原来放的大堆花束一把全扫到地下,又把自己手里的花插进花钵里,左右看看,还认真地理了理,一副旁若无人的派头。
蓝萱个子本就苗条高挑,矮胖的院长同志海拔高度才到她发鬓那位置,现在很不幸,被她一家伙挤到病床边,身子卡在中间,让大家非常方便地目测对比了一把,原来他在蓝美眉跟前站着,就象东瓜放在竹子下。
院长的样子显得非常狼狈。“你你你——”他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小眼镜,仰脸望着目中无人的美眉,有点口吃起来,但是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大概这一转身,看见了我的表情。
其实我也没什么太大表情,我在微笑。自从蓝萱一进病房我就想笑——在场领导们莫名其妙的神色给了我足够的幽默感。
“感觉怎么样,沈宜修?”蓝美眉依然不搭理众人,她手上一边弄花,一边侧脸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我,“不会淋这么点雨,就翘辫子了吧?”
“哼哼,死不了。”我笑,“你来干嘛?来砸场子的吗?瞧你那泼辣样儿,想气死我是吧?”
“是啊,你死了才好呢。”她似笑非笑地瞪我一眼,“世上少一祸害,省得让人天天心烦。”
“开玩笑,你有什么好烦的?我看你这叫暗藏杀机,图谋不轨啊——”我把手上的烟头拧灭,又从枕畔烟盒里掏出一支来。
蓝萱腰肢猛然一拧,手闪电似地伸将过来,一把夺过烟,然后秀气的拳头伸到在我鼻子前,脸现挑衅,一声不吭地把那支烟揉碎了。
被烟丝的味道刺激到嗅觉,禁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在床边抽出张纸巾来,擤了把鼻涕,只感觉泪眼矇眬,神魂颠倒。
“你们怎么做事的?”蓝萱看了我一会,皱着眉头责问医院那帮目瞪口呆的SB领导们,“怎么也没个人来管管他?”
我微微一笑,转开脸去,就看见陈院长的古怪姿势。他鼓着鱼泡眼,两只短短的胖手拼命朝外边挥舞比划,好似乌龟游水,仿佛羊颠风发作,动作非常夸张。又一看,门口还真来了两个保安,此时一见院长的仓皇手势紧张表情,又赶紧不声不响地退出去——大家就象在合演一部无声电影。
病房里的领导全体傻眼。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一脸满不在乎的蓝美眉,应该都在揣测她跟我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呃——蓝总。”卫生局的的申局长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打上了招呼,“你这个,嗯,这个花插得真不错,人有品味,一眼就看出来了哈——”
听听——这个就叫没话找话。
然后其他领导也赶紧跟上招呼。不过众人七嘴八舌地,都是说风花雪月,没人提到蓝家老爷子一个字。可能大家都感觉还没搞清楚状况——在不了解我跟蓝美眉的具体关系之前,谁都不敢犯了忌讳,牢守祸从口出这一铁律,谨慎最高,小心点好,谈谈风花雪月总是不会有错的。
在一众领导尽显绅士风度,大唱贵人美眉的赞歌声里,最显尴尬的就是刚才对蓝萱发脾气的SB内科主任——岂止尴尬,简直是痛不欲生。“蓝总——对,对不起啊,我不清楚情况——”他结结巴巴地道歉,但是美眉不鸟他,只是傲慢地冷哼一声,俏脸含冰,偏都不一偏一下。
主任大人更加惶恐,不知所措地朝左右看了看,视线就落到先前那个护士MM身上,看他表情,应该感觉找到了替罪羊。“你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还护士长呢,比个实习生都不如——”
“对不起啊蓝总,你别介意。”院长也赶紧插言赔个不是,“是我们管理不好,这个护士,我们一定处理——”
“新来的,跟咱们管理没关系——以后不能让这种人上领导病房,素质太差了。”SB主任指着那护士,又训斥她。
挨了骂的护士长MM低头站着,眼睛看着地面,也不争辩,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看起来楚楚可怜。
“出去出去!换个人进来!”主任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继续发威,开脱自己。“你自己找人事处申请转科吧,咱们内科不养不会做事的人!”
“是,主任。”护士长纯正的北方口音很好听,就象黄鹂轻鸣,清丽宛啭。她轻轻答应一声,端着盘子扭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说,“站住!”
秀气的身子猛地僵住,不过她没回头,犹豫一下后,继续向外走,居然不理我。
“嗬——”我乐了,“好大的架子!”
“哎哎哎——站住!”病房里立马闹成一片,医院领导们一个个脸赤耳白,都急了,“沈书记叫你哪!听到没有!”
门口的保安把护士长拦下了,但是她背朝大家站着,依然没有转身。
“有没有组织纪律,啊?不会听招呼啊?”SB主任的声音比谁都大,“让你过来!”
护士长MM又呆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转过来身,好象很不情愿的样子。她不声不响地朝这边走,脚步轻柔,落地无声,就象猫步。
“咱们长川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美女?我怎么就没听说过?——看来,还是信息渠道不够通畅啊。”我笑着对边上的医院领导们说。
“啊?”陈院长有点发愣,眼望着内科主任,意示征询。
“哦,呃,这个,部队转业,军分区指定安排过来的,上个星期才——”
MM低眉敛目地站在我的床头,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嗯,护士长,来。”我说,“把口罩摘下来,给首长审察一个,够不够漂亮,是不是美女,好不好?”
病房里的人们全体翻起白眼,不寒而栗。
“哎——你怎么回事?发花痴啦?”蓝萱大怒,好象就想提手抽我,“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我没理会她,笑眯眯地指着护士长,“脱下,脱下,千万别客气,今天首长还就看上你了!现在,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一定要脱——”
病房里一片嘁嘁喳喳的嘈杂声里,护士长缓缓抬头,她幽幽看着我,轻轻地叹口气,终于举手投降——哦不是,是举手把罩子摘了下来,就看见了那张清丽脱俗、秀雅绝伦的瓜子脸。大家眼前一亮,人人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人间尤物。
“首长,对不起。”美眉眼神恍惚,泪光迷离,好象马上就要忍不住哭泣。
“怎么样,小蓝?”我看着蓝萱,挑逗了一个,“我的眼光不错吧?呵呵——”
蓝萱瞪着我,目光带火,怒不可遏,好象想一口把我吃掉。
“陆小媛!”我转过脸去,直视护士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事先没有一个通知?你还有把我当成你的首长吗?”
“对不起,首长。”小陆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在秀丽的脸庞上滴成两行,如倾如诉,似悲还喜。“我说过会跟你来的,我说过不打扰你的。”
“嘿嘿。”我无可奈何地笑,“谁给你安排到这里的?上官吗?”
小陆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又转脸告诉医院那帮已经晕头转向的SB们,“这位护士长来自北方,如果你们医院因为她是外地人,不能善待人家的话,就等着被中央大老们修理吧!”
院长跟那主任脸都黑了。
当然,我也就是帮小陆吹个牛,为她撑撑台面吓唬吓唬人。事实上她已经转业,就不可能再跟上头有什么关系,这可真叫木已成舟了——只不过上官仪这闲事也管得太离谱,人家小姑娘动了点凡心,你还真能答应她,让她从此背井离乡,就到长川扎根来了?
蓝萱眼睛又瞪陆小媛,一脸悻悻地,样子非常恼火。
第二部 第一卷 37 插花,是一种艺术
这时候又有两位护士手上拿着吊瓶针头什么的走进病房,才算将医院一帮领导从无以复加的难堪中搭救出来。陈院长擦把汗,赶紧请示我一个,“沈书记,您看可以开始打针了吗?”
“不清楚,我不是医生。”我瞟他一眼,“因为在这里,应该由你们作决定啊,你不会还让我自己操作吧?”
“哦,哦,嘿嘿,那哪能呢——沈书记真幽默。”陈院又擦一把汗,陪着满脸的笑,转脸吩咐手下,“还不过来,帮领导——”
“哎,我说,我不要她们动手。”看着护士们操着家伙上来了,我忍不住又推翻自己刚才的说法,拍板决定了一个,“让小陆来吧,她的技术好,我清楚。”
“你们啊,有眼不识金镶玉。”我随手点了点面前的医院领导,“人家以前什么档次?现在到你这破医院来,那叫屈才啊,你们倒好,有个宝贝不会用,稀里糊涂的——”
“沈书记指示得对,这位小陆我也清楚,态度好,有礼貌,人长得又漂——呃,这个技术更是没得说。”SB主任赶紧点头哈腰,“不然也不会调高干房来——”
“那是那是,部队下来的同志,到地方上都没得说,技术过硬得很,都是尖子,素质都很高,哪里是现在这些医科学生比得上的?”又有人附和他。
一干医院领导纷纷出言,猛拍小陆马屁,大唱部队赞歌,一时间搞得房间里人声鼎沸,跟个菜市场似的。
一片歌功颂德里,只有蓝萱不乐意了,斜眼睨着小陆,冷冷地哼上一声,“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小护士吗?看你们能把她吹上天!”
小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从另外两个护士手上接过药水针头,开始帮我打针,旁边人说了些什么,她好象根本就充耳不闻,就象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好啦,都散了吧,我想休息一会,谢谢关心啊,耽误大家宝贵时间了。”我靠在床头,手枕脑后,看着小陆一脸平静地在身前做这做那,就感觉困了——真是这样的,跟这姑娘一块生活过将近四年的时间,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安详味道。
于是大家纷纷告辞,又乱过一阵,就各自散去。
我眯上眼睛,且小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抬手看下表,下午两点了。
门紧紧关着的,病房里很安静。小陆在床前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见我醒转,马上站起身子来。
蓝萱居然也在,两手环胸,在椅子后面来回走个不停,侧脸看着小陆,满脸的烦闷。
“哎,我说小蓝,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有点纳闷。
蓝萱表情更郁闷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她立刻反问我,并且指了指小陆,“你为什么不说她呢?她又凭什么——”
“嗬——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人家可是护士——”
“护士了不起吗?这医院只有一个护士吗?别的人怎么不呆这里?她是你什么人?”蓝萱居然顶了上来,而且毫不掩饰脸上的嫉恨。“沈宜修,说你是个流氓吧,那还真没错,这还把流氓牌子都挂起来了!你说你是个什么人?怎么到哪里都有女的缠你?”她恨恨地说,“昨天你找小姐,就算想解决个生理问题吧,我都算了——”
“切!算什么算?”我手一挥,“我找不找小姐,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我什么人?”我不耐烦地说,“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
蓝萱语塞。
小陆默默地望着我,依然不声不响,眼神依然宁静——她又把口罩带回去了,只露出灵秀的大眼睛。
“小陆。”我说,“怎么这么害羞——”
“首长,请不要再叫我小陆了好吗?现在我不是军人了。”她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只有在部队他们才那么喊,我不喜欢。”
“哦,这样啊?”我说,“那就——小媛吧。”
“是的,谢谢首长。”陆小媛又垂下眼睑。她正在帮我拔针,先是稍稍地按摩一下血管,然后迅速起出针头,整个动作轻轻柔柔,就象微风拂过手背。
“呵呵,那你又叫我首长——”我边说边想,这小姑娘,其实心里应该很矛盾,挺乱的。而且在空调房里,她的手心居然有点潮,动作过后,在我的肌肤上,留下了温温的汗湿。
“药水输完了,首长。”小陆的声音非常平静。“既然您已经醒来,我现在就去通知医生,来帮您作个检查。”
说完她端起旁边的医用托盘,低着头,又默默地飘出病房——她的脚下很轻盈,就象在飘。
我和蓝萱看着她的背影同时发愣,又互相对望了一眼。
“呵呵,其实小陆这丫头人不错,挺纯朴的——”
“什么啊?”蓝萱嗤之以鼻,“你看不出来吗?那么闷骚。”她不以为然地说,“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指不定心里在跟你干什么呢。女人的感觉最灵了——”
“哦?真的?”我捏着下巴,很有兴趣地跟她探讨,“你感觉——她想干什么?”
蓝萱白了我一眼,“你还用我提醒?自个随便猜吧!”她忿忿地说,“也不知道你这流氓用了什么迷魂大法,把人家这么一漂亮大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从北方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还打算在这落地生根了!长川就这么好?”
我笑起来,“瞧你那妒火中烧的样儿,对你威胁很大是吧?”
蓝萱没说话,从桌上抽了支花出来,随手撕下两瓣扔了,然后叹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我,意味萧索,神情落寞。
嗯——闷骚了,我觉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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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秘书进来了。
“朱高志书记来看您,就在门口。”卞秘书俯身过来,在我耳边轻轻地问,“见吗?”
“你这叫怎么说话的?神秘兮兮的不象个正经人。”我瞪了他一眼。
正靠在床头吃水果——蓝萱剥了个榴莲,闻起来味道那个怪啊,不过还行,一放到嘴里,就没那么臭了。我一边拿着纸巾擦手,随口反问卞秘书,“人家来看望病人,都到门口了,我能不让他见吗?就算是国家领导人耍这派,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吧?”
“小蓝——开门!接客!”我大声指示了一个。
然后就看见朱胖子笑咪咪地进来,后边还跟着个穿警服的——居然还真带上他那御用司机、北川县的公安局长赵大人了,就不知道有没有把他们那刑具也给一块带来。
正是盛夏酷暑,外头气温可能有点高,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的。尤其赵局,一手一大篮水果,好象还拎了挺远,进来的时候都有点气喘吁吁的。
小陆连忙走过去,就要接过赵局手上的东西。
“不用帮忙,小媛,你站那看着就行。”我冲她晃晃手指,“人家是来献诚意的,你可别随便出手,那不是耽误人家表现吗。”
小陆吓了一跳,象被针扎到一样,赶紧缩回手,果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是吧,老朱?”我又转脸笑着问胖子,“你们连个提水果的人都找不到啦?这个我可就有点不相信了。”
“嘿嘿,沈书记,就是——您是站得高看得远,目光比谁都锐利啊。”朱胖子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随口献上一马屁,又笑着说,“犯了错误的同志,就得给他机会表现表现,提这点东西算什么?还没让他负荆请罪呢。”
赵局长把两个水果篮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过身来,一脸憨厚地冲我们打招呼,“沈书记好——蓝总好——卞秘书好——”
我没理他,瞄着朱胖子。“老朱啊。”我也笑咪咪地说,“怎么到了长川,也没去老陆家玩,想到跑我这来了?是不是陆书记昨晚太辛苦了,睡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嘿嘿,这个——哎,小赵你真不会做事情——”朱胖子左右看看,突然提高声音,“怎么能把篮子放桌上呢?你把花给压坏了!”
我们都转脸去看那花。赵局长大为恐慌,立马冲上前去,把篮子提下来,又慌手慌脚地把弄倒的花重新扶起来,脸都急红了。
“嘿嘿,这花,小蓝公主插的吧?”朱胖子搓着手,又拍蓝萱马屁。“我一瞧就知道,这品味——咱们长川,再没第二个人插得出。”
“谢谢,朱叔叔。”蓝萱笑起来,表情很有点讽刺,“难得你还记得哦,那时候每个礼拜都到我们家来,我学插花,你都帮我找过好多材料,我爸当时还批评你浪费呢,不是吗?”
“应该的,应该的,不浪费,不浪费。”老朱一点也没听出什么挖苦来,笑得很有乐趣,“还是沈老板有福啊,咱们蓝大公主,可是不轻易出手的哦,啧啧啧,这花插的,艺术啊——”
“嘿嘿。”我也笑,我觉得他这马屁拍的,一石二鸟,寓教于乐,艺术啊。
“哼——”看样子蓝萱中了招,她扬起圆润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脸得色。“我这是明珠投暗,他能看得懂吗?没品味!”
“就是,我这人俗啊。”我伸个懒腰,“什么叫插花?花是用来插的吗?还不如干脆叫采花。呃,老朱,听说你倒是蛮喜欢干插花这活,都插成艺术了,有这爱好吧?”
一室人尽皆绝倒。蓝萱满脸通红,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
我没理她,坐起身子,脸也绷了起来。“听说陆副书记也在跟你学这门手艺啊,是这样吗朱书记,好玩吗?”
朱高志呆了一下。“嘿嘿,一般般,一般般。”他抬手擦了擦汗,“嗯,这个,沈书记身体好点了吗?”
“嗯,昨晚上不行,差点闷死,现在没事了,死应该是死不了啦。”我又靠下身子,淡淡地说,“我还想活得久点,等到朱书记当上朱副市长后,向你讨教一下怎么插花的呢。”
朱高志跟赵局长的表情都很寒,汗也没见出了。
“那——这个,呃,沈书记要多休息啊,我们就不打搅了。”朱胖子干笑几声,就想闪人了。
“等等。”我指了指他,然后吩咐卞秘书一个。“把他们那果篮提过来。”
“小媛。”我又说,“帮我把篮子清一清,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品种的水果——”
两位北川来的客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干站着。
然后就看到果然有好玩意——不过不是水果,是银行卡,两个篮子里一边一张,在里面闪闪发光。
“嘿嘿。”我笑,“太客气了吧?这是什么?”
朱胖子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发出声音来。
“上面多少钱?”我好奇地问。“请如实告诉我——接人情也要让咱心里有数,知道吗?”
每张卡五万。
“很好。”我满意地说,“这个人情,我收下了,谢两位老板赏。”
第二部 第一卷 38 除了性革命,你们还能领导什么?
我得意洋洋的语调中颇含不善,大家理应都听了出来。北川的两位领导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朱胖子终于不笑了,公安局长又开始擦汗,而且瞧起来他那汗水还挺多,就跟自来水似的,眼看着哗啦啦地直往外涌。
“怎么啦,赵局?”我好奇地问,“空调效果不好?”
“没,没。挺好,挺凉快。”赵局长满头大汗,一脸的惶惑,似乎头也晕了。他努力冲我们献上一个憨厚的笑容,却是呆板生硬,仿佛白痴梦游一般。
看见身旁造型忠良正直的警察叔叔如此窘迫失态,边上小陆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姑娘心软,抬脸望我一眼后,不声不响地从桌上拿过一盒纸巾,给他递上。
“啊?谢谢。”赵局的样子感动得想哭,“我有,我有,谢谢你。”说完他手忙脚乱地在警服的裤兜里翻寻摸索,果见扯出一叠纸来。
嗯,应该说,北川这位公安局长的心理素质确实不怎么样。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注视让他感觉到压力的缘故吧。赵局样子有点乱,随着摸摸索索的动作,一长串银色的小东东悄无声息地从袋口飘下来,落到他的脚边,在灰褐色的木地板上,看起来亮闪闪的挺惹眼。
“您东西掉了。”说着小陆弯腰下去,把那串物事拾到手上,就要交还给他。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东西才递到一半,赵局都还没来得及伸手过来接,小姑娘突然神色大变,就跟触电似的,手蓦然一抖,直接把那串小玩意给扔出去了!嘴里还讶异地啊了一声,好象非常意外的样子!
那东东重量应该不大,在空中飘啊飘地,就这么落到我的床前了。定睛一看,一排E文字母——DUREX!
哈哈,原来是套套啊!呃,或者说,就是传说中北川公安局长著名的随身刑具了!
我哈哈大笑,随手拿起杜蕾丝来,前后瞄了一眼。“赵局可真有品味,名牌货啊!呃,还带夜光的,哈哈!”
一室目光都盯在我手上,尤其两个年轻姑娘,表情错愕,尴尬无比。
“不是说的老三样吗?还有那个伟哥呢?铐子呢?都带在身上吗?”我笑咪咪地说,“不错不错,挺有专业精神——嗯,不知道赵局跟咱们朱书记,是刚刚打靶归来,还是从我这出去,再打算用上这工具插个花什么的?”
说着话,我还把手上杜蕾丝冲着床前表情古怪的蓝美眉晃了晃,展示一下。“怎么样小蓝?我没说错吧,人家层次就是比咱高,钦赐黄马褂,御前带套行走——你学插花那会,朱县长也是给你找的这材料吧?”
蓝萱满面飞红,啐了我一口,“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下流?”说着话,她伸出手来,将那串套套一把抢过去,扔进垃圾筒,然后指着北川两个汗如雨下的领导就骂,“朱胖子,赵小武,两头色狼!我说你们这些男人,一天到晚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太不象话了吧?还革命领导呢——除了性革命,你们还能领导什么?”
小陆此刻的表情就更怪了。她抬起眼皮来,厌恶地瞟了身边的赵局一眼,纤巧的身子下意识地朝边上挪动两步,离他远了点。大概小姑娘的潜意识里,觉得身边这位貌似老实忠厚的警察叔叔,原来并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安全感吧。
面对蓝萱的怒骂,两位革命领导无言以对,相顾黯然失色。
“算了算了,你骂个什么劲儿?插花又不是犯罪,管得着吗你?”我朝一脸愤懑的蓝美眉摆了摆手,“这插花的活,现在就不谈了,以后有机会再学吧。今天咱就还是继续自己的工作——收钱!这事还没弄完呢。”说完我招呼旁边默然不语的卞秘书一声,“把纸和笔拿来,我给他们打个条。”
病房里的目光再次投到我身上,看大家的表情,又诧异起来。
“不会吧?还以为你开开玩笑,真打算干啊?”蓝萱转脸看着我,有点恼火,“别人都算了,他们这个钱,能收吗?”
“能——”我拉长声音,得意洋洋地说,“领导住院,人家表示一下慰问关心,很正常啊,很有人情味啊,怎么就不能收?”
“那也不能打收条吧?有这么神经病的吗?”蓝萱更郁闷了,“你是不是在发烧?”说着话,她还真探手过来,试我的额头。
我脑袋一偏,躲开她的手。“卞秘书,写上。”我说,“今收到朱高志赵小武两位同志捐献义款,合计人民币十万元整,是实——签名,日期。”
北川两位领导怔怔地望着我,一脸的不知所云。
“嗯,把纸笔给两位。”我又说,“你们也得给我留个条,声明一下。”我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告诉他们,“就这么写——原北川县石窝子乡完全小学年久失修,不能使用,当地学生无处读书,我自愿赞助捐款五万,用于该校重建工程,并以此行为倡导助学风气,关注失学儿童——”
大家的嘴都张大了。
“是啊,就这样。”我说,“卞秘书,收过善款,就打电话通知民政局,让那边备案,告诉他们我组织的这次捐款,北川两位领导带头响应,积极献助,爱心可佩,精神可嘉,非常难得啊。”
“呃,这个——”朱胖子翻起了白眼。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我不耐烦地说,“要不就通知纪委老秦,把钱交他那去,你们自己选择。”
蓝萱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吧沈宜修。”她说,“这么干得罪人啊,还会给外边骂作秀装B——”
“你说对了,一点都没错!就是在作秀!”我无所谓地说,“今天这B我还装定了!怎么着?”
“修路盖学校,都是积阴德的事儿,朱书记,我这可是在帮你啊。”我看着神智不清的胖子,冷冷一笑,“再说你们这点钱还不够,我还得接着弄,让长川的领导们都来献爱心,你们看,怎么样?”
朱胖子张口结舌地看我,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状若白痴。“呃,沈书记,不好意思。”好久之后他才想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指着篮子里的银行卡,试探着问了句,“这个钱,我们拿回去行吗?”
“不行!”我断然拒绝,“哪有看病人的人情,自己又带回去的?世界上没这个道理!”
“写声明!”我指了指他,语气很坚决,“要不,就到秦书记面前去写检查!”
在市委书记的淫威之下,两位客人很快地屈服了。
“嗯,不错。”我看着手上两张捐款字条,很有乐趣地伸出手指来弹了弹。“还有件事要拜托两位老板,就是做了好事,眼下这一时三刻地也别急着到处张扬,别搞得我这活动不灵泛——这事就你们俩出钱,显得太独了对吧?别人议论起来不好啊,那不都会怀疑你们这捐款的善心啦?”
这时候门又剥剥连声地被人敲响——估计又有人情要飞进来喽,呵呵。
两位领导不敢再行停留,诺诺连声,且退且走,打开门仓皇遁了出去。在门口,他们碰见了自己的邻居,北川邻县西江县委书记陈曙明,身后带着个司机状的小厮,很有涵养地朝他们打招呼,两人都没顾得上理会,急冲冲地就闪了人。
“哎哎哎,陈大书记——”我拍拍床帮,“带水果了吗?”
“怎么啦?那两位?”陈书记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来,眼睛还往身后瞄,“怎么就跟做了贼似的?”
“哦,没事,可能是同志们对我太有感情了吧,这都要哭出声来了。”我笑着说,“曙明书记,我怎么觉得你也想哭啦?”
“至于吗?呵呵——”陈曙明同志把脸回转过来,看样子释了疑心。“沈老板不就得点小感冒?将养个三两天的,生龙活虎的劲头不又回来了,值得大惊小怪吗?”他不以为然地说,然后看着我,露出跟朱胖子一模一样的温柔笑脸来。
“呃,我说那位同志哥,把果篮放下,这么大热的天,拎在手上不累吗你?”
屋子里的人们看着感觉良好的西江县委书记以及他的司机同志,脸上同时露出同情和怜悯的表情来。
第二部 第一卷 39 打针输液与床的关系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接了九位客人。
看望病人的领导们手上提来的道具不一,有送果篮有送花的,也有人送营养品,但是共同点就是都带了MONEY来,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无一例外。
比较有意思的是,送礼的人群中,我还看见了以前在法制办工作时的老领导——于主任。
于主任依然是法制办主任。这个老家伙我其实清楚,无能无为确实有一点,但是在钱这方面倒基本能算得上一个清廉——当然,关键原因我认为是该部门本身属于清水衙门,想沾点荤腥比较困难,从而限制了他的发挥,导致他不能跟其他领导一样,水里钱水里找。既然缺乏财力物力继续投资宦途,那在法制办这鸡肋单位一呆就是五六年,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老领导挺大方的嘛。”我捏着小陆从果篮里翻出来的两叠人民币,拿在手上扬了扬。“出手就是两万!”
估计老于送这种人情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也没看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的钱给扒拉出来,他好象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依然陪着笑,脸上没跟其他领导一样,当场就变了颜色。
“让小蓝把钱点一点,别有假的在里头。”我把钞票随手抛给卞秘书,他又递给了蓝萱——这丫头站了一下午,帮我当上出纳了。然后卞秘书又按惯例拿出纸笔来。
“是应该点一点。”老于陪笑说,“我在银行取钱的时候,也怕有伪钞,也点过两遍,呃,现在这银行啊,可说不清楚——”
“怎么,找我有事?说吧说吧,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一边说话,一边冲卞秘书摆摆手,示意他先不用忙着开收条。
“嘿嘿,真的?呃,沈书记真够意思——以前在法制办我就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大家不是都在说吗,沈书记以后是要当大领导的!”老于搓了搓手,非常感慨的样子。“那我就直说了?”
我无语地笑,其实我知道他想来干什么——目前长川在搞机构改革,法制办这个莫名其妙的单位,我正准备撤了它,老于肯定是来要位置的。但是他傻得实在够意思:第一,不会察言观色,他也不想一想,哪个领导会这么直接地收钱办事?那不成正宗一婊子了吗?第二,他的马屁水平相当低劣——因为是人都知道,在法制办的工作经历,绝对属于市委书记的正版恶梦,他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哼哼。”我笑,“直接点,说吧老于,我听听你的愿望。”
于是老于一脸天真地把我当成流星,打着衣结许起心愿来。他絮絮叨叨地谈了不下十分钟,我才听明白果然是想换部门,老于的意思是最好能够平调县里或者区上任个正职。
我倒了,老家伙居然行情也不懂——一个区长或者县委书记,是他这区区两万块的湿湿碎能搞定的?我靠,真是脑子有毛病。
“老于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脑筋,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了,不能与时俱进啊。”我语重心长地教导他,给他开上个时事小讲座。“现在江湖上要论起买官来,什么价钱?县长区长,一百万!县区党委一把手,两百万!这都还不带平时感情投资的。”
“告诉你怎么操作吧。”我捣着手指,数给他听,“我这里得占个大头,因为目前党群副书记空缺,有资格主持召开组织人事工作会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他那份你得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帮你上会提个议。然后呢,我一个人说过还不算数,常委们如果都反对的话,还是搞不成,所以他们那里你也得做工作,每人送他个十万八万的,也不需要全部送,有三分之二多数就行了——呃,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跟常委们不熟,这个交道打起来有难度的话,加一百万吧,我也可以帮你公关——”
“啊?要这么多钱?”老于被一连串的百万级数字弄晕了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我哪有这么多——”
“投资嘛,没钱可不行。”我笑咪咪地说,“你可以去贷款啊,抢银行也可以,就跟做生意一样,只有肯花本钱,才能办成事。等到坐上位置,就轮到你去卖了,弄得好的话,一个县委书记干上两届,千把万没有问题。”
“但是你的方法不行,这么送等于白搭,还让人讨厌你,严重缺乏技术含量。”我又批评他说,“怎么能拿着钱,冲上来就嚷嚷要办事呢?那不跟嫖小姐一样了?组织工作的严肃性体现在哪里?你得表现得委婉一点,含蓄一点,要象泡妞谈恋爱,多花点时间,多花点耐心,每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你有完没完?也没个正经——什么叫泡小姐谈恋爱?”蓝萱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打断我很乐趣的啰嗦,“别玩人家老于了,该开收条你开得了,废什么话?”
“呵呵。”我笑起来,“就这样吧。”我说,“你这人我算是了解的,在单位里除了多报几张发票,倒也没弄到什么钱,那就算了吧,今天也不罚你的款了,钱你拿回去。”
老于这时候才变了脸色。
“你的情况,我会到常委会上提,也不用你送什么钱。”我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但是该怎么议就怎么议,我也不能帮你定什么位置,到时候看集体意见。”
下午五点半,又接待了一位客人,让我颇感意外。
是南区的区委书记吕高明,也是提着果篮来的,里面也有两万块钱。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指着面如土色的吕书记,“人家都说你不送不卖,还能算个好官,原来也在装模作样?也就是想方设法走门子的?说吧,你又有点什么想法?”
吕高明面有愧色,低着脑袋半天不吭气,好久之后才说话。“我没想办什么,确实是没办法,沈书记。”他的样子倒是真的不好意思,“大家都说你在医院里接人情,谁送了都要,我这如果不来,你往后会怎么看我?在你面前我还能说上话吗?”
“哦?”我说,“外边都在传吗?”
“是啊。”他说,“本来我也不信,可是——”
“嗯。”我沉吟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过了。
“好多领导都在打听这个事。”吕书记又说,“可能到了今天晚上,您这儿就会给他们挤爆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说,“钱你拿回去,以后不要这样——你放心,我不会要这种钱,黑钱灰钱我都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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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宣布收礼行动结束了。清点一下战果,加上前面朱高志赵小武两个人的十万,一共收到二十七万五千块。
“哇,这么多?才一下午。”小陆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样子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住两天的院,那得收多少钱啊?”
“没见识。”蓝萱对陆小媛的诧异语气嗤之以鼻,“最多也就百把万吧,市委书记要收礼,这个数都拿不到,那还有什么面子?”
“那是,这点钱要搞个完全小学出来,那还差一大截呢。”我同意蓝美眉的看法。“但是现在不能弄了,搞到长川全部动起来,影响可就恶劣了。”
我决定马上返回和苑一号楼,不能再呆在医院里,给他们机会。吕书记说得对,今天晚上绝对会有高潮——市委书记公开收礼,那是什么情况?我在考虑这事的时候,可没想到消息会走漏得这么快。
但是问题在于我的感冒真没好,连液体都还没挂完,还差一整天的量呢,这可有点麻烦了。于是院方在接到我的出院指示后,决定派个护士加个班,去一号楼照顾我的病情。
谁去?当然是陆小媛,无可厚非,没有争议。
除了蓝美眉——她态度激烈地表示反对。
“不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都不是好人——”站在我的车旁,看着陆小媛拿着药水器械什么往行李箱里放,蓝萱一脸的郁闷。“谁知道你们会干什么坏事,不会到床上去打针输液吧?”
“呵呵,看你说的。”我觉得她想象力不错,打针输液这比喻挺有幽默感。“就算我们要干点什么,那也不关你的事吧?”我笑着说,“我们都是成年人,又没结婚,干什么算是干坏事呢?”
蓝萱的秀眉竖了起来,看上去好象要发脾气。
“嘘——小心让医院领导听到。”我又说,“再说了,如果要干点什么的话,过去四年我早就干了,也不用等到现在,小蓝你说对吧?”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这说法似乎让蓝萱气小了点,她慢慢悠悠地说,“如果希望我不怀疑你的话,那就让我也一块去,相信在我的监督之下,你那自觉性会保持得很高!”
“切!那你继续怀疑吧。”我一挥手,“我没打算玩双飞,吃不消!”
在我们的玩笑声里,陆小媛护士长一脸安详地收拾东西。美眉的神情平静如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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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和苑一号楼,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厨师老张弄好饭菜,几个人一块吃过,我又继续挂上点滴,然后我让卞秘书拿来一叠文件报告,给我靠在躺椅上慢慢翻阅。
陆小媛在我身边站得笔直,打招呼让她坐下也没个回应。不管吃饭还是帮我打针,她都一直不说话,而且她又把口罩戴回去了,只露出灵秀的大眼睛,淡淡地看着我,静若清水,古井无波。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象回到了西山疗养院的高干楼里,我坐在书房里看资料,她静静地站在身旁看着我,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不止不休。
于是,这样的感觉让我——睏了。
又看了两页文件后,我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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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工厂出品,第——第多少集了?不记得了。
这个世界,还有梦吗?我也不知道。
没有风雨,也没有大雪,更没有电闪雷鸣,天地四合。
在不明环境的黑暗中,我搂着一个女子,我们正在办那种事情。
然后,我感觉很害怕,因为看见了女子的脸。
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让我怕了,而是因为,很陌生。
是的,非常陌生的一张脸庞,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让我非常害怕——为什么,在梦里会遇到一个如此陌生的女人?这不正常啊。
于是我决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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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挂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永无止歇。
醒来的时候,我是张大嘴巴的,嘴角哈喇子挂得老长,低头再一瞧,口水已经在胸前流成一片,T恤都弄湿了。我赶紧抬手擦拭一下,又尴尬地转脸四顾,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我这丑态的,所幸的是,二楼小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卞秘书大概回楼下卧室睡觉去了,陆小媛——我一抬手,才发现液体已经挂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帮我摘下了针头,应该现在也回医院了吧。
嗯,这个女孩,有点意思。我想。
然后我就洗了个澡。
然后我就跟往常一样,光着膀子,披着浴巾,打着赤脚上了露台。
一号楼所处的通和苑位于市区中心繁华地段,座落在一个小山包上,是整个长川城区地理位置最高点,俯瞰全城,纵览大局,视野之中没有丝毫阻碍,极其开阔,这也是历代长川主政者的保留格局——任何一次城市规划,都必须考虑到通和苑的视线角度,无论什么建筑项目,其高度或者位置绝不允许阻挡城市管理者们的目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通和苑是一个绝版的地理及其心理高度,或者说,是一个政治的高度,权力的高度——只能供人膜拜,绝无复制可能,谁他妈再有钱也不行。
而一号楼,就是通和苑里最牛B的楼宇——整个城市,此点最高,绝无疑问。
现在,站在城市最高的露台边,眼望星光璀璨的夜空,迎着深夜的凉风,看着满城的灯火,我张开双臂,长长地出口气,又深深地吸口气,心里觉得很舒服,非常享受,有凌风而起、飘飘欲仙的感觉。
是的,这种感觉,其实是权柄在手,随心所欲的快乐。我想这样的快感,在我以前,处在这个位置的所有前辈们都存在,这也是无数人毕生追求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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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高举双臂,仰脸望天,在思想里充分探索快感和位置的关系问题时,意外发生了。
有人突然从后边抱住我——滚烫的身体,凸凹的曲线,给我的感觉,绝对是个女人,而且是极具弹性和压力的极品身体。
猛然转脸一看,就瞧见陆小媛清丽的脸庞,痴狂的眼神,还有深情的泪水。
“我想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很压抑,很悲伤,表情也非常无助。她紧紧拥着我,手扣在我小腹那个位置,好象要挤入我的身体,而且她的指尖一遍一遍地抚摸我小腹上那道疤痕。“对不起,首长——”她又猛烈地哭泣起来,脸贴到我的背上,泪如雨下。
这么意外的一家伙,没有丝毫预兆,搞得我当场晕眩。当然,晕眩主要来自陆小媛身体带给我的感觉——温度太高,抱得紧,她的身子好象马上要融化在我身上。
“小陆,呃,小媛——”我结结巴巴地说,“冷静,冷静,千万要冷静——”
第二部 第一卷 40 独角戏——星空下的缠绵
问题是,陆小媛完全没有冷静的迹象,事实上,她非常激动,非常投入,好象已经彻底陷入到一个想象的空间里,根本无力自拔。
“首长,首长。”小陆紧紧贴住我的身子,喃喃低语,语气中的痴缠艾怨浓得化不开来,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我跟着你来了,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终于又见到你,上天对我真好……”
星光下我清楚地看见,她迷离里的眼神里,一半是海水,另一半,是火焰。盈盈的眼波后,俊秀的明眸中,隐藏的烈火在疯狂地燃烧,而且越来越旺,越来越炽热。
确实——很热。正值盛夏天气,我们身子这样牢牢地贴在一块,再大力地一挣一动,身上立马湿了汗,而且汗气蒸腾,迅速发散开来,传至鼻中,温温的,咸咸的,不是很好闻,但是却充满诱惑。是的,这种幽幽的气息我非常清楚,那叫——情欲!
至不能抵挡的是,小姑娘的手停留在我小腹那位置,距离要害不过三寸!她的手在动!而且明显还有向下发展的趋势!
我又用力一挣,但是没有收到任何效果,美眉好象已经融化了,就这么粘在我身上,完全没办法甩开她。
我大骇,心想这下糟糕,我有被强奸的可能!
呃,说句内心话,跟陆小媛这种尤物级女孩上床,这个事情上其实不是没得商量,只要好好说,我想她应该能够做到。但是我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因为太被动,我只感觉到被偷袭了,说真的。
“等等,等等。”我用力按住小姑娘的手,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小媛,你先放开,你听我说——”
“不不不,首长,你让我跟着你,象从前那样——”
趁她说话,我终于成功地转过身子,然后我一把将她和身抱住,不让她动弹。“陆小媛!”我严肃地告诉她,“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说完我不由分说地把她身子扛了起来,走到露台角上,墩进那里的摇椅,我凝视着她的眼睛,直到小姑娘稍稍平静下来。
“你没有回医院吗?”我问她,“我还以为——”
“我不会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首长——”
我瞄了一眼旁边的茶几,看见陆小媛的蓝色口罩和护士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睡着之后,她在这里坐着的。
“我在这里看了你好久,首长,我真的忍受不了,我没法管住自己——”陆小媛低低细细地说,然后伸出手来,轻轻触摸我小腹上那条伤疤。“你是为我才受的伤,从来没人对这么好,现在你一个人回来了,也没人照顾你——”
我啼笑皆非,原来小姑娘的脑子里真在编织一个美丽的故事,有关英雄与美女,有关王子与灰姑娘的。
陆小媛仰脸看着我,眼神那叫一个崇拜和景仰,还有说不出的旖旎深情。是的,她确实把我当成了自己生命里的王子和英雄,我肯定这一点。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突然又哭泣起来,然后揽住我的腰,“首长,你别不要我——我知道你的事情多,我跟着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她把脸贴在我的小腹,轻轻地摩挲那条疤痕,目光迷醉,好象不能自己。
我感觉心里一荡,下身一热——真的,就是这感觉。然后我觉得非常危险,现在这情形,说什么都不管用,小姑娘已经心神大乱,完全迷失了,我想自己必须马上离开。
“呃,小陆,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倒杯茶。”说完我将她的手臂一把推开,转身就想走人。
“首长——”陆小媛跟着站起身来,手上还捞了我一把。我不敢多说,更不敢回头,撒开腿就跑——现下这情形,赤身裸体的就穿了个小小的四角裤,什么欲望都暴露出来,被她看见了。别说小姑娘不能控制,我要再多站一会,估计欲火直接焚身,那就再也没法收拾自己。
然后——然后扑通一声,我掉水里了。
忘记提一个事情,和苑一号楼是带游泳池的,就在这个大露台上,这也是通和苑里唯一一幢有泳池的别墅。
再说句实在话,我入主该别墅不到一个月,地形还没来得及烂熟于心,黑暗中这么匆忙慌张地一冲一跑,等到发现水波在身前荡漾星光时,已经太晚了。由于惯性,脚下收不住势,只来得及张开双臂在空中象鸟儿一样扑腾几下翅膀,然后短促地呼叫一声救命,我就没头没脑地一头栽进波光里。
为什么要叫救命呢?为什么?呃,因为,我是不会游泳的,事实上我一直很怕水——特别是能淹没头顶的水。而这个泳池大概有六米多长,一头浅一头深,非常不幸的是,我落在深水这头,绝对属于足以危及生命的危险区域。
说深水,其实也不算太深。前几天听后勤处的同志介绍,大概也就两米左右吧,嗯,确实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深度,完全可以淹没我的头顶。
我当然有在这池子里泡过,不过那是白天,在浅水那头,而且是在好几个服务员MM的紧张注视之下,手持池边扶手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浅尝辄止——而现在却是晚上,在水深不明的位置,这种情况下,打死我也不会擅自游什么泳,因为我觉得,打死都比淹死要强。
我在水里哗啦啦地扑腾几下,但是完全稀里糊涂,无能为力。什么都抓不到,只感觉四面八方一片混沌,搞到我耳朵眼睛里都是水,刺耳刺目,我张开嘴来想叫上一句,结果又连吞几大口,我慌了神。
沉下去又浮上来,看见了夜空。我努力抬头,拼命大叫,却只能在喉咙里喷出水花,发出仓皇的咳嗽声,我非常难受,感觉自己要死了,真的。
然后在满天的星光下,猛然看见池畔一个俊秀的身影淡淡地起飞,飘到半空,划过我的头顶,就象一条美妙的飞鱼。伴随刷的一声轻响,那条美丽的鱼扎入身旁的水中。
再沉下去时,我不慌张了,从来者的专业造型里已经看见希望,嗯,看来不太可能成为本世纪第一个淹死在自家游泳池中的倒霉蛋。果然,这时候腰间被托了一把,我的身子又向上浮起来。
一双温柔的手臂在背后拥着我,将我的身子朝池畔方向推动,两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又一番努力挣扎后,感觉手终于碰到池壁的不锈钢扶手,我精神大振,一把死死捉定,再也不肯放开,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救命稻草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在我惊魂未定的喘息里,陆小媛从身边的水上冒出脑袋来,仰脸看着我微笑,象在池中开了一朵美丽的荷花。
“首长,您没事吧?”她说,“对不起。”
我一边吐出嘴里的水,一边慢慢地沿着扶手向上爬,等到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大地,才长长地舒上口气,这样的感觉真好,真安全。
身后的美眉上来时,身子又撞到我,我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滚落地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望着满天的星星,喘息不停,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美眉也依着我身边躺下来,跟我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她也开始仰望头顶的星空。
“真美。”她说,然后她侧过身来,脸贴到我的胸膛上,她在轻轻地亲吻我。
陆小媛的护士服已经脱下,里面是一件军绿短袖衬衫,还有半高裙,都非常普通。但是这时候已经完全湿透,还在滴着水。她玲珑的身子紧紧偎依着我,修长的腿搭到了我的大腿上,她的身体,每一处起伏每一个颤抖我都能感觉出来,非常直观,非常清晰。
然后她又抽泣起来,她在轻吻我腋下还有小腹上的疤痕,泪如雨下,情难自禁。“首长。”她语带凝噎,凄楚难言,“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爱你?”
“不用了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你救了我,咱们就算扯平了——”
陆小媛痴痴地望着我,不说话,然后她开始解开衣服来,一件一件地脱下,动作很慢很仔细。在星光下,小姑娘眼波潋滟,泪水迷离,但是娟秀的脸庞上,却显现出非常有决心的神色,就是那种一往无前大义凛然的表情。
上得山多终遇虎啊。望着眼前无法抗拒的美妙风景,我无可奈何地想,这一回,咱是在劫难逃了。
事实上,我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念头,这是很不明智的,会极大伤害到这位义无反顾的美眉纯朴的感情,而且肯定也会伤害我健康的身体。
事实上,我的自然反应非常到位,生理机能绝对健康,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迫不及待地渴望被凌辱了。
背景音乐又响起来——我们躺的位置处于书房窗前,我的电脑音响传来的歌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听同一位女歌手的老歌,柔软透明,有明媚的忧伤。
独角戏
“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自始至终全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陆小媛屈膝跪坐在身旁,不动也不说话,好象在听歌,眼睛却一直盯在我脸上。晚风清凉,拂身而来,掠过她绸缎一样光滑的肌肤,但是炽热的眼神丝毫没有冷却,我觉得,那是足以杀死一切纯洁念头的利器。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让我从此忘了你,没有星星的夜里,我把往事留给你,如果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心碎只是我自己……”
泪水从美眉漂亮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她微笑着哭泣着,在满天星光下,轻轻弯下腰来,伏到我的身上,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四合。
当我顺利到达美眉的最深处时,她长长地叹息呻吟,咬着下唇俯下身来深深地凝视我,神情无限哀琬,好象这一刻,我已经彻底夺去了她的生命和灵魂。
小姑娘的颤抖痉挛,让我的身体也跟着颤栗起来,兴奋无法抑制,感觉不能再任由她独自表演,我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纤巧的腰肢,我把她放到身下。
在星光下,在晚风里,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我们纵情翻滚,抵死缠绵,迷醉没有终点。
甚至到后来,我们又滚进了泳池里——不过这一次,当然是在浅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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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来回,反正我把几年来压抑的欲望全部倾注到美眉的身体里,有如大江奔流,洪水泛滥,泳池边的地板上到处留下我们的痕迹。陆小媛仿佛真的融化了,湿身程度一点也不比我少,而且她的身体比我更炽热,更满足。
正在混乱地鏖战不休,突然听到非常夸张的女声,不是小陆——清脆的声音从二楼过道口传来,是蓝萱。
第二部 第一卷 41 真男人,不应该害怕双飞
“站开!我警告你卞秘,拦我是会有后果的!”蓝萱好象怒气冲冲。
“蓝总,您看这个,我们很难做啊!”卞秘书为难的声音,“沈书记在休息——”
“我就拿个药给他,不耽误他睡觉行了吧?”蓝萱依然不肯罢休,声音很高。
“呃,蓝总,这药我们也收下了,明天一定转给护士,今天你看,这么晚了,不方便啊——”卞秘书解释得非常耐心,总而言之意思明确,就是不愿让蓝萱上二楼。
“我再说一遍,让开!”
侧耳听着动静,我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身下神思恍惚星眸漾彩的陆小媛,我感觉身子僵硬了一大半。千万别让那个扫把星闯上来,让她看到这情形,可就糊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卞秘你一定得给我挺住,要对得起你的名字,只要堵上了不拉稀,明天给你长工钱都成!
但是——只能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祷告,事实上卞秘书根本不具备抵挡蓝萱的功能,因为这位强横的美眉,从来不是光说不练的,她不但动嘴皮厉害,而且还会动拳头!
随着一声娇叱,接着就是卞秘的哀嚎,重物从楼梯口翻滚下去的声音,乒乒乓乓地,还伴随几个服务员MM的尖叫,然后一片混乱中,高跟鞋底达达地敲击梯步,急促紧密,好象有人很快地上来了,然而定神再听,却又马上没了声息。
有点惊疑不定的感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地板上撑了一把,就想爬起身来,但是小陆手扣我的背脊,将我抱得紧紧的,甚至两条长腿也依然缠绕在我腰间,我没能成功地离开她的身体。而这时已经感觉后背发凉,情况不对头,下意识地回转脸去,就看见蓝萱站在我们身后的露台门口,打着双赤脚,一手摁住裙摆,另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胸口急促起伏,正在微微喘息。她低头看着我们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刺骨,寒逾铁石。
她出现得实在太快了,对这个场所的地形,我肯定蓝萱比我要熟上一百倍!而此时此刻,我的思维还停留在诧异中,器官还停留在小姑娘的身体里,两样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抽出来。
陆小媛也在喘息不休,但是她没有什么太慌乱的表情,依然凝视我,水灵灵的眼睛里雾气氤氲。在这样的状态里,我跟蓝萱对视了不下两分钟之久。
“流氓!”蓝萱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手里的高跟鞋也跟着飞过来,重重砸在我后背上,真他妈痛!
我愕然瞪着她,有点恼羞成怒的想法——我流不流氓,关你丫屁事!
终于离开美眉的身体,我站起身来,目光四下搜寻,才发现刚才跟陆小媛的活动半径实在太大,因为都找不到自己裤衩脱哪了,我搔搔脑袋,觉得非常恼火。
“在找这个吗?”还是蓝萱冷冷的声音,我定睛再一瞧——那条小小的四角裤居然在她脚下。于是我走上前去,弯腰就想拾起来,却没有得手,蓝萱踩在上面纹丝不动。
我一愣,视线沿着美腿跑上去,就碰上愤怒仇恨的眼神。蓝萱端着胳膊,身子站得笔直,眼睛俯视着我,目光喷出火来,她好象准备当场将我点了天灯,烧成焦炭。
“你丫有病啊?没看见过男人裸体吗?”我烦起来了,很不客气地骂,“这还不许老子穿裤子啦?把脚拿开!”
蓝萱瞟我一眼,视线又转了个方向。“陆小媛,我一点都没说错,你他妈就是个狐狸精,还那么能装!”她怒不可遏地说,“我在医院宿舍等,到底没见你回来,就知道你们不会干好事——注射吧,输液吧,果然在这搞上了,狗男女!”
“住嘴!”我也怒了,“谁让你来的?你凭什么骂这个那个?!”说话间,我到底还是把裤衩提拎上来,而男人一旦穿上裤子,说话声音当然可以大一点,这绝对是个真理。所以我拿出真理在手的严肃,手一挥,指向阳台门,“蓝总,请你弄明白一点:没人请你上这来,你也没资格站在这里!”我厉声喝斥她,“你侵犯他人隐私,我保留追究你的权利——现在,给我出去!”
这样诀绝的态度让蓝萱为之一呆,她怔怔地凝视我,眼神突然变得很重,是我从认识她以来没有看见过的。“沈宜修,你真的很有本事,我没有看出来。”她摇摇头,讽刺地笑笑,然后故作平静地说,“流氓都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第一次领教。”
星河灿烂,水波荡漾,将光影投射到蓝萱俏丽的脸上。我才发现,就在这么一凝眸间,她的泪水居然也掉出来了。“没人让我来,我确实没资格,这里已经不是蓝家的地方。”她的声音有压抑的恨意,“我来这里,其实是打算送给你玩的,沈书记,让你双飞,让你爽,可以吗?”
说话间,蓝萱的脸上也露出诀绝的意思。她把手迅速反到腰后,动了一动,接着天蓝色的长裙就毫无阻碍地滑下来,滑下来,直至全部滑落到地板上,骄人身材一览无遗。“拜托你看清楚点,沈宜修,我会比她差?”她指着不远处的陆小媛,很认真地问我。
小陆倒是恢复到乖巧模样,趁我们说话间,她已经把湿淋淋的军装又套上了身子,此刻正坐在泳池旁边,歪着脑袋看着远处,修长的腿垂在池子里,还一荡一荡地撩起了水花,看她俊秀的脸孔上,满是轻松喜悦,好象有说不出来的快乐,我们争的什么,她一点也不在意。
蓝萱好象真打算跟我干点什么,她把绾着的发髻也解散开来,任三千青丝泻落肩头,然后愣愣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地朝我逼近一步,又一步,她的眼神有点酷。
“呃——”我不由自主地退上一步,又一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惶恐——没理由啊,我是这里的主人啊,真他妈见鬼!
退到第三步时,脚跟绊上池沿,我吃了一惊,猛地回眼看身后,一片蓝幽幽的波光。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就感觉有人在我腰间推了一下,于是我不带丝毫犹豫地再一次表演扑腾翅膀,展翼翱翔,哗啦一声大响,浪花四溅,我又倒进池子里。
依然是那个套路,依然在深水区,只不过这一回姿势有些不同,是仰面疾倒,脑子就更糊涂了一点。
沉下去又浮上来。满天的星光下,看见又有人以标准的飞鱼式动作入水。不过这一回是双人跳水,真正的双飞——划到空中的,有两条曼妙的身影。
当一左一右两位美眉夹着我的身子,在水里开始游动起来时,我有点疑惑——这样的双飞方式,男人受得了吗?
靠在池畔摇椅上,我只感觉口干舌燥,头晕耳鸣——水灌得太多,居然会产生这种生理反应,可真是第一次发现。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蓝萱在池边侧头绞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边讥讽地看着陆小媛。“哼哼,护士长,你可真会装嫩,瞧你那纯洁的小模样,穿上马甲,我还真不敢认你了!”
陆小媛垂手站在我旁边,看着我默不作声。小姑娘并不搭理蓝萱,心有旁骛,神思不属,好象在沉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中波光荡漾,这个旁若无人的样子让蓝美眉恼火起来。
“哎,听见没有——说你哪!”蓝萱声音提高了,“脑子里在琢磨啥?还在想着跟这流氓鬼混?”
“你有完没完?”我脑袋搭在椅背上,两眼望天,有气无力地反驳,“我愿意跟谁怎么着,是我的个人问题,关流氓什么事?”
“还有,拜托你要么把裙子穿上,要么就去游泳,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打什么流氓主意。”我抬头四顾,还好没发现楼上过道里有其他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个二楼谁也不敢擅自上来。
当然,蓝萱除外——这丫头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嗯,从事实上看,她在这幢一号楼里呆过的年头可比我要长得太多了,所以此刻给我的感觉她就是一霸道的女主人,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劲儿劲儿的,一点也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蓝萱没理我,她好象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么清凉的装束有什么不对头。打着赤脚,穿着个小三点,挺胸收腹,在我跟前傲慢地游走不休,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莹莹生辉,荡人心魄。
“沈宜修,你没说错,我确实没资格管你。”她终于站定身子,侧脸过来冷冷地瞧着我,“为了远天的杳鹤,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我为苏静美遗憾,她的守候没有价值。”她淡淡地说。
感觉背上泌出了汗水,让夜风一吹,又有了凉意。
我凝视蓝萱,她也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这一刻,空气沉默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很能选择击打点,清楚什么地方是我的要害——这个说法,确实让我立马愧疚起来。
“你,不会又打算搞事,去对她说什么吧?”我斟酌着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小心我真的杀了你。”
蓝萱盯着我看了半天,瞳孔缩得很紧,就象猫一样。“放心,我不会说,因为那很无聊。”她的话也是一字一顿,“你在这个位置上,会干些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再证明给她,她有眼睛,自己会看见的。”
我摇摇头,松下一口气来。“小蓝我告诉你。”我说,“事实上她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的,她已经抛弃我啦。”我说,“我总不能就这么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吊死吧?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人,清心寡欲我做不到,但是没违法吧?没有不道德吧?你凭什么又说谁流氓了?”
话虽这样说,心里还是没底的,我擦了把汗,“小陆,去客厅里把桌上手机拿过来,我打个电话。”
呃,我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得给苏静美提个醒,给她打上一支预防针,可别到时候又搞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妖蛾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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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了很久,苏静美才接上,电话里她的声音非常淡漠,冷冰冰的,让我心跳直接加速,说真的。
“你为什么总喜欢这么晚打电话?”她说,“又买花了吗?要我去吗?”
“啊?嘿嘿——”汗水终于流下来,“什么时间了?”
“半夜两点。”苏静美问我,“你的生活习惯,是这样的吗?”
“呃,我那个——病了。”我又搔了搔脑袋,“怎么没见你来看一下啊——”我抱怨了一句。
本来这电话,我是想发个牢骚打个伏笔什么的,告诉她我不行了,很冲动,很需要,欲火焚身,没法控制自己——呃,但是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立马萎了,改词了。面对苏静美,我是真不敢把这种禽兽句式拿出来,准备得再充分也不行。我现在才发现,对她的惧怕,确实是来自潜意识里的,不行,根本没法控制。
“哦,我知道。”苏静美淡淡地说,“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就不需要我去添麻烦了,我也不是医生,不会看病。”
汗,这话说的。
“嗯——”我又换了个话题,希望让她开点心。“你那小学校,我在帮你筹款重建知道吗?”
“知道。”她的语气果然轻下来,“怎么你那忽悠没进行下去,半途而废了?”
“哦,嘿嘿。”我说,“现在什么状况?快换届了啊,我这时候住进医院收礼金,还不把长川弄得鸡飞狗跳?不行不行,压力有点大。”我告诉她说,“才搞到二十多万,收手了,不够的部分我再多想想办法——”
“不用。”苏静美打断我的话,“我也在准备这个事情。”她说,“你有心了,谢谢。”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上,也不管我这头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发愣,有种茫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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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睡觉了。
蓝萱就说她把陆小媛送回去,可是小陆说医院宿舍早关了大门,她新分来的又没钥匙,这一会进不去了。
“首长,我不想呆在医院里。”小陆低着头说,“让我跟着你吧,象以前那样,我做你的服务员就好了。”
“不行!”蓝萱跳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好象尾巴被人踩到一样。“陆小媛!你有没有羞耻感?”
“去去去,嚷什么?”我给她闹得烦死了,“呃,小媛。”我又转脸看着小陆,“不过这个事情,确实有点不好办,会给人家说闲话的,呃,以后再说吧——”
“哦,是,首长,知道了。”小陆又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样子很乖巧,声音很失望。
“哼哼,你也知道会有人说啊?”蓝萱得意地笑,斜过眼睛瞟着我,“你要真敢让她来这里,我第一个说闲话,怎么滴?”
我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滴,而且还得让她睡在这里——蓝萱警告我说,只要陆小媛在我这过夜,她就绝对不会走,我接受了这个警告。再说现在精疲力竭,就想好好地睡一个,我也没打算再跟谁干点什么,就让着她吧,反正一号楼宏伟得很,对付一打MM的睡觉问题都绝对绰绰有余。
于是状况又出现了。
我靠在主卧室的床头,手里拿着张报纸,脑子里正在回味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汗!),蓝萱进来了,不带敲门的。她站在门口瞟了我一眼,转身冲进浴室,然后就是哗哗的水响——她好象用上了我的浴缸。
“哎——干什么你?”我见她浴室门也不关,不由得警惕起来。
蓝萱没吱声。过了一会又出来,好象洗完了澡,身上披着我的大浴巾,又径直走到我的桌前坐下,对着镜子细细地盘起头发来,她的样子非常认真。
第二部 第一卷 42 美女的睡觉习惯
看着台灯下她的窈窕侧影,我咽了口口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走错地方了吧?这是我的——”
“是啊我知道。”蓝萱脸也不转,手上继续忙活,她若无其事地说,“以前我爸在一号楼,我就是睡这房间的,一直用这个浴室,习惯了,对不起啊。”
“哦。”我好奇地问,“也习惯在这儿照镜子?别的房间里,镜子也用不习惯?”
“是啊。”她说,“你也知道的,习惯这玩意,还真是没办法。”
“哦,那你随便吧。”说着我拿起报纸来。
但是,但是实在没法看什么报纸,说真的。因为灯下这位极品美眉抬着丰腴白皙的胳膊,梳理头发的样子,太他妈赏心悦目,太他妈让人口水不止了。她的样子非常随意,身上胡乱缠着条浴巾,松松地绕到腋下打个结,动作之间,纤巧的腰肢若隐若现。更惹火的是她的坐姿,斜靠在我的椅子上,修长笔直的玉腿伸出来,正朝我这方向,而身上浴巾围的又是相当巧妙,刚好只遮到嫩生生的大腿下面一点点,太吸眼球了,搞得我神思不属,视线一直往那地方睃,老想弄清楚,毛巾下面那部分淡淡的深色到底是什么,是阴影呢还是——
“流氓,看什么看?”蓝萱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声音很轻蔑,“没见过女人梳头发吗?”
我收回视线,继续翻阅报纸,不吭气了——跟她呆在一块,真的感觉很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中招。
然后,美眉站起来了,走过来了,在我床边坐下来了,她盯着我看,一言不发。
“哎哎哎——”我把报纸放下,抬头跟她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湿淋淋的。“你想干什么,这回可不是我流氓了吧?”我说。
“对不起。”她抬手指了指我的床,“我得睡这儿。”
“说什么啊?那我睡哪?还是一块睡?”我又咽下一口口水,强忍心里的猫抓,“你丫不会又说习惯吧?”
“答对了。”她笑起来,“我说过的啊,以前这是我的卧室,别的房间,我可睡不好。”
“还有,请你不要往别的地方想,我不会跟你睡觉,你很脏。”她说,“从尊重女士角度出发,我请你出去,就是这样。”
我垂下头来,感觉被她打败了。
我决定拿出风度来,尊重女士一把,把床让给她了。于是我夹着报纸,趿拉起拖鞋,慢慢悠悠地晃出房间,临出去之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毕竟心里还是有点不甘的。
然而她还不肯放过我,居然又钉了上来——才在走廊里,我又看见她从卧室门口伸出脑袋来东张西望。
“干什么?又是习惯?”我问她,“有地方也不睡,跟着男人到处跑?”
“哦,那倒不会,男人这个问题嘛,我只要一招手,只有他们跟我跑的份,地方我也不缺,就看有没有心情。”蓝萱美目流盼,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想提醒沈书记一下,不要走错了房间——只有地主老财才玩半夜鸡叫,现在城管心情都不好,你要制造噪音,会给他们打的。”
我——靠!
我怅怅地走到客厅长沙发前坐下,发呆,然后在蓝美眉的注视里一头躺倒——爱谁谁,随便你们折腾,老子在这睡下了!
晕头晕脑的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间,什么位置,鼻中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好象身前平空多出个女人来。伸手一捞,果然碰到柔柔的腰肢,再随手向上探索,感觉抓正一个半球型的东东,温香软玉,略带突起,显系高档淑乳无疑。
一晚上都没睡结实,脑子里好象挺兴奋,翻来覆去的,老在过滤晚上发生的那点事儿,情色香艳得很。这一恍惚间,好象有美眉凑上手了,我也就没管是不是做梦,闭着眼睛先捏一把再说,不捏白不捏——嗯,真有弹性,真结实,手感真他妈好。
然后啪的一声眼前大放光明,同时在金碧辉煌的光圈里猛然看见了女神,轻嗔薄怒,满面羞恼。
这一下挺重,吓得也不轻,我大叫一声跳起身来,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
苏静美站在我面前,脸上都是红晕,大眼睛里怒意很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你,你怎么在这里?”惊讶之下,我语无伦次地说了句标准的脑残台词,同时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扯过毛巾被来,在腰间围上这么一圈,可是手忙脚乱之下,连系几把都没能弄紧,只好一只手提拎着,我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理应非常狼狈。
呃,为什么要慌乱?因为男人们早上春梦未醒时,身体会有点什么反应,呈现何种状态,我想所有人都清楚。但是在圣洁的女神面前,这么不知羞耻地献丑,那可真叫一个唐突,何况,刚才——
在苏静美的严肃的目光下,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摸热辣辣的脸孔,再搔搔晕乎乎的脑门,然后心虚地低下头来,我觉得心惊胆战,不知所云,真的。
她看了我好一会,神色才慢慢平静下来。“你的感冒,好了吗?”她说,“为什么睡在客厅里?”
啊?为什么?我张大了嘴,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让恐慌平空放大十倍。
下意识地回头扫一眼几间卧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但是我肯定自己的惶惑紧张之门,已经完全打开,我甚至还打了个寒噤。
“呃,什么时间了?”我喃喃地问。
苏静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我一看,早上七点。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早?”犹豫一下后,我说,“没吃早餐吧?我们下去吃点?呃,还是出去吃吧,刘子卫告诉我有家酒楼刚开业,粤式早茶,挺不错的,我陪你去试试——”
说着话,脑子终于回过神:苏静美!神啊,她不能站在这里,我会死的!
我一把从茶几上抓过衣服裤子,疯狂往身上套起来,好象只花几秒钟就完成了这项工作,用时之短,动作之矫健,连自己都佩服了一把,可见人在悲惨的绝境,绝对能够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这是个真理。
“走吧!”我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我现在身体没问题,很健康,就是觉得饿了,所以必须——”
苏静美身子一挣,把我推开,“算了吧,没事就好,也不用一块吃什么早餐。”她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了。”
“哦,哦,那好,你有事的话,就下次吧。”我点头哈腰,忙不叠地说,“你忙,你忙,我送你——”说完话,跟在她后边慢慢走动起来,我这心里算是出了一大气。
在二楼转角,苏静美又停下脚步来,转脸看着我。“我路过这边,顺便上来看一下。”她的眼睛似乎瞟了瞟我的右手,“卞秘书不是说你晚上还在打点滴吗?怎么精神这么好?”
说话间,苏静美白皙的脸庞上似乎泛起一点微微的红晕,让我呆了一呆。我下意识地抬手看看,又不由自主地瞄她身子一眼,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这位倾城美女身着一袭银色旗袍,亭亭玉立在楼梯扶手旁,周围黑色的胡桃木装饰,把整个人衬得很亮,光可照人。她淡淡地转身看我,回眸之间,轻云蔽月,流光回雪,风姿楚楚,不可方物。
视线停留在高耸饱满的酥胸,我的手在腰间衣服上不自觉地蹭了蹭,突然感觉非常后悔。是的,早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不过一个耳光而已,我宁可那一刻表现得更勇敢一点,步子迈得更大一点,探索进行得更深入一点,最多也就给她当场打得半死吧,那又有何妨?
但是后悔归后悔,理智告诉我,自己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眼前触手可及的绝色佳人礼貌恭送出门,不给她继续逗留的时间——我的想象最多也就敢到半死那程度,彻底死一遍?嗯,我还没作这打算。
“请吧,美女——如果不愿意跟我共进早餐的话。”我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恭送的手势,“还有,下次造访,请先行通知。我没有光着膀子接待客人的雅好,那样很流氓,不够绅士,大家都会尴尬,不是吗?”
苏静美又看我一会,微微一笑,莲步轻抬,终于移驾下楼。
一楼的楼道口,两个服务员MM一左一右,正仰脸望着我们下来,屏息静气,鸦雀无声,眼神充满恐惧。卞秘书的样子更傻,远远地蹲在大门口,垂头丧气,一声不吭,都不敢往我这方向多看一眼,仿佛愧疚难言。嗯,必须说一句,这些人确实有亏职守,没能尽到领导身边人的责任,但是我想也不能责难追究什么——面对蓝萱,大概还能出言阻拦一下,试试她的粉拳,而这位苏副市长要上来,我想大家连个挡驾的念头都不敢动,只能任由自家领导在上边自生自灭,这还真他妈让人无语。
不过算了,只要没出状况,什么都好说——看着神级美女挺拔俊秀的后背,我轻轻地嘘出一口憋了N久的长气。
但是,事情没有完,因为我忘记了自己背后,还存在着另一个魔鬼级美女BOSS——一个非常致命的存在。
“这不是苏大市长吗?”清清亮亮的嗓声突然在头顶响起来,毫无征兆。“怎么来了也不多坐一会?这么快就要走啦?”
猛地感觉胸腔气息一窒,全身毛孔都炸开来。大家愕然仰脸,一起抬头往上望,就看见蓝萱倚着上边楼梯口的扶手,脸有得色地俯视我们。最过分的地方在于——丫跟昨晚上一样,依然围着那条短短小小的浴巾,身上一根布条也没多,从这个角度瞧上去,春光尽泄,纤毫毕露。
我呻吟一声,有一头栽倒的冲动。
“哦了,不好意思。”蓝萱迎着大家诧异古怪的眼神,好象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她往自己身上扫视一眼后,耸耸肩膀说,“听到苏市长的声音,就赶着出来,这不,都忘记穿衣服,失礼了。”
但是我想不会有人能从她说话语气里发现什么失礼的惭愧感,因为事实上,她的样子洋洋得意,好象在搞一个很有乐趣感的恶作剧。
蓝萱笑吟吟地俯看我们,继续大秀身材和言辞。“不过古人说贵客驾到,倒履相迎,我这个也差不多吧,呵呵。”她说,“何况大家都是女人,我想苏市长雅量高致,颇有古人之风,当然不会介意的啦!”
苏静美没有理会她,回转视线来凝视着我,面无表情。
这一下,我的嘴张得很大,没法闭上。我觉得非常难受,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
她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语气里不带任何表情。“沈宜修。”她说,“这位蓝总的热情,作为一个女人,我不会介意。”然后她又问我,“但是——你也是女人吗?”
站在几个女人中间,我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第二部 第一卷 43 美女陪同下的视察
蓝萱依然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的难堪表情被大家看在眼里,她似乎觉得挺有趣。“苏市长,你可别误会。”她笑咪咪地说,“如果我说我跟你这位爱人同志,什么都没干过——你会相信吗?”
苏静美没有再看蓝萱,也并不理会她露骨的挑衅,她凝视着我,微微地摇头,却不置一词。然后她收回视线,转身就要离开。
我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听我解释,静美。”我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吧,说说看,我在想什么。”苏静美停下脚步,嘴角浮现一个美丽的嘲笑。“还有,我误会了你什么?你都可以说。”
她清清淡淡的眼神里纤尘弗染,但是却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在想自己应该就目前情形分辨点什么——谈谈性,说说爱?道德理想?人文关怀?突然回忆起来,自己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放开了苏静美的手——完全是下意识,感觉很羞愧。
这时候又听见女孩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纯正的北方口音,柔媚宛转。“首长早,药水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打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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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抬头,看见一顶蓝色的护士帽。
“嗯,你都看到了,苏市长。”蓝萱一脸坏笑,随手指了指身旁的陆小媛,“一医院的护士长,小沈同志的贴身小丫头——真够贴身的,从北京贴到长川来了,嘻嘻。”
我脑中一窒,恶狠狠地盯着蓝萱,我在想如果她把昨晚的情形和盘托出,我将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她。
“是吗?”苏静美好象有了点兴趣,她嘴角噙笑,上下打量陆小媛一眼,又转脸看我,目光中颇有审视的意思,好象也想了解我跟小丫头之间的潜在联系。
“您就是苏市长吗?”陆小媛突然说,“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首长说起过您,嗯,您真的——很美丽。”
小姑娘的声音干净透明,惊见天人的仰慕之意溢于言表,不带丝毫做作虚伪,可以听得出来,她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
苏静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不过她看着我,眼神却平和下来,显然这一刻,她也想起了很多往事来。
“沈宜修,你曾经很执着,令人感动。”她说,“如果仅仅是为了寻觅红颜知己的话,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相信你能够找到很多。”
“但是。”她又说,“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原始动机,最初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说完她就走了,也不再理会我们。
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狠狠地瞪着蓝萱,眼内冒火,恨不得把她现场摊成煎鸡蛋,一口吞掉她。
“老张,给他杯牛奶就好了,沈书记现在感冒上火,煎的炸的东西对他身体不好——谢谢!”蓝萱终于换了身衣服下楼,却没打算离开,而且不请自来,居然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餐桌上,还指手划脚地安排这个那个,表现得象个女主人,巧笑嫣然地,一点也不以我的敌视为意。“这么看着我干嘛?想把我吃掉?”她倒是看出我的心思来,笑嘻嘻地说,“小沈你不要搞错,我可是给你留了面子,没把你掀个底朝天,还不赶紧谢谢我?——瞧你那凶相,又想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啦?”
我对她的说法充耳不闻,抬头把杯牛奶一仰而尽,又叉起个鸡蛋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大嚼,然后一边站起身来。“念一念日程。”我吩咐身后的卞秘书,“今天有什么事情安排。”
“好的——呃,您的身体——”
“没事,好了!”我大义凛然地说,“不能因为身体耽误工作——”
“卞秘书,就别操心你们领导那身体了,他啊,棒得很。”蓝萱绝不放过奚落我的每一个机会,“小护士一打针,包治百病呢——沈书记昨晚就游上泳了,你不知道吗?”
卞秘书口中含糊其词地唯唯诺诺,然后一脸尴尬地翻开手中记事本,“呃,上午,全市经济工作研讨会,有您的讲话;下午,基层党建工作会议,全市财经工作会议——”
“整天这个会那个会,还有什么安排吗?”我有点烦躁起来,打断了卞秘书的汇报,“明天上省里,又是几天的会,今天不想开了——”
“怕闷的话,好办啊。”蓝萱又插话,“下基层搞搞考察也可以撒,你们今天那会,不是有这个行程安排吗?”
我看着卞秘书。
“哦,是的,是这样。”卞秘一边翻看他的记事本一边说,“上午经济工作会议的内容,组织与会代表视察民营企业,林副市长带队——”
“好吧,就这个,我跟老林对调一下。通知办公室,组织人员,准备马上出发。”我边说边离开餐桌,然后上楼换了件衣服。
没想到再下来时,蓝萱依然站在门口,看她的神色,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纳闷地问,“你丫不会打算在我这儿赖上了吧?”
她依然在微笑,一点也不识趣,“我等你们一道走。”她说,“沈书记搞视察,我得在场陪同啊。”
“什么呀?”我停下脚步来,“我上常委开会,你也陪吗?”
“那倒不至于。”蓝萱笑吟吟地说,“不过呆会沈书记要视察的单位,非常荣幸,就是新国投——我们一早就按到通知了。”
我愕然看着她,感觉很郁闷了,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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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新国集团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我无精打采,呵欠连连——又是开会,而且没想到又要开上这么久。
新国的董事长王总看起来挺激动,发起言来热情洋溢,一谈就是个把小时,翻来覆去地大唱颂歌,全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题,说话间轮流把四大家拍了个遍,什么感谢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爱护和扶持,感谢领导同志们的关心和重视,然后又是感谢政策感谢十七大精神,等等等等,七大姑八大姨的,不一而足。我坐在王总身旁,歪着脑袋看着儒商状的董事长,心想你他妈这么喜欢八卦,干嘛不深入一点尽情一点,说得更到位一点呢?比方说,你们新国要提感谢,直接感谢帮你们负责融资和拉项目的蓝总就好了,没她撑着,我想你们就只能感谢上帝——也许只有他老人家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把政策和精神变成你们银行账户上的钞票。
当然,上述内容只是不足为人道的想法而已,我不可能说出来,那也不符合我的八卦逻辑。所以当王总终于结束他又臭又长的感谢和致礼,请我讲话时,我依然非常领导地指示了几点,循规蹈矩,同样地不具备任何营养成分。我说,新国是长川的利税大户,为本地经济增长作出了应有的贡献,理应尊重,也理应支持。当然,对于民营经济的发展方向,我们还有很多路子要探索,领导干部们要做到放开步伐,解放思想……
说这些时,我瞟了一眼台下就坐的蓝美眉。她坐在第一排,跟我正对着面,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会议室里的掌声轻击,象给唱歌打拍子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当我提到解放思想时,她似乎终于忍俊不禁,捂着嘴,好象差点笑喷了。
我有点恼火,我知道蓝萱在笑什么。因为她在我面前说过差不多的话,她说现在的领导干部们思想比谁都解放,步伐放得比谁都开,尤其是表现在性这方面……
这一分神间,就差点说露嘴,把性解放给顺嘴带出来了,我吓了一跳,定定神,赶紧结束了无意义灌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说那么多没用,关键看行动。”我说,“现在,在同志们面前,展示一下你们新国的工作成绩吧。”
按照行程安排,新国方面这时候应该结束汇报,组织我们这些会议代表下工地视察了,但是出了点小岔子。董事长在宣布今天将带领大家参观他们开发营建中的CBD项目——也就是所谓商圈概念建筑群时,蓝萱站起身来当场表示反对,她说那个项目没有什么参观价值,大家应该去看另外一个商住楼工地。
很明显,这个公司里,蓝美眉的地位是非常超然的,至少从董事长的态度就能够轻易看出来。
“不好吧?已经定下来的。”王总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睛不自觉地朝我这方向瞟了瞟,样子很为难。
蓝萱神色自若,仿佛胸有成竹,“没问题。”她说,“我的意思,就这么定了。”
“哦,那个,朱秘书长的意思呢?”王总依然紧张。
朱秘书长应该是生气了。他出言质疑了一个,“你们新国怎么回事?参观CBD概念,是你们自己报我手上批的,现在擅自更改行程,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他的表情很不豫,有种被无视的恼怒。“再说你们提到的商住楼项目我也清楚,现在才拆迁平地,基础都没下,有什么好看的?”
“大总管,不好意思啊,我们安排不周,您可别生气。”蓝萱笑着道了一歉,不过她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行程一定要改。“CBD那玩意,也没什么需要领导们考察的,反正就那么回事——不过我提的商住楼不一样,牵涉到拆迁问题,相信沈书记会有兴趣的。”说话的时候,她没看秘书长,眼睛直视着我。
“乱弹琴!”朱秘书长顿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不讲规矩的!你们这是在拿市委领导开玩笑!”
我斜眼瞟视新国的几个高层,他们此刻的样子有点慌神,看看蓝萱,又看看我们,都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意思。蓝萱倒是一点不见乱,嘴角含笑,看着我徐徐地说,“既然领导们来视察,就是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刚才成绩已经汇报过了,现在也希望如实汇报一下困难,希望领导们对我们的扶持,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
“放肆!”秘书长火大起来,脸都红了。
“算了老朱,激动伤肝,坐下吧。”我朝秘书长摆摆手,“就去看看,那又如何?也没谁规定考察一定要看成绩面,人家企业有困难,反应一下也是可以的嘛——”说话时,我心里在想,看你们能玩出点什么花样来。
我这一发言,才算是锤到鼓上定了音,没有谁再表示异议,于是如蓝萱所愿,参观改了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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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国公司组织代表们参观的中巴车上,我坐在第一排。然后看着蓝萱晃晃悠悠地上来,手轻轻提着蓝色长裙下摆,一脸漫不在乎的样子。她扫视车里一眼,看见我边上空着,毫不犹豫地过来直接坐下。
“哎,后边还有位置,干嘛非得跟我挤?”本来大马金刀地坐着,现在不得不挪了挪屁股——本来还想离她远点,现在我觉得非常烦恼。
“小沈书记,我得向你提个意见。”蓝萱侧脸过来看我,非常认真地说,“你一点也不够绅士,看见漂亮女士上车,居然不懂得让座的道理,看样子领导干部们的素质教育,有必要加强啊,对不对?”
车里发出领导们吭吭哧哧伪装咳嗽的憋笑声。
我靠!我在心里狠狠地把她干了几百遍。
第二部 第一卷 44 美女陪同下的视察(二)
在车上,蓝萱向我们介绍说,此行目的地是市郊一处建筑工地,新国配合城市规划,已经报市里立项批准,准备在那里开发出一个中型装饰材料市场,再盖几幢商住楼。
很快就到了地方。在几个身穿新国字样红色马甲的工地人员引导下,我们一行人分乘的三辆中巴穿过外沿临时围墙,直接驶入一片空地,然后停车,我带头下来了。
许多人站在车门边候驾,手里还捧着大叠黄色安全帽,为下车的领导一个一个递上。我随手接个过来,一边戴一边举头四顾,扫视周围的场地。
好象才刚开张,这片地倒是平了,不过满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黄泥巴,到处堆放各种建筑材料,推土机打桩机轰鸣声传来,告诉我们这是很传统很正宗的一工地。嗯,确实如朱秘书长所说,连坑都还没挖,基础也没下,没什么好看的。
“你让我们参观什么啊?无不无聊?”我不带客气地质问身前的蓝美眉,“商业用地的四通一平,你们新国在会场给个资料看下,或者,我们也可以听取国土局的汇报,了解到情况就行了,犯得着拉大家来这儿看你们怎么挖泥巴吗?还这么劲儿劲儿地,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可不是用来陪你玩的,小姐!”
“你猴急什么?”蓝萱嫣然一笑,丝毫也不介意我的抨击,“跟我来,保证让你看到好东西。”她一边说话,一边带领人群往前边走。
工地因为新开发,地面还不够平整,到处沆沆洼洼,凸凹不平,还有一滩滩的积水,蓝萱手上提拎着她的长裙下摆,小心翼翼地趋退闪避,走得一摇三摆,袅袅娜娜,仿佛在T形台上秀舞步。从背后看上去,这位美眉举止雍荣,姿态娴雅,象一个古典的盛装仕女,天蓝色的长裙在黄泥地上格外醒目,又似在苍茫原野上长着一株修长的白杨。
望着美眉纤巧的腰肢,挺拔的肩背,还有脖颈间粉嫩的象牙白,我的心里突然这么一荡,莫名其妙地就回忆起昨晚的情形来——蓝色长裙下的惹火胴体,烈焰红唇,浴巾,阴影,回忆甚至迅速漫延开去,居然又联想到律政佳人,制服诱惑,粉色CK什么的,真乱,他妈的。
呃,不得不说一句,男人们脑袋的想法,其实都一样。我发现走在蓝萱身后,对美眉完美身材优雅姿态产生旖旎念头的男人显然不止我一个。
“哎,我说那个蓝总,你身上那个是不是叫做晚礼服啊?怎么它就那么长,完全可以扫地啦!”开口说话的是一戴眼镜的同志,我在这次开经济研讨会时刚认识的,我的母校——B大经济系主任,姓黄,人称黄教授,市政府的专家级顾问。
蓝萱回眸一笑,“是啊,怕耽误大家时间,我都来不及换衣服了,穿着这个上工地,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风景啊,很养眼呢。”黄教授捏着下巴,看着蓝美眉,一副兴趣很浓厚的样子。“人说美女分三六九等,蓝总这样的人材,愚意以为应该算是第一等的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嘛……”
丫居然还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我侧脸过去,狠狠地瞪他一眼,酸什么酸?不就一斯文败类,叫兽一个吗?
如今这些教授们我清楚,日子好过得很,再也不是当年的穷酸德行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那叫一个风光。混的得意的,比方说眼下这位经济学界泰斗黄师傅,平时搞课题弄项目,拉赞助上电视,参一参政府会议,做一做御用学者,发几篇捧场抬轿的学术文章,一会吹楼市一会吹股市,灌水拍马,歌功颂德,每年骗上个几十万的政府津贴学术补助什么就跟玩似的。闲着没事了,就带俩漂亮女学生四下晃悠,到处考察项目开发课题,比如现在他后面就带了个大学生状小妞,秀气清纯,腼腆羞涩的小模样,手上提着文件包,一步不离地跟在后边。呃,那次把他介绍给我的同志后来跟我讲笑话,说叫兽同志带研究生,一般喜欢将考察工作进行得非常深入,但是又不乐意带套,不留神把身边一女研究生肚子开发大了,据说黄教授现在正忙着跟老婆离婚呢。
我眼睛瞟了瞟,看他身后那妞小蛮腰挺纤巧的,没发现什么怀孕的迹象,我就估计还没来得及被开发到那种程度吧。
黄教授显然没太留意我的表情,还在继续调侃美女,也不管是不是当着自己学生的面。其实教授感觉良好是有道理的——前途充满阳光,生命洋溢激情,活得滋润不说,还自以为衣冠楚楚风流儒雅,挂着学术界泰斗的牌子,又能说上几个不三不四的笑话段子逗乐解闷,将通俗和学术非常有机地结合到一块,这种人走到哪儿都受欢迎。“我说蓝总啊,你这个其实还不够天然,知道什么是天然吗?”丫现在的样子一本正经,就象在上大课,“从本质上看,人其实都是动物,而动物是不应该穿衣服的,所以蓝总你可是美中不足、欲盖弥彰了啊,达尔文在他的进化论里曾经说过——”
蓝萱猛一回头,打断了调戏。“人说教授都他妈是会叫的野兽,可真没说错,黄教授自己刚才承认了对吧?”她一脸似笑非笑,样子很蔑视,“那你干嘛要扎个小领带,还弄成西装革履的德行?你不是说天然吗?那就请身体力行,在这脱了吧!再往泥地里打个滚,做几个俯卧撑,不就直接返祖到野兽了吗,嘿嘿——”
黄教授大概平时听多了来自女学生们的温声软语,很少领教过象蓝美眉这种伶牙俐齿的生猛类型,当下语塞。闷了好久的一干领导们可算找到乐子了,大家都是久经战场,三缄其口绝不是习惯,现在这么好的一玩笑口实怎么能放过呢?顿时周围一片笑声,大家跟着蓝萱起上了哄,都说教授应该脱,最好是带他的学生一块脱,一块做俯卧撑,从学术角度出发,证明一下达尔文的人即动物的观点——哄笑声中,我们看到漂亮的女大学生脸都羞红了。
“好啊,脱衣服也好,俯卧撑也好,都没问题。”教授可不是学生,也是看惯风月大场面的人物,并不惊慌,只是稍稍停顿一下,然后手一挥,便随着蓝萱的棍子缠上去,样子还挺慷慨豪迈的。“人哪天不干这些事?牡丹花下——呃,何况这点小事,何足道哉!只要美女敢脱敢做,我黄某一定奉陪到底——那个叔本华不是说过吗,女人……”
按惯例来说,这时候哄笑应该转向,集中到蓝美眉身上,大家会说她应该接受挑战,跟教授一块脱一块做,但是没有。领导们集体瞟我一眼后,都不再说笑,冷场了,很意外。
蓝萱仰起脸,从鼻中傲慢地哼了一声,然后回转身去,不再理会莫名其妙的教授同志。
大家又默默地跟上,没有谁说话。黄教授可能觉得挺纳闷地,摸了摸脑袋,一脸的不解。
我也在想,这是个什么情况,说明什么问题。这时候又听到哎呀一声,蓝萱在前面突然惊呼,然后身子晃了几晃,我们定睛一看,原来她身前有个泥淖,她那高跟鞋底可能太尖,一不小心扎实了,眼看着鞋跟往里陷进去,一时还没法拔出来。
“扶我。”美眉玉手轻抬,朝我这方向伸过来。
我往身后瞧了一眼。“叫你呢,教授。”
“啊?真的?”黄教授美得屁颠屁颠的,赶紧小跑上前,冲到蓝萱身旁,作势欲扶——他也不想一想,周围那么多领导,就没人动一个指头的,他这是冲上去找不自在呢。
“滚开!”果然,蓝萱很不客气地唾弃一句,而且正眼也不看他,直视着我。“沈书记,你的男人风度呢?”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声就盯我脸上了。
“呵呵。”我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笑笑,只能走上前去奉上肩膀,让她依靠一把。
“你帽子歪了。”蓝萱并没有提她的鞋,而是伸手过来到我下巴那位置,把安全帽的搭扣给我弄紧,“嗯,小沈,刚才在考虑什么问题?不高兴了?”她仰脸看着我,眼睛里柔情似水,“我就喜欢你思考时的样子,特酷,特男人。”
然后她又把我的帽子弄正,还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非常细心,就象一个体贴的完美情人,而且她的眼神里,真的很有爱。
可是在大家的注视下,她这种旁若无人的神色让我非常尴尬,说真的。于是我转开脸,不想理会她。
比我更显尴尬的是教授同志,因为我想我们都发现了让他尴尬的原因。
“呃,沈书记,这个,嘿嘿——”黄教授居然也会脸红,倒是奇事一桩,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我连连点头,估计是在为自己先前的言行道歉。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心里却有几分感慨。现在才明白,扶着我的美眉真是很有手腕,包括这位先前不知情的黄教授在内,她现在已经让长川上层相信,她跟市委书记存在绝对不一般的瓜葛——而且我是在不清楚情况的情况下,就入了她的瓠。
不能不夸一个,她还真是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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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谢谢!”蓝萱把她的高跟鞋从泥里拔出来,身子也终于离开我的肩膀。“真讨厌,不穿了。”说完她把另一只鞋也脱下来,打上了赤脚,然后一手拎鞋,一手揽裙,继续在前面开路。
又下过一道小坡,终于看见奇异的风景,应该这就是今天蓝萱要让我们参观的。
嗯,不能不说,眼前的情形确实非同一般,让人震撼,领导们估计当场就被吓到,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在场的代表同志们有没有上过网,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看过一个叫做史上最牛钉子户的图片,我有看到过,但是一直以为不过有人恶搞罢了,而现在,我想自己当时的想法就叫管窥之见、井底之蛙。
一模一样的情景,除了高度略差之外——平整的地面上,一座老旧的房子连同它的基脚高高戳起,奇峰耸立,突兀怪诞,座在高出地面约有四五米的土台上,又象海平面上的一座孤岛。
就在众人仰望间,一阵风吹过,土台边上泥沙碎块悉悉索索地往下掉,看起来整个高台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坍塌,我面前的几位领导齐声惊呼起来。
“没事,瞧你们吓的。”蓝美眉倒是神情自若,反而走上前去,站到土台下,还用手拍了拍,很随意的样子。“我们找的地质队专门打了防震孔,正常情况下,这玩意不会自己倒。”
“就是这么个事,大家也看到了。”她又说,“我们因为这幢房子做过很多工作,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但是有没办法,谈不拢,我们不敢拆——人家放出话来,要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新国要强拆这房子,他们就把新国给拆了,嗯,没办法,还不敢让它自己垮,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第二部 第一卷 45 公文旅行和乌龟的关系
看见那土台及其上面座落的建筑物确实不会就此倒塌下来,一众人这才惊魂稍定,松了口气,纷纷靠拢上去就近瞻仰一把,在场的会议代表中可能也有人了解这个事情,于是大家互相交头接耳地打听,围着炮楼子议论上了。
“对不起啊各位领导,我们的动作是很冒昧,事先没打招呼,就带大家来看负面的东西,献丑了。”蓝萱很讽刺地一笑,“不过希望领导能够理解,这玩意杵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工程进度受影响不说,事情要处理下来依然遥遥无期,我们尽了力,但是没办法——”
“等等。”我朝蓝萱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留意到她在介绍情况时连说几遍没办法,这可不象她的风格。“问题出在哪里?你们的处理方案是什么?是不是出价太低,强买不成,人家不愿意接受你们的方案?还说什么没办法,不就是个价钱的问题吗?”我连着问了几句,而且语气尖锐,不带友善的。
“对了,就是价钱谈不拢,这是个核心问题。”蓝萱一点不在意我的严厉措辞,非常正面地回答我说,“拆迁安置费用的标准,是在郊区国土局和房管局的指导下制定的,他们按照规定,委托了六家具备A级资质的评估咨询公司来现场接受居民投票,由得票最多的公司出具土地及房屋价格评估,当时定下的价格,居民们基本上是认可的,虽然已经高出我们的预计,但是新国依然表示愿意接受,并且按照这个标准陆续跟居民签下拆迁安置合同。”
“而且这片项目区的拆迁工作,我们是委托房管局下设的拆迁工程处做的,开展得很顺利——除了这一户之外。”蓝萱手向上边指了指,“他们始终不愿意接受评估价格,不肯签合同,因为他们觉得价钱太低,自己的权利被侵犯了,小杜,把材料拿过来——”
旁边一个戴安全帽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叠卷宗,蓝萱接过来,随手翻开,从里面抽出几张材料纸,向我们展示一下。“新国当时跟该住户接触过不下十次,这是最后一次的协商记录:我方态度,愿意在原来评估价格八十万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但是提议被拒绝——该住户的条件是两百万,同时要求市场建成后,开发商补偿其与原房屋相等面积的市场营业铺面,而且还必须由他们指定位置。”
听到这里时,周围几个领导当场就笑起来,“有这种事?这不明着抢钱吗?”就有人伸手去拿蓝萱手上的材料纸。
戴安全帽的小伙子又非常及时地出现,手上端着一大叠复印资料,非常恭谨地站在蓝萱背后,表情木然,目不斜视,象一个木偶道具。
“把资料发一发。”蓝萱吩咐她的手下说,“让领导们都来看一看,新国跟该住户的全部沟通过程,也让大家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我们有没有强迫,有没有做假,有没有夸大其词。”
“新国也不是出不起这几百万。”她说,“但是第一不符合市场规律、公平原则;第二就是其他已经赔付搬迁的住户都盯着这一家的情况,如果我们按照他开的条件给,后边会有打不完的官司——将近一百户居民,都按这个标准来的话,我想再有实力的公司也会立刻破产。”
资料发到我面前时,我没有接,背着手,淡淡地看着蓝萱,并不理会那个小伙子,任由他把手伸得笔直。而且我注意到了,现场跟我差不多姿势的还有几位领导,比如朱秘书长也是一样。
“看一看吧。”蓝萱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很甜美的微笑。“能请动沈书记的大驾,我们不容易啊,希望您能够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评判一下,表个态——”
“为什么要看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们新国与拆迁对象协商是不是存在问题,能不能达成一致,都属于典型的市场行为,愿打愿挨嘛。当然,如果觉得对方存在恶意欺诈,要挟勒索,需要法律或者政府相关部门介入,仲裁协调甚至强制执行,可以申请,也可以起诉——你们的权利是平等的,没有谁约束你们。”
“所以你让会议代表来参观这件事情,是很不合适的,因为我们不代表房管局国土局这些职能部门,更不是法院,我们不能为你评判什么,至于你要求我表态——”我告诉她,“那不是你们的权利,而我作为市委书记,也没有这种义务!”
我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严厉。几个手上拿到材料的领导有点发呆,然后赶紧又把纸张一把扔掉——如果说表态,我想市委书记这个态度大家很清楚了。
说实话,有关开发商跟拆迁户扯皮拉稀的事情,现在一听头就晕。有自己从前的经历为例——这种事因为关系民生,往往牵涉甚广,影响很大,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态没表好,立马就会给人抓住把柄,大骂幕后交易权钱关系。再说我下来才多久?方方面面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处理,再掺合进这样的乱局博弈,让人没头没脑地拍砖吐口水,我不是闲着没事找个跳蚤往身上放吗?可没这么逗自己玩的。
再说眼前这位魅力四射的蓝总可不是什么可人妙物,那是极品毒药啊!我跟她打交道绝非一次两次了,总而言之,吃亏的多,占便宜的少。比如这次很意外的视察就完全来自她的蓄意主导,而且看得出来,绝对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现在可以非常确定,蓝萱就是想把我当成枪来使。
不行,我下定决心,牵涉到自己身份职务的事情,蓝萱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我得提高警惕,离她远点,可不能莫名其妙地又中埋伏上她的套。
我看见不远处朱秘书长朝我微微点头,样子非常欣慰,显然我的表态,他很赞同。
但是蓝美眉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善罢甘休也绝非她的习惯,我的严厉态度被她看在眼里,居然好象视而不见。“嗯,沈书记的意见很对,我们确实应该尊重法律,尊重公平原则。”她淡淡地说,“不过如果你看过全部资料就会清楚,事实上,这个项目的开发我们完全按照法律程序来操作,没有任何违规动作。”说着话,她又从手上的案卷里拿出一叠材料,“新国因为该住户的问题多次请示区委区政府甚至市委市政府,以及各级职能部门,这里是相关批复的原件,请沈书记过目。”
说完她走过来,不由分说,把那叠材料直接递到我眼皮底下。“我们不能要求你介入市场商业行为,为某一方谋求利益,但是,作为市委书记,你有义务了解自己属下机构是怎样开展工作的,并且为之作出评判——这是我们的要求,而且这个权利,作为纳税人,我想我们应该有。”
我愣了一下,然后掀起眼皮来瞅她一眼,发现蓝萱逼视我的眼睛,手在我面前伸得笔直,她的表情非常坚决,有一种誓不低头的气势。
又一次感到无可奈何,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我摸摸鼻子,无聊地笑笑,只能接过她递上的材料,随手翻动几页。
嗯,首先看起来,新国递交各部门的这份报告做得非常好。文字叙述冼练简洁,而且翔实详尽,言之有物,引证得据,为了证明观点,有的地方甚至还配上了照片,从文案角度看,是一个很具备说明力的材料。我还注意到,操刀报告的作者应该非常熟悉权力部门的运作,行文格式措辞口吻等细节都把握到恰到好处。而且风格也不错,平和委婉,客观中肯,不象很多此类报告一样,堆砌一些一看就站不住脚的理由,拼命撇清自己,打击贬低另一方,要么就干脆弄得象状纸,呼天抢地的喊冤,让人一看就反感。
呃,我好象就是弄材料出身,所以意识里对这类东西还是比较在意的,须知公文好写,味道难得,比如眼前这报告,看起来就生动不枯燥,应该说到了一定的境界,颇有当年横刀之风啊,嘎嘎。
“这个报告,谁弄的?”我一边翻动材料,一边随口评价一句,“比办公室那帮笔杆子强多了——”
“咱们公司的秘书。”蓝萱朝旁边勾勾手指,戴安全帽的小伙子就过来了,“小杜,杜长风。”她面有得色地向我介绍说,“是个人才,还是我给发现的。”
“哦?”我眼睛看着材料,余光瞟了一眼小伙子,是不错,长得还一表人材。“什么学历?年龄多大?有没有前科,比如说违法犯罪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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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站在我面前,有点紧张,脸都涨红了,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好象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求助地望了一眼蓝萱。
“扯什么啊?什么违法犯罪,乱七八糟的?”蓝美眉嗔了一句,“人家也是你们B大的校友,应届毕业生,应聘到新国来的,干净得很——”
“嗯,那就好,公务员考试,他可以去参加嘛。”我说,“我刚才提的,都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当然还有其他要求,比如说爱党爱国这些,我就不说了。”
“朱秘书长,记住这小子的名字。”我手往材料上拍了拍,“能通过公务员考试的话,就把他调市委办来,可以让他搞材料——这可是个范文啊,可以让你手里那帮秘书们多学学,别老是八股文章,无病呻吟。”
老朱还没说话,蓝萱就得意上了。“沈书记,多谢你的赏识啊,是不是干脆把我也调你们那去得了,说起来这材料,还是我指导他弄的呢!——是不是啊?小杜?”
小伙子倒也不居功,样子挺诚恳。“是的,蓝总不指教,我可不知道这种报告应该怎么写——”
“嗯?你怎么扯到小杜身上了?不行不行,不是让你谈这个的——”绕上一圈,蓝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很固执。
我笑笑,把手上一叠纸翻完了。嗯,应该说,对比这份做得非常优秀的报告,我们那些职能部门或者说审阅的领导态度就显得敷衍了草,批复得含糊其词,语焉不详,反差很大。
我也明白了蓝萱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这份材料,因为这是一次标准而完整的公文旅行,或者简言之,就是部门之间相互踢起了皮球,没有形成任何结果。
从批复的日期上看,首先是郊区房管局的意见,转区国土局,呈区政府,然后再转区委,转市国土局、房管局、建设局、法制办,等等,然后再呈市政府主管城建的龙副市长,龙副市长批示,转发改委、市委办,朱秘书长批示,转常务林副市长斟酌,林副市长批示,呈市委陆副书记考虑……报告上起码有二十几个落款,排得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日期落在最后的批复最简单,就一个圆圈,属于陆副书记,圈里还有两字——已阅。两个字,成为本次公文旅行的终点站。
捏着下巴,盯着那行熟悉的字迹,我吸了口凉气,心里就不明白了——划个圈写这俩字是什么意思?我站在大原则上,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不介入不表态绝对没问题,情有可原,说得过去;而你老陆作为法律专管的市委副书记,对呈报到手上的公文,牵涉到你的分管范围,支持也好反对也好,你得拿出个态度啊,或者再转下去,指定某部门处理都行——谁都不拍板,事情谁来管?其实是小小的一件事,很容易就能搞定,也不用谁来担什么责任,但是你这么干,就等于变相压着此事,搁置起来了。难怪悬而未决,收拾不起,大家都不敢动,方方面面都有忌讳。
这时候看见朱秘书长探头探脑的,好象在观察我的脸色,我把报告放到他眼皮下,手指在他那签名上弹了弹,“怎么回事,老朱?”
“啊?这个——”老朱犹豫一下后,声音低了个八度,“这件事背景很复杂,要谨慎考虑啊,沈书记。”
“呵呵,怪不得人家有意见——官僚行径,典型的不作为!”我冷笑,“划个圈圈就是谨慎了?难怪乌龟最长命,万年不死!”
秘书长给我打比喻时凶恶的语气吓了一跳,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配合圆滚滚的身材,还真象只乌龟,对面的蓝萱咭地一声笑出声来。
“我不是说你,是说老陆。”我耸耸肩膀说,“打电话,让他上这来现场拍板,躲在床上缩着脑袋可不行。拆房子也好,让开发商赔钱也好,他都有责任表态——”
秘书长的样子很为难。“陆书记应该不会来——”
他一句话没说完,我就发现有妖气!
秘书长背后,我们来时的那道小坡,此刻风沙弥漫,黄烟滚滚,好象什么大玩意朝我们俯冲下来了!
定睛再一细看,原来是辆红色的本田飞度,飞也似的,速度很快,好象在玩越野飙车。
技术不错嘛,我想。然后又听到嘭的一声大响,就看那车用一个很怪的角度趴在坡底下,纹丝不动。嗯,这个急停也蛮酷的。
蓝萱转眼过来,一脸的冷笑,手又指了指上面的炮楼子。“主人来了。”她说,“消息还真灵通。”
“哦?”我好奇地问,“干什么的?赛车手?”
“赛个屁的车!”美眉非常粗俗地骂了一句,“每次跟她谈判,都要帮她叫拖车——不会开还显摆,纯粹一公路杀手——”
我哈哈大笑,这时候就看见飞度的车门打开,又一个美眉出现了。长发飞扬,灰头土脸,朝我们这方向拼命招手,还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样子非常狼狈,而且非常——熟悉!
!!!!!!!!!!是的,很熟悉!很意外!
蓝萱迅速换上一副笑脸,也朝那边招手,然后款款走上前去。
我张大嘴巴,脚下动了几步,身不由已地跟了上去。
第二部 第一卷 46 初恋情人
“怎么啦,美女?要帮忙吗?”蓝萱应该对天上掉下来的这位MM挺忌惮,迎上前去打起招呼不说,还带满面春风的,实在有违她的冷傲形象。而且看起来,两个美眉彼此之间似乎很熟。
“是啊,是啊,这破车——”MM恨恨连声,提起裙子,在车门上大力踹了两脚,一脸的气急败坏。
“呃,这位是——”我跟在蓝萱后边,嘴依然张得很大,脑袋左右支楞,老想找个好点的观察角度看清MM正面,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
那MM踹完了车,终于把头抬起来,然后视线转到我身上时,她明显地愣了一下。“沈——宜——修——?”MM的表情和我一样诧异。
嘿,瞧瞧,认出来了,还真是她!
“呵呵,真的是你啊。”我笑,“方文莲,好久不见了。”
“是啊,是有很久了——”MM眼神中颇有几分惊喜,好象这就准备上前来跟咱叙个旧什么的,然而她又瞟了一眼我身前的蓝萱,猛地停住脚步。手上又把衣服理了理,再拢拢头发,然后很矜持地笑笑,“怎么这么巧,你也会在这里?”
现在轮到蓝萱的嘴张大了,她看看MM,又看看我,一脸茫然,好象完全没有想过我居然会认识这位方文莲小姐。
是啊,我也没想到,世界真小,真TM意外。
“嗯,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方文莲终于还是过来了,给我递上一张片子。随手接过一看:新世纪装饰设计中心,主理设计师……
“呃,什么时候成搞设计的啦?还主理?”我摸摸脑袋,有点纳闷,“你以前没学过这个吧?”
“嗯嗯,就是挂个名,好玩,我哪懂什么设计啊,你都知道的。”MM倒也坦诚,“你呢,在干什么?混得不错吧?”
我和蓝萱对视一眼,在她眼睛里看出了寒意。
“呃,等等——”蓝萱插话进来,“你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啊?当然,同学嘛,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对吧?沈宜修?”说话时,方MM迅速朝我眨了眨眼睛,样子很不自然,好象生怕我泄漏她什么秘密似的。
意外感越来越强烈。“是啊,普通同学而已,不是很熟,哈哈。”我又笑起来,莫名其妙。
“好象早几年听人提到过你,让我想想——”方MM手支下颌,好象认真地在回忆,“嗯,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了,反正肯定是造谣,说你杀了人,让政府给枪毙了——”
我大寒!毛骨悚然!
“嗯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呢?也给张名片,方便联系撒……”方MM好象不愿在蓝萱面前跟我多扯蛋,匆匆地就想结束这次久别重逢的话题。
“哦,不好意思啊。”我两手一摊,“你看我这个,都没名片的。”
“啊?那你手机号呢?拨我一下,留个号码——”
“呃,手机?也没带——”我又往身上拍了拍,意示没有说谎骗她。
MM不说话了,看我的眼神有点鄙视的味道,非常熟悉。
是的,熟悉——就跟当年我们分手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认真说起来,如果排除那些青涩抑郁不知所谓的朦胧暗恋,或者说青春期的早萌冲动以外,我有完整记忆的人生第一次认真恋爱的经历,就是来自眼前这位方文莲MM。不过很失败,这段爱情经历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非常平淡,非常流俗,也非常生理,从开局到收官一直是这样,还烂了尾。
渡过新生菜鸟期的郁闷之后,我在大二认识的方MM,当时她低我一届,刚入学,提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宿舍楼前举头四顾,满脸茫然,象只清纯的迷途小羔羊。于是我在一帮禽兽室友的撺掇下,如同猛虎下山,迅速扑腾包抄上去——我以为她是菜鸟,是我这种压抑很久的大型肉食动物理所当然的盘中美食,结果发现搞错,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把事情性质给弄反了。
我跟方MM的第一次正式交往是在她们女生寝室里完成的,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来,就是心惊胆战,东张西望,只希望快快结束,别让人闯进来发现奸情,我想自己那时候的动作和表情应该都很猥琐。但是方MM就显着大气沉稳多了,收放自入,泰然自若,该叫就叫,该摇就摇,一个步骤也不肯省略,而且完事后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就差没剔牙了,让我觉得非常郁闷——因为我是第一次,而她不是,因此我还产生了一种感觉,就是自己吃了亏,失去了宝贵的童贞。
当爱情(如果能算爱情的话)突破生理瓶颈后,大家交往就随便了,以后长达一个学期的时间里,我们在很多场合作过案,地点分别包括女生宿舍男生宿舍图书馆电影院阶梯教室以及大操场——不过我发誓,这些作案地点的选择都不由我作主,都是方MM指导的,她好象喜欢这样的新鲜感,也不管得我每次都搞得做贼心虚,极不尽兴。但是没办法,我没有选择权力,因为如果我要能选择的话,就得掏出钞票来,上外边去开房。可是我穷啊,那时候又没什么钟点房的概念,就算标准间都得百多块,那可是一个礼拜的伙食费,我可不能只顾下边吃饱不管上头饿倒吧?
是的,没钱,这个极其世俗的理由也最终成为了导致分手的原因。事实上整整一个学期里,为了对付爱情,我就没填饱过肚子,伙食基本上靠寝室哥们接济了——当然,在我不谈爱情的时段里,我也得接济他们,这种事情绝对是对等的——方MM教会我很多新鲜东西,以前听都没听过,比如说吉百利是个品牌而不是几百粒巧克力,还有必胜客也是一种洋快餐,跟肯德基一样,同属于一个叫百胜的老板,不过它不卖鸡,是卖匹萨饼的,等等……在这样的求知过程中,我债台高筑,还得一次次咬紧牙关,勒紧裤带,掏出钞票来,直到最后的经济崩溃。
后来慢慢地就淡了,方MM虽然也没直接说什么,但是以后我们没再继续交往,她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另外一个同学的怀抱。那丫也是长川本地人,家里应该颇多MONEY吧,后来还带人找我的麻烦,说方文莲的照片在我这,必须交出来,否则就怎么怎么滴,结果给宿舍哥们一顿乱砖砍出去,也就没了下文。
再后来,在学校里还能经常看到方文莲MM,手上挽着不同的男生招摇过市。大家碰上面也没什么招呼,我一般会很认真很同情地看那位无辜的菜鸟级男朋友,而MM则直接赏我个白眼,眼神多半就是今天这样,满含鄙视。
后来反思过很多次,我意识到自己这个人真的不够洒脱,没有大度。不过说实话,毕竟是
第一回跟女生正式交往,这样的结果很让人难受,再一看身边那些哥们,有我这种爱情经历的一抓一大把,颇让人郁闷,于是后来干脆也就不谈爱情,改上网了。
再说句题外话——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在后来的网上偶遇后,自己会那么迷秋叶,因为她带给我的,绝非世俗爱情。对于一个受过伤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抚慰能够跟她赐予的完美爱情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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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过今天真的很意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知道方MM是长川人,但是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哪儿,更不清楚新国要拆的房,居然就是她们家的,这还真是巧了。
还有,方MM不清楚我在干嘛倒也无可厚非,她也许从来就没有关注过我的消息。这次下来才一个多月,又很少上电视作秀,要说长川半大多数的人不认识咱,都不算夸张。
不过,这还真有点小意思了。
我把她那名片随手揣进裤兜里,“方文莲。”我说,“以前没听你提过啊,你住在这片的——”
“你们真认识?”蓝萱好象还是不相信这个现实,她的样子有点紧张,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在我跟方MM脸上来回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靠,这话问的,也忒没水平了吧?
不过应该说制造紧张气氛的是方MM,她才是始作俑者,蓝美眉只不过被传染到了,她那敏锐的女人感觉,可能发觉到我跟方文莲之间,应该存在点什么暧昧关系。
方MM的样子更紧张了。她左右瞅瞅,发现周围没其他人,才略略松下口气来。“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蓝总你可别胡说!”
她好象也很介意蓝萱的措辞,很怕蓝萱提到我跟她存在关系,这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蓝萱皱起眉头来,“沈宜修,你们演什么把戏啊?逗我玩吧?”她说,“你不会跟她——”
“蓝总!”方文莲果断地打断蓝萱的话,好象急于撇清自己,慌不择言。“他算什么东西?谁没同学啊?你不要乱猜疑,对谁都不好!”
“方文莲,你什么意思?装得这么劲儿劲儿的?你老公在这里吗?那也有个先来后到吧?”我恼火起来,因为从她话里又听出那股熟悉的轻蔑劲儿,受不了。“你丫什么地方老子不熟悉?啊?隆胸了吧?以前可没见你有这么大——”
“你说话给我小心点!”方MM的枪口迅速掉转,指向了我,“别以为嘴贫能占到便宜,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草了,这威胁,够劲的!
蓝萱哈哈大笑。“骂得真好,真解气。”她瞟了我一眼,“我来介绍一下吧,既然你不清楚——”
“算了算了!”我一挥手,“跟她提这些干嘛?没意思!”
“我没说要介绍你啊,自作多情。”蓝萱笑嘻嘻地说,“人家都讲了,你可不算什么东西——我是要告诉你,咱们莲子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不知好歹,小心人家叉死你!”
“啊?”我又愣了一下——莲子姑娘?怎么好象在哪里听说过呢?
“是啊,我跟你提过的。”蓝萱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的什么,乐不可支地说,“人家可是市委陆副书记的干女儿哦。”
我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文莲斜斜倚在她那辆日本车旁,双臂互持,抱紧了胸部,把那条乳沟弄得很深刻的样子。她冷冷地瞄着我,眼神里居高临下的意思一览无遗,神色中还颇带了几分得色。
我低下头来,颓然败退。
妈的,不知道是人家的第几房第几奶,居然能做得这么洋洋得意,世道还真他妈变了!
不过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一普通女孩,能泡上位高权重的市委大佬,那是她的福分啊,在长川横着走都没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家的房子就拆不下来,还真是有人后边挺着她呢。
我想起老陆的那个乌龟状圆圈,我也终于明白了他老人家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呃,蓝总。”我随口问蓝萱,“你们蓝家跟老陆不是世交吗?怎么这个事情,他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哼哼,提这个干嘛?”蓝美眉嗤之以鼻,“人走茶凉,有什么交情可言?还不如人家跟一个情儿的关系。”
“哦——”我恍然大悟,“烧热炕的,煨冷灶的,各有各的法,不过象你老爸那样一塘死水,人家可就图不到什么了,对吧?”
蓝萱白我一眼,不理我了。不过从刚才的对话里,她也应该清楚了我跟这位方MM的关系,那就是没什么关系了,看她的样子,松了一大气。“莲子姐姐,过来吧。”她亲热地叫了一声方MM,“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怎么样?身上这条裙子?穿起来蛮有气质的呢!嗯,那家专卖昨儿又打电话过来,说到了换季新品,我再陪你去瞧瞧?”
“算了吧蓝总,你那不叫陪我逛街,是在打我主意呢。”方文莲没动身子,抬起手来瞧瞧染得五颜六色的指甲,轻飘飘地说,“有人跟我打过招呼了,让我以后多提防着你点儿。”
“呵呵,蓝总——”听这说法,我可乐了,“看样子,你们那感情破裂了——”
蓝萱俏脸一板,“沈宜修,你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她无可奈何地摇头,“你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啊?得罪的陆老板?”
我一愣,心想还真没错,她还真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跟老陆翻的脸。
“哟,我说呢,如今怎么神气起来,说话这么大声音。”方文莲看看我们,好象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敢情是攀上了蓝大美女这棵高枝啊,怪不得,啧啧啧——”
我给她的鄙视目光扫得汗毛倒竖。
“好好侍候着,小沈,反正你丫能力够强。”MM说得一本正经,“抱上蓝总的大腿,就不愁没吃没喝的,下半生的问题,全解决了——”
我草了,他妈的,这些女人什么材料做的?怎么嘴巴一个比一个损?
蓝萱也不反驳,笑咪咪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挺有趣。
“好了吧?我没时间跟你们瞎折腾。”我不耐烦地说,“你们在这儿是干嘛的?是谈男人呢还是谈房子?该谈什么你们尽管谈,反正我再给你们五分钟,过时不候!”
方文莲这下奇怪了。“他沈宜修是做什么的?说话这么拽?国家领导人啊?还是黑社会?”
蓝萱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样子依然很亲热。“算了莲子姐姐,他就一神经病,什么本事没有,脾气大得很,咱们别理他。”
我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也不想再搭理她们了。
可是事情没完,两个美眉并肩跟在我后头过来了,言笑晏晏地,又在探讨衣服鞋子,就象一对好朋友似的,直到走到炮楼子底下,那个小杜秘书捧着一叠资料出来时,有人才正式翻了脸,风云再起,事情重又开始。
第二部 第一卷 47 黑社会?
“你们翻什么合同?没那必要!人家愿意是人家的事情,不代表我们的意见!”方MM一脸大义凛然,面对众人,绝不怯场,话说得掷地有声。“再一次重复:新国同意条件,我们就签,否则免谈!谁来了也不行!”
“可是,莲姐姐。”自从方文莲出现,蓝萱对她的态度就足够热情,很有耐心,这时候越发显得斯文有礼,都快到楚楚可怜那档次了。她弱弱地地接了一句,“你开的条件实在太高,没法承受啊。你看,现在工程都快做不下去了——是不是降点,大家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还就没打算跟新国谈,有本事你们强拆。”方文莲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望着天上,满脸得势不饶人的派头,她也不去想蓝萱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温柔低调。“房子跟地皮,我们从来就没打算卖过,所以能开条件出来,都已经是给你蓝总面子了——”
“哦?是吗?那可真要谢谢你了,莲姐姐。”蓝萱淡淡地一笑,然后朝我们摊摊手,“大家看看,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尽力了。”
代表们彼此看看,就议论上了,言辞中颇有谴责钉子户的意思,显然方MM态度如此强横,颇出大家意料。
方文莲哼了一声,双手揽胸,两眼继续望天,也不理会众人——估计自从拆迁谈判开始,跟开发商打过无数交道,这种小CASE场面她见识过太多,早已把横眉冷对的姿势练得炉火纯青了。
“怎么样小沈?给个意见吧?”蓝萱无可奈何地说,“你也看见的,我们跟方小姐的谈判,到底谁才是弱势——”
我考虑一下后,转脸问身后的秘书长。“老朱,你怎么看?”
朱秘书长瞟了蓝萱一眼,有点犹豫地说,“这种事情不太好说啊,呃,现在不是出台了个物权法吗?有争议,让他们自己去打官司吧,法治社会,还是要靠法律解决问题嘛——”
蓝萱冷笑一声,“您这话是不是有点推搪?能够法律解决的话,我们还用打那么多报告?事情还能拖上这么久?法院的意思,要看市委的态度——至于市委,陆副书记什么态度,您说说看?”面对我们,她反倒没那么秀气了,话里质问的成分相当直白。
说着她拿起手上的材料来,在老陆划的那个圈上拍了拍,“陆副书记没有具体表态。”她冷冷地说,“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处理,拖下去——这种态度,对谁有利?”她又指那炮楼子,“人家的房子立在新国的工地上,坚如磐石,纹丝不动,我们还得想办法上技术保护它,不敢让它垮了。而我们呢?这么拖着耗着,多大的损失你们知道吗?税费开支、人员工资、材料浪费、工程损耗、资金占用、银行利息,一天也不会停——究竟谁来保护我们的利益?”
美眉这番话冲是着在场全体人员说的,有点义愤填膺的意思,但是这时候突然大家就不说话了,刚才还在附和她的几位领导互相看了几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
嗯,我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应该说,是蓝萱提到的陆副书记这个概念,让大家同时失了声,估计他们都从美眉手上材料上看见了那个圆圈,也估量出事情的份量来。
是的,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拆迁,正如朱秘书长所言,存在着很复杂的背景。
我也没有说话,心里盘算一遍有关此事的关节要点,但是我觉得疑问颇多,无法解释。
嗯,说复杂也不尽然,其实事情理解起来很简单——与其说是开发商跟拆迁户之间的利益博弈,不如换个角度,直接看成蓝MM跟老陆的一次背后角力,那样更确切。
首先是蓝萱的态度。这个女孩很不简单,作为前市委书记的独生女儿,她一直在尽力利用蓝家残存资源,作利益上的最大腾挪,可谓殚精竭虑。目前在长川,她已经失去强势,毕竟蓝家那点资源在政治上无人继承,缺乏可持续开发的支撑点——那为什么要与老陆彻底翻脸呢?甚至现在还把矛盾公开挑明出来?她有什么本钱跟人争夺?不管从哪个层面上看,选择跟老陆正面对决,于她而言都没半点好处,现在的老陆不是她们蓝家能够随便得罪的。那么——她是在赌博吗?把宝押到我身上,希望我能够支持她?
那也太可笑了,因为我不可能插手这些是是非非,去帮谁圈钱谋取利益,这一点不仅仅是个人原则问题,也关系到我的立身之本,没什么好说的,她手段再高明也没用。事实上蓝萱理应非常清楚我的态度,自从上次色诱失败以后,私下里她再没有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关照的话题——那么站在我这边,跟蓝家的故旧作对,她究竟在考虑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我想自己除了距离之外,什么都不会给她。
同时,老陆的态度也非常可疑。蓝家目前在长川确实已然势微,他当然可以无需顾忌,但是仅仅因为一个情人的理由,就让下面那么多部门看着他的脸色不知所措,也不管这种事情给人背后说起来是否难听,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了。虽然从程序手续上看抓不上他什么把柄,但是毕竟不太符合政治场上的大利益逻辑,显着小家子气十足——一个老官僚的作风,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沉吟一会后,感觉没推敲出什么门道来,于是抬起眼,扫视一圈围在炮楼子底下沉默不语的一众会议代表们。
他们此刻也集体看着我。这些代表大多是市里或者县区各金融经济部门的头头脑脑,应该都算领导,也全是明白事理了解政治的同志。显然大家现在已经抱定明哲保身、谨言慎行的打算,我不开口说话,他们就会把沉默进行到底——明显牵涉到市级领导的一个事,连市常委朱秘书长的态度都这么含糊其词,他们谁要不识时务地跳出来发表什么看法,不是纯属摁着脑门找人抽吗?他们想要了解的,是我的态度和立场,在此之前,我想他们不会有人开口。
但是说实话,我也不想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何况现在这个局,感觉就是蓝美眉给我下套使的眼药,毫无疑问,她是希望勾引同情,让我表态支持她的公司,我可不能上当。
要挺一挺她当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干,这很不明智。因为此类事情本身性质也很含糊,双方都有各自的利益点,谁对谁错一时半会哪能分析清楚——至少我可以保证,靠嘴巴来说,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明白的,万一我谈出个什么倾向性来,导致房子最后被强拆,那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我考虑一下后,抬手指指对面,看见黄教授在那边搔首弄姿,好象希望点他一个将,让他发个言。“你有什么高见,教授?”我客客气气地说,“疑难杂症嘛,当然得靠专家出点子。”
黄教授不愧学者,随时随地都不忘记做学问,只见他推了推蛤蟆眼镜,马上侃侃而谈。“这样的案例我接触过很多,应该说是有一定发言权的。”他的样子很学术,很权威,“作为当前房地产商业运作中一个典型问题,开发方与出让方甚至第三方第四方之间存在利益冲突,产生博弈现象,导致隐性或者显性的社会矛盾产生,从经济学角度出发,我们为这种现象总结出五个要点,三大特征,已经在业界形成共识——”
“拜托,老大,这不是在会场,没人让你作报告!”我一听火大了,当即打断教授即将开始的神聊胡侃——这不纯粹添乱吗?“就事论事,具体点,谈解决方案,有办法拿出来,没有就别发言!”
“哦。”教授再次推推眼镜,倒也不以为忤,脸上并不尴尬,应该来自上级领导的此类批评他听多了。“这个嘛,那我就直说了?”他很认真地斟酌字句,终于说出一句非常通俗的话,正合我意。“不就是钱吗?两百万是吗?”他说,“如果实在协商不下,就给人家吧,对于你们开发商而言,因工程延误而承担的意外成本——也就是蓝总开始说的那些损耗,跟两百万相比,敦大敦小?”
“还有你们的形象损失,也是成本,如果会算帐的话,不应该把事情拖这么久。”教授又说,“当然,如果考虑到可能存在的一些潜在问题,比如先期拆迁户的相互比较,甚至追诉——我建议你们私下协商,把赔付标准当成商业秘密保守,双方约定不向外公布,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别的地方,有相同的案例,也有这么解决的。”最后教授又补充一句。
我笑起来,拍了拍巴掌。“不错啊是个法子,花钱消灾——教授的意思。”我说,“应该没有两百万吧?差价也就一百二十万。蓝总,看样子还是你们太小气,不懂得做生意啊,干大买卖的,还在乎这仨俩小钱?给她吧!”
站在一块的两位美眉同时愣了一下,目光都瞟过来看着我,都带着几分古怪。
“呵呵。”我笑,“有杀猪就有挨宰的,做生意嘛,愿打愿挨,你们自己的事情,赔本赚钱都别跟我提,我就这态度。”
当然,还有句话我没提。我看问题的角度跟她们不一样,我觉得老陆没皮没脸地摆这一道那也不容易,冒了风险啊,如果就是为这点钱的话,给他吧!我还怕他不要呢!
不过现在我的态度摆明出来了,那就是不愿意介入到事情里去。一干领导们终于会意,于是纷纷出言附和,都说法制社会,市场行为,双方平等,买卖自由,云云。
“行啊,没问题。”蓝萱冷笑一声,“一百多万——钱我给得起,问题是人家要吗?”
“方小姐,你老实告诉大家,这个建议有没有向你提出过。”她转个身,非常严肃地盯着方文莲,“给你一个两百万的合同,前提是不允许泄密,不让其他住户了解这个价格——你是怎么答复我们的?”
方MM的样子有点尴尬起来,但是嘴上依然强硬。“我有自己的权利。”她说,“我可不能答应你保什么密。”
“大家看看,这就是他们的态度。”蓝萱又笑起来,“给钱都不行,他还得把这个标准四处张扬,告诉人家我们多赔了百多万。”
“然后接下来呢,当然就是怂恿前边的住户打官司,让我们一个一个赔——好几个亿啊,新国赔得出吗?呵呵。”她说,“想干什么?很明显,就是要让新国垮台,死在这个项目上——是这样吗?莲姐姐?”
“我没这么说过。”方文莲淡淡地说,“你怎么猜想,是你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还真没想过会有这情况,不是明摆着整人吗?
“方文莲。”我挺纳闷的说,“你丫不讲理了吧?人家花钱也消不了你这灾,你想干什么?这不有病吗?”
代表们也纷纷出言,表示生气。“太不象话了,就没听说过,无赖行径!”黄教授的样子有点郁闷,可能感觉他那新经济理论用到一MM身上,并不立竿见影,倒象对牛弹琴,难免产生了曲高和寡愤愤不平之想。“不就是个经济动机吗?说俗点,为了钱呗——一百多万,要全兑换成金子,都是好大一根了!还堵不上你那张嘴?”
教授的话里可能隐含了点黄色幽默的调侃潜台词,夹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中,我们没留意,没成想让方MM听出来,当场揪住骂上了。“你说什么?老流氓!你是金子做的!你丫全身就是一块大金子!”
我们暴汗,转脸集体看教授,倒也没发觉他哪个地方象金子。
黄教授大窘,估计身上立马出汗,我们看见他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不吭声了,没有继续迎战的意思,估计是觉得自己敌不过MM的彪悍回击,于是干脆藏拙。
“呃,方文莲,你放尊重点。”我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这是咱们B大的——”
“大你个头!香蕉你个芭喇!”方MM毫不犹豫地转脸指着我,措辞和姿势那是相当华丽。“一帮流氓!以为人多,我就会怕吗?有本事就说你们是黑社会啊,姑奶奶教教你们,谁是最大的黑社会!”
我靠!敢情她还真以为我们是开发商请来的黑社会打手啊?想象力真他妈好!
身后的朱秘书长看不下去了,“这位小姐。”他上前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激动。“请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们不是跟你吵架的,请你不要指着——”
秘书长的话没有说完,后边一截自动吞进肚子里。因为MM手一动,又指着他了。“指你怎么样?敢动我一下吗?”
代表们一个个表情不寒而栗,老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我一眼,也不说话了,可能真的感觉到无话可说。
我嘿嘿一乐,方MM这么盛气凌人地指过来,还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毕竟朱秘书长脑门上没刻着市委常委几个字,再说以她这样的政治智商,就算写了这几字,估计也看不明白。她的脑子里,这个世界上,呃,或者说至少在长川,她那凯子干爸最大最威猛,无人能出其右,没人敢去惹他——黑社会?那可真会被轰杀成渣的!
呃,不能提一句,对于黑社会这玩意,方MM的理解倒是完全正确,那完全是个渣,她根本无需害怕。估计这道理,方MM那位干爸老大人在枕边给她灌输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黑社会,能够跟我们的伟大组织相提并论。
再牛B的黑社会,在我们看来,都是一堆垃圾,其生死存亡,我们一手掌握——勿庸置疑,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
第二部 第一卷 48 要命的法治
现场让方文莲这么一骂一搅和,弄得有点乱糟糟的,会议代表们纷纷出言指斥,都说这个MM也太放肆了,我举起手来,在空中虚按一把,示意大家禁声,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文莲,不简单啊。”我看着MM,朝她走过去,笑眯眯地说,“以前认识你那会,可没见你有这么厉害,让谁给调教出来的啊?”
方MM脸一红,“胡说什么啊你?嘴巴当心点——”
“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来强迫你卖地皮房子的。”我不理会她的态度,继续说,“但是作为一个市民,又牵涉到城市规划的大局,能不能协商,起码你得拿出个正面一点的态度吧?我看你这意思,就是要逼人家开发商跳楼,你又拿不着好处,这不等于胡搅蛮缠了吗?”
“她还没这本事,也不过就是个为虎作伥的棋子。”蓝萱冷冷地开口,“要挤兑新国的,是她后边那位领导。”
“天利集团,听说过吧,沈老板?”她说,“干掉新国,天利就能得到好处,就这么简单。”
“哦?”我一愣,没想过这个答案。
天利这名字,是近段才在市里冒的头。长川准备上环城高速项目,市政府搞过一次模拟竞标,省内外二十几家具备资质的建工企业递了标书,天利跟新国都有参与进来,而且都进入了第一轮。我记住这个天利,是因为常务林副市长跟我汇报此次投标情况时,隐约提起过,说这家公司很有实力,也很有背景。
“环城高速按照市政工作会议的讨论,倾向是让本地企业做这个项目,新国是老牌的建工集团,实力在长川首屈一指,所以一直在工程备选名单上。”蓝萱又说,“但是天利插进一竿子来,伸手想要这个项目,去年给我们开出个五百万的价码,让新国以后配合他们围标,但是我没同意。”
“他们一直在找机会干掉新国。”蓝萱指了指方文莲,“她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来如此,呵呵,我说呢这老陆是吃了什么耗子药,还非得整人家一个不可,原来果然是无利不起早,暗中惦记上几个亿的大买卖了——嗯,不错不错,有理想有抱负,这才象个市委领导嘛。
“你也不错。”我也指指方文莲,“难怪那么高的价钱你都不卖,还真以为——”
“我卖不卖关你什么事?”方MM有点恼羞成怒,“别以为流氓了不起,你算哪棵葱?有本事把这房子拆了烧了——”
我不理她,回头招呼秘书长。“老朱,打电话,通知陆副书记。”我说,“今天这个事情,他必须到场。”
秘书长仍然一脸的无可奈何。“陆书记不会来。”他说,“我通知过他。”
“那好,这个电话,我亲自打,可不能让他做了缩头乌龟。”老朱的难处,我可以理解。“再一次重复。”我又用手点了点两位MM,“我不会过问你们的利益关系,但是我有义务约束领导们的行为。”
卞秘书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把电话递到我手上。“拨过号了,陆副书记正在主持法制工作会议。”他说。
我当着众人的面,拿过手机。“老陆,别开你那会了,过来一趟。”我说,“这里的法制工作,更需要你的指导。”
老陆在电话那头挺沉着,话说得慢条斯理的,应该早有准备。“沈书记,你看这个,我去就没必要了吧,事情我也清楚——”
“好,陆书记,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你持什么态度?拆还是不拆?”我不耐烦跟他多说,单刀直入。
老陆打个哈哈。“这种事情,沈书记你也知道的,矛盾尖锐,影响很大啊,哈哈!牵涉到民生民权、体制法律,我们不能不谨慎对待——”
“谨慎你个头!打官腔是吧?”我大怒,趁机发作,把先前方MM的华丽骂腔转赠给他。“香蕉你个芭喇!”
“……………………”老陆无语。
“你这个副书记是吃屎的啊?”我继续破口大骂,“组织安排你法制专管,就是让你在报告上划乌龟的吗?在其位不能谋其政,你趁早给我滚蛋——退了吧,让贤吧,回家颐养天年,抱孙子玩去吧!”
“你可以不过来,没有问题。”我又说,“明天我上省里开会,你画的这个圈,我一定带上去,让领导们瞧瞧,什么叫做尸位素餐,什么叫做占着茅坑不拉屎——不作为的干部,没有资格蹲在位置上,老子第一个就下了你!”
老陆沉默了很久,我都听到他咬牙齿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发作。“好吧,我过来。”他说,“我也倒想看一看,沈书记你打算怎么做这个工作,动员人家把房子给拆了。”
我把电话一挂,随手扔给卞秘书。“朱秘书长。”我又说,“老陆马上过来,你安排个人,呆会这里的谈话,都作一下记录。”
老朱默默点头,不置一辞,表情麻木不仁,对于我的措辞口吻,他已经习惯了,倒也不以为意。但是面前那些会议代表们就不免有点惊诧起来,一个个注视着我,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表情最古怪的莫过于方文莲,丫现在突然就嘴巴大张,两眼圆睁,都合不拢了。
“香蕉你个芭喇!”我余怒未消,“嘴张这么大干嘛?想吃香蕉吗?”
“你——你到底是谁?”方MM一声尖叫,应该是牙齿落下,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她的样子非常恐怖,有若见鬼。
我朝她勾了勾手指,MM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过来了。我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方文莲,你丫没说错,我其实就是个流氓。不过告诉你,你那白马老王子,还就怕我这种流氓——不信咱们走着瞧!”
也不知道MM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什么,不过看她表情,完全进入石化状态,仿佛神经不能处理,痴呆了。
蓝萱轻轻咳嗽一声,也走上前来,插到我跟方MM中间,把她身子挤开了。
“小沈,现在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吧?”她也附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这是在帮你呢,送你一颗大大的炮弹——”
“切!你那点小聪明,别在我面前玩,我不用你帮,也不会帮你。”我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咱们玩的是公平,是法治,是原则,是精神——听明白了?”
很快,视野里出现一辆挂着警灯的银色奥迪,在两个工地人员的引导下,停到对面小坡上,005——老陆的车。司机跑出来开门,然后老陆手里拎着个杯子,领着秘书就下来了。
“沈书记,有什么指示,一定要我们当面聆听啊?”老家伙一张脸阴沉沉地,也不理会边上一圈人的招呼,从方文莲身旁经过,更是连眼睛余光都没瞟她一个。“你在这里,完全可以拍板,你说这房子要拆,那就就拆了吧,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他看着我,不阴不阳地说,“我们绝对尊重沈书记的意思,一把手嘛,嘿嘿。”
“老陆,这事情牵涉到谁的工作分管?人家请示到谁面前?究竟应该谁来表态?”我冷冷地反问,同时从边上蓝萱手里抽出那份报告向他扬了扬。
“这种事情,利益纠缠,谁能说得清楚?”老陆眯缝着眼,淡淡地说,“我们能力有限,水平不高,现在就把事情汇报给沈书记,让您来处理好吗?”
我们互相对望一眼,视线又在空中撞出火花来。
老陆这厮,三言两句之间,就布下了个更险恶的套,非常明白地请我入瓮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老家伙尚且懂得顾忌,不在文件上落下自己的态度,以免授人以柄,何况跟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吗?
老陆肯定是希望我表个强拆的态度,那样他可就得意了,正好可以当成证据,拿出来证实我跟新国或者说蓝萱存在不可告人的内幕关系,上纪委都不奇怪——省里等这材料,估计也是如大旱之盼云霓,还不立马劲儿劲儿地冲下来,查我个一年半载的?如果到这份上,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老陆独赢的局面:我有没有问题是一回事,估计这么一查,新国倒霉就更不用说,一个财务审计就搞定它——还想跟人争工程论项目?门都没有。
“怎么样?沈书记?”老陆见我沉吟,又很讽刺地说上一句,“不是说我们尸位素餐吗?怎么事情到你手里,也没辄啦?”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让我表态。”我说,“不用拆了,就这样放这里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蓝萱看着我,目光里很有点意外,似乎大失所望。应该是觉得我这个态度太过软弱,缺少担当的气概吧。
“是啊,这是我的意见。”我对大家的态度视而不见,继续高谈阔论,“而且我还建议新国,把这个炮楼子加固,边上浇上混凝土,把它弄成永久性建筑。”
“法治进步,这是一个具体的标志。”我说,“这样的钉子拆迁户,如果放在以前,早就被推土机给强行突突了——现在这种情形的存在,表明大家对法律的敬畏,即使只剩一个钉子户,开发商也不敢采取非法手段,政府也不敢强制拆毁一个公民的合法住所,法治的胜利啊,不是吗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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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法治史上,就有不少钉子户成为法治和民权的象征。呃,我给大家讲故事吧,当然,你们有可能听说过。”我笑着说,“德国威廉一世在波茨坦建了个行宫,附近有座磨坊影响他看风景,皇帝就出高价想把磨坊买下来拆掉,但是人家不卖啊,皇帝就发脾气,下令把磨坊给强拆了,结果给人告上法庭,那法院牛B啊,判决皇帝必须将磨坊恢复原状,现在这座老磨坊已成为德国司法公正的一个象征。”
“还有。”我说,“在美国华盛顿,有位房主,呃,好象叫斯普瑞格思的,也是一样的情况,面对拆迁拒绝搬家,开发商只能重新规划设计,在房子的三面建筑开工,英国、日本都有类似例子,容忍钉子户,成为这些国家流传的法律佳话。”
“那么现在,我们也有机会制造这种法律佳话嘛。”我指指炮楼子,“可以让这座房子继续存在下去,表明在公民的基本权利面前,公权、领导政绩以及开发商的利益,应该无条件让步——”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这个房子,不但要保护好,还要大力宣传,让全国人民都来学习一下——民主的进步,法治的精神,对人权的尊重,我们长川做得多好啊,实在是伟哉大哉!”
说完了,但是众人互相看看,好象都没明白我的意思。“怎么样,我这个看法?”我皱着眉头问,“不好吗?没有道理吗?”
“好,沈书记说得太好了!”对面的黄教授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尊重法治,尊重人权,民主社会的标志,这个房子不能拆!”
于是周围的领导都跟着鼓起掌来,虽然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茫然——除了老陆,丫那样子完全是目瞪口呆,可能根本就没想过我能弄这坏主意出来。
旁边的方MM样子就更茫然了,好象有点给我侃晕的意思。她抬起脸来,望着我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呃,那我们呢?谁赔钱给我们?”
“谈什么钱嘛,多俗——你没听明白吗?”我笑着说,“你不打算卖这房子,我们尊重你的意思,正在保护你的权利呢,谁想要强行买你一个,我们还得制止他!”
“朱秘书长,记下了:首先通知宣传部,把这个现象成为一个法治建设的样板工程,抓一抓媒体的正面宣传——当然,陆副书记那个批示也应该展示出来,说明什么问题?说明我们长川的领导,都是懂得尊重民生民权的!对待这种事情,从来就是很慎重的!”我嘴上作着指示,一位秘书在旁边笔走龙蛇,刷刷刷地记录不停。“再通知电力自来水,给这房子开上专线,接水通电,嗯,那个网也要通,再给他架个楼梯,提供一切必须的方便——人家以后住在这里,那就是个象征,是个标志啊。”
“不会吧?”方MM这时候才弄清楚我的意思,吓了一跳,“我可没打算住这炮楼子——”
“无所谓啊!”我耸耸肩,“住不住那是你的事,与别人无关,我们要的是法治,是精神。”
蓝萱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同意。”她说,“新国吃点亏无所谓,改个设计方案就行,全当配合政府工作了。不过方小姐,如果没听懂的话,我再给你解释一下。”她看着郁闷的方MM,笑吟吟地说,“你这房子留着自个住吧,要愿意的话,住到天荒地老都成,没人干涉你——但是赔钱就免谈了,对不起,吃自己吧,没人会赔给你钱!”
这番话够明白的了,看表情方文莲大吃一惊,眼睛立马瞟向老陆那方向。
“别羞羞答答的了小姐,这事情太大,你没能力做主的话,过去讨个主意吧。”我笑着说,“问一问你那老板,我这态度要是定下了,他有没有魄力改过来?”
老陆铁青着脸,依然不看一眼方MM,直视着我说,“我跟这位户主没有任何关系,沈书记,请你说话负点责任——”
“我很负责任,陆副书记。”我打断老家伙的辩白,“我有说过你们存在关系吗?你扯这个干嘛?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脑子里养金鱼了吧?”
老家伙一张脸更青了,象坨黑铁,转开去不再吱声——跟我斗嘴?再借他两块皮试试?
“这么处理,谁有不同意见吗?”我问了一遍,但是没人接话。老陆也不吭声,而且脸板得紧紧的,对方MM投射过去的求助目光置之度外。
嘿嘿,老陆理应清楚,我的说法冠冕堂皇,于理于法都无可挑剔,他这屁股不干净,还敢跳出作对的话,我会抽得他妈都不认识他——弄钱弄权弄女人,这还想弄上老子了,我能容你?
“好吧,就这样。”我满意地吩咐一句,“老朱,把情况通报林副市长,让政府那边研究研究,这个样板工程具体怎么搞,让他拿方案出来——”
秘书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不不不!”严肃的气氛终于让方MM无法承受,从老陆那里又得不到任何提示,她慌了神。当然,完全可以理解,这可是关系到她的身家财产。“我不要住在这里,不做这个样板!”她慌慌张张地说。
“那怎么行?我都表过态了。”我皱了皱眉头,“我们的党,肯定是保护群众利益的,你不愿意谈,不愿意搬,没有人能够强迫你——”
“算了算了,我愿意跟他们谈,我搬还不行吗?”看着有人开始拨打电话,呼叫林副市长,MM都要哭出来了,“你以为我愿意杵在这里吗?又不是我的主意——”
“哎,对了——不是你的主意。”蓝萱非常及时地插进嘴来,“卡新国脖子,到底谁教你的?”
我看见对面老陆眼中寒光一闪,方MM立马噤声低头,大概知道自己失了言,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嗫嚅着说,“我们可以跟新国谈——”
我笑笑,“你真的愿意谈?没人强迫你吧?”
“没有没有。”MM慌忙摇头。
“那好。”我说,“既然你们愿意自行协商,那是个好现象,我们当然也不能加以干涉——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后依然没有结果,我再通知市政府,拿方案出来。”
老陆的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样陆副书记?”我斜眼看着他,问了一句,“人家你情我愿,你不会有什么干涉的想法吧?有的话,最好现在提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背后弄花样,那样不够爷们懂吗?”
老陆仇恨地瞪我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哈哈大笑。
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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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象尘埃落定,新国一帮高层喜出望外,应该都没想过事情能这么轻轻摆平下来,他们那王总上前来说了好一番感激的话,然后又向朱秘书长请示午餐的安排,他说新国已经定下南海城,委屈会议代表们移步过去,随便对付一点行不行。
我插上一句,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南海城那地方我清楚,是个有档次的去处,专门供应时令海鲜,全是新鲜的。在长川这内地城市,吃新鲜海鲜,价钱肯定便宜不了,所以那里一个席面,几万块都是经常的事情,
“不好意思啊王总。”我说,“我也不是要跟你装清廉,我知道新国有钱,吃不穷你们,不过确实有事,没办法。”
王总的样子就郁闷了,于是他眼看着蓝萱,似乎想让她上来劝一个。
“算了吧。”蓝MM想了想说,“人家不希望给人说他和新国搅在一块,那就别勉强了。”
“他们去吃饭,我送你回吧。”她又说,“谢谢你啊,沈书记。”
嘿嘿,想不到这丫头,倒是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判断力不错,赞一个。
第二部 第一卷 49 看不清的爱情
工地门口,我跟蓝萱并肩站立,都没有说话,后面跟着一群新国高层,也全是沉默不语,大家安静地站着看着,不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然后满载会议代表的小巴从面前鱼贯而出,一辆奔驰600过来慢慢地停到我们面前,新国的董事长从车上下来了。“小蓝。”他招呼一声,“车在这里,你送沈书记。”
满头银发的董事长含笑注视我们,感觉他的神情就象长者看到一对幸福的小情侣,脸上慈祥和蔼,眼神欣慰舒畅。
蓝萱笑靥如花,也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们走吧。”她瞟我一眼后,不由分说地挽起我的胳膊,“你不是还有事吗?”
我一愣,转脸之间,又看到新国那帮董事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眼睛不看我们,但是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却是无法掩饰,有人还在彼此互相传递默契的眼神,仿佛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看大家含情脉脉羞羞答答的表现,不象送客,更象是来送亲的,好象我就是来接亲的新姑爷。
嗯,该现象完全可以理解。作为这个城市的前公主、新国集团的台柱子,蓝公主是这帮人的衣食父母、头牌骄傲啊,如果能够跟我在一块,这些董事们当然觉得那是天作之合完美搭配,再好不过了——估计大家心里恨不得立马摁住我们两个拜上天地,然后洞房花烛,XXOO。
我摇摇头,坐进车里,看着董事长把门轻轻掩上,一帮人在车窗外兴高采烈地挥手致意,我觉得非常无聊。
“开车,通和苑。”我吩咐了一句。
蓝萱没动手,她侧过脸来看着我,依然是温情脉脉的样子。“别回了吧小沈,午餐我陪你,一块吃——帝都二0二,我都安排人给定好了。”她咬着下唇,有点羞涩地说,“嗯,那边我还有个套房,中午上那休息一会也可以——”
“开车。”我面无表情地说。
蓝萱打起火来,然而还没加上油,又把钥匙拧上了。“去帝都吗?”
“你怎么回事?听不懂吗?”我皱起眉头来——丫还跟我较上真了?“你发花痴是吧?”我冷冷地说,“要不就把位子打倒,咱们在这里干一炮?”
蓝萱看了我一会,然后突然就流出眼泪来,她迅速回转脸去,从车前抽出一张纸巾试了一试,不再说话,默默地发车。
然后——又停下来。
“美女,拜托!”我呻吟一声,闭上眼睛,靠到了椅背上,实在觉得厌烦。“你实在想要,我可以给你,来来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蓝萱发火了。“拜托你好吧?!你长眼睛了吗?!”她的声音很高,很愤怒。“看问题不要老是用下半身,行不行?”
睁开眼来,就看见一个紫衣女郎站在车前,张开双臂,挡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文莲。
我搔搔脑袋,感到有点尴尬。“呃,呵呵——这丫跑出来想干什么,玩堵车?以死相抗吗?”
蓝萱哼了一声,眼睛瞟着外面,也不搭理我。她的表情很忧郁,眼圈也红红的,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副墨镜来戴上了,更显得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方文莲跑过来,趴到蓝萱车窗边呯呯地敲起了玻璃,嘴里还在喊什么,又看见两个挂着新国胸牌的MM在后边拼命拽她。但是奔驰S级的隔音效果那可不是盖的,我们在车里就看见她动嘴皮子,话是一句都听不见,车窗外好象在上演一出默剧。
“干什么啊你们?”我皱起眉头来。“打开窗户,听她想说什么!弄得就跟旧社会一样!”
然后玻璃降下来,方MM伸手过来攥紧了车门,一脸的兴奋,“蓝总,蓝总!你别走!”她的声音很象在哀告,“他们现在不理我啊,怎么办?”
身后两个MM的手还搭在方文莲的肩膀上,典型一副把她当成暴民的样子,但是看到车里我的脸色后,她们吐了舌头,赶紧放下了。
“对不起,方小姐。”蓝萱脸也不转,直视前方,淡淡地说,“你的CASE,法务部会跟进,我给了他们ORDER,以后请不要再找我,我没那么多时间。”
方MM大吃一惊,嘴又合不拢了。“怎么会这样?”她似乎觉得很不好理解,“不是说过两百万吗?现在他们只答应八十万——”
“两百万?你有什么资格提这要求?法律依据呢?”蓝萱冷冷一笑,样子很残忍。“愿意签合同,八十万,我们一分不多给。你不同意也没关系,那就一分钱也没有,就是这样——还有,你只有三天时间考虑,过期不候。”
方MM的表情非常沮丧,“蓝总,你不能这样啊,还有你们法务部,肯定在骗——”
“骗?”蓝萱摘下墨镜来,轻蔑地扫视对方一眼,“你有什么给人家骗的?财还是色?省省吧。”她的眼镜朝我指了指,“领导们的意见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们要难为你——你等着做样板吧。”
方文莲这才把目光投到我脸上,先前丫一直不好意思看我,躲着我的视线,现在估计是真没辄了。“沈——嗯,沈书记,你这不是玩我吗?”
蓝萱突然发起笑来,声音阴森森的,“玩你?不要污蔑人家好吧?小心坐牢哦。”她吹了吹眼镜,又戴上。“你这种女人,给他玩,你说你配吗?”
“对不起,我们赶时间。”她把车又发了起来,“请你让开,回去问一下你的干爸吧,应该怎么办,怎么搞垮新国,再让他想个办法。”
两位MM又在方文莲的身后拉拉扯扯了。
“不行啊,我真的没有办法,蓝总。”方MM真的哭起来了,“他都不敢接我电话了,发个短信给我,说沈——插手进来,事情很麻烦,还说让我这段别找他——”
蓝萱哈哈大笑起来,“是吗?你真可爱,真坦白,方小姐!”她伏在车方向上,肩膀一抖一抖地,笑得很疯狂。“就为这句话,可以考虑加你五个巴仙!”
然后,车开动起来,方文莲茫然的表情从窗外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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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很沉默,直到车子停到一号楼前,蓝萱才再次开口说话。
“下车。”她的声音冰冷。
见我没动身子,她又重复一遍。
“蓝萱。”我说,“方文莲的事情,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是不是有点过分?”
“怎么啦沈书记?”她摘下墨镜,把脸转过来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讥讽。“你不是说过,不介入具体的利益之争吗?现在提这个,是想帮她争一争了,对吗?”
我看着前方没说话。
“我说怎么办,就要怎么办!看不看得惯,那是你的事情!”蓝萱贝齿紧咬,恨恨地瞪着我,“要装B,你就给我装到底!他妈的又做师公又做鬼,我看你到底能搞多少花样出来!”
“那好,我提醒你一点。”我也不想跟她多废话。“我不会帮谁争利益,但是如果这件事情闹起来,影响到和谐,我同样还会介入,不过那时候处理的是谁,我想你应该清楚——对侵害民权的不良开发商,打击起来,市委绝不手软。”我说,“而且可以向你保证,那位拆迁户,会懂得怎么做。”
“再见,好自为之。”说完我就下了车。
还没上台阶呢,身子就给人从后边一把抱住。
“沈宜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的脸贴在我背上,她在哭泣,“你的手段是用来玩人的吗?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我没有玩人的想法,论起手段来你比我没有差。”我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劝你一句,别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会有报应的——”
“绝?你看着我。”蓝萱用了很大的力,把我身子拧转过去,“他们做得有多绝,你知道吗?他们想要我什么,你懂吗?”
“那个方文莲,什么素质你也看见的,就是这种女人,平时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但是不得不去讨好她巴结她,为什么?”
“因为没有办法,他们都在挤兑我——没有一个男人在身边,我真的快要顶不住了。”她抽泣着说,“一个人撑着这些摊子,有多难你知道吗?以前我爸没出事的时候,这些人就象狗一样,但是现在不同了,就连北川那个垃圾公安局长都想找机会占我便宜,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不想给他们玩,就只能陪着斗下去——没人帮,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哦?”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她的处境其实也不容易——起码不象看上去那么风光体面。“呃,找个男人,嫁了吧。”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我觉得有必要安慰一句,“貌美才高,年少多金——以你这条件,找个好老公绝对没问题吧?”
“我找不到,我看不清。”蓝萱凝视着我,泪眼莹莹,“那些跟我打交道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来的——钱,还有人,我感到恶心。”她摇着头,很难受的样子,“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人,能跟你一样,我立刻嫁给他。”她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呵呵。”我笑起来,“很难。”我说,“二十多岁的市委书记,确实不太好找,对吗?”
“你错了,不是这样的。”蓝萱抬起眼来,直视着我,样子倒是有几分真诚。之后她又想到什么,才摇摇头说,“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我没有办法让你相信我在想什么。”说话间,她的神情有点黯然,顿了一顿后才说,“对你,我确实没有办法。”
我看着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才想起她的棱角锋芒现在也已经磨平了许多——生活不是公平的,对于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公平点在于,在对生活的理解上,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辛酸感受。
“算了吧,别提这个了。”我叹口气说,“如果真的怕有什么不利后果的话,方文莲的事情,建议你们还是多斟酌一下,嗯,谁都不容易——她的生活怎么样,你也不一定就清楚。”
“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态度理解为在帮新国考虑。”我又说,“毕竟此事背景复杂,激化矛盾不可取。对于你们来说,一个商量,多赔几十万而已,但是姿态就很高,也主动。相信你小蓝不是这种锱铢必较的人嘛,对不对?呵呵。”
蓝萱白了我一眼。“我不要你拍马屁。”她说,“你不是想去拍那方文莲的马屁就行了。”
“这点钱,不值得我跟她计较,我只是看不惯你那德性,跟个二百五似的——以为自己是流氓,就谁都得怕你?”她骂过一句后,从胸前摘下手机来。“留着这人情给你做的。”她说,“亲民爱民,为群众谋福利,没个具体表示怎么行呢?”
我愣了一下,看着蓝萱。
“嗯,这个电话。”她翻着手机,也不看我,“打给你的莲子小姐吧,给她个惊喜。”
我犹犹豫豫地接过电话,心里在想这位美眉真他妈太让人意外了。
“不过,不许跟她上床哦,我会盯着你。”她瞪我一眼,又威胁了一句。
电话通了,我都还没考虑好应该说什么。
那边的声音很惊喜,也很意外。“蓝总?”我没应她。
然后方MM接连呼叫了好几声,我才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不是蓝总,我是沈总——”
方MM的惊喜消失,直接沉默,好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嗯,沈——你,您——”她接连变换了几个称呼,然后停顿,可能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嗯,这个。”我说,“关于你们家房产的事情——”
“对,对不起,真的,沈书记,我不是有心要卡他们,真的——”方文莲一下子就惶恐起来,我没有想到。“我错了,真的——”
我晕,怎么就跟个祥林嫂似的,这还有完没完?
不过略微思考一下后,我能够理解她的恐惧——市委书记跟开发商加在一块,不是每一个钉子户都能承受的压力。何况现在,连她那强势干爹都不敢出头,扮乌龟直接消失,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女人,期待她拿出多大的勇气来独自面对,可能吗?
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就是自己跟新国的关系,这很重要,我不想让这位众人瞩目的钉子户主产生如此直接的误会。
“吃过午饭了吗?”首先,我希望她轻松一点。
“午饭?没——没哪,刚回来,正在做——”
“那好,我也没吃。”我说,“我现在过去好吗?大家聊一聊?”
“啊?聊?聊什么?”方MM非常吃惊,“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我颓然低头,为她的惊慌措辞所折服。“我的意思是,到你家跟你一块吃中饭,方文莲。”我大声说,“以前请你吃过那么多,现在你请我一回,有问题吗?”
“不用请馆子,也不用吃匹萨,就在你家里。”我说得非常详细,“现在,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没有完,蓝萱就把电话从我手里抢走了,然后挂掉。
“她住哪里,我知道,我送你去。”蓝美眉冷笑着说,“别想把我甩了,一个人偷偷摸摸干坏事——”
我愕然看着她,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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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MM开门时候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因为她没有做饭,而是在做面膜。
“你干什么啊?”我纳闷地问,“搞得跟个鬼一样。”
“啊?这么快?”方MM好象也吓了一跳,赶紧在脸上乱抹一气,才算现了原形,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还以为——是我爸回来了——”
“我有那么老吗?”说着话进了房间,又发现一地衣服,MM的胸围内裤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我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
方MM的样子有点想哭,“我以为,你这一下不会来,我刚洗过澡——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开始疯狂大扫除,搞得到处叮呤哐啷地,并且大叫。“小荷,荷丫头,出来帮我收拾收拾——沈书记来了——”
我有点晕。
第二部 第一卷 50 意乱情迷的公主
“嗯,送你的,小方。”我把手里巧克力递上——本来还想买束花的,但是车可在蓝萱手上,花店外她不肯停我也没有办法。
方MM呆了好一会才记得伸手过来接上。“谢谢。”她低声说,然后就看见她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滴在巧克力的盒子上,再慢慢地浸洇开去。
她喜欢巧克力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伤感吗?怀旧吗?事实上,我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感觉,而且我想她也应该如此,那么,为什么要哭?
嗯,只能说,女人的情绪,看起来真的很复杂,没有逻辑,我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缺乏天赋,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蓝萱出现了——她在后边停车。
方MM的表情又复杂起来,她迅速瞟我一眼,眼神有点失望,又有点悲凉,然后转过脸去,很勉强地笑笑,叫了声蓝总,有点强作欢颜的意思。
蓝美眉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倒象来视察的,对主人迎上前来的招呼不置一辞,正眼都不看她一个。她昂首挺胸,迈着淑女台步,旁若无人地走进来,四处打量一下,看到满地乱糟糟的衣物后,皱了皱眉头,然后指着方MM很不客气地发上话了。“方小姐。”她冷冷地问,“让你在家做饭,没听懂吗?你把自己收拾那么干净想干嘛?还洗上澡化上妆了,是准备给他吃的吗?那还等什么?这就请开饭吧!你们慢慢吃,我看着!”
方MM愕然看我,她的脸腾地红了。
我也听得直翻白眼。
事实上该现象的内涵我还是比较清楚的,那就是蓝美眉这位知性美女又一次遭到妒火攻心,理智部分丧失,她是来找麻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自从我下车买了盒巧克力,然后告诉她我和方文莲的大致关系后,她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当时就对我跟方MM共进午餐这举动的潜动机以及合理性进行猛烈抨击,连声怒骂,弄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为悦已者容啊,真有道理——还以为你们不过露水姻缘,逢场作戏,哪知道居然还是原配,初恋情人呢,哼哼。”蓝萱又冷笑一声,“不过方小姐,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这位沈书记依然喜欢你呢?是不是他给了你什么暗示?可以告诉我吗?”说完她也没等我们有反应,又从方文莲手中一把抢过那盒巧克力,左右瞧了瞧。“哟嗬,这是什么?是眼泪吗?果然有感情啊,哈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惜啊方小姐,都是别人的女人了,就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还没结婚呢……”方MM突然争辩一句,声音怯生生的。
这一下如同火上浇油,蓝美眉大怒,发作了,“好啊方文莲,果然就在掂记人家,还有廉耻吗?我告诉你——”
“小蓝!”我觉得她这样子实在不太象话,跟个泼妇似的,忍不住制止一句,“咱们是来谈正事的,你扯什么乱七八糟?有没有素质?”
“素质?”蓝萱讽刺地看我一眼,倒也不跟我争辩。“那你们慢慢谈正事,我不妨碍两位鸳梦重温破镜重圆,先走了。”说完她不由分说,转个身拔腿就走。
“哎——不要这样。”我赶紧冲到门口拦住她,“你要走了,这事还怎么谈?”
“对不起,我后悔了!”蓝美眉两眼望天,非常直接地告诉我,“你自己搞定吧,钱我一分不多出。”
“嘿嘿,那怎么能行?”我嬉皮笑脸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你不是君子,那也得给我个面子。”我拽住她的胳膊,哄她一个,“呃,为大局出小钱,为城市作贡献,小蓝你是很有爱的,人民肯定会记住你的啦,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搞个荣誉市民的啦,对不对?”
“我希罕吗?”蓝萱嗤之以鼻,但是话音却软了。
“其实你也知道的啦小蓝,我跟方小姐,已经完全没有关系的啦,我们很纯洁的啦。”我又说,“本来没关系了,可是现在你这么一发脾气一走人,不等于撮合吗?不明智啊,这可是帮人拉边套的事,你这么冰雪聪明一美眉,不应该干啊——”
蓝美眉一惊,斜眼睨着我,“你什么意思?”说着话,她身子慢慢转过来,揽住我的胳膊,我赶紧把门反腿踢上了。
“怎么样小蓝,还要什么侍候,尽管发话,哈哈!”我搓着手笑,又朝方文莲眨眨眼睛,“这时候,你可是咱们的财神娘娘啊,拿一拿身份吧,大家不会介意——”
蓝萱侧身看着我,一脸的迷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下我迷药啊?”
“哦,有吗?合欢七夜散,还是含笑半步癫?”
“我感觉,你刚才的样子就象个小白脸骗子,打算跟人合伙坑我钱的——”
“啊?不会吧?这你都能看出来?哈哈哈——”我搔了搔脑门,感觉有点汗,别说,她说的还挺象那么回事。
“算了算了,瞧你说得这么好听,就算给你骗,给你往火坑里推,我也认了,来吧来吧,还有什么好听的,全端上来,哄哄本娘娘——”
“呃——”
一番调侃的后果就是:我们并排坐到方家的长沙发上,我向表情怪异的方文莲介绍情况,说明来意。蓝萱执住我的胳膊,斜斜倚在我肩头,这丫头好象已经意乱情迷,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满脸红晕,看起来心神不定。她也没听我说什么,整个身子都酥软了,重量全压在我的肩膀上,弄得我龇牙咧嘴,屁股不停朝边上挪。
挪着挪着就感觉坐到了什么东西,硌人。我手望下面一探,从屁股底下扯出一条粉红色的女生底裤来,三个人都怔住了。
“啊?”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又纳闷地看看对面也是满面通红的方MM,我觉得非常诧异。“米老鼠?你还有这习惯?不是说不穿了吗?”
蓝萱尖叫一声,跳起来,指着我杏眼圆睁,“你们——”语塞中。
“别误会,别误会——”我赶紧解释,“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嗯,沈书记,那是——”方文莲一脸的尴尬,好象想来接那玩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那是——我妹妹的。”
我赶紧一把扔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瞧我这眼神——”
这时候突然有只小手从斜刺里伸出来,飞快地把那条小裤衩掠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吓我们一跳。
然后三个人的视线一块转了个向,看着飞走的方家小妹,那丫头的背影,呃,很飘。
真的是在飘,象个——幽灵。
我和蓝萱进来,然后跟方文莲聊到现在,都有十几二十分钟了,那位小妹不停地在屋里飘来飘去,到处游走,出厅堂,下厨房,上卫生间,再到大阳台,好象她一直都没消停,一直在做事情,却是寂寂瞑瞑,无声无息。这屋里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她是第四个,但是我都没什么感觉,只看到眼前一件白色睡袍轻轻飘荡,一会儿这边,一会那边,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真他妈灵异。
“方荷,我妹子。”方文莲小声地说了句,好象生怕惊到她一样。“嗯,有点怕生人,所以沈书记,蓝总,不好意思,就没向你们介绍了。”
认生?介绍十七八岁的姑娘,用这种词汇,我倒是
第一回听到。
嗯,仔细一观察,这位小妹长得那是真漂亮,大眼睛,长睫毛,秀气挺拔的鼻子,还有樱桃小嘴,跟个瓷娃娃似的——用瓷娃娃打比方非常适当,因为小妹还有个特点,那就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好象很久不见阳光,清秀是清秀,不过看起来多少有点不真实感。
而且她的神情也古怪,冷冷冰冰,清清淡淡,没有丝毫表情,屋里多了两个人,热热闹闹地吵嘴抬杠,她全当没看到一样,目不斜视,只管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呃,我想这个不应该叫认生,好象要叫傲慢才对?我看多了这种自恃漂亮的小女生,眼睛长在额头上,瞧谁都不上眼,全世界都是俗人,只有她最超脱——就是这表情。
感觉脸上有针锥一样的目光,转过来,就触到蓝萱满含嘲讽的眼神。“在想什么啊?流氓同志?”她用很关切的口吻说,“小心咔嚓——人家小姑娘认生,会剪掉哦!”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剪刀的手势,嘴里发出的咔嚓声恶狠狠的——目光如果有形质,相信我现在已经是个太监了。
“认生?不生啊!”我架住蓝美眉的手,乐呵呵地说,“方文莲,好象以前上大学那会,你带学校来玩的,就是这位小妹吧?”
“呃,是啊,是啊,沈书记还记得?”
“当然了。”我得意洋洋地说,“萝莉小公主嘛,漂亮可爱,天真活泼,怎么能没印象?”我捣手指数了数,“七、八、九——有十年了吧?记得咱们还带她一块吃匹萨呢。那时候多大?”
“嗯,今年十七,快满十八了,那时候,六七岁吧——”
“当时才这么一点高。”我随便比划了一下,“你看现在,出落成大姑娘啦,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啊,哈哈!来来来,小妹乖,别害怕,给叔叔好好看看,帮你检查检查身体——”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哐的一声大响。眼前一花,然后一黑,同时感觉身上一凉。好象什么大东西迎面砸中了我的头,晕头转向之下,我跳起身来,手往上一摸,才知道原来是遭到偷袭,一个脸盆不偏不倚地扣正在我脑袋上。
把盆子随手扔到地上,心里还稀里糊涂的,然后又看见对面方荷小妹仇恨地盯着我,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而且她的手举得高高的,居然还真捏上了一把剪刀,我的天!我呆住了。
方文莲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赶紧扑过去,夺下那把随时可能扎到我脑门上的凶器,一把将方荷推进房间里,把门反着拧上,然后又冲到我面前,手忙脚乱地从我脸上身上扯下几条湿淋淋的内裤乳罩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头到脚,一身都湿透了。
看眼下情形,显然是方荷手里端着的脸盆飞过来暗算了我,当时她应该正打算去阳台上晾衣服,结果这么随便一晾,就晾到我身上来了!
蓝萱看着我,表情先是错愕,然后忍俊不禁,她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开心得不行。“你这流氓,也有今天!”
“什么意思?!开个玩笑——至于吗?”我一边抖动衣服裤腿,一边抬头表示强烈抗议。“什么年代了,还用搪瓷脸盆,他妈的,这一缸子的水,想弄出人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方荷这丫头,脾气不好,您别生气——”方文莲的样子吓坏了,手足无措,在我身上拂来试去,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哎哎哎——你手放什么地方?扯他裤子干嘛?”蓝萱又掺合进来,干涉上一句。“要不要他脱下来,给你熨一熨?”
“小蓝没说错,是得脱下来弄弄干——妈的老子短裤都湿了!”嘴上乱七八糟地说着话,不过心里还是暗暗庆幸的,幸好小妹当时没烧开水,瞧这情形,就算当场把我涮成人肉火锅,她也绝对会是毫不犹豫的。
真他妈走运!
第二部 第一卷 51 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
现在看样子,饭是吃不成了,从头到脚这么湿淋淋的一身,在哪搁着都成问题,那就得了吧,鸣锣开道,回去吧!
方文莲的样子,沮丧得要命,跟先前工地上相比,好象就换了个人似的,那股泼辣劲儿早就抛去了九霄云外,脸上的笑容象在哭,反反复复,左一个对不起右一句不好意思,成留声机了,搞得我兴味索然。
“算了算了,小事情,我也没怪你。”站在门前,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那么紧张。“要说的都告诉你了,新国态度不错,蓝总的姿态也很高,都是为了繁荣稳定嘛,经济赔偿方面,他们不会难为你,那就行了,放心跟他们谈吧……”
蓝萱笑吟吟地,挽着我的胳膊,也不看后边的方MM,眼睛骨碌碌地直往我身上转悠,还拿了一脸的幸福骄傲出来,好象听不出夸她这话是要掏她钱包一样。
“是的,谢谢,谢谢沈书记,谢谢蓝总。”方MM低眉敛目,轻轻应下了,声音却不见兴奋,反倒有几分凄凉,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的手搭在门把上,正要拉开出去,就听见外边一阵喧哗,好象楼道里有人,又赶紧停下来。嗯,也没考虑别的,咱这副样子出门,那是越少被人看见越好,等一等吧,让外头同志先过去。
但是,这个,事与愿违,外头同志好象不太理解我这心情,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停下来了,还在门口聊上天了,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家常,嗯,好象是在探讨议论麻将牌局的输赢,谁谁谁今天手气真他妈的好,搞了老娘百多块。
“我爸妈回来了。”方MM低着头,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啊?什么?”我一愣,还没推敲出这是虾米状况,门就无风自动,自己打开来,然后一位大妈慈祥的老脸非常突兀地出现在面前,跟我对了个正着,她的目光相当惊讶。我脑袋又下意识地再往她身后一探,哇噻,后边还有一堆子人,全是大爷大妈级别,瞧这情形,应该是小区里牌局刚散场,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吃午饭的。
“呃,这位是——”方大妈看着我有点发愣,好象也没想到自己家里怎么平空多了客人。呃,我想,也许是时间太过仓促,我又来得太快,方MM还没来得及通知家人,有关市委书记的这次到访吧。
嗯,我这位老情人确实有点意思,也难怪这么招蓝萱嫉恨,跟防贼似地防着她。看起来,先头我那电话给了方MM相当的幻想空间,当时就让她激动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光想着如何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弄漂亮了。至于目的嘛,这个,嘿嘿,可不是我有什么小人之心——至少蓝美眉凭她敏锐的女人感觉,一眼就看出来,她这动机不太纯洁。
我又回头瞟了一眼,别说,方MM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给我的感觉就是——幻想破灭了,呵呵。
正有点意淫呢,突然就被一声怒喝给打断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敢跑到我家里来?欺负老子家里没人?!”很高很愤怒的声音。
愕然转脸,就看见一位老大爷拨开面前方大妈,从后边人堆里冲上来。“告诉过你们房子不卖!”说着话,他一把拧住我的衣领,“滚出去!”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吃了一惊,低头看看他攥我胸前那手,又瞟一眼边上的蓝美眉,她也是一脸迷惘。然后我再看了看方文莲,我都有点犯糊涂了。
“爸!爸!”方MM慌了神,赶紧扑上来,抓住老大爷,“你放开人家!快放开!不是的啦!”
“不是?这个什么蓝总,不为拆咱房子,她上门来能有好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
“哦,原来是方大爷啊,您别误会。”我身子松了松,露出一脸笑容可掬来。“我跟蓝总一块来,不是为了拆你们家的房子。”
呃,感觉说得不太对,我又赶紧和颜悦色地补充一句,“嗯,当然,从大局上看,房子最终还是要拆的,但是我们今天——”
方大爷没听我解释,他的脸突然转开,耳朵朝边上偏过去,好象在听什么声音,表情专注仔细,再一看,方大妈也如此。
他们在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停下嘴,也侧耳打听一下,就听到女孩嘤嘤的抽泣声,呜呜咽咽的,从客厅旁的小房间里传出来——呃,理论上讲,我想应该是先前被方文莲推进去的方家小妹,方荷,她在哭泣悲鸣。
门前几个人同时呆了一呆,然后就见方大爷猛地回转脸,上下再次打量我一眼,脑门上青筋突然鼓起来。“畜生!老子打死——”
一句话没完——嘭!
眼前突冒金星!
我被击中了!我的左眼!
我靠!怎么搞的?!
脑子里懵里懵懂。我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支手猛一发力,甩开老家伙的纠缠,脚下连连倒退几步,拿个桩站稳身子,但是马上又跑起来——方家老爸好象这下不弄死我就不算完一样,气势汹汹地朝我直扑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跟发了疯一样。
我闪!我闪!我再闪!——他妈的,我可不想跟他玩命!看样子六七十岁了,老子要还个手,那把老骨头能剩几根?
但是,闪躲绝不可能中止战斗——“砍死你!”又一声怒喝从身后传至,杀机凛然,我一回脸,看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然后,寒光一闪,立劈华山!刀带着风声,毫不犹豫地下来了!
慈祥的方家大妈,也出手了!
我大惊骇,赶紧收拾起潇洒的姿势,抱头鼠窜。
天下功夫,唯快不破!看我移形大法!
我脚下猛弹,身子暴起,脑袋只微微一晃,就轻松闪开那招致命一击,然后顺便击中路过面前的一只老拳,太准了——嘭!
金星再现!我的右眼!
一番乒乒乓乓之后,我缩在屋角,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发出最后的怒吼。
“别打了,我不是坏人——”
更象在哀嚎——这样只挨不打的战斗,我根本就不是对手。
草他妈!早知道不来了!这一家人,都他妈有神经病!
好象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蓝萱扯住了方家老妈,方文莲跪在地上,把她爹的腿抱得死死地,嘴里号哭不断,话都说不清楚了。“爸!爸!别打!别打!听我说——”
我靠!拉架都不会,光喊别打有什么用?打都打完了,你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真他妈弱智!
“他是沈书记,他是沈书记!”
我出了一长气,颓然坐倒,这一回,还真得靠咱这身份来保护自己了。真衰!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但是,事情居然还没完。
方家这位威猛无匹的老大人气喘吁吁,依然怒不可遏,用手指着我。“什么狗书记猫书记,谁认识他?敢到老子家里乱搞,今天非得揍死他妈的——”
我投降了,我宣布自己不是对手,我不想跟他多说——再要多说两句,估计我也得让这家人搞出神经病来。
我从身后把包掏出来,扔到地板上。“工作证在里边,自己看!”
方文莲恐惧地瞟我一眼,目光中一片茫然。女人碰到这种场面,大多会白痴,她就是典型。现在她那大脑,估计已经完全秀逗,没有丝毫主张——如何证明我的身份,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大难题。
蓝萱踢了踢她的屁股。“拿啊,讲什么客气?”她说,“你还真想他死在你们家吗?啊?”
方文莲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放开她老爸的腿,爬过来拾起钱包,抖抖索索地翻了几翻,找到我那工作证,呈了上去。
方老爸先是狠狠地瞪我一眼,这才收回视线看起手上那证来。他大概是个老花眼,把东西放得远远地,嘴里念念有辞:
“沈宜修——男——二十九——中国共产党汉江省长川市委员会——书记——”
方家老妈瞟我一眼,身子也凑了上去,在她老倌子手上看了一把。
屋子里沉默了,只有内房方荷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什么狗屁!假的!”方家老大突然暴跳如雷,众目睽睽之下,把证件啪的一声扔到我脸上。“你有脑子吗小莲?市委书记是这个样子的?”他指上我了。“骗子!跟房产公司串通来骗你的!我什么没见过?!”
方文莲表情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脸看着我,目光居然马上就带将信将疑了。“呃,沈——你真的是——我说怎么不象呢——”她的眼神闪闪烁烁,好象回忆上了,而且这一怀疑,估计疑点就越多。
弱智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我草!这一家人,火星移民来的吗?虽然老子在大众面前确实低调了点,你们也不能这么寒碜人啊!骗子都出来了!
我摇摇头,看看身上皱巴巴湿淋淋的衣服,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知道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庭来说,市委书记这词远了点,何况自己现在的形象也逊了点,方家人不相信倒也无可厚非。而且我也并不指望方文莲能把遇见我的前后关节推敲明白,从而得出我是谁谁谁的结论来——我了解她,对于这位大波MM的脑子来说,如此高难度的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
“算了吧。”我把钱包工作证收拾到手上,然后站起身子来。“爱信不信,随便你们,老子这还不高兴陪你们玩了——走吧,小蓝。”
又一次没想到的是,我这种偃旗息鼓息事宁人的态度居然还不被接受,方家二老再次包抄上来。
“不许走!”方老爸黑口黑面,手点在我额头上。“你这个流氓,怎么欺负荷丫头的,说!不然老子今天送你去派出所!”
天————哪!
“就是就是,看这人的流氓样儿,肯定不是个好人,招摇撞骗,这还欺负上我们来了,这么随便就想溜?”方大妈的声音也很不凝祥。
我和蓝萱对望一眼,只见她表情严酷起来,胸前的电话摘到手上,好象打算拨上一个。
“不要,算了。”我朝她晃晃手指,然后转眼看着一脸迷惘糊涂的方MM。“方文莲,今天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你非常清楚。”我告诉她说,“如果你们方家想要讹诈一个的话,向你保证,你们承受不了后果——我不希望这样。”
方MM坐在地板上,仰脸怔怔地瞪着我,眼神那叫一个混乱。估计脑子里关于我的身份已经纠缠不清了——我是骗子?还是领导?这是个问题。
然后,警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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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让开,110上来了。”刚才的事件全过程中,门一直没关,外面围着好一圈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大概都是住这方家上上下下的邻居,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打招呼。“警察同志,这里,这里!”
“谁报的警?哪一户打架?”几个穿110马甲的制服从人堆里挤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小警督,嘴里冷冷地说话,目光环视,打量了屋里人一把,最后,视线定格在我脸上,石化。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人,欺负我们家——”方老大声音突然停顿下来,我一看,是被老婆子扯了一下手。“呃,警察同志,我们跟市里陆书记是亲戚,呃,陆书记,侬晓得吧?”
呃,刚刚听出来,原来方家大妈还是上海宁。
警督站得笔直,身子动也不动一下。“请问,您是——”声音小心翼翼地,从喉管里挤出来,很生硬。
我知道他认出我来了,但是不敢确认——小警督其实跟方家人差不多,也跟我隔得太远,不借助别的途径,他也不可能确证。我不想让他多猜谜,打开手上工作证朝他亮了亮。
啪地一声立正,敬礼。“对不起,沈书记!”
我一笑。“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了?扯鸡巴蛋!——你们哪个部门的?”
“郊区分局巡警大队!”警督依然站得笔直,两眼上望,“我是指导员,姚野!警号5570!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嗯,小姚——你的素质不错,操列姿势也好。”我赞了他一个,“如果每一次出警,都有这样的态度,你将很有前途。”
“谢谢!我们应该做到的!沈书记,这里的人,要带回去吗?”
我把工作证放进包里,然后把钱包塞进屁股兜里,再抬起头,迎着方家人大恐惧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这儿没事。”我说,“搞暗访看望拆迁户,群众有情绪,闹了点小误会,解释一下就没问题了,你们走吧,不要耽误你们的正常工作。”
“是!”几个警察齐声回答,然后集体转身,目不斜视。
“还有。”我在他们后边说,“注意保密,不要扩散,否则你们郊区郑书记黄区长就不得安宁了。”
“是!”
“还有。”我又说,“把门外群众疏散了吧,都是在做工作,有什么好围观的?”
“是!”
警察出去了,门也带着关上了,蓝萱瞥了我一眼,“你可真啰嗦!”
“政治无小事。”我说,“形象很重要。”
蓝美眉看着我,先是莞尔,然后捂嘴,最后终于笑喷出来,又一次前仰后合,好象刚才憋了很久一样。“我真是服了刚才那几个警察。”她大笑着说,“真他妈能忍!”
“什么意思?”我对她的失仪表现有点纳闷。
蓝萱一边笑,一边从她的手包里掏出个化妆盒来,伸到我面前,“看看吧,沈书记,你的形象。”
从盒子里的镜子里,我看见了一只可爱的熊猫,两个黑眼圈妩媚妖艳,青里透红,红中带肿。
我成国宝了。
第二部 第一卷 52 真实版魔王与公主
“日!”我冲着镜子恶狠狠地骂上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方文莲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对不起对不起沈书记——”
“滚滚滚!”我不耐烦地把她身子拨拉开了,我可不想再受伤。“还想怎么样?啊?!方文莲,我这是招你惹你啦?我操你——你他妈全家都是神经病!”
“真的,真的对不起——”方MM仰脸大哭起来。除了对不起,她真没什么好说的——老子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好心跑这来给她送钱送关怀,迎头挨了一脸盆那都不说了,还莫名其妙讨上这么一顿好打,这也太他妈让人抓狂了吧?!
“还有你们!”我抬手指着方家两位掌门人,“赶紧的!打电话!把你们姓陆的亲戚给老子叫来,陆援朝是吧?今天不把他也弄成个熊猫不算完!”
从谜底揭晓开始,方老大就痴呆了,脸色苍白,牙关发颤,刚才的跋扈嚣张完全消失不见,两个膝盖倒是抖抖索索地摆个不停,好象马上就要跟他女儿一样跪倒下来。
“瞧你那熊样,打人的勇气上哪啦?”我轻蔑地说,“别怕,你们太老,我不打你们——你家那位姑爷呢?快点叫来,他妈的今天还真给你们开个眼!”
“我帮你拨魏局一个。”蓝萱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来,“什么人都敢打!——先把这家子人全拘起来,不怕他陆援朝不出头!”
“别别别,求你了蓝总!”方文莲又扑到她脚下,按住了她的电话,“我们错了,我们赔医药费——”
“医药费?呵呵——”蓝萱冷笑一声,好象觉得非常滑稽,“告诉你,钱我们一分不要,你们方家也赔不起。”她好象跟我什么人似的,这就自作主张地开了口,坐在沙发上,两条秀腿交叠起来,还一跷一跷的,声音很冷酷。“什么性质的问题?有多恶劣知道吗?市委书记亲自上门给你们送温暖,你给人家揍一顿,还动上凶器,要杀人了!这种事情,哪个地方发生过?不好好弄你们一个,你们还真不知道王字怎么写!”
“先别打电话,小蓝。”我想了一下后说,“他们我不想搞,让老陆出来就行,后台老板嘛——”
“赶紧找人。”我很平静地提醒方家几个人,“否则我不保证你们没有麻烦。”
“不行!这家人也一定要治一治!”蓝萱大概在拆迁的问题上吃过方家不少苦头,措辞中深恶痛绝,“你也看见的,狗仗人势,一个比一个刁蛮,今天看到个小的,才这么点年纪,居然也敢撒泼!以后要大了,那还了得?”
这时候还能听到房间里断断续续的缀泣声,不止不休。我皱起眉头来,觉得非常烦躁——这小姑娘确实有够过分的,待人接物上没个基本礼貌那都算了,反正我也没有教育她的义务,只不过老子到底对她干了什么啊,还非弄得这么矫情不可?哭个没完没了的,让人猜疑上来,不以为刚才横横竖竖地奸过她十遍八遍的才怪!
我的不豫神色让方家人看在了眼里,方文莲赶紧擦擦脸上的眼泪,“对不起啊沈书记,确实怪我——我妹子。”她咬咬牙说,“都是荷丫头不好,弄出来的事,我让她出来给你陪个不是——”说完她也不等我答话,跳起身来冲向内室。
“莲丫头!”方家大妈突然喊了一句,声音异常凄惨,似乎想要上前阻止女儿,但是又不敢,脸上老泪纵横地,哀哀地哭泣起来。
方老大依然在打如摆子,状若白痴,目光直直地盯着我,抖索得更得劲了。
我跟蓝萱对视一眼,都不免有点莫名其妙,愕然看着面前这一家子的悲惨表演,我心里想,合着倒成我们打她们啦?
又听到内室传来暴烈的痛哭,然后又是乒乒乓乓地,好象那个方荷不肯出来,倒在里边砸上东西了。
我实在受不了啦。“算了算了,都什么事啊?走吧蓝丫头,跟他们较个什么劲?”我愤愤地说,“要他们陪个不是,就能当吃当喝?还弄得这么矫情——今天就当老子吃饱了撑的,惹了一帮疯子,就这样吧!老子以后不来了还不行吗?”说完我拔腿就走。
“哎哎哎——站住!”蓝萱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善罢甘休的姑娘,她从沙发上一把跳起,拽住了我的胳膊,“你还有点领导的威严吗?啊?人家打了你哎,你今天要不拿个脾气出来,我都没有面子——”
“切!你那面子跟我有关系吗?”我不耐烦地说,“今天要不是跟你一块来,也没这误会——”
蓝萱闻言大怒。“你什么人啊姓沈的?人家打你,你把事情赖我身上,你他妈有病吧?”
就在我们拌嘴这一会,旁边内室门开了,方文莲气喘吁吁地,手里拉着她妹子的手,就这么横横直直地拖了出来。“不能一家人都让你给害了!”她一脸的鼻涕眼泪,也顾不得伸手擦,把小姑娘用力推到我面前,“看见没有,这是沈书记,荷丫头,说话啊,道歉——”
我和蓝萱同时愣了一下。
方荷两只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跟两只桃子似的,她仰起秀气的小脸蛋来,直直地看着我,目光充满恐惧,象见了鬼一样,身子还在拼命往后边缩,小巧的身子抖得又象——风里的叶子。看小姑娘这情形,我都有点怀疑先前那盆水是不是她扣到我脑门上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应该怪罪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啊?她知道市委书记是干什么的吗?
“没打算怎么着你,不用怕成这样。”我说,“灌灌水嘛,也不犯法,不过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别用脸盆,太浪费资源,用个茶杯表示表示就行了——”
小姑娘抖得没那么剧烈了。
“哟嗬?沈书记,还玩上幽默了——这事就打算带过去啦?”蓝萱斜眼瞟过来,神情极度不满。“是不是眼看人家小妹长得俊俏,这就准备套套瓷?妈的,泡妞那套把戏,都拿出来了——还有以后?以后你们还想怎么着?”
我靠!看上去这蓝丫头要是吃起醋来,那可就是一标准的丧失理智啊。
小姑娘看着我,眼神里又一次凝聚起敌视,就跟开始手里拿把剪刀时差不多。
“你别理她,她胡说八道呢。”我冲她一挥手,“算了算了你也别多心,我算是服了,以后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打什么交道——”
“你是市委书记吗?”方荷突然打断我的话,她的声音有一种刻骨的尖锐。
“是啊,呵呵——终于说话了。”我指着她乐起来,“我就是市委书记。”我告诉她说,“但是你别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这个——”
“说话啊小荷,跟沈书记道个歉——”方文莲赶紧又推她妹子。
扑地一声。
全体肃静。
“………………”我抹了一把脸,举头四顾,感觉又犯糊涂了。然后我把手伸出来,摊开看了看,手心里,是方家小妹的口水——她迎面啐了我一脸。
大家都看我的手,然后又看方荷小妹,她依然仰脸直视着我,身子不见抖了,没动也没说话,有一种决绝的安静。
看着面前静默的一家子,我迷茫地发了一问。“这个——就是道歉吗?”
!!!!!!!!!!!!!!!!!!
呯!蓝萱手里的电话砸到地板上,又弹起来。“反了!”她尖叫一声,杏眼圆睁。“找死!”
咕咚!姐妹俩身后,方家老大人倒地,翻起白眼来——昏过去了!
屋子里哭喊一片,炸开了窝。
蓝萱冲上来,在我身上掏摸起来,“你手机呢?”她怒不可遏地说,“今天要不弄死他们,你就不算个男人,你白活了!”
“沈书记沈书记你听我解释——”方文莲又一次扑到我脚下,抱住我的腿,“荷丫头她——精神有问题——”
我颓然低头。“你们这方家人,精神都有问题。”
“少来这套!”蓝萱冷冷地呵斥方MM,“我是律师,看多了这把戏——要说神经病也行,你全家都给我住精神病院去!就放过你们!”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方文莲摇着我的腿,痛哭流涕,“我妹妹她——是给人害的!”
“莲丫头——别说——”方家老大居然马上醒过来了,倚在他老婆子身上,连声咳嗽,有气无力地阻止女儿,“他们都是一伙的——”
“不行,今天一定要说,已经给他们害成这样,现在连房子都要拆了——”方文莲抬头瞪着我,目光里满是怨毒,“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什么啊?”看着眼下乱七八糟的一幕,我都烦死了,“谁害谁啊?你们有没有逻辑的?”
“我妹妹,人家怎么害她你知道吗?我们一家人,给人整得有多惨,你知道吗?”方文莲好象下了什么决心,指着身后的方荷。“快两年了,她从来没有出过门,躲在家里,不敢去上学,不敢去做事,她有神经病,都是让你们这些人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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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莫名其妙,“我可没害她,你别胡说八道!”
不过确实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跟蓝萱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也充满疑惑。我们同时转脸,再看方荷,这下真看出问题来了。小姑娘抱膝缩在屋角,身子瑟瑟发抖,眼神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屋里惊惊乍乍的情形好象全没留意——嗯,如果说开始她的派头,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小仙女,那么现在,就是只暴雨中六神无主的小麻雀——总而言之,都不是正常人的表现。
我搔了搔脑袋,有点纳闷。“怎么啦她?谁害她了?”
说着话,我走到方荷边上,看着她的眼睛,“小妹。”我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方荷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我。
我摇摇头,转个身在沙发上坐下来。“起来,方文莲,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告诉她,“可以向你保证,我跟谁都不是一伙,不管你说什么,你都不必担心承担责任。”
“我是市委书记,但我不是坏人。”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方家人望着我,集体无语。
良久之后,方老大一声长叹。“灭门的知县啊。”他的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方文莲爬起身,从茶几上抽出纸巾来,慢慢地把脸上泪痕印干了。“如果你真是市委书记。”她说,“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的神情很黯淡,声音很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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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方文莲用低落的声音,告诉我一个让人情绪低落的故事。我和蓝萱坐着听着,偶尔互望两眼,都感觉有些诧异,我们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不清,为之付出很多,甚至连命都差点搭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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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其实并不大,牵涉到几个领导而已。尽管有点耸人听闻,但是以我居高临下的判断,这种事情在我们国家,在不少官员身上确实都有发生过,如果这个故事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方家小妹的性格。
讲故事之前,方文莲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本影集来翻给我们看,还有一大叠奖状证书,跳舞弹琴作文的都有——她告诉我们,现在的方荷,从前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豆蔻年华,明媚灿烂,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和天下所有家庭宠爱的漂亮宝贝一样,无忧无虑,快乐生长,直到有一天——
魔王出现了。
这个魔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跟我很熟——朱高志,北川县委书记。
一年半以前,小方荷才十六岁,但是人长得漂亮,才华也出众,尤其在艺术方面表现得有天赋,长川电视台搞个舞蹈比赛,她参加了,在一帮大人里脱颖而出,所有人都认为凭她的实力,第一名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结果出来有点意外,才拿了个亚军——当时的冠军,就是朱同志表现平平的宝贝女儿。嗯,所有人也都知道,朱书记在长川的关系有点牛,这事黑箱成分肯定少不了,那又怎么样?笑笑也就过去了,就这世道,谁会去较真呢?
但是方荷不干,她很认真地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于是拿着电视台的录像资料去北川县,找朱高志说理——人她是找到了,但是对不起,理没有。而且一说二说,朱书记就动了火——动的是欲火。
强奸未遂——方荷毫不犹豫地从四楼上跳了下去。
人没死,但是两条腿都摔断了,小姑娘的舞蹈之路突然中断,艺术生涯,就此死亡。
事情没完。方家人接到噩耗,立刻赶去北川,在医院里他们没见着肇事者,只看到来做工作的北川公安局长,而且接下来的几天,方家人被严密地控制起来,方荷的病房,成了他们的牢房。赵局长不停做小姑娘的思想工作,喋喋不休,晓以利害,威胁当然是少不了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方家要敢追究这件事,他们全家都得倒大霉。
但是方荷小姑娘誓不答应,后来就起了点小冲突,急怒攻心之下,方老爸踹了赵局长两脚,结果当场被抓,送进拘留所,在那里蹲了半个月,直到方家人屈服,答应不再上告才放他出来。按照方文莲的说法,她老爸在号子里被整得没了人形,出来时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此也落下个害怕当官的病根。也就从那次开始,小姑娘的表现也不太正常了,以前活泼开朗的性格完全消失,变得忧郁胆小,认生怕事,死也不肯出门,舞不成了,学也不上了,每天就是窝在屋子里,痴痴呆呆的。
第二部 第一卷 53 顶天立地的熊猫超人
方文莲一边抽泣,一边把情况陆陆续续地说了,看起来应该水分不大,因为她把自己跟陆援朝的关系,也向我们坦白出来。
老陆本来跟这事没什么关系,方家以前也并不认识他。事情发生半年多以后,方荷的腿伤好了,朱高志那边放松警惕,压力少了许多,方家人就偷偷摸摸地想法子去讨公道。听说陆副书记是长川法律界龙头老大,方文莲托人找上了他,陆副书记很爽快地答应帮他们出头,还说是个小事情,趁机把方MM给睡了。当然,之后他也确实没有食言,果真把朱高志找了过来,让他赔了十万块钱,就算帮双方讲和,还说就此两清,以后大家谁都别再找谁,否则别怪他陆援朝不给面子。
事情全过程,就是这样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斗不过。”方文莲抽泣着说,“事情过去了,钱也赔了,还能怎么样呢?”
“陆援朝——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蓝萱好奇地发了一问。
“他说的,跟着他,以后在长川,没人敢欺负我们家。”方MM低着头,声音很无奈,“反正都已经那样了——”
“哦——”蓝萱一拍我的腿,好象恍然大悟,“难怪这次拆迁,他能把你们当上枪使,你们还真幼稚!”
“他是不是在利用我,我也不知道,他就说过让我们死顶硬扛,说什么也不搬,还说有他罩着,新国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方文莲脑袋埋得更低了,“其实我们不想这样,大家都搬了,就方家还杵在那里,说起来外理啊,再说搞不搞新国,跟方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想着能多得点钱就行了。”
“你听见没有,这个陆援朝,可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蓝萱又拍我的腿。
我没理她,站起来踱动两步,走到方荷面前,蹲下身子来看着她。小姑娘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目光盯在屋顶,神情漠然,似乎姐姐刚才说的什么她一点也不关心。
方家人集体看着我,样子都很紧张。方文莲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应该是怕我胡说八道,再次惊吓到她妹子吧。
我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有点歉疚的想法。现在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发作,这家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因为真是我刺激到她,她把我当成魔鬼了——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那个魔鬼,毁灭了她的所有梦想、所有明天,也毁了方家人对正义的所有信任,现在小姑娘的生命里,只剩下惨痛、只剩下悲泣。鲜花没有来得及在清晨开放,就已经枯萎在暴雨的暗夜中。
“对不起啊小荷。”我说,“我不清楚情况,不应该开那玩笑。”
小姑娘眼珠都没动一动。
“呃,这个——”我声音提高了点,“不过我给打成什么样子,你转过来看一看,有这样的吗?告诉你,我是很大的官哎,那些什么鸟书记都归我管,真的!”
方荷视线终于转过来,盯到我脸上,她的目光很愤怒,还有几分害怕。
“是吧,你看到的,象不象只熊猫?”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抱怨了一个,“都是给你们弄的,很痛啊——还有,明天我还要上省里开会,还要上电视,这样子怎么见人?”我又征询她的意见,“有好办法吗?帮我想想?”
小姑娘的视线有点软和下来,没那么尖锐了。
“嗯,也没什么,说不定效果还能好一些——熊猫是国宝嘛,大家喜欢看嘛。”我轻描淡写地跟她商量,“不过你也别再想着怎么打我了,咱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方荷看了我很久,眼神里带了一点愧疚的意思——我想她那小脑袋应该回忆起来了,我是确实什么坏事都没干,就给打成这副德行。
“嗯。”我又说,“我的嘴巴是不怎么样,但我不是坏人,我保证。”
又过了一会,小姑娘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你——真是市委书记吗?”她抬手指着我的黑眼圈,重复一遍自己先前提的那个问题,声音有点怯生生的。
嗯,应该说,是我此刻的狼狈造型把她孩子式的好奇心提拎上来了。
“是啊,不象吗?”我微笑着说,“当然,如果你要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那就不算好了。”
“不是——”方荷摇了摇头,又呆一会,好象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你比他们都厉害,是吗?”
“呃——”我想了想,应该明白她在思考什么了。“是的。”我肯定地说,“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我是一个好人。”
果然,小姑娘说出了她下一个问题,应该是她一直压在心底的愿望。“你能惩罚那些坏蛋吗?”她很直白地看着我。
“能。”我的回答依然很肯定。“你应该看过很多的书,还有电视。”我说,“好人一定能够胜利,你要相信这一点,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因为好人需要时间去发现坏蛋。”
“超人看过吗?”我又问她,“就是那个长得很帅的小子,背上有个披风,还喜欢把短裤穿在衣服外头的?”
方荷没答话,神情有点尴尬。
“是啊。”我很认真地告诉她,“那小子虽然也不怎么地道,但是应该算个好人吧?你知道的,他总是能赢,不过也需要时间啊——找到坏人,惩罚他,一个也不放过!”
小姑娘再次打量我,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应该是在拿我这形象在跟她看过的超人先生作比较吧。
“OK,你没弄错。”我站起身来,摆了个很酷的POSE,“熊猫超人,就是我。”
然后我觉得这场非常小白的对话到此可以结束。“好吧,你回房去吧,小荷。”我说,“现在让我们这些好人来商量一下,怎么惩罚坏蛋,好不好?”
说完我转过身来,看到方家人脸上表情松动了很多,我朝她们作个手势,方妈妈心领神会,赶紧过来把小女儿搀扶起来,送进自己的房间。在门口时,方荷转过脸,非常认真地再次看了我一眼,小姑娘的惊鸿一瞥,终于不再那么寒冷,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嗯,我知道,这种温暖,其实是一点希望,再加一点点的信任。她心里应该在想,眼前这个市委书记,跟自己遇见的那些领导有点不一样,起码一点,我不是个坏人。
回过头来,就看见方文莲的眼神盯在我脸上,她的目光里充满热切期待,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盼望。
我沉默了一会,在心里推敲了一回,但是从事实上来说,我觉得,那很难。
“方文莲。”我抬起眼来看着她,“这件事情,当时你们有报案吗?”
“没有。”方MM回答果然不出我的考虑。“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来得及报案,后来我爸进了看守所,我们就不敢了,再后来——”
“还有谁知道这事?你们手上有没有什么证据?嗯,比方说,能够提供知情人的证言吗?”我又问她。
“没有,那时候都慌了,哪有想过去找什么证据?何况这种事,人家也不可能落下什么证据啊——”
“事情发生的具体地点?”我又问。
“荷丫头后来告诉我们,她是在北川招待所找到姓朱的,当时是在一个很大的别墅里,也没别人——”
我抽了口凉气。我知道了,应该就是早几天我住过的那幢首长楼,按时间算,当时刚刚交付使用,那旮旯里发生的事情,确实不会有人知情——何况那些可能知道情况的,又有谁敢出来作这个证?
我又想了一会,摇摇头,然后侧脸看了一眼蓝萱。“你是律师。”我说,“谈谈你的专业意见。”
蓝美眉没我那么在意,看起来这种事情,在她的听闻里,算不了什么。
“有什么办法,你都问过了。”她也摇头,“一年半以前发生的事情,当时不报案,没有证物没有证言——就算有人愿意提供证明,那就合法有效吗?谁看见了现场?”虽然不作律师好多年,但是蓝美眉的口吻依然非常职业,冷冰冰的。“除了当事人,还有你们方家,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一宗强奸未遂,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能算数,法律不会相信,因为没有证据的话,猜疑不能代替事实。”
“至于你妹妹的跳楼,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对方肯定会说不是什么逼奸,而是你妹妹提出要求没有被答应,她以跳楼威胁对方,失手所致,对吗?”
律政佳人的视角无疑非常专业,在这个事情的判断上,她如同亲见。
“是的,他们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方MM的声音很低沉,很无奈。
蓝萱点点头,“我是当事人的话,也会这么辩解——无懈可击。”她说,“那么,从民事责任角度而言,对方愿意提供赔偿,已经是仁至义尽,十万块,很多啦!你们也表示接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方已经接受调解,还想怎么着他们?”
“是的,后来我们问过律师,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方MM的眼神也黯淡,“所以,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我出了一长气,冷冷地看着方文莲。“你妹妹,是谁害的你知道吗?”我在茶几上轻轻地拍了拍,“是你们!你们的愚昧,你们的贪婪!”
“不不不,我们确实没办法!”方MM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你相信我,我不愿意要那个钱,但是事情已经出了,我们斗不过他们,当时我爸在看守所里,我们有多害怕,你不知道——”
蓝萱沉下脸来,咳嗽一声,方文莲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我的手,神情很窘迫。
“嗯——”我沉吟了一会,“你希望我帮到你什么,是吗?”
方MM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希望我能够帮你们方家翻案,给你妹妹要个公道,是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很茫然。
“你自己应该也清楚。”我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做错了很多,翻案没有可能——法律不姓朱,不姓陆,但也绝不姓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们。”
“是的,我知道。”方MM的声音非常悲哀。她又低下了头,良久之后才说了句,“对不起,沈书记。”她说。“你没有理由帮我们。”
我叹了口气。
“朱高志马上要升副市长了,两会之后——你知道吗?”我又问她。
方文莲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兴趣。”她的表情很麻木,方家老爸又在后面咳嗽起来。
“是这样的,我不会帮你们,没有理由。”我慢条斯理地说,“坏人没有惩罚,混得很好,活得很得意,这就是现实。”
“但不是我要的现实,我答应过你妹妹不能这样。”我又说,“别的地方我管不了,但是在我姓沈的管辖范围里,我可以保证,不会让她看到这种现实发生。”
大家全体抬头看着我,目光各异,方家父女又对望一眼,似乎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蓝萱的表情也有点讶异,好象我的话她不太好理解一样。
“朱高志没招惹你吧?”她问我,“你准备搞他?会得罪多少人你知道吗?”
“哦?得罪人?”我淡淡一笑,觉得蓝美眉的态度很有意思,“也包括你们蓝家在内是吗?他跟你关系也很好,帮你插过花,所以你想帮他说个话,对不对?”
“呸!你他妈真是个大流氓!”蓝萱大怒,好象想扇我。“我在帮你考虑懂吗?搞他有什么好处?省里能答应吗?他朱高志一年送多少钱出去你知道吗?他比你会当官!”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是我的事,没让你掺合,小蓝你给我本分点。”
蓝萱提气,好象还要和我争辩,这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从地上传来的音乐。大家定睛一看,原来蓝美眉那手机虽然摔得不成模样,居然还能发声,还在地板上一跳一跳地。
“王总的电话。”蓝萱伸头瞧了瞧,然后向我伸出手来,“你手机呢?给我回下——没急事他不会打给我。”
“跟她借吧。”我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方MM,“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似的。”我淡淡地说,“你用我的电话,不合适。”
蓝萱白我一眼,脚在茶几下狠狠地踩我一脚,我靠,高跟鞋——真他妈痛!
可是她也没办法,很不甘心地接过方文莲递上的手机,回上电话了。
“什么?纪委?”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瞟我一眼,表情严峻起来。“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吗?好了,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蓝萱又想了一下,才告诉我一个情况,新国在南国城招待会议代表们用餐,被纪委查了——纪检委一个副书记亲自带的队。
“哼哼。”我冷笑,“没事,放心,他们不是要搞新国,看看就会回。”
“是啊,了解。”蓝美眉的政治智商绝对不弱,她佩服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盯你的?”
“我会算啊。”我耸耸肩膀,“老子未雨绸缪,先准备了一手。”
“吹牛吧你——”
“你也知道,这些人整我材料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跟利益很有可能挂钩的事情?”我淡淡地说,“今天的拆迁,他们绝对想把我跟新国联系到一块,抓我的辫子,只不过老子B装得好,饭都不吃一顿,他们想得到吗?哈哈哈!”
“嗯。”蓝萱点点头,若有所悟,“明天你要去省里开会,他们想弄你的证据上去,都抓狂了。”
方MM跟她老爸看着我们说话,眼光很迷惑。
“你们也看到了,动辄得咎,就是我这样子。”我向他们一摊手,“所以市委书记又怎么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个事,随时可能出状况。”
“不过不用怕,嘿嘿。”我又说,“老子顶天立地,无欲无求,怕他个鸟,只有他们怕我的份!”
第二部 第一卷 55 出击前夜
“好了,走了。”我揉揉眼睛,呃,真的很痛。“我得回去休息一下,明天要上省城,大场面啊,龙争虎斗一场是少不了的,可得养足精神先——”
两位MM同时答应一句,跟着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我看见旁边小房间的门开了,方荷也把脑袋伸出来,眼睛骨溜溜地看着我,我才想起还有她的事情没说完。
“呃——”我指着小丫头问她姐姐,“你们家小妹,有什么考虑没有?不能让她成天都闷在家里吧,再这么下去,人都给闷坏了。”
方文莲瞟了妹妹一眼,眉头皱得很紧,跟她爸同时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小荷,你有什么想法?”我问小妹,“去上学,好吗?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方荷摇了摇头,样子很坚决。“我的那些同学们,都已经上大学了——”
“哦——”我又说,“那么,找个工作呢,去上班也行,你可不能在家吃闲饭啊——”
小姑娘瞪了我一眼。“不!”
方文莲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们,“找过心理医生,人家也说应该帮助她建立信心,多接触社会,重新开始生活,否则象她这样,一天到晚脑子钻在牛角尖里,迟早会出大问题。可是不敢啊,让她出去做事,万一那个,唉,现在这社会——”
“哦,这个我倒可以帮你们想想。”我捏着下巴,看着小姑娘,心里盘算了一下有什么好办法帮她。
蓝美眉突然开了口。“到新国来吧。”她很无所谓地说,“我办公室里正好缺个资料员——会打字吗?”
“不会,不去。”小姑娘又瞪她一眼,居然一口回绝,而且语气不太友好。
“嗯,不会没关系,我可以让人教你。”蓝美眉倒也不以她的态度为意,“人家说你聪明,我看未必,怎么样,敢来吗?”
小姑娘看了看她姐姐,然后又瞟我一眼。
我也觉得有点疑惑,看着蓝萱没说话。她神秘地一笑,凑到我耳边,轻轻嘘了几句,“别以为我在发什么善心,流氓同志。”她笑着说,“只不过这丫头漂亮得很,让你来安排,我怕你动机不纯——”
“靠!”我一挥手,把她身子架住了,“你他妈还说我,你看问题才用下半身的好吧?老子是那种人吗?”
“怎么样你们自己考虑下,我不勉强。”蓝美眉站直身子,轻轻地掸了掸长裙,正色说,“不过在新国,没人敢欺负她,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方家姐妹又同时转脸看我,好象希望我能帮她们拿个主意,表个态。
“嗯,我是觉得你挺聪明。”我点了点方荷。“但是这位姐姐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要不,咱证明一个给她看看?”
“不用怕,小荷,我们都相信你。”我又告诉她,“当然,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打电话找我,号码嘛,问蓝姐姐吧,她会告诉你的。”
方家人看着我跟蓝萱,脸上都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地响——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嗯?”我抬手看看表,都快下午三点了,“大家都还饿着呢。”我说,“你们没做饭,我们也没吃,这样吧,一块出去吃个饭,我请客——”
大家都看着方荷——好象刚才是她那发出来的声音。
小姑娘脸上有点害羞,身子又在向后缩了。
“别怕,吃个饭嘛,全家人一块去,又有超人哥哥在,怕啥?”我笑嘻嘻地安慰她,“以前请你吃过匹萨,小公主还记得吗?怎么样,今天再去吃这个?”
大家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方荷,小姑娘好象考虑了好一会,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六个人,一辆车——方文莲那小飞度都是开了人家的,而且已经送修去了,没办法,大家挤吧。
我当仁不让地坐上驾驶位,蓝美眉抱着方荷挤在前座,方家父女三人坐后边。
可是出了小区,一挤进上班的车堆里我才想起来,该死的必胜客在长川只有一家,他妈的离这边实在太远,现在又是车流高峰,看上去一小时都还到不了那儿。
这可有点挠头,没办法,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那就——做飞车党吧。
于是我把奔驰的精神拿出来,飞上车了——逆行、变线、超车、闯红灯、摁喇叭,总之交通规则那本书被我践踏了一多半。
方氏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我表演车技。
“没问题啊,你们别这么瞪着我,事急从权嘛。”我得意洋洋地说,“反正这车也不是咱的,就当新国公司给长川财政作贡献了。”
话音未落,两辆交警摩托从斜刺里杀出来,挡在我前边,缓缓减速,逼我停车,这下没办法,可不敢撞死他们,只能跟着停了下来。
两个交警一边冲对讲机说话,一边用手指狠狠地指点我们,神情非常严峻地走上前来。
“没事没事,别怕。”听到蓝萱在安慰方荷,我侧脸一看,只见小姑娘脸色大变,眼神直直地看着俩警察,牙关打起磕来,一身都在发抖。
我没理会外边敲车窗的交警,拉长声音逗了小姑娘一个,“小妹,怕什么呢?”我说,“看哥哥给你变戏法——”
说完我摁下玻璃。“对不起,请两位合作一点,你们必须保持沉默。”我手上捏着派司,朝他们亮出来,“市委书记沈宜修——没有问题吧?”我说,“那么就请前面开路,紧急情况,我要去必胜客——如果不清楚在哪个位置,请询问你的同事。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保证让我到达那里!”
立正,敬礼。然后交警开道,我们再次出发——大家一块玩飞车。
“看见了吗小妹?”我一边跟着警察狂奔,一边认真地告诉她,“所以说,我们都应该要勇敢一点,没有关系——警察叔叔嘛,基本上都是好人,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大家的。”
“不。”小姑娘看着我,眼神很敬佩,“是你很厉害。”
“哦,是吗?”我笑了一个,“也许吧,嗯,你要努力,也有机会做超人。”
小姑娘也笑起来。“我觉得——你应该戴个墨镜,超人哥哥。”她有点扭捏地说,“刚才我一直在看,街上好多眼镜店,咱们去买一副吧。”
“嗯?我不帅吗?”我纳闷地看看后镜——呃,确实不怎么样。“小妹的建议挺好,谢谢。”我说,“呆会咱们就去买眼镜,你们帮我参考参考。”
车里气氛很轻松,大家都笑了,我们都为小妹的情绪高兴。嗯,我又想,小姑娘其实挺有心,我让她想办法,她真就记下了,还一直在认真地考虑怎么样帮我遮这个丑,呵呵,有意思。
中午这顿饭,方家人的情绪非常好,喜气洋洋的,按照方文莲的说法,这是一年多以来,她们家最开心的一次了,因为小妹表现得很愉快。
我和蓝萱都吃得不多。这些洋玩意我不太感冒,我这个人其实挺老土,包括西餐在内,一概消受不了,就觉得只有米饭才能填饱肚子,所以随便吃了点,对付到胃就行了。
吃过饭后,方家人不让我们送,自己拦个的回了,我们也就随他们的意。
然后在回去的车上,就看到蓝萱情绪不太高,有点郁闷的样子。发了半天的呆后,她闷闷地问我,“沈宜修,我都不明白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殷勤到底图什么啊,方家是你什么亲戚?还有那小丫头——”
我开着车,也没理会她。
蓝萱一骨碌从车座上爬起来,就来抢我的方向。“不行,你得说清楚。”她有点恼火,“否则那个方荷,我凭什么要帮她?”
我把车停下来。“蓝萱,愿不愿意帮人家,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我说,“我也没有为他们做什么,只是你的感觉而已。”
“什么叫感觉?你对谁这么细心过?中午我说跟你吃饭,你装得跟个孙子似的,现在颠儿颠儿地跑这么远,拍小姑娘的马屁,也不嫌麻烦——”
“蓝萱,一定要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原因。”我看了她一眼,“如果一小时,能够改变别人的一生,能够让一个人再次活过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努力去做,何况我们并没有付出什么——”
“朱高志呢?你准备弄他是吗?”蓝萱并不愿意接受我这个解释,她的声音更高了,“在政治上,你会付出多大代价知道吗?你的动机是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跟谁都没关系的方家,你去对付一个未来的副市长,还有他后边的一帮人,意义在哪里?你懂得当领导吗?”
“我不是为了什么方家。”我冷笑一声,“当然这事跟你小蓝就更没关系,不用说了,你不会理解。”我警告她说,“如果你忍受不了我的行为,尽可以走开,没人拦你——”
“我是在担心你——”
“我不用你担心,谢谢。”我说,“有时间的话,多操心你的公司,你自己的事业吧,那个更需要你。”
蓝美眉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掏出手机来,拨个电话给朱秘书长,问了问关于明天上省城的准备事宜。
“苏副市长呢?”我说,“再通知一次。”
过了几分钟,苏静美的电话进来了。“你不用安排了,我说过不会去的。”她的声音很淡,“而且以我的个人看法,那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也没有必要——”
我把电话挂了。
闷闷地想过一会后,我发起了车。
和苑一号楼前,我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蓝萱一把按住我的身子。
“沈宜修。”她很严肃地看着我说,“我陪你去省城,帮你做工作,带上钱,带上人,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呵呵,谢谢。”我说,“但是,你的那些方法我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原则。”
她看了我很久。“如果你带着这样的态度去省里开常委会,拒不妥协,那是绝对行不通的,向你保证,你的结果会很难看。因为在那里,只有你的对手和敌人,他们都想干掉你——”
我朝她摇摇手指,示意她不用多说。
“不不不!我不希望这样,在长川你是一把手,个性肆无忌惮,人家怕你,一时三刻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到了省里,你就是去送死。”蓝萱的语速很快,她的样子很绝望。“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你还不清楚吗?所有人都围着利益转,圈钱玩权,你不愿意玩是你的事情,但是拦着人家的路,那是什么行为?就在自寻死路——”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无所谓。”我淡淡地说,“我的命从来就不值钱,如果那些老大们喜欢,就拿去好了。”
“但是。”我又说,“在我眼里,他们更贱更SB。要我的命,他们付出的代价必定更高昂,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还有。”我说,“你应该清楚,我们俩其实没有关系,你不必说这么多。”
说完我把蓝萱的手拨开了,下车。
听见她在车里的哭泣声。
我耸了耸肩膀——我不想这样,说真的。
第二部 第一卷 55 黄金时代
七月十一日,星期三,农历六月初九,小暑,晴。
上午八点,包括两位副市长,以及市政府几个局办负责人在内,在市委书记带领下,十几辆车组成的长川市委车队,浩浩荡荡,开赴省城。
这是我作为汉江省委常委,第一次进省参加会议,规格肯定应该高一点。当然,这一趟能进常委开上会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开会仅仅是一方面,这也是自新一任市委书记空降着陆开始,长川各部门的一次赶考,为了表示郑重其事,我甚至特别动用了市公安局一个武警现役编制的内卫中队,由刘子卫带着,为车队保驾护航,以壮行色。
嗯,为什么要说考试?因为从事实上看,目前的长川政治跟省里脱节严重,以我为代表,不少单位都必须跟各自的上级直属部门重新对位协调,理顺关系,汗,没有办法,因为省里不支持咱的工作,很多地方都有体现。
最大的问题在财政上,林常务跟我叫苦连天,说省里原来定下的各项计划和拨款什么一拖再拖,干看着下不来,咱们该上缴的部分又一分不敢少(否则不成闹独立了?再汗!)。总之中心思想就是,长川财政跟着老子苦哈哈地捱了这么将近一个半月,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所以,该装孙子的地方,咱就得去装一个,还得大张旗鼓地带上一大帮人——这可不是什么应景的事,是关系到我这市委书记、一家之长能不能干得下地的问题。
三个小时后,上午十一点,到达省城。我们先找到省委第一招待所,也就是以前我住过的那个云林宾馆,安营扎寨,把大队人马安置下来,然后按照行前会上的分工,几个领导分头行事。秘书长跟几个副市长带着局办委的头头脑脑,在长川驻省办一帮人的陪同下,分别去找各自部门领导对位安排,一块吃中饭——算着时间来的。至于这个午餐嘛,档次不论,由人家定。
财政局的孙局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走,我们先到省委,往会务组报了个到,递上投名状——事实上,会议明天才开始。然后依计划于十一点半准时电话约请财政厅杨厅长——他妈的,这盘最牛逼的蛋糕,还得老子亲自动手来切,他们谁都说没把握搞定。
杨厅亲自接的电话,而且态度比较客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尊汉江省最大的财神爷,那是超级牛逼啊,按传说来看,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谁都清楚,正常情况下,无论哪一地的财政部门主官,肯定都是当政者的心腹,绝少例外。事实上杨厅就是周老板的股肱之臣、心腹爱将,整个汉江省政场都知道。虽然没入常,但是他的政治地位尚在好几位省常委之上,象我这种地方领导,就更不在他话下了,尽管级别相同,都是正厅,但是只有我们求他的份啊,所以人家完全可以不买账,再牛我也牛不到他头上去——再说我敢跟财政厅长比牛吗?长川的经济命根子捏在谁手上?找不自在呢。
我跟这位大厅长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之前的联系是由林常务完成的,老林说杨厅的意思,就是沈书记到省里来,他请饭局,如果是别的领导,那就算了。
将信将疑地通上电话,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挺给面子的,没有想到——本来还担心他是在晃点老子,拿我开涮好玩哪,嘿嘿。
于是就去了财厅大院附近的天香楼——财政定点的一家酒楼,饭局规格还可以,酒也不错,而且果然没让我们请,很让人惊讶。
买单,对于大家来说,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个态度问题,立场问题,还有面子问题——谁求谁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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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厅的年龄看上去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白净面皮,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面相和身材都比较富态,一看就跟财政有关系——不过这玩笑话,我可没敢提。
饭局气氛不错,财神爷没拿什么架子,我也把那些口头禅收了起来,大家笑容可掬地边吃边聊,酒也喝得温文尔雅,点到即止。
我们是在谈公事,真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导们聊工作全改了地方,要么酒桌上,要么茶楼里,要么就是高尔夫球场上,总而言之,不会在办公室——在办公室里谈工作,跟农民伯伯进城办证似的,样子多傻啊,浑身都不自在。
现在多好,大家谁也不装腔拿调,话说得都比较到位,跟真的一样。
主要是谈工作的衔接,我把长川财政现状拣要点大致谈了谈,也没说多少,因为相信这个状况大家心知肚明,多说浪费口水,当然,责任那块就更不敢提了,我就问了下什么时候计划能落实,拨款能够到位,还有我们市委应该怎么做。
事实上杨厅还算耿直,没打我埋伏,他非常直接地回答我说长川的问题有点复杂,因为前段时间周老板出国疗养,省委内部意见不太统一,所以把很多事情暂时搁置起来,等上常委会再议,下面部门也就不太好办。
至于长川市委应该怎么做,杨厅没提建议。他说汉江的财政,肯定是在省委省政府指导下工作的,只要我们把关系理顺了,要财厅配合,绝对没问题。
这些话里的潜台词,意思很清楚:必须要有省委表态,支持长川市委,否则没什么好说的,工作上他们爱莫能助——当然,表达得更准确一点,就是周老板如果不拍板,长川财政将会继续困难下去。
我说我知道了,是这样,常委会后再说,到时候还得给杨厅添麻烦。
说实话,称呼杨厅的时候老想笑,因为长川方言里,杨和丫的音节完全相同,所以我老觉得自己好象在骂他。
最后饭局完毕,散场走人。临走前杨厅很随意地问起我晚餐怎么安排,还有些什么活动,我说回请杨厅一个,领导给不给面子?
这是完全的客套,因为从事实上说,我们确实有安排,已经联系过主管财政的于副省长——虽然明知结果也会跟目前情况差不多,但是该做的还是不能少,他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咱们请不请是另一回事,态度问题。
“嘿嘿。”我说完之后杨厅立马笑了笑,揭穿了我的敷衍。“你别忽悠我,请了于省长,是不是?”
“哦,嘿嘿,是啊。”我也笑,“不过如果领导愿意屈驾,那边就让林常务作陪,我还是陪杨厅,怎么样?”
“不用,我晚上还有事。”杨厅倒也不以我的忽悠为意,“不过我看于老板那边,你不用去了,有人跟我说过,打算请沈书记吃个饭,让我告诉你一声,别的安排就推一推吧。”
“哦?是吗,谁这么大面子,让杨厅替他请客?”我有点不好理解,是啊,听上去很牛逼啊,谁他妈说话这么拽?!
“他会联系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杨厅长神秘地笑笑,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提醒你一点,很重要的,你可不能等闲视之。”
我看着他起身离席,摸摸鼻子,没有吭声——从感觉上看,今天的饭局上,最后两句话,才是财神爷真正想要跟我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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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林宾馆,坐了一会儿,老朱他们才陆陆续续回来,一看神色都不如意,知道也跟我碰到的情况差不多。然后大家在宾馆会议室集中开了个会,一议之下,发现所有部门的表现都他妈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众口一辞,全是拿省委态度作挡箭牌,都说要等常委会开过之后,形成说法,才能给我们说法。
嗯,确实跟我先前的判断差不多,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不过也没什么,该做还得做,起码得我让看看风头吧?我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
至少现在让我弄明白了,原来周老板先前那个妥协的态度,毕竟还是在放烟雾弹,事实上,他等着跟我摊牌呢!
那就——摊吧!你逼我的!
我有点无可奈何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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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果然接到电话,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语气简洁,客气话也说得淡淡的,有一种戴了面具的感觉。他告诉我说自己叫楚正,晚上在金代设个小宴,希望沈书记能够拨冗光临,然后就挂了线。
放下手机,我有点迷惑。因为这家伙的名头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但是听他口气,好象我还非得去这一趟不可,再说那金代是什么玩意,我也一点都不清楚。
妈的,神秘兮兮的,搞什么名堂。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很清脆。
我一愣,抬起头,看见蓝萱背着手站在跟前,笑吟吟地,而且也跟我一样,鼻子上架着个墨镜。
这是在云林宾馆的咖啡厅里,我一个人坐着,本想在这儿好好清静一下,思考思考眼下的事情,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一个招呼都没有,就这么跟着来了。
“不好意思啊,沈先生,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然后她也不管我在想什么,裙子微提,自作主张地就在对面坐下来,“但是我想你需要我。”她说,“我必须在你身边。”
我摇摇头,感觉真是服了她。
“我向你保证,不干涉你的事情,也不去评价什么,就帮你顾问顾问,出出主意——毕竟省城这块,我绝对比你熟。”
我想了一想,觉得她这么用心也不容易。“还有一条。”我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你不能企图用自己的思维,来影响我的判断。”
“好的好的,我保证!”蓝萱把手举起来,样子很开心。
“嗯。”我说,“那么,这个人你认识吗?”
果然,她知道楚正是谁。
“这个人不一般,身份有很多。”她告诉我说,“胜利股份的高管,副总——胜利,知道吗?”
我点点头——这个倒是有所耳闻,胜利集团是省城的一家国企,上市公司。
“双学位的海归博士,听说很有能力,是资本运作的高手。”
“哦。”我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想来长川发展吗?如果真是人才的话,欢迎啊,也不用请我吃什么饭。”
“哼哼。”蓝美眉冷笑,“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吧?”
“这人还有一个身份,最重要的。”她说,“汉江最牛B的金龟次郎。”
“哦?什么意思?”
“周老板的未来女婿。”蓝萱笑着说,“人家比你牛得多。”
“…………………”无语。他妈的,难怪了,这么吊。
“所以,你必须去,没有选择——如果明天的常委会,你希望得到一个好结果的话。”她瞟我一眼,又开始自作主张,帮我拿主意了——不过,应该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这时候找你,这个楚正,肯定是带着他岳丈意思来的,想都不用想。”
“还有那个金代,知道吗,土包子?黄金时代的简称——省城最牛的会所,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蓝萱又一乐,“嘿嘿,看起来,咱们能开个眼界喽。”
“咱们?”我纳闷地问,“他也请你了吗?”
“没有,我不认识他,也没那资格。”蓝萱很认真地说,“但是你有,你必须带上我。”
“给个理由先。”我说。
美眉很有自信地挺了挺胸。“第一,出现在高尚场合,你身边不带个美女,会很没面子的,老大。”她慢条斯理地说,“第二,那可是上流社会,你这土老冒跑去那里,什么都不懂,我怕你丢人。”
“第三,你这人的毛病我清楚,修养不咋地,私生活上没个检点,又没老婆管,在那种地方不安全,容易出问题,我得负起监护你的责任来。”
“第四,你可以不同意我的看法,你有权利表示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她笑咪咪地说,“我不仅仅代表自己,我也可以代表苏静美——这些意见,相信她也会赞成。”
望着一脸得意洋洋的美眉,我颓然低头,感觉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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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准时赴宴。
一行四人:我,蓝萱,加上魏局和李军——这省城可不是自己的地盘,晚上出去混,带俩警察保镖总会有把握一点,至少上下车的时候,不能给人打了劫。
车出宾馆,我问了一下路,才知道黄金时代这地儿,魏局李军他们都不知道,于是大家又忙着打电话回去问询,发现同来省城的那几位领导也不是很熟悉,有听说过的,但是没人去过,不知道具体位置。
于是再打一一四,查号码——让大家诧异的是,查询台小姐居然说,没有什么金代的资料,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以名字登记的电话。
晕。这是什么一鬼玩意?
只能回拨通知我赴宴那号码了,没办法,只能问那个楚正——我还没听说过,请客找这种偏僻场子,这不寒碜人吗?
那小子很快接了,当听说我们不知道地儿的时候,他好象有点讶异。
“骚瑞骚瑞。”姓楚的说,“我不清楚情况,原来沈书记没到过金代。”
“我是没去过啊,那又怎么样?”我反问他,“如果你来长川,我指个小排档让你找,你试试看?”
他在那头笑起来,虽然隔着电话,我也能看到他脸上嘲讽的表情。
然后他把具体地点给了我,然后告诉我说,他已经在门前恭候了。
第二部 第一卷 56 无上装俱乐部
金代绝对不是一个小排档,我可以对天发誓。
楚正提供的地址,地理位置有点偏,我们转了小半个钟头才找到地方,是省城近郊的一个高层建筑,这里处在长川江边上,已经快出城了。下车一看,没瞧见有什么醒目的标志,再向周围路人一打听,居然还是没人知道黄金时代究竟是干什么的,是吃的还是玩的。
搞得我们一肚子火,按理说这样的请客,作为东道主,应该来个人接我们一下吧,他妈装的什么大尾巴狼?合着我们成晋见了?
于是从这时候开始,就已经埋下了后边冲突的伏笔。我在心里想,你这么有派头,要是换作别人当然没问题,可是在我这儿,那就先说声对不起了,我得让你学学规矩,不信咱们走着瞧!
更窝火的是,还没见着请客的正主,在外头我们就跟人对上眼了。
从眼前那幢高层的大厅正门进去,就看到左右各站一排人,全是帅小伙,一个个西装笔挺,表情冷漠,手都背在后面,然后有领头的上前盘问了一个,我说找楚正,他们就闪开了道,说了句顶楼,然后不再理会我们。
再往里走,看到这个楼层空空荡荡的,什么摆设没有,也没什么其他人在,电梯倒挺多。电梯间的门在面前一字排开,有十几二十架,好象这楼就是个大的电梯房似的。
我们随手点了一个,然后门打开,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人,一男一女,似乎是从负一楼地下层上来的。
“请问——底下是停车场吧?怎么外头也没见个标志?人家找得到吗?”我有点纳闷,随口发了一问,刚才我们围着这楼转了一大圈,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后还是只能把车泊在街边上,步行过来。
那两人冷冷地看着前方,好象没听见一样,并不搭理我在问什么。
“是啊是啊,弄得咱们就跟农民进城似的,两眼一抹黑啊。”李军的样子也不高兴,接了一议论,瞧起来他那想法跟我一模一样——跟着市委书记在外头混,居然没人把咱当一回事,他应该有屈辱感。
电梯里那女的眼睛余光瞟过来,嘴角露出个很浅的笑容,性质非常明显,那叫耻笑——就是看见农民伯伯进城,到处跟人问厕所时的那个表情。
我也瞟了女的一眼,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妞,嘿,别说,长得还真他妈正点(怎么我遇见的MM,都是美女啊?这倒是个问题,汗!)
小妞的视线在我们一行人身上转悠一圈,最后停留在蓝萱身上,然后她轻轻地咳嗽一声,挺了挺腰肢。
转脸一看蓝美眉,也是如此,也把她那胸部挺得高高的,面有傲色,目不斜视,样子很矜持。
嘿嘿,正常,既然都是美女,站在一块,有个潮意识里的攀比那是自然现象——美丽的雌性动物都有炫耀羽毛的爱好,尤其在雄性面前,很少有能够免俗的。
旁边这小妞一正色,我又觉得有点眼熟了,所以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观察什么哪小沈?有什么好看的?”虽然隔着墨镜,我那视线还是给蓝美眉准确地抓住了,“注意场合啊同志。”
“怎么啦小蓝?”看着她那冷冰冰的样子,我乐了,“是不是没观察你,不乐意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她的态度更无耻,“我这不够你看的吗?告诉你,我比她强。”
我哈哈大笑起来,“你真跟人一小姑娘在比啊?不过够直接,我欣赏你——”
没想到,蓝萱居然一下就郁闷起来,“什么叫小姑娘?我很大吗?拜托你仔细看看。”她注视着我,话说得非常认真。“我比你小很多哎,跟我比,你才是老先生了知道吗?”
我笑得更厉害了。“咱们没得比——你真的有够大,很壮观,哈哈!”
魏局和李军也跟着我笑,蓝萱恼起来,伸手过来捶我,电梯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突然叮的一声,电梯停下,门打开,我们伸头一看,十楼。
是那漂亮小妞按停的,但是她没出去。
“请你们出去!”小妞朝外边一指,疾言厉色。“这里这么多电梯,你们这些人,干嘛非得跟我们挤一个?”
!!!!!!!!!!!!!!!
哟嗬,还没看到过有这样的,真的。难道到了省里,坐电梯的规矩都跟我们长川那旮旯不一样了?
面对小妞的手指,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互相瞧了瞧,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意思。
蓝萱反应最快。
“电梯你私人的吗?我们怎么就不能用呢?”
小妞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我们,样子非常轻蔑。“对不起。”她说,“我不喜欢跟没有素质的人站在一起,所以希望你们自觉点——”
“哈——哈——哈!”我算是弄明白她的意思了,我挺高兴,可以仰天大笑一个,骂骂人了。“他妈的,你丫是欠操了吧?干!”我手也朝外一挥,“滚——不高兴站在这里,你可以出去!”
站小妞后头的是个黑衣男人,跟我一样,也戴副墨镜,样子象个杀手,先前站那里一声不吭。这时候听我粗口一出,他马上就过来了,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出来!”他用力一拉,就想把我拖出电梯间。
“操!”我手往回里一缩,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裆里,跟上一膝盖,顶到他面门上,墨镜男仰面倒地。
“打人是吧?欺负老子农民,不敢还手?”我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这身手,还敢学人护花?一边凉快去吧——”
小妞骇异地看着我,捂着脑袋尖声大叫,墨镜男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跳起身,手就伸进衣襟里,不过还没等掏出来,就完全石化。
两把枪同时顶住他的脑门。
“警察!”李军一手掏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拿出来,放到脑后,搜身!——我怀疑你私藏非法武器,企图对他人行凶!”
“还有你——也给我趴墙上去!”蓝萱上前,给小美女扇了一耳光,毫不客气,“你有权保持沉默,也可以尖叫,不过你的每一个做法,都是没有用的。”她笑嘻嘻地说。
小妞的叫声嘎然而止。
墨镜男身上的东西搜出来了,不过一个高压电棍而已,李军的表情很失望。
“妈的——这玩意你也敢往外掏?留着给小姑娘自慰吧!”我拎着那条黑色棍棍左右看了看,觉得十分扫兴,随手扔了。“滚——”又给他屁股上踹一脚,“下次记得带把枪,那个过瘾点,小瘪三,还跟老子装杀手!”
一男一女声也没多吭一句,表情仓皇地闪了人。我们哈哈大笑,关上电梯门,继续上楼。
到了顶楼,一出电梯间,我们就吓了一跳——他妈的,这排场,忒大了吧?
非常广阔的空间,整个顶楼,全是一片金灿灿的,对眼球的冲击那是太猛烈了。
人民大会堂我去过,但是可以肯定,没有这个档次——金色花岗岩的地板,金色波纹板的墙壁,金色闪晶玻璃的柱子,金色天顶,金色的灯光,整个空间,富丽堂皇,美仑美奂。
真的是黄金年代,没有任何误差。
装饰其实都不算什么,无非有点特色罢了,我们的震撼感关键是来源于这个场所的服务档次。
嗯,从事实上来看,我们还傻不拉叽地站在门口,并没有接受服务,应该严重缺乏对这个金代档次的了解——但是不然,因为应场所提供的服务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发呆中。
燕瘦环肥,莺莺语语,眼前一片波涛汹涌,小白兔满地乱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蓝萱看着我,嘴张得很大,完全丧失了一个淑女的正统仪容,而且她的脸很红。
一个年轻小伙过来了,手里端着杯红酒,身后还带着两个黑衣人。“沈书记是吗?”他微笑着说,“等你好久了,鄙人楚正。”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们都没说话,也没动作。蓝萱用手指了指场子里边,怔怔地看着那小伙,意示征询。
“哦,没问题吧?”楚正朝身旁环顾一眼,无所谓地说,“无上装俱乐部嘛,国外很流行的。”
“啊?呵呵——”我终于回过神来,“为什么不搞天体营,穿得再少一点,玩得再爽一点,是不是更妙?”
楚正淡淡一笑。“这种事情,个人看法,太放开了,反而不好——距离产生美嘛。”他手里的酒杯朝我扬了扬,“不过沈书记很有幽默感,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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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正的带领下,我们从涛天的波浪里穿过,我目不斜视。因为蓝萱在旁边恶狠狠地瞪着我,目不转睛,并且她把食指和中指伸出来,做了个剪刀的形状,在我眼前不停重复咔嚓的动作。
然后走到大厅中间,大家在一个金色的台子旁分宾主位置坐了,周围一圈MM立马跪下身子,向各人呈上手里的托盘,盘子里是擦手用的毛巾。
“可以吸烟吗?”我摸了摸鼻子——别说,这样的场合下,我还真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有点小白感。
“请便。”楚正依然微笑,朝我耸了耸肩,样子很潇洒。“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烟才叨到嘴唇边,马上又有MM在我面前跪下来,低着头,上火。
一口烟吸呛了,我咳嗽一声——说实话,我是真没弄懂,这位跪着的MM是如何做到不抬头都能点烟的,头顶上长眼睛了吗?
太他妈神奇了!
对于这个神奇的场子,小白的绝对不止我一个,现在连蓝萱也忍不住好奇,放松了对我的监管,我们几个人四下张望,算是跟蓝美眉来前说的一样,颇长了把见识。
这里地方确实够大,给人一种宏伟的感觉,但是除了无数无上装美女之外,客人倒不见多少,另外还有两三席,都在大厅中央,跟我们遥遥相对。
“嗯,那边几位,沈书记都熟吗?要不要介绍一下?”楚正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看着杯子里的红酒,又淡淡地开了腔。“那位是陈导,跟广电的两位老总,下来海选的——”
哦,认出来了,大胡子导演,世界有名的那个。
“还有这边的齐少,齐副书记的公子——”
“够了够了。”我打断他的话,“说正事吧——”
“说什么正事?”蓝萱一脸郁闷地打了个岔,“这地方,是谈事情的地儿吗?有这么乱来的吗?”
“哦,这位小姐,请你不要误会。”楚正不动声色地说,“事实上,到这里来的客人们,素质都很高,没有你想象的那种乱来行为。”
“这是高尚的场合,客人们的身份也都是高贵的。”他说,“让他们象上帝一样接受服务,就是这个俱乐部的宗旨。”
我看了看那些人的表情,确实跟我们不太一样,大家都表现得很安祥,很矜持,很贵族,没见谁跟个企鹅似的东张西望,有人不经意地投射到我们这台的目光,还略略带了点谴责之意,显然认为我们这样大惊小怪,严重缺乏素养,缺少见识,他们应当是在含蓄地表示不满。
是啊,能够有幸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应该都是俗称的社会精英、贵族阶层吧?那些乱来的行径,即使要干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地方带给客人们的享受,是精神上的心灵上的,比如说面对无上装美女,大家的感受肯定已经超越俗不可耐的肉欲层次,上升了一个高度——让我们象上帝一样活着,蔑视脚下的芸芸众生,美女?到了这里,就跟泥巴一样,跪着吧。
事实我发现这种气氛的营造,是很能给人成就感的——男人都喜欢对女人的征服,但是谁能同时让上百个美女跪倒在脚下?我想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够做到。
嗯,对于女人来说,这样的享受也一样——我看蓝萱的心理现在应该就慢慢适应,进入了状态——面对那些跪在脚下的半裸美女,她的样子,象个高贵无比的女王。
“呃——公安这边,不管吗?”魏局突然发了一问,他的样子惊惶失措,真的有够老土。显然这位老公安,一时半会还进入不了贵族状态。
楚正摇摇头,似乎很难置信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的出现。“这不是什么营业场所,不对外开放,一个私人俱乐部而已。”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朝我们亮亮。“当然,作为联谊的会员,大家象征性地缴点会费就行。”
“这张卡是朋友的。”楚正手指一弹,一位MM膝行上前,他把卡片放在MM高举的托盘里。“如果沈书记喜欢这里的气氛,拿去玩好了。”
MM把卡捧到我面前,我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不便宜吧?”我说。
“一年五十万的会费。”楚正抿了一口手里的酒,很随意地告诉我。
“呵呵,你这不是寒碜我吗?”我笑,“用不起啊,一年收入才十万块,我怎么玩?”
“嗯,呵呵,了解。”楚正瞟我一眼,目光有点尖锐感。“以前也有人跟沈书记说话内容差不多。”他说,“但是事实上,他非常富有。”
“不过那位领导最后还是接受了。”他很直接地说,“这个卡不能转让,但是俱乐部可以回收,如果一定要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话,五百万——但是从事实上来说,钱是买不到它的。”
“嗯,呵呵,谢谢你的介绍。”我把卡扔了回去,“这是你朋友的东西,还这么贵,收了吧我叫掠人之美,拿着吧我又不知道怎么玩,也玩不起。”我说,“还有——你不觉得这样的地方来得太多,能看不能吃,容易让男人阳萎吗?”
我的声音很高,肆无忌惮,左右几桌客人目光扫视过来,冷冰冰的,我知道,在他们的感觉里,我就是个没文化的流氓无赖。
第二部 第一卷 57 无上装俱乐部(二)
楚正坐在金色的台子对面,遥遥注视着我,手里酒杯慢慢地转着圈,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意的笑意,眼神优雅,动作迷人,造型很酷。
蓝萱凑到我耳边,跟我嘘了一个。“风度啊风度。”她说,“能不能学学人家,多帅。”
“呵呵,是啊是啊。”我大声笑了一个,“楚先生真的很贵族,我也觉得是这样,没说的,挺棒。”
“谢谢。”楚正淡淡一笑,“沈书记也很有性格,传闻没有错。”
“嘿嘿。”我也笑,他这是在骂我呢,听得出来。“今天到这里——”
这时候周围灯光突然暗淡,音乐响起,然后聚光灯打到大厅正中央,一个舞台渐渐地升上来,看样子,好象有节目要开始了。
果然,随着灯光一交错,音乐节奏大变,就看到一群少女从台子上跳起来,扭动身子,狂摇劲舞,人群最中间,一个先前趴在那里的美女慢慢站起身来,开始唱起一支流行歌曲。
“纯洁的眼眸——忧伤的泪水——千年等待,万般无奈,我是冰山上的雪莲,你——”
我和蓝萱骇然对望,然后集体爆笑出声。
这位唱歌的小美女,居然就是电梯间里我们揍过的——这个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丫为什么要唱纯情的歌曲呢?跟那些服务生MM一样,裸着上身,颤悠着两只不大不小的奶子,唱着泪水雪莲,也太他妈有行为艺术的特征了吧?
“呵呵。”我指着她说,“这是唱的什么啊?”
楚正疑惑地看着我们。“原来沈老板不认识她吗?没问题,我来介绍一下。”说完他又弹下手指,然后回过头去,向身后一个黑衣人吩咐了几句。
音乐暂停,小美女从台上下来,走到我们桌前,看到我们,她的表情有点吃惊,不过倒也没象先前那么尖叫出来。
楚正没提我们的身份。他朝美女打个响指,“向我们尊贵的客人,介绍一下自己吧。”他的语气象个国王。
MM把惊讶放下后,也就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她好象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事情,低下头去说了几句话,我跟蓝萱再次对望一眼——这回轮到我们吃惊了。
“不会吧?”蓝美眉似乎觉得不可理喻,“抬起头来。”她吩咐一句,“让我再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MM应声抬头仰脸,不带丝毫踌躇。
嘿嘿,还真是她,开始一直没发现,原来真人跟镜头上就是不太一样——这位美眉,乃是省电视台一位相当走红的主持人,以相貌甜美,笑容迷人以及态度亲切著称。
嗯了,今天她的那些特征,我们根本没察觉,光看到她的白眼了,所以没认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呵呵。”我指着她笑出声来,“这就是汉江第一美女?不象啊,脱光了一看,怎么就那么——秀气呢?啊——哈哈!”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位美眉的咪咪确实不够尺寸——目测起来,起码比穿着衣服的体积少了一多半,可见人靠衣装这话到她这里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哎哎哎——你看她哪儿?”蓝美眉不太乐意了,“还有,小沈你丫说话不厚道啊,缺乏男士风度,人家出来跑生活——”
“她跑什么生活?有什么风度给她?”我嗤之以鼻,“你问问她自己,跑这来脱衣服是为了什么?是来要那玩意的吗?男人要都给她风度,她不得气死?”
“走吧走吧,继续去跳你的钢管舞,这没你的事了!”我一挥手,“还有,下次不要随便人论素质,容易受伤的,懂了吗?”
MM又看楚正,见他也扬了扬手,这才转身走人,继续上台唱她的纯情歌曲。
说句内心话,我非常讨厌这种女人,确实已经考虑到自己的风度问题了,否则我想还会忍不住,再给她扇上两记。
“沈书记说得很对。”楚正突然说,“那位美女心里其实很高兴,不要以为她会有什么耻辱感。”他慢条斯理地说,“她在这个会所里得到了很多。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得到了——金钱,名声,上位的机会,还包括以后的星路前途。”他说,“事实上,想来这个会所工作的女孩,太多了,她是一个幸运者。”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机会在这里,非常容易得到。”楚正又说,“金代的每一位客人,档次都不一般,非富即贵——哦对不起,我想这句话有点差异,应该说明的是,想要进入这个会所,仅仅有钱不够的。”
“是的,是这样。”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贵族,精英,这个场合里的客人,每一个都是——包括你,楚先生。”
“谢谢。”楚正看了我一眼,微笑。“也包括你哦,沈先生。”
我们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好吧。”我说,“那么现在,楚先生可以谈谈你的想法了吗?为什么要请我来这里?不会仅仅是跟我聊贵族问题吧?”
“嗯,好的。大家边吃边聊。”楚正手一招,几位MM马上开始上托盘,他用毛巾擦了下手,“请吧,各位。”
菜肴相当精致,以野味为主,可能是考虑到养生吧,口味都比较清淡,酒是红酒,二十多年的法国原酿XO,味道醇厚,口感舒适。
环境也非常好,丝毫没有普通娱乐餐饮场所常见的憋闷。空调没开,因为不需要,顶楼整整一层就是这个不停旋转的玻璃大厅,四周窗户全开着,在三十几层几百米的高空里,气流在大厅里穿行,温度清凉宜人,空气清新舒爽。
我举起酒杯,向楚正致意。“咱们老板今天不在,请代我致意,祝他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开门大吉,万事如意!”
“谢谢。”楚正站起身来,很愉快地接受了祝辞。“我也祝愿沈老板——”
音乐再度响起,灯光再次跳动,又一位无上装美女登上舞台。
嗯,对的,杯筹交错,光色陆离,衣香鬓影,玉体横陈,这就是上流社会,这就贵族生活,这就是领导们的神仙日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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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用餐的气氛还是不错的。楚正比我大一岁,今年整三十,既然大家都是年轻人,在沟通上就不存在问题,聊得比较随便,言语也算投机。
在融洽的沟通进行到饭局将终时,楚正终于把话题切入正式,大概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前奏已经弄到位了吧。
聊完省城这两年的发展后,他话音一转,开始进军长川。“从今年开始,你们长川有好几个大的工程项目要上马。”他说,“环城高速、竞秀长廊、长川江防洪大堤,每一个都是好几亿标的,争夺很激烈啊。”
“嗯,是的。”我不动声色地说,“很多单位已经开始做工作了。怎么,楚兄对这些也有兴趣?”
“我对工程没兴趣,也不是做这行的。”他摇摇头。
“哦,那就好。”我说,“楚兄是资本玩家嘛,买壳上市,股市圈钱,钞票来得快多了,对这些土木类的看不上眼,很正常。”
“不。”楚正看着我,“没有兴趣,也要去追求,去挑战,没有办法,很让人痛苦。”他的饭大概已经吃完,又开始擦手。“我是资本玩家没错,但是资本对利益的追逐,是无限的,是没有疆域的,这是资本的原则,也是我的个人原则。”
我皱眉,餐还没用完,但是我不打算吃了,我也从MM跪送上来的盘子里拿过毛巾擦了一把嘴。
“我希望沈老板在以后几个大的项目上,能关照一下长川的天利集团。当然,那个集团非常有实力,绝对能够胜任这些工作。”楚正很平静地说。
我一愣,和蓝萱对视一眼,发现她的眼神悚然生惊,原来她也并不清楚,天利的背后,绝不仅仅只有一个陆援朝。
“好啊,没问题。”我想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我一定会关照的,你放心。”
“谢谢。”楚正点点头,“嗯,请问沈老板吃过了吗?我们去那边,单独谈谈?”
“不用。”我说,“这几位都是自己人,楚兄完全不必介意,就在这里说吧。”
蓝萱突然开心起来,笑逐颜开,看着我的眼神很HAPPY。
楚正凝视我一会,又点点头,“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他轻轻地敲敲台子,“沈老板这次常委会要开上一个星期,这个期间,可以让长川市政府搞个一站式招投标方案,报上来让会议批准。”
“一站式?怎么理解?”我问他。
“也就是把几个工程捆绑起来,一揽子计划,交由中标的一家公司来做,从管理学角度来看,省时有效,便于你们的监管,可以节省成本嘛。”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瞳孔缩紧了。“好啊,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我平静地说,“不过请你说清楚一点,究竟交给谁来做?天利是吗?”
楚正笑了笑,没说话,眼神从我身上游离开去。
“再问一句。”我又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板的意思?如果是周老板,他可以自己跟我说,我沈某人一定听从指挥,下级服从上级嘛。但是如果是你楚先生的话,对不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天利有我的股份,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说这个没用,你不是我的老板。”我打断他的话,“除非你告诉我,周老板也有股份在里面,那我倒乐意提供效劳。”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摇头,眼睛看着台上跳舞的姑娘,不再说话。
“走吧。”我也不想多说,站起身来,招呼蓝萱。
“等一等。”楚正向我招招手,“别着急嘛沈先生,聊聊天,没问题吧。”
蓝萱也拉拉我的衣袖,然后朝那边努努嘴,意思应该是说多听听对方能说点什么。
我又坐了下来。嗯,想一想,确实没什么事情值得着急,反正回去也是闲着,不如看看歌星主播们的大咪咪吧——机会难得,估计没下回了。
一曲完毕,楚正又回过脸来,他的眼神依然优雅淡然。“沈先生,我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但我不觉得那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可以那样去生活,那么固执,那么愚昧。”
“你的行为意义是什么呢?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一下。”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为名?为利?还是荣誉感?”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荣誉这个问题。”他说,“先进工作者?劳模?杰出青年?还是烈士?你想获得哪一个?”他说,“哦,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措辞,因为荣誉这玩意,实在不好说,我并不是在讽刺你。事实上,按照你的行为来看,恕我直言,你没有获得荣誉的可能性,一点概率都没有——如果不造假的话。”
“真的很幽默,不是吗?”他说。“那么,你坚持的是什么?”
我笑起来,“小蓝,那个MM是哪个频道的?咪咪好正点,你说是吧?”
“再说利益。”楚正依然看着我,目不转睛。“现在是一个什么时代?利益时代。每个人都在尽力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难道你沈先生是一个例外吗?”
“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权力,本质上都是对利益的追逐。”他说,“目的是什么呢?归根到底,无非希望生活更好,享受更多,那么你呢?你的追求是什么?”
“人生需要品味。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那么寒碜?完全没必要嘛,潇洒一点,高贵一点,更有乐趣一点——”
“高贵?”我把视线从MM们身上转回来,发了一问。“什么叫高贵?”我不太理解他的措辞。
楚正见我接言,兴趣上来了,看样子他很乐意为我上一课——名词解释,关于什么叫高贵的问题。
“首先说明一点,我不喜欢用金钱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那样很粗俗。”他说,“但是没有办法,如果缺少一个度量标准的话,很多东西价值就不好说了,比如要怎样证明一个人的档次,还有他的生活品味?”他耸耸肩,“也只能从俗了,利益时代,数字生活,那就从价格谈起吧。”
他举起手腕朝我亮了亮。“这块表,雅典成吉思汗,四百一十八万。”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VERFU,六十五万;我的外套——”又指指远处的更衣室,“价值二十五万,DG品牌;送女朋友的BIRKIN手包,镶钻的,一百一十万……”
魏局和李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件一件地数,表情有点不可思议。
“哇噻!”相信蓝美眉尽管有钱,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大的范儿,眼睛都直了。她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声音充满向往,“什么包包要百多万?你能送个给我就好了——”
楚正淡淡地耸耸肩,“什么是品味?这些都是,尽管谈钱有点俗,但是衡量——”
“衡量你妈拉个B!呵呵,高贵——”我实在忍受不下他的唠唠叨叨,忍很久了。我拿起桌子上一杯果汁泼到他脸上,“老子还以为你真是个什么贵族呢,跟你废了半天的话,纯属浪费表情啊,原来就是一傻B儿子——”
说真的,这家伙不显摆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可能有料,这么费了老半天口舌,没成想,还就是条垃圾草狗,尾巴没夹紧,一不小心就把腚给露了出来。
在座的几位猝不及防,集体跳起身来,姓楚的小子嘴张得很大,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怒,“你,你——”
“指什么指?小心我抽你!”我抽出支烟,就着MM上的火吸燃了,眯缝着眼看着楚正。“你丫算什么啊?不就是有个挖煤的老爹,家里钱多点,烧包睡不着吗?钱你家是有剩,可是拜托不要到老子面前指手划脚谈高贵好吧?你还真拿自个当贵族了?我呸!”
“还有,你那什么博士学位?在澳大利亚花钱买了俩文凭,就算海归啦?在国外混得好,你还能回来?恕我直言,你他妈就一乌龟!”
楚正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优雅完全消失,“你,你说什么?”
“乌龟啊!在澳洲让老外宰傻了?听不懂中国话?”我中指一弹,把烟头弹进他面前的茶杯里。“你要有出息,他妈的苦苦追个离了七八次婚的老女人,大了你一轮,想干什么?有恋母情结吗?我还不怕告诉你,在汉江,一个民工对你老婆身体的了解程度,都有可能超过你!”
旁边几桌人集体站起身来,舞台上的表演也中止了,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傻不愣登地站着看着,视线盯在我脸上,剧寒无比。
“当然,找个老女人,好处是有的,所以你能干上市公司的高管啊。不过也别谈什么资本运作了好吧,你他妈有本事的话,怎么不在境外玩股,圈外国人的钱?你也就能鱼肉鱼肉咱们国家的老百姓,还得借着你这乌龟身份,没这身份垫着,你去吃屎吧,你比哪个股民聪明?”
“所以啊,别装贵族了,你这一家子,我送你四个字——男盗女娼,这个合适你!”
小白脸明显晕了头,狂怒之下,暴跳起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他一身都在颤抖。
“干什么?嘿嘿——”我推了推墨镜,“放开手,我数一二三,你就会受伤,信不信?一、二——”
放下了。
“嗯,对的,小乌龟,真听话。”我赞了他一个,然后把桌子上的电话烟盒火机什么的揣进兜里,“走吧小蓝,节目看完了,还呆这干嘛?你也想上台表演一个?”
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目光里,我大摇大摆地朝门那方向走过去,然后停下脚步,因为看见外头又涌进一大帮子人。
看样子是这场子的保安,一个个表情狰狞,面色不善,气势汹汹地合围上前。我身后两位便衣赶紧挡到我身前,又亮出派司来,不过两人嘴里的警察字眼喊得没什么力道,估计心里没底。
果然,为首的领导状保安轻蔑地瞟了一眼证件,冷冷地说,“公安了不起吗?公安厅的王厅长,知道吧?昨儿还在儿这喝茶——”
“是吗?”我仰天大笑,“好嘛好嘛,赶紧地,通知王厅过来,老子正想问问他,这是个什么场子,他是干什么吃的,省里的公安,是不是都瞎了!”我手指在场子里划了一圈,“还贵族俱乐部,还无上装会所,呸!就一淫窝,老子抄了你们!妈拉个巴子,让你们裤子都穿不上!”
“打电话,一起打!”我喝了一声,“你找王厅长,老子调部队,预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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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近段爆发,每天六千,跟书的兄弟们请注意章节,别漏订了,呵呵……谢谢!
第二部 第一卷 58 处,是用来破的!!
魏局和李军在我身旁站着,保持一个标准的警戒姿势,两把枪都扯了出来,一前一后,指着那群张口结舌的SB们,然后我抬起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电话来,“喂,喂,古司令员吗?我小沈,这里有情况,发现成规模成组织的黑社会团伙,正在搞集体淫乱!还拒捕!给我来几营人马,抄家伙灭了丫!什么?位置?嗯,不太清楚——找我手机信号?好的好的——”
场子里猛然骚乱,无数女人齐声尖叫,然后两个面如土色的领导状男人匆匆闪过面前,后头还跟着一群小妞,跑得奶子一颠一颠地。我把电话随手一扔,一把抓过魏局的手枪,呯地一声朝天开上一个。“站住!妈的!谁敢动一动,老子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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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猛然石化。
一帮保安们也集体白痴了,眼睛瞅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保安头子嘴张得大大的,好久才闭上,“这位领导,这位领导,请问您是——”
“哼哼。”我冷笑,“老子什么人,你们去打听打听!钦点翰林!天子门生!京城里的黑社会,也得躲着咱走,你们算什么?看老子今天纠风按察,玩个先斩后揍的花样,K死这帮淫贼先!”
那两个男人身子簌簌乱抖,在我面前跪下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们的话说得语无伦次。“沈——沈书记,对,对不起,让我们走吧,我们不是这里的会员,也就是上来看看凑个热闹,第一次来,第一次来,真的,原谅一次,原谅一次——”
“哈哈,原来你们认识我啊?”我得意洋洋地笑,“开始还跟老子装B——”
再转脸一看,几个小妞五体投地,拜伏在脚下,眼前肉体还真他妈横陈了一片,光溜溜的身子趴成一堆,中间就有那个所谓的汉江第一美女主播,手死死抱着脑袋,翻起了白眼,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我环顾四周,哈哈大笑,又是一枪,呯!
“还有你!姓楚的小乌龟!不许发抖!姿势跪端正——部队马上就到,准备坐装甲车吧,你们真走运,可以开开眼界了,哈哈!”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黑社会!”保安头子终于吃不住劲,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沈书记沈书记,别弄得这么大风大雨的好不好,我们没得罪你啊——要不,让客人们先走,我们跟您谈,您有什么指示,好说啊,谈一谈,谈一谈——”
“谈你妈B!”我抬手赏了他一耳光,“你有资格跟老子谈吗?撒泡尿照照吧!”
有人真的尿了裤子。
跪在面前的俩领导中,肥肥胖胖的那个,好象就是什么广电的老总,又一声枪响过后,他的身子抖得越发剧烈,脚下地板居然湿了。
“啊——不会吧?这么恶心?不会吓死吧?”我大为扫兴,闻到尿骚味,觉得很不好玩了,于是抬起腿来,在他肥肥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趁老子现在心情不错,滚蛋吧!别在这里现眼了——你们这怂样,丢了组织的脸!”
“滚滚滚——都滚!”李军也颤着声音跟着吼,“没听见吗?沈书记让你们滚!”
嘿嘿,这小子,心里还是没谱啊,应该是怕我们下不来这台。
这句话一说完,场子里终于鸡飞狗跳,男人女人们慌慌张张地连滚带爬,挤到门口,争先恐后地往外钻,谁都不让谁,生怕自己跑得不快,让部队给逮起来,什么风度气质都不见了。
看着这帮傻鸟,我吹吹枪口,鄙视地笑笑,然后把枪扔还给魏局。“算了不带他们玩了,过足瘾了,咱们这就闪人吧!”
蓝萱弯腰拣起我的手机,递了上来,眼睛扑闪扑闪地仰视我,表情充满崇拜。
“嗯,领导,那个部队怎么办?”保安们紧紧跟在后头,保安头子躬身陪着笑脸,跟个孙子似的。“您可千万高抬贵手啊,有什么条件,好商量——”
“你们还真以为自己牛,是恐怖分子,值得部队动一动?”我摸摸鼻子,又乐了,“装甲车开起来不要油吗?现在油这么贵,你掏钱啊?逗你们玩呢——这都听不出来,真他妈一帮SB!”
保安头子猛地停下脚步,眼睛大睁,“你——”
“怎么啦?不服气?又想练练?”我笑嘻嘻地说,“部队开过来,你还得给老子补贴个油料钱,很贵哦,我怕你们出不起——不信试试?”
保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不知所云,全体SB。
我轻蔑地点了点面前衣冠不整狼狈奔逃的男男女女,“这里不是合法场所吗?他们怕个什么劲儿?为什么要跑?男盗女娼,贱人德性,还装贵族,装精英,还敢跟老子显摆——”我一口口水喷到前台黄金年代那几个斗大的金字上,“全他妈垃圾!每个都是!”
回去的路上,四个人跟吃错了什么药一样,狂笑不止,直笑了一路,车都快给弄颤起来,连素来严肃的公安局长也不能幸免。
“沈书记,服了你,胆色够牛的啊。”老魏从前排副驾位置上探头过来,笑呵呵地看着我,“这场子扫的,真他妈痛快!”
嘿,局长说话也跟着流氓了!被我传染了!
“是啊是啊,我都在琢磨咱们怎么出去呢,那什么地方啊,里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一般人到那里,动都不敢多动一个……”李军也把头回过来,抢着说了一句。魏局给他额头拍上一记,“开你的车,乱看什么!小心出事!”
“他可不是一般人!哈哈!”蓝萱笑得打跌,身子都坐不稳了,直往我怀里滚,“说真的小沈,你他妈太可爱了,跟那帮有钱人比派头——”
“我没钱,也没派头。”我摘下墨镜,吹了吹又戴上,然后长叹一口气。“寒碜啊——手上这块表,六百块,戴了三四年;一身衣服都是没品牌的,难怪人家美女看不起,骂咱农民,一块挤个电梯都嫌脏;还有手机,一千多,还是打折下来的,上次人家送个电话给我,说是值个几万块,吓得咱又不敢接,这日子过的,真他妈没品味!”
“可是沈书记,如果你接了人家东西,今天说话就不能这么大声音了吧?呵呵,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啊,说老实话,我敬佩你。”老魏看着我,样子倒是真显着几分敬佩。“我没见过象你这样的领导,从来没有,说真的。”
“你这马屁拍得不好,魏局!这是骂他不会当官呢!”蓝萱趴到我怀里,支着脑袋认真地凝视我,“小沈同志是不太能干,不懂得混社会,钱也不会捞,尽干些得罪人的事——”
“哎哎哎干什么?离我远点。”我把美眉的身子一拨拉,“别趴我身上,我就一没钱农民,还喜欢得罪人,找能送你钻石包包的哥们去,有钱有面子,出手就是百多万,一个包,我的天——”
“哟嗬,还记着那句话,在生我气哪?”蓝萱不由分说,一把抱紧我的腰,然后仰脸说,“开个玩笑也当真?你真要送那玩意,我也不敢要呢,谁敢拎到街上到处走?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钱我有,比你多得多,不希罕你送什么。”她说,“我想你送我的,是这个。”她的手轻轻抬起,在胸口按了按。
我凝视了她好一会。美眉的头低了下去,脸有点红,“嗯,是的。”她的声音也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看着人家干嘛?我说的是真的——”
“呵呵。”我捏着下巴,笑了一个,“我在想,你要去刚才那个会所发展,肯定能火一把,我保证!”
蓝萱愕然抬头,就看到无耻的YY视线正停留在她高耸的胸部,柔情蜜意立马消失,杏眼圆睁,大怒。
“你他妈——还是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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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阵子,我按住蓝萱的手。“算了别吵了。”我说,“我得考虑考虑,下面怎么办,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形势很不乐观,咱们是山穷水尽了啊。”
“是啊。”魏局接上一句,“咱们上省城,是来搞协调做工作的,今天这事一弄,痛快是痛快,不过事情好象也搞砸了。”
“嗯。”我说,“砸个场子其实不算什么,关键问题在于,周老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老子不买他的帐,他肯定没好果子给咱吃,明天那会,开不开都一回事,没意义啊。”
老魏苦笑。“往后咱们长川,跟省里这关系怎么处啊?”
“有咱在,你怕什么?”我一瞪眼,“不带他玩还不行吗?老子脾气上来了,不跟他处,弄破它!”
放虽说得这么豪气干云,心里还是有点犹豫的。我又沉吟一会儿后,让李军把车停下,然后走到路边给上官仪拨个电话。是的,目前情况已经非常清楚,如果不能把自己跟那些老大们的利益绑到一块,我想在这儿得到什么,完全是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可能,所以必须得到中央支持,这也是我最后一面盾牌。
上官仪很快接上了。
长川遇到的困难局面,以前就向她汇报过,什么情况她都清楚,我又把今天得到的有关利益的这些信息告诉她,我想她能理解这些东西的含义,还有我们的处境。
“明天的常委会,我不想开了。”我说,“没有意义,结果我清楚,好不了。”
上官仪考虑了很久。“不行,你谈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任何证据,怎么能用猜疑作为借口拒绝参加会议呢?那是什么情况?”她说,“长川是汉江省辖的一个有效行政管理区域,处于省委全面领导之下,中央支持你的工作,但是绝不可能越位去干涉和指挥具体的政治运作,因为那是你们长川市委和汉江省委的工作内容,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必须让省委支持你,否则的话——
“无条件的吗?”我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如果前提是我必须低头妥协,成为人家门下走狗,为他们谋取私利,任用他们的私人,也应该接受吗?”
上官仪笑起来。“所以啊,需要你的政治智慧,怎样去保持平衡。比如说难得糊涂这句话,它的道理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当然不是说你应该笨,而是说在政治上,圆滑世故的态度和老练的手腕有些时候很重要,各种关系的角逐中,如何避免对大多数人利益的伤害——”
“我知道你要说这个,这话题咱们聊过的。”我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郁闷。“应该这是一个互动游戏啊,问题就是他们怎么就没考虑过糊涂一下?”
“本来今天跟我提项目的时候,我还想着拖一拖,跟他糊涂糊涂,可是没用啊,人家顶上来逼着表态啊,你也知道的,这些人为了利益两个字,什么法子都想得出。那点小智慧,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上官仪没说话。
“我跟你说过,仪姐。”我说,“汉江已经不是可以讲智慧讲平衡的地方了,那些人什么都不会讲,就希望我妥协下来,进入他们的圈子,跟他们穿同一条裤子,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你找林生同志谈一谈,现在就去。”上官仪打断了我的话,不容置辩地说,“必要的妥协,双方都需要,对于你,对于他,都是这样。”她说,“相信他也会考虑中央的意见,也会拿出一个妥协的态度来,长川不是某一个人的长川,汉江同样也不会是某一个人的汉江——”
“好吧,我试试。”我无可奈何地说。因为知道她这个态度是我无法改变的,还知道她的这些话都是无经正确,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甚至她没说出来的那一部分我也知道,就是政治上任周系依然坚挺无比,没有任何倾颓的迹象——所以,她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也知道。
开始不想打这电话的,但是明天的会议上,老子孤掌难鸣,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我这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我得先给上头打支预防针,可别到时候出了状况全赖我一个。
“嗯,仪姐。”我说,“明天常委会,我怕出问题——”
“你也会怕吗?”上官仪笑起来,“不会的,不用担心,你是中候补,还兼着中纪委委员,你怕什么?”她安慰我说,“他这个人我了解,没你那么有性格,铤而走险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他不敢干。”
“哦,好吧,相信你的判断。”我说,“还有,谢谢你的夸奖,仪姐。”
“我是在夸你吗?”她又笑,“你可真会自我陶醉。”
“嘿嘿,我还以为——”
“嗯,你多当点心,我也不想你有事。”她的声音轻下来,“我会——关注你的,象以前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点温暖,还有点甜蜜,说完这句,那头就沉默下来,我以为她挂了机,喂喂几声,没有反应。再等了片刻后,她才嗯上一个,然后什么也没多说,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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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里,给朱秘书长去个电话,让他联系省委办公厅,说我要求连夜求见周书记,请求安排。十分钟后,办公厅直接回电到我车载电话上,告诉我说周书记有时间,我可以去见他。
于是调了个头,直奔省委大院,在武警守卫的院子门口,我们等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办公厅秘书处的盛处长,他是来接我的。
“沈书记你好。”盛处笑容可掬,非常客气地招呼了一个,“周书记在等你呢,请吧。”
于是我上了盛处的车,随着他一块进入这块汉江最高层政治家们的栖息地。
第二部 第一卷 59 汉江第一流氓书记
省委家属大院,真他妈的大,象个超级园林,山水楼台什么的都有。周老板的官邸座落在园林最神秘的深处,跟他本人在江湖所处位置完全相仿,互为呼应。嗯,应该说这位封疆大吏的住所,作为其下属的市委书记,居然以前从来没来过,估计也是咱们国家政治场里的一个异数吧。
车在绿树成行的林荫道上不徐不疾地行驶了十分钟左右,跟着路左转右转,最后在一处小湖泊边的院落前缓缓停下。“到了,请下车,沈书记。”盛处回头招呼我一声。
然后他在前边带路,我跟着往里走,穿过圆圆的月亮形拱门,进入到这个整洁幽静的院子里。只见一幢三层的小楼前,左边一片葡萄架,下面有两三台样式古朴的石头桌子,旁边散落几把藤椅木凳,中间一条长长的花坛间隔着,院子右边就显得空旷了许多,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参天而立,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上甚至还垂下一只秋千,在月光下悠悠然然地随风轻荡。
此刻院子里灯火阑珊,寂寂希声,没看见人,只感觉四周有点清冷,夏虫营营织织,更衬出一股静谧幽深的味道来。
“嘘——”前面的盛处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回转脸来,手指放到嘴唇上,示意我安静,他的表情很紧张,吓我一跳,以为他碰到鬼了。
我有点纳闷,事实上,我一声都没吭啊。
盛处手又点点我,然后朝边上努努嘴,一脸神秘兮兮的。
然后我往那边瞧,就看见在重重的树荫里,在明朗的月光下,在葡萄架的倒影中,有个小仙女,真的,也许是给这环境弄的吧,当时一下就让我想起仙子精灵那什么的了。
听见钢琴声响起来,叮叮咚咚地,声音不大,但是很优雅。然后小仙女登场了,玲珑的身影,雪白的长裙,在音乐声里赤着脚飘然而出,在月光下曼声轻诵。
吟的那叫英文。
“I saw, in gradual vision through my tears,
The sweet, sad years, the melancholy years,
Those of my own life, who by turns had flung,
A shadow across me. Straightway I was ware,
So weeping, 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Behind me, 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 Death,“ I said. But, there,
The silver answer rang —— “Not Death, but love!”
月光斑斑驳驳,透过树叶,洒落在女孩脸上,光和影的交错中,眼神寂寞如水,忧郁伤感,如描似画的脸庞上,有着一丝其名的泪痕。
我愣了,真的愣住了,突然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古老遥远的记忆,让我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嗯,确实——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啊。
最后一句吟诵完毕,琴声停止,女孩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笑,声音象银铃一样清脆爽朗,在风中传得很远,她的笑容灿烂明媚,就象月光那样,没有瑕疵,没有伤痕。
我从梦里醒过来了。
“VERY GOOD!”我鼓起掌来,大赞一个。“BEAUTIFUL!”
声音弄得挺大,顿时打破了小院里的静谧。
盛处呆头呆脑地看着我,目光不知所云,他的神情很恐惧,真的。
“很美嘛。”我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纳闷地问,“怎么啦,傻了?你不觉得应该喝个彩吗?你的风度呢?”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进这里来了?”女孩也看见我了。她转过脸来,质问了一个,声音有点诧异,还有点恼怒,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逸兴诗情被我无端打断了吧。
“哦,小姑娘,你好。”我随手朝天上指指,告诉她,“这么好的月亮,良辰美景啊,可不能辜负是吧?”我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所以嘛,我到处溜哒溜哒——”
“这人是谁?!”女孩恼火了,指着我又大声问盛处。“是你带来的吗?”话里指责的意思很明显。
秘书处长大概觉得自己挺倒霉,他埋怨地瞪我一眼,然后结结巴巴地解释,“呃,这位是,沈书记,是来有事的——”
“哦?书记?有事的?”女孩冷冷一笑,视线斜斜地瞟过来,“那就办你的事去吧,要你在这鼓什么掌?”她的表情很轻蔑,“我念的什么,你们这些人,能听懂吗?”
“嗯,那也是。”我摸摸鼻子,微笑,觉得小姑娘这态度挺有意思的。“不过,我倒觉得以你这年龄,念这个不合适啊。”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应该都在玩RIP玩嘻哈的吗?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太老太古典,你能理解吗?”
女孩也愣了一下,转脸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嗯?”她的样子有点好奇,“你听懂了?”
我笑笑。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连接着掠过我的身。我哭了,紧接着,我就觉察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这回是谁逮住你?猜!”
女孩眉尖微蹙,看着我,样子有点疑惑,然后慢慢地微笑起来。
继续向下。
“‘死。’我答话。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爱!”最后一句,女孩跟着我一块大声念出来,然后很开心地咯咯娇笑,身子前仰后合,声音真就象银铃在风里摇响。
她看着我,起码笑了一分钟,然后突然回头喊了一句。“外公——”
我吓一跳。“别叫外公,我可当不起,叫老——”
钢琴声重又响起,四周灯光大亮,有人在后边鼓起掌来。
我转脸一瞧——哇,周老板。仰靠在院子角落一个摇椅上,神色平和,面带微笑,样子果真是个慈祥的老外公。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坐那黑角落干嘛?敢情守这打我埋伏啊?
“小沈书记,才子啊。”周老板遥遥看着我,抚掌微笑,淡淡地说,“果然博闻强记,不错,不错。”
女孩扭头瞟我一眼,然后提着裙子下摆,笑吟吟地奔跑过去,一把抱住老外公的脖子,撒起娇来。“我念得不好吗?外公怎么只说他啊?”
“哦,对对对,琬儿的诗,当然念得更好,都忘记夸你了,是外公不对,呵呵。”老周赶紧赔个不是,呵呵直笑,半点封疆大吏的气概都没有了。
我搔搔脑袋,这才知道,刚才竟然是跟咱汉江省首席小公主对了一诗。
嗯,这位小公主,我听说过。柳琬儿,周氏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宝贝,那是颗真正的宝贝夜明珠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到手里怕摔了,难怪先前盛处那么紧张,要是让她不高兴起来,可就是个大大的麻烦事。
我走上前去,跟老周打了声招呼。
“嗯,坐吧。”老板指指面前的椅子,“等你有一会了。”他淡淡地说,“我也在考虑,你应该会来的。”
我笑了笑,耸耸肩。“我想老板你应该还清楚一点,我本来不想来的,这是没办法。”
“明天的会,我不想参加了,想来向您说明这一点。”我又说,“九个常委,我只有一票,我没有决定任何事物的权力,因为所有东西都是我无法改变的,对于我来说,这种会议没有意义。”
“是吗,小沈书记?”老周的样子非常平静,“那你上省城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一次错误的行为。”我很直接地说,“我以为可以改变什么,但是我承认,我弄错了。”
老周抬起眼,看着我微笑,“作为一个中央指定的省委常委,省委召开会议,你却拒绝参加,那是什么意思?”
“不用猜哑谜了吧,老板?”我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挥挥手,“具体情况咱们心知肚明,这里也不是会议现场,没必要弄得那么假,拐弯抹角地,有什么意思?”
“我马上就回长川,然后向中央呈递报告——关于长川遭受的政治打击。”我说,“让上层派个工作组下来,考察情况,协调关系,他们会知道的,我们已经尽了力。”
说完这句,我抬起腿来,就要走人。
“小沈同志,不要那么大情绪,工作嘛,慢慢谈。”老周摇摇手,“关系是可以磨合的,但是需要拿出好的态度来。”他慢条斯理地说,“明天的会议上,我会支持你。”
“哦?是吗?您的真心话?”我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了一个,“是不是又有条件让我答应?”我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您还是别带我玩了,放我一马吧,我宁可回去写报告。”
老周凝视了我一会。“坐下。”他又指那椅子。然后停顿片刻,点了点我,“小沈书记——还是太年轻啊。”
突然咭地一声,琬儿轻笑起来,这丫头刚才一直趴在她外公的肩后,眼睛骨溜溜地,在我和老周脸上转来转去,这时候好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她指着我的鼻子,“沈宜修,是吧?”
“哦?”我说,“正是敝人,怎么啦小姑娘?敢情你也是我粉丝?”
“粉丝?你这人也太臭美了吧?”琬儿格格直笑,“这几天,好多人在骂你呢,听都听熟了,汉江第一流氓书记——”
“嗯,小丫头懂什么,乱讲话。”老周抬手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臂,不过没听出他声音里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人家是这么说的嘛——”琬儿噘嘴。
“呵呵,没关系。”我笑起来,“只不过他们骂得还不够得位,瞧不起人啊这是。要说咱这成色,别说汉江,就是全中国也是独一份,连个盗版的都没有,谁敢啊?哈哈!”
“本来不太象,这么一说就是那么回事了。”琬儿歪着脑袋,很有乐趣地打量我,“不过,你还挺有文化的嘛,嗯,流氓有文化,谁见了都怕——说的是不是你啊?”
老周皱了皱眉头,“女孩子家,说这些不合适。”他朝院子里指了指,“我跟小沈书记谈话,你回房间去吧。”
“一点都不好玩。”小姑娘撇撇嘴,松开外公的胳膊,站起身来就走。经过我身边时,突然侧脸冲我说了句话,“到这来的人都没劲,跟哈巴狗似的,就你这人还有点意思,挺好玩的——”
我哈哈大笑。“讲得真好!嗯,小妹妹,我看你也挺有意思,这样吧,有机会来长川,记得找我玩儿!”
“一定一定!就这么办——”琬儿也笑起来,还想往下说,老周咳嗽了一声,她抬头看看外公的眼神,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了。
第二部 第一卷 60 不是死,是爱!
我和老周面对面地坐着,都扭过头去,看着小姑娘提着长裙,打着赤脚,蹦蹦跳跳地进了小楼,跟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快乐小天使似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们又一块回转脸,静静地对上了。周老板的嘴角,噙着一抹慈爱的笑意,不过我想那不是给我的,他能够赐予我的东西,从理论上讲,应该不包括慈爱。
“明天的会议,你必须参加。”果然,老周的声音非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汉江不能出现分裂,那是不允许的,这个政治责任,你负不起。”
“我同意您的看法,分裂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允许的。”我毫不犹豫地接言,“但是不用给我戴政治帽子,我想目前这种现状,应该负责任的,绝不仅仅是某一方,某一个人。”我冷冷地说,“您也必须拿出态度来,负起责任来,否则这种现状将会持续下去,开什么会都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没有平衡的法子,要么我下课,要么您下,看起来是这样。”我摊摊手,表示遗憾,“不过中间那条道,不太好找哦。”
沉默了。
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抻抻腰,松驰一下身子,然后也在椅子上靠下。
四周依然安静,月光清朗,普照一片。风沿着院子前的湖泊水面吹进来,湿润温爽,拂面生凉,远远近近树林子里的虫鸣声随风而至,营营织织,悉悉索索。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很美。
突然听到车行粼粼,有发动机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打破了静寂,然后吱地一声轻响,在院外停下来。
开关门,脚步声,有人下车了。
转过脸去,就看见一个女人,下颌微扬,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来,她的样子高傲冷艳,漂亮,而且有气质。
美女在月亮门前顿住了身子,环首四顾,好象在找人,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停留到我身上,然后她毫不犹豫,朝这方向径直走过来,高跟鞋底踏着大理石地面,发出连串的托托脆响,一声声向我逼近。
最后,她在我面前站定,低下头来,冷冷地瞧了我好一会。
“你——就是沈宜修吗?”
“啊?是我啊,怎么啦?”我抬起眼来,纳闷中。原来真是在找我,而且看起来是要找麻烦的,可我不认识她啊。“找人居然找这来了,你可真够牛的。”我说。
“出来。”她好象不愿跟我多说。“我有话问你。”
我看了一眼老周,老家伙居然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手在躺椅扶手上一敲一敲的,不紧不慢,神态很悠然,好象他没准备掺合这事里边来。
我站起身,掸掸衣服,手把头发往后一抹。“出去就出去。”我嘀咕了一句,“还怕你打我吗?”
然后就跟着这女的走出葡萄架下,来到院子中央,她返过身来,眼睛直视着我,目光中有怒火燃烧,好象真要打人一样。“你这个流氓——”
然后她恨恨的声音被打断了,我又听见后边小楼里木楼梯被呯呯嘭嘭地踩得山响,有人从屋里冲出来。
“妈妈——”先前那个小姑娘,琬儿,兴高采烈地扑上前来。
我汗了一个,原来面前这位衣着得体气质不俗的美人,果然就是周老板的女儿周芷韵,省城某证券公司老总——如果说她女儿琬儿是小公主,那么周总应该就是汉江在职正印的固伦长公主了。
周总的名头在汉江上层那是相当响亮,长盛不衰。我不但有听说过,还知道很多关于她生活方面的话题,当然,一些冷门内幕消息的获得,有蓝萱的成绩在里边,她对这位长公主,可以说非常了解。只不过周芷韵人长得怎么样她没说,就告诉我年龄大概已经奔四,所以我在思维里理所当然地把她归类到老女人属。嗯,却没想过,看上去居然还这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一美少妇的样子,搞得老子差点误会,还以为又是老周的什么——呃,邪恶了。
“别闹。”周芷韵伸出手来,架住女儿的胳膊,躲开她一个热烈的拥抱。“今天的钢琴课上了吗?”
“没上完。”琬儿笑嘻嘻地指着我,“让他给打断了。”
长公主面色一寒,脸转了过来。“沈宜修,你什么意思?”
“意思?”我摸摸鼻子,“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来你家做客的,我怎么知道她在练钢琴?”
周芷韵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一摆手。“琬儿,回去,大人在说话呢,这没你的事。”她说,“再去练练小提琴。昨天的卡西主题曲,第二小节你错了几个音,还有,韵律和感情也不对。”
琬儿噘起了嘴,“真讨厌。”她抱怨说,“那个味道老是出不来。”
“告诉过你琴谱要记牢,多练习,熟练生巧嘛——”
“哼哼。”我冷笑一声,撇了撇嘴,“想必小时候,周姐姐也是这么练琴的?我想那个什么韵律感情,你自己也拉不出吧?还这么误导女儿,可笑啊可笑。”
母女俩同时瞪着我,都恼火了。“沈宜修,你——”异口同声地娇叱。
“是啊,我说错了吗?”我耸耸肩。“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要我说明吗?”
“电影魂归离恨天,由著名小说呼啸山庄改编而来。在英格兰约克郡的荒原上,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山盟海誓到背叛复仇,爱恨缠绵至死方休。病重的女主角卡西希望看到心上人最后一眼,却不能如愿以偿,最后在她不爱却爱着她的男人怀中断气,背景音乐的小提琴伴奏,就是这首亚佛雷纽曼作曲的卡西主题曲。”我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哀婉凄惨,绝世的悲剧之恋。”
“作为一个生活甜蜜,不识忧愁滋味的小姑娘,她能理解吗?什么叫凄惨,什么叫悲哀,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死茫茫,天人永隔?”我指了指琬儿,“我看再怎么熟读曲谱疯狂练习都没有用,因为爱情悲剧的内涵,以她的年龄和阅历,没法懂。”
母女俩对望一眼,目光里有点惊讶的意思。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还包括你,周姐姐,你也一样,恕我直言,这些东西你也不懂。”
周芷韵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看见了吗?”琬儿突然笑起来,拉拉妈妈的衣服,“这个人很有意思的——”
“嗯,沈宜修——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又说,“虽然你讲的悲惨什么我确实没经历过,但是不代表不能理解,比如说卡丝,在爱情中死去,其实她很幸福,生命一点也不空洞——”
“Not Death, but love!”
“不是死,是爱!”
我和小姑娘又同时喊上一句,然后我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我说错了话,琬儿还是很聪明的,呃,不过你这年龄,还在上中学吧?谈爱情,是不是早了点?”
然后看见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冷淡下来,眼睛望着我身后,抿上小嘴,不再说话。
我一愣,一回头,又看见那个SB小子——楚正,从月亮门里穿进来了,丫换了身马甲,衣着依然光鲜,样子还是很潇洒。他进来的时候,不经意地瞟我一眼,眼神中充满恨意,好象想撕了我一样。
周芷韵双手环胸,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和琬儿,一言不发。
哦?呵呵,瞧这情形,原来小乌龟是跟在长公主屁股后头,想到我这找回先头场子的好象?
嗯了,这地儿才是他的真正主场,我想到了老板面前,可不敢那么放肆了。一是没带家伙,二是就算带了也不敢使——我还想多活几年哪。
不过小乌龟倒也没直接冲我发飙,从我身边飘然而过,眼也不斜,就跟没看到我一样。他走向柳琬儿,然后堆起满面的笑容来,英俊的脸庞和蔼可亲。
“小琬,看叔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шωш ▲TTkan ▲¢ O
我好奇地一伸脑袋,才发现丫身后还有个大盒子。
“当当当当——”楚正把盒子亮出来,打开。“我帮你找了好久。”他的声音很兴奋,“昨儿在苏黎世拍来的,帕格尼尼用过的,大师啊——”
月光下,紫色天鹅绒衬底上,一把造型古朴典雅的小提琴躺在里面,幽幽地反着光。
呃,这一回,看上去倒是真的挺贵族了——妈的,有派头,估计得好几十万美金吧。
琬儿接过盒子来,前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把琴取出来了,拨了拨琴弦。
楚正托着琴盒,脸上洋溢着相当贵族的微笑,一只手伸过去指指点点。“小婉你看这里,还有大师的签名呢,绝版啊,世界上可只有——”
嘭的一声巨响,三个大人一块跳了起来。
琬儿好象做了一个横扫千军的动作,那把琴在她手上,在我们的视线里,带着风声掠过去,然后砸中旁边的大树,变成几截——断了。
啊!!!!!!!!!!!!!
我和楚正一样,捂住了眼睛,我们不敢相信。
绝版啊!大师啊!帕格尼尼啊!签名啊!世界N把之一啊!几十万美金啊!!!
碎了。
“干什么?!”周芷韵和楚正同时尖叫起来,然后小乌龟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从地上捧起神器宝贝的残骸,好象还试了试能不能连起来,他的样子欲哭无泪。
琬儿若无其事地站着看着,直到楚正抖抖索索地直起身子。
她手又一挥,吓得楚正往后一跳。“谁希罕你的东西?恶心!”她直指院子门,“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周芷韵的表情非常尴尬。“小琬——”她冲女儿喊了一句,却没下文,应该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月光下,楚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能演上变脸了。
我哈哈大笑,真的,感觉没这么舒畅过。“真他妈——痛快!”我笑得前俯后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大人集体怒目而视,好象准备用目光干掉老子一样。
“什么破玩意?”我指着楚正手里那堆垃圾,奚落了一个。“送人东西,也送个新的送个好的嘛,上辈子的玩意,不知道从哪坟墓里刨出来的,也好意思拿出手?寒碜啊——”我摸着肚子,感觉自己笑得快不行了,“琬儿砸得好!咱丢不起这人,对不对?”
琬儿嫣然一笑,“我讨厌他!他的手脏,跟琴没关系。”
“嗯,完全同意,太对了。”我连连点头,“咱们感觉一样,说真的。”
楚正大怒,也不管自己手里拿的是大师的尸体了,手一挥,帕格尼尼朝我飞过来,哇噻,世界上最昂贵的暗器啊。
可惜体积有点大,我头一偏闪开了。“小子哎——”我指着他,警告了一个,“找不自在是吧?爷帮你松松骨?”
威胁很有效果,丫本来好象还想冲上来,犹豫一下后,停了脚步,可能还是害怕受伤吧,呵呵。
他看着周芷韵。
长公主终于也发作起来。
“沈宜修,你这个流氓!太不象话了!”她指着我鼻子,表情极其恼怒,“金代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
“算帐?什么帐?”我纳闷,“我欠你钱啦?”
“你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周芷韵大声说,“你这人什么素质?是不是有病?”
哦?敢情小乌龟把我骂她那言语都吹过去了?我汗了一个,回想一下,记得当时骂的是够难听的,就图嘴上痛快了。
“告诉你姓沈的,这事没完。”长公主脚往地上用力顿了顿,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准备上法庭吧,我告你诽谤名誉!”
我一愣。“嘿!告我?”我嗤之以鼻,“我吓大的啊?”
“等着吧,会有你好看的,神经病,明天我就让——”
“SHIT!”我骂了一句,“你丫是不是花痴出毛病来了,这还没完没了啦?”我指着她,“说错你什么了吗?啊?要不是看你女儿在这里,不想影响未成年人的思想健康,老子把你那点底全翻出来!”
周芷韵呆了一呆,好象这才记起女儿还在边上望着我们。“小婉,回去!”
“不!”婉儿的态度更坚决。“除非你让姓楚的滚蛋!”
“听见了吗我的周姐姐?”我讽刺地一笑,“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事都不懂,你那些行为,人家全看在眼里,幼小的心灵,受伤了!”
长公主受不了啦。
“我的家庭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你是不是——”
楚正也顶了上来,指着我。“姓沈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芷韵,是有感情的你懂不懂?”
“感情?呵呵——”我把他的手打下去,“拜托,别恶心人好吧?你想方设法钻进周家,如果是为了这个,老子跑火星上去做俯卧撑!”
“我这人没什么好,也不懂感情,就是说话直接。”我又指着长公主,“周芷韵,还真不是说你,从这小子身上能得到感情,做梦!人家多金公子,英俊潇洒,凭什么陪你玩,凭什么跟你白头到老?开玩笑吧?我帮你看个前程,等你老子退了,再看他那嘴脸,你就等着哭吧,哈哈哈!”
楚正的表情又一次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蹦一回老子踹你一回,跟我谈感情?踹死你!
“你们这是什么家庭?啊?别谈感情了,直接点,谈交易吧——当然,权钱交易,天作之合,你要觉得这是感情,我也没的说,就是拜托你们一点,在小姑娘面前装得好点行吧?别让人家把你们那点龌龊想法都看见了好吧?会吓死人的!”
长公主面色苍白,好象已经要哭了。
琬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别说了!!!!!”
长公主受不了啦。
“我的家庭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你是不是——”
楚正也顶了上来,指着我。“姓沈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芷韵,是有感情的你懂不懂?”
“感情?呵呵——”我把他的手打下去,“拜托,别恶心人好吧?你想方设法钻进周家,如果是为了这个,老子跑火星上去做俯卧撑!”
“我这人没什么好,也不懂感情,就是说话直接。”我又指着长公主,“周芷韵,还真不是说你,从这小子身上能得到感情,做梦!人家多金公子,英俊潇洒,凭什么陪你玩,凭什么跟你白头到老?开玩笑吧?我帮你看个前程,等你老子退了,再看他那嘴脸,你就等着哭吧,哈哈哈!”
楚正的表情又一次不知所措——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解释的,蹦一回老子踹你一回,跟我谈感情?踹死你!
“你们这是什么家庭?啊?别谈感情了,直接点,谈交易吧——当然,权钱交易,天作之合,你要觉得这是感情,我也没的说,就是拜托你们一点,在小姑娘面前装得好点行吧?别让人家把你们那点龌龊想法都看见了好吧?会吓死人的!”
长公主面色苍白,好象已经要哭了。
琬儿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别说了!!!!!”
第二部 第一卷 60 喝不尽的杯中酒,杀不完的仇人头
沉默下来,周围寂静一片,只有晚风,只有月光,只有虫鸣。
“嗯,对不起,小姑娘。”我说,“不应该让你听到这些的,我很抱歉——当然,也只对你一个人抱歉。”
小姑娘哭了。
“沈宜修,你住嘴!”长公主抱着女儿,跟着一块哭起来。“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你有资格教训别人——”
“我没想教训你,那是你老子的事。”我打断她的话,“我没想过代表他来教训你,也不打算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恕我直言,你的那些生活方式,对你家人的而言,伤害非常大。”
“我妈妈——很可怜——”小姑娘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着说,“我什么都知道,都是那些坏男人——”
我愣了愣,摸摸鼻子,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周芷韵,我觉得有点意思了。
嗯,在传闻里,这是个淫荡歹毒的女人,见到帅哥腿就发软,换男人就跟换衣服似的,一天一色,离过七八次的婚,上了新人就杀旧人,还一定要玩到人家头破血流,身败名裂不可,就跟食人花一样,或者说,母螳螂。
所以,同样作为一个男人,物伤其类,我很痛恨。
嗯,但是,事情的背后,好象也存在另一面——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婉儿哭着说,“那些人跟我妈在一起,都是因为我外公,每一个都是——”
“哦——”我同情地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事情的另外一面,是权力场的巨大诱惑,让那些男人们如飞蛾扑火一样涌上来,不死不休。嗯,完全可以理解。
还有,我觉得小姑娘倒也明白事理,看起来残缺的家庭里,孩子就是早熟啊。
“好了,我明白,别哭了。”我安慰她们说,“渴望真情,遭遇伤害,就是这样,环境的错,权力的错。我同情你们,但是没办法,可怜生在帝王家啊,呵呵。把感情收起来吧,否则下一次,还会受伤的。”
母亲和女儿在月光下抱在一起,都在哭泣,秋千在她们身后轻轻摇摆。
这情景,让小乌龟受不了啦。
“姓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挑拨我们的关系?”楚正大概实在觉得下不来台,终于冲上前来,冒着受伤的危险,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滚出去!”
“滚?”我推推眼镜,“拜托,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滚——”
啪!我重重地扇了他一记,把丫一句话扇回了肚子里。声音又脆又亮,打破了夜的沉寂,旁边树上的知了都不敢叫了。
“你——”英俊的小乌龟捂着泛红的玉面,看着我有点犯糊涂,大概没想过我还真敢在这园子动上手来。“你——”
“你什么你?叫我沈书记!放尊重点!”我点点他的鼻子,“老子到这里是来做客的,你算什么东西?啊?让我滚?你有这资格吗?老子教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反手又是一记,啪!
看着他那名牌鼻子里血就这么滴了下来,还真他妈痛快!
楚正摸了一把脸,又看看自己的手,抬起头来茫然四顾,他的目光停留在周芷韵脸上,视线里充满求助的哀怜。他把拳头伸出去,摊开来,手心的血迹被月光印得分外瘆人,长公主尖叫起来。
背后突然一凛,然后脖子上一凉,我感觉——呃,不是感觉,事实上,两支枪管同时顶住了我的后背。
好象是两个警卫,也不知道开始躲在哪个阴暗角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到我的身后,象风一样。“别动!举起手!”有人低低地喝了一声。
我慢慢地把手抬起来,示意我没有威胁,不是刺客——嗯,确实,这里是汉江权力的另一半中心,乱动是不明智的。
有人在我身上到处拍了拍,又捏了捏,搜我身上有没有武器。
“放开他!他不是坏人!”琬儿尖叫一声跑上前来,然后被她妈妈一把给逮回去。“你别管!小孩子懂什么?”
楚正慢慢地走过来了,脸上的血擦干净了,一脸狰狞的笑意,白净英俊的脸有点扭曲。
“动啊,打啊。”他说,“继续牛啊,怎么不说话啦?”
我举着手没理他,枪管顶着脑袋呢——这里确实是他的主场,哪怕只算半个。
嘭的一声,眼冒金星,丫一拳捣过来,正中我的面门。
我的鼻子也流血了。
我肩膀抬了抬,然后额头正面又被一支枪口顶住。“别动!”
声音平静,依然低沉,不带什么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但是充满杀气。
我摇了摇头,有无可奈何感。
啪!又中一耳光。
“你丫就是个垃圾!跑这来撒野!”小乌龟声音大起来,口吻一点也不贵族,也没听出什么博士味道,原来跟我一样,他也是个流氓。
扑!又是一脚。“来啊,还手啊,打我啊!”
他妈的,还手?打他?不是要我死吗?我连退一退都不能——后面那支枪管,从口径感觉,是把微冲,我可不想被打成筛子!
这些特级警卫们我清楚,只为主人服务,没有情感可言,他们在部队受到的冷血训导第一课,就是自己枪口下的敌人如果胆敢反抗,哪怕仅仅是一个反抗的前兆动作,都应该把他就地打成筛子,当场变成马蜂窝——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
小乌龟把我当成了沙包,拳打脚踢,练起了功夫——不过万幸的是,丫的花拳绣腿没什么力道,在这一点上看,他倒有博士的风范。
算了,忍了吧,为生命起见。谁让我把牛B扛到这院子里来的?自作孽啊!
还是琬儿救了我。
“住手!”小姑娘用力甩开她妈妈的胳膊,再一次冲上来,提起裙子,冲着楚正又踢又打,最后干脆放弃淑女体面,抱上小乌龟的胳膊,咬了一大口。
楚正闷闷地叫了一声,终于停下手来,我的肉盾时刻才宣告结束。
“你没事吧沈宜修?”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颇有几分关切,好象想上前来看一看,不过又被妈妈逮住了。
枪依然顶在脑袋上,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慢慢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谢谢你,琬儿。”看着手上的血,我淡淡地说,“他那点把式,还不够按摩的,放心,没事。”
楚正踱了上来。“姓沈的。”他手揉着刚被咬过的胳膊,“别在孩子面前充什么英雄,真要耍气概,你就冲上来再打我一个——”
“妈拉个B!”我呸了他一口,“你这小乌龟,他妈还就是个当乌龟的料,打人都不会——”
楚正面色一寒,抬手又扇了我一个,很重。他的表情非常恼怒,看起来乌龟这词汇,他是极其忌讳的。
“算了,别跟这种流氓说话,小心教坏孩子。”周芷韵拉了他一把,面色也很难看。
小乌龟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样子郁闷无比。“姓沈的。”他说,“动口人家怎么样怎么样,你把自己当什么?我就纳闷了,你这优越感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说,“自己的女人,你怎么就不说?”
我眯缝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你跟苏静美,现在怎么样了?”他说,“在一块了吧?发现点什么什么没有?嗯?是不是跟传说里一样,是个圣洁的处女?啊?哈哈!我很有兴趣知道——”
“你说什么啊?”周芷韵一拉他的胳膊,脸色又沉下来。
“别拦我!”楚正一挥手,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老子今天还非得让他明白明白道理!”
“谁是乌龟?你他妈就是!”小乌龟指着我的鼻子,“你那苏市长是个什么人?就是人家玩剩下的,你拣着跟个宝贝似的,说话还那么得意!我真服了你!”
我长长地吸一口气,“楚正。”我说,“请不要这么说话,你的造谣中伤,带来的后果会很严重,我警告你。”
“滚你的警告!”小乌龟一挥手,“打我啊!”
“你可以说我,没有关系。”我继续警告他,“但是请不要提苏静美,那我真会打你的。”
“还有。”我郑重地告诉他,“我跟苏静美之间清清白白,天日可表,什么事情都没有。请不要把你的那些肮脏行为安到我们头上——”
小乌龟指着我,呆了一会,好象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的样子非常严肃,我想他应该明白我不是在恐吓他。
然后楚正笑起来,越笑越狂,似乎难以抑止,好象疯了。他一手指着我,一手抚着肚子,似乎觉得世界上的事情没有比这件更可笑的。“原来咱们牛逼哄哄的沈大书记,情深似海,九死不悔,泡妞泡了这么多年,居然就还没碰过人家,哈哈哈!可怜的家伙!你让人给玩了!你以为她是个淑女?那我就告诉你,就一娼妇!婊子!”
“你说我在造谣,那好,我就问问你,那位美女的身子,你看过吗?啊?没有吧?你太愚昧了,你就是一头被人蒙在鼓里的猪,还自以为是,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把拽着自己的周芷韵一甩,冲上前来逼视我的眼睛。“这不是什么谣言,告诉你证据吧,你可以自己检验一下,去看看你那位爱人吧——如果你有这个运气的话,哈哈!”
“任小天亲口告诉我的,那位美女身上有美人痣,很迷人的啊——这里,还有这里!”他手舞足蹈地,在我的胸口和脐下点了点,“你没见识过吧?哈哈!真他妈有意思,因为在你这头猪面前,她不是个随便的人,对吗?但是你不知道,在人家面前,她要随便起来,那就不是人啦——啊哟!”
扑地一声闷响,我一脚踹进他的裆里,小乌龟应声而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别开枪!”我冲两个警卫喝了一声,因为感觉他们的枪管顶紧了,我知道他们随时都有打死我的可能。
“我跟周林生同志一样,都是中央委员!”我说,“我拿证件出来,先别开枪——”
“什么委员?你就是一流氓,马上就会完蛋!”楚正从地上爬起身来,冲过来就打。
我顶着他的拳头,把证件掏出来扔在地上。“我不相信你们敢在这里打死我!一个中央委员死在这里,你们考虑一下后果!”
说完我把抵在身上的枪口拨开,跳起身来,掐住小乌龟的喉头,一冲拳打在他脸上——我不是怕他楚正,我是真怕稀里糊涂地给俩警卫干掉,正好遂了后边某位同志的心愿,那可真是太冤枉了。但是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再忍,豁出去了,老子用命赌他们不敢开枪!
在女人们的尖叫声里,我拳脚齐出,华丽的勾拳炮腿,尽情招呼在白脸小乌龟的脑袋上肚子上,眼睛余光还在扫视两个警卫员,耳朵也听着后边的响动——如果老周有什么响动,只要一声招呼,我的脑袋绝对会多个透明窟窿,我敢打赌。
当然,也就是看看听听,他们真要打死我的话,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妈的,把命捏在人家手里打架,这还是头一回,真要命!
第二部 第一卷 62 妥协平衡与和谐理论
小乌龟的战力和抗击打能力远低于预计,估计身子骨给他家那座钱山给压垮了。这种纨绔子弟我看过很多,开宝马,泡名妞,出则前呼后拥,马仔成群,入则左拥右抱,纵欲无度,生活内容除了社交,就是性交,山珍海味吃到吐,美酒琼浆饮到傻,还自以为风流倜傥,潇洒时尚——让他们清淡论道,斯斯文文地侃侃大山吹吹牛,一个比一个显着有贵族派头,但是在这时候,要拿出疯狗一样的拼命精神来,象男人一样去战斗,对不起,傻逼了。
所以,战斗很快结束。
嗯,其实不能算战斗,真的,因为小白脸不配享用男人的专属词汇,准确点说,应该是殴打。
当然是老子打他。而且说句老实话,这样的殴打,于我来说还真有点首鼠两端,战战兢兢,跟洗个玻璃杯似的生怕失手弄碎了,顾忌太多,因为不敢弄出事情来:首先,后面两只黑洞洞的枪口一直跟着我转悠,搞到老子背后发毛,就怕突然听到呯的一响;二是担心把小白脸打残打死了可就有点不太好——我一膝盖顶到楚正下身,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又揪住精致的少爷发型,摁着脑门连磕几炮腿,小乌龟立马连嚎叫都消失,挣扎都是软绵绵的,当时就想别弄挂了,所以停下手,毕竟也就是泄愤出口气,我没想取他性命,要老子跟这种垃圾同归于尽,嘿,他还真不配!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出现严重状况,我一脚踹在楚正膝弯里,把他放倒在地,然后踏住他的脖子,把丫那张脸踩到了地板上。这家伙身子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颤抖,手死死抱定脑袋,左摇右晃,好象生怕我再打他的头。
“别动了。”我说,“再动踩死你。”
小乌龟听觉肯定没有丧失,而且他也应该悟到这是一个挨打即将中止的信号,于是他听话地停下了无谓的挣扎。
女人们的尖叫声也随武斗停止下来。我回过头,看着对着自己的两把枪,心里暗暗庆幸。
月光下,只见两个警卫的表情有点茫然,嗯,是这样,我理解,至少在他们身上我赌中了,果然没敢开枪——呃,废话一个,开了枪,我还能在这好好站着?
“沈宜修,放开他!”周芷韵高声冲我喊,“你在我家里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哦,对不起,这跟法律没关系。”我耸耸肩,头发潇洒地往后一甩,“你们也看见,楚兄很客气啊,让我打他,还请了好多遍,搞到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当然应该小小地满足他一下,因为我这人向来通情达理,懂得为客之道啊——客随主便嘛,对吧?哈哈!”
长公主脚往地下一顿,“别的不说,我可以送你去公安局,告你流氓行凶,殴打他人——小赵!”
两个警卫的枪再一次顶上我脑门——我是个什么委员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没当场毙了我已经非常容忍。现在少主子开口发话,当然毫不犹豫地上来了,因为警卫员的责任就是保护这个院子里的主人,并且无条件地服从命令,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哎——别这样!我没犯法!”面对枪口,我赶紧申辩,“真要论法律,咱不理亏,他楚正毁谤名誉在前,我是出于义愤,制止犯罪,要抓也是先抓他!”
“毁谤?”长公主怒了,“那你毁谤我怎么算?”
“呃,这个可得分析一下。”我说,“我没毁谤你,说的是全是实情,你的婚姻问题上,我有造谣吗?客观事实嘛——”
“他不一样,整个一胡说八道啊,可真是侵犯名誉了。”我抬起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乌龟,“人家身体有什么特征,你看到的?你听别人传的是吧?就敢拿出来乱说,那就是没根据,就是在造谣!”
“老实告诉你,传苏静美谣言的,再邪乎的都有,老子听过七八年了,你这不新鲜。今天我是帮你教育你,把你从犯罪边缘拉回来知道吧?给你提个醒呢。”我说,“别以为家里发点死人财,有俩臭钱就傻得没边,告诉你,敢在老子面前犯罪的,再牛B也给你拿下来,你说的任小天,是谁亲手把他摁进牢里去的知道吧?人家老爹什么身份?是你家能比的?”
“所以啊,今天心情好,老子放你一马,没抓你去坐牢,你丫还不赶紧说声谢谢?”说着我脚一抬,“滚吧!”
楚正当然没有滚,他慢慢地从我脚下爬起身子,捧着脑袋就向身后的长公主喊上了冤。“芷韵芷韵,你看见的你看见的——”他哭丧着脸,手上揩拭嘴角泌出的血迹,声音挺凄惨,“今天你要不把这流氓——”
“你丫还算个男人吗?没出息!”我给他那标准的乌龟德性逗得哈哈大笑。“老爷们打架,你奔女人那去哭,也不嫌寒碜?男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楚正愣住了。
除开周芷韵,在场几个人包括警卫员们,集体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鄙视,琬儿丫头还大声哼了一个,轻蔑的意思相当明显。
小乌龟的脸本来紫一块青一块的,现在全成了猪肝色,他应该也羞愧地想到,眼下这情形,怎么说都不该他来喊冤啊——两支枪还在我脑门上支着呢,在场谁都知道我可是戴了镣铐,玩着命跟他在跳舞。
然后他肯定是觉得应该拿出点气概来,不能这么寒碜,否则可就没法见人的。于是丫做了个视死如归的表情,把衬衫袖子往上扎了扎,又把领带松了松,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你们别怕他!他要敢再动手,毙了他!”楚正边走边指着我,冲俩警卫员喊,“他这委员干不长了,明天就得下台!”
我又乐了,这还是在威胁呢,他是真怕我再打他。
然后他在距离我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停下来,左右瞅瞅,弯腰把先前扔在地上的帕格尼尼残骸拾到手上,发一声喊,挥舞着家伙,终于朝我冲过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响,身后传来的。
楚正身子立马站住,视线盯在我后边,不动了。
我回过头去一瞧,发现葡萄架下,周老板坐起了身子,眼睛看着这边,表情有点烦。
于是大家姿势集体凝固,看起来老板终于要发飙。
“把他押出去!”老周又往石桌上拍上一把,指着这方向,动真火了。“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是!”警卫员齐声答应,枪口在我背上用力抵紧。“走吧!”
“走就走!”我嘀咕了一个,手往身上拍了拍,径直往前迈步,说真的,我没想过在这里能呆多久,得了吧,回吧。
“还得谢谢您帮我解围哪老板。”我边走边转脸,挥手告别,“这就再见了,下回您来长川视察,记得通知我一个!”
“站住!去哪里?话还没谈完,你就想开溜?”老周指着我们的手指突然变向,指到小乌龟那位置。“我是说,让那个什么什么——”盛秘书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对了,楚正是吧?让他出去!”
哦?这样的啊?我们全体发了一愣,停下脚步来,顺着老周的手指方向,注视了小乌龟一把。
楚正呆住,“啊?我?”他很白痴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周芷韵。
长公主的表情也是不可思议。“爸,他——”
老周很不耐烦地一挥手,“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琬儿不是说过吗,这里不欢迎他!”
这话解释得够明白。琬儿立马开心起来,笑颜如花,三步两步扑过去,一把抱住姥爷的脖颈。“真是个好外公!哈哈!”
“哎,轻点——”
然后没话说了,楚正低着脑袋从我们面前走过,表情很羞愤,两个警卫老老实实地跟上去,摆了个押解的造型,好象还在提防他会赖在这里一样。
周芷韵又埋怨地喊了一声爸,但是也没敢说其他,大概知道自己老爹嘴里吐出来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的圣旨,她再反对也没用。
果然,老周又抬手指指院子门,“你不高兴,就跟他一块出去!”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抬眼看看楚正的背影,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没动身子。
然后听到院子外的车发起来,小乌龟走人。
“过来吧小沈,继续谈话。”老板又冲我开口。
我搔了搔脑袋,感觉很纳闷——这事弄的,都有点莫名其妙了。
谈话重新开始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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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周对面的椅子上再次坐下来,眼睛看着他,心里有点忐忑感,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说真的。
然后周芷韵沉着脸过来了,就要把女儿拉走。
“既然没走,你也坐下,婉儿也是。”老周指了指我边上的椅子,“一块听听。”
这话让我们都觉得不太好理解。
“我们在这干什么?”长公主心情显然不好,声音很郁闷,“你们讲政治上的事情——”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要关心,万物一理嘛。”周老板标志性的高屋建瓴出来了,“政治家之间,光风霁月的谈话,有什么不能听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的手指点了点摇椅扶手,“芷韵,如果以前你能明白一些道理,你的生活,就不会弄成现在的样子。”
周芷韵哼了一声,样子很不服气。
“小沈书记,让你见笑了。”老周的脸转过来看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家事,没有领导好,惭愧啊。”他的样子有点诚恳,“我的这个女儿,我也没有办法,很让人头疼,嗯,还是应该说一声,谢谢你帮我教训她。”
“啊?”感觉自己对这说法不太适应,“呃,教训不敢当,我也没那资格。”我说,“她不上法庭告我就万幸了。”
“是啊,你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吗?”长公主冲我说起话来,声音就高了,“我的家庭,要你管?你是谁啊?”
“放肆!”老周重重地拍了拍椅子,“人家没说错你,你那是什么家庭,啊?那个楚什么,是什么人?你老子要不在位子上,他能缠着你?——找过这么多,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女儿都知道!”
周芷韵低下头去,不作声了。
“还有,你把婉儿放在这里,这么多年,孩子都长大了,你自问对她,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老周的脸色很不好看,“反省一下吧!”
然后大家都沉默下来,婉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近距离地观察一把封疆大吏家中这祖孙三代,我觉得——很滑稽,真的。
显然这是一个不太幸福的家庭。
一个家庭的幸福是什么?金钱的多寡好象不是标准,有很多人证明过这个命题。同样的,权力也不能,在汉江第一家庭里发生的故事,也能很好地提供证明。在汉江省,人人都知道周书记是最牛逼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俗话说清官难理家务事,呃,何况,我想,咱们的老板,跟清官两个字好象还有一点点距离,那么不能免俗,也不算什么。
当然,让我产生滑稽感的不是因为人家的家庭不幸,我这人的幸灾乐祸观还没无聊到这种变态的程度,只是觉得眼下这些跟我没关系,让我了解这些干嘛?我就是个来办事的。
“老板。”我摸摸鼻子,很谨慎地提醒他,“咱们是不是应该接着谈话了?”
“嗯,谈吧。”老周似乎依然余怒未息,在椅子上重重地靠下身子,“先前说到什么地方啦?”
我认真地回忆了片刻。“这个。”我说,“要么你下课,要么我下,没有中间道路,好象是谈到这里。”
身旁的长公主跟小公主同时抬头,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又看老周,她们的表情非常古怪。
“嗯,是吧。”周老板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来,拿过石桌上的茶杯,揭开杯盖,朝里面轻轻吹口气,他的样子很平静。“还有呢?”
“没有了。”我说,“都说过没有中间道路的。”我说,“您跟我,政见不同,立场不同,利益点不同,甚至包括世界观政治观都不同,而且您没有任何妥协平衡的态度,只是希望让我低头,跟您保持一致,那么对不起——”
“具体一点谈吧。”老周点点头,然后抬起眼皮,“小沈书记的意思是不是指,如果我不表态支持你的工作,明天的会议,你就会拒绝参加,是这样吗?”
“当然。”我说,“我不是木偶,也不想做靶子,在那里坐着,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浪费我的时间。”
省委书记沉吟了一会儿,又在躺椅扶手上轻轻地敲击,良久之后才再次说话。“什么是和谐你理解吗?”他说,“那些政治原则是什么,你知道吗?和而不同、少数服从多数……”
“拜托!”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谈政治大道理,作为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我知道这些术语应该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服务于什么主题。如果您希望今天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就不要选择高来高去的方式,那将同样没有意义,您也说服不了我。”
“还有一点,老板大概忘记了,不好意思,我得提醒您。”我说,“作为当时中央的理论研究人员,和谐理论的出台过程,我有幸参与,对于这个词汇,我理解得比您没有少。”
“我也希望和谐。”我说,“但是前提是,不能因为这个理由,侵害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才应该是和谐的根本——”
“嗯,行了,我明白。”老周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你的意思,是在直接地告诉我,你很强硬,没有妥协,也不存在向谁低头。”
第二部 第一卷 63 誓不低头
“是的。”我说,“而且我认为,自己是对的。”
“是吗?”老周慢慢地啜饮一口茶水,脸上露出微笑来,我觉得,那是个讽刺的笑容。“如果你是对的,那么不仅仅我,包括整个汉江,都错了。”他说,“事实上你应该清楚,你的态度,是在与所有人为敌。”
“不,您说错了,不是所有人。”我很干脆地告诉他,“我的敌人,只在政治场上。”
“我没有背叛最大多数的人们。”我说。“也没有背叛自己的良心。”
老周凝视我,然后摇摇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手指朝我点了点,“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甚至离经叛道,如果你是普通人,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个性尖锐,缺少平和中庸,不利于和谐,也不利于自身的存在和发展,知道吗?”
“对于政治来说,是这样,我的存在确实是一个矛盾。”我说,“关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我有过考虑。如果退让几步,糊涂一点,也许能够被接受被容忍,但是我的妥协,只能代表这个利益和权力的圈子里,多了一个庸常无为的官僚政客,多了一个苟且钻营的卑劣小人——”
“你很激烈,也很有性格,我承认。”他打断我的话,“但是这种激烈性格导致的行为方式,让你沈书记看上去和一个街头流氓有什么区别?象今天这样,跟人打架斗殴,用粗俗的语言,攻击谩骂别人——在你身上,有一点点政治人物的特质吗?你让人如何接受,怎样容忍?”
“呵呵呵,老板生气了?”我笑起来,“您不如简单点说,我这人没有官品,没有为官者的样子,缺少斯文体统就好了。”
“对啊,我是流氓没错,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有多高尚,多正统,我就是一普通人。”我说,“而且不知道您是否清楚,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官,做一个体面虚伪的政客。”我说,“成为政治人物,对于我,对于政治,都是一个纯粹的误会。”
“但是——”我又说,“既然已经存在,我就不能让自己倒下,不能向你们屈服,因为我是一个标志,代表政治的另外一种可能——不是所有权力场里的人们都会热衷权力追逐利益,为了权力和利益尔虞我诈不择手段。还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关系因为位置,畏惧压力害怕打击,成为潜规则暗秩序下的蠹虫,通过我可以得到证明,同时我也希望向世人证明这一点。”
“所以,我会挺立在那里,与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权力代表们为敌,我会坚守,我会抵抗,以一个流氓的方式。”我说。“我会蔑视你们的规则和秩序,不会害怕,更不会退缩。而且向您保证,我这个人有毛病,但是没有任何问题,要打倒我,你们付出的成本将会非常高昂。”
省委书记长长地出一口气,没有说话了。
院子里重又沉寂下来,气氛有点压抑。
老周身后,盛处长和另一个秘书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着,始终不置一辞,好象我跟省委书记的这种对话,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周芷韵坐在身旁椅子上,手支下颌,眼睛斜斜地瞟着院子外面,神情冷漠,面色有点苍白。琬儿的样子很无聊,我跟她外公谈的什么小姑娘可能不太理解,她躺在藤摇椅里,不安分把椅子摇得吱呀作响,一双纤足随意地垂下来,在椅子下轻轻荡来荡去,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我看,目光里依然充满好奇,有非常强烈的新鲜感。
良久之后,省委书记再次开口说话,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刚才可以枪毙你,知道吗?”他说,“在这个院子里行凶打人,我有紧急处置的权力,哪怕你是候补委员。”
“是的,了解。”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我也很奇怪,您为什么没有反应。”我说,“同样作为中委,没有高层指示,您当然不可能秘密逮捕我解决我,但是刚才是个很好的机会,无需政治博弈,可以成为一次合法谋杀。”我说,“当然,您也许会得到一个处分,但是与不太对等的是,我可能完整失去生命,说实话,当时我以为——”
“你对我的成见很深,甚至可以说,是偏见。”省委书记朝我摇了摇手,“首先,政治问题,政治控制,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
“哦,是吗?呵呵。”我看着他的温文尔雅,觉得有点好笑的想法。“我是有小人之心没错,但是您,难道真的就是一位谦谦君子吗?”
“沈宜修!你说什么?”周芷韵突然站起身来,冲我喝斥一个。“你这是什么态度?太不象话了!”
我抬头瞟她一眼,长公主的样子很愤怒,脸都涨红了,大概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在她老爸面前这样说话吧。“还以为你坐那里,什么都没听到呢。”我笑着说,“我的态度怎么啦?一直是这样啊,你发什么脾气?”
“芷韵,坐下。”老周平静地点点椅子,“没有关系。”他看着我说,“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完,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使用暴力来制止你的原因。”
“因为,我欣赏你。”他说。
我觉得心里突然一寒,说真的,忽如其来的愕然感。
再看长公主,她的表情和我差不多,也有晕眩的意思。
“小盛小陶,你们出去吧。”省委书记又朝身后两个秘书摆摆手,“这里没有事情,去休息吧。”
盛处长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呃,沈书记在这里,我们——”话没说下去。
我知道他心里正考虑什么,嘿嘿。
“我了解宜修同志的想法。”老周居然安之若素,盛处担心的表情看在眼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位同志的激烈态度,因为什么存在,什么时候会爆发,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没有问题,你们去吧。”
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包括我。
然后两位秘书终于走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这个方向张望,脚步犹疑踌躇,表情忧心忡忡。
省委书记靠在椅子里,看着我面露微笑,平静淡然,一副很有涵养的君子模样。
我搔了搔脑门,觉得难以理解这是什么状况。呃,从理论和现实上来看,我跟他,应该是敌人啊——起码算个政治上的对头绝不会错,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整个汉江都知道。嗯,好象我几乎死在他手上,也差点气死过他,而且不止一次,所以秘书们的担心绝对不无道理。那么,面对最足以致命的敌人,老同志怎么能这么有把握,从容自若不动声色,难道他就不怕再被气死一回?
这位政治高手,他真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到我?呃,我又想,是不是——找到咱的什么命穴啦?捏住我什么把柄啦?或者说,他自信一句欣赏的话就足以让咱栽倒啦?
嗯,我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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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一家子再次围坐下来之前,省委书记抬手发话,招呼他的孙女。“去,婉儿,把沈叔叔的证件拣给他,别弄丢了,补起来麻烦。”
“好的,外公。”琬儿正无聊得紧,听到吩咐,高兴地从椅子里弹起身来,跑去院子里转上一圈,然后蹦蹦跳跳地又奔了回来。
“给你。”小姑娘朝我伸出手来晃了晃,“还有这个。”她的另一只手里,捏着咱那副墨镜——先头让小乌龟给打掉在地上,我都忘记捡了。
“谢谢你,琬儿。”我伸手欲接,小姑娘却缩了回去,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你先告诉我,沈宜修。”她说,“枪指着你,也敢跟人打架,你这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
“哦?谁说不怕?当时就怕你姥爷打我。”我笑,“不过人嘛,应该要勇敢一点,要是因为害怕就不敢动,人家就越欺负你,是吧?”
“嗯,呵呵。”小姑娘笑出声来,“谢谢你啊,把那个家伙打跑了,看得真痛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
周芷韵在后边干咳两声,脸上表情尴尬无比。
“妈,你感冒啦?干嘛咳嗽?”琬儿回过脸去,笑嘻嘻地说,“我是讨厌他嘛,又没撒谎。你跟外公不是常常跟我说,人都要讲真话的吗?”
我大笑。“对的对的,琬儿说得对,我支持你,应该要说真话,哈哈!”
长公主抬起脸来,横了我一眼,表情气愤愤的。
然后小公主把东西交我手上了。“嗯?”她看到了我的眼眶,“你也被打成这样了,都青了,象个熊猫——”
我一愣,抬手摸摸眼睛,“哦,呵呵。”我笑,“不是那家伙干的,他没这本事。”
“那是谁干的?”琬儿的样子很惊讶,“你这人,是不是一天到晚就跟人打架啊?”
“那倒不至于。”我一边说话,一边把墨镜架到眼镜上,也感觉有点尴尬。“在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家里,嗯,可能比你大两三岁吧——”
“是吗?真的?”琬儿好奇心又上来了,“为什么打你?”
“他这种人,跟谁打架都不奇怪。”周芷韵瞥我一眼,轻蔑地插上一句。“流氓嘛,就是这么生活的。”
小姑娘没理妈妈,很有兴趣地拽我胳膊。“说嘛说嘛沈宜修。”她说,“是不是你干坏事了?”
“怎么会呢?”我赶紧辩解,“给人家误会的,我也没敢回手,后来弄清楚了,这眼镜,还是她给送的呢。”
“哦?为什么?你不是很勇敢吗?人家打你,你会不还手?”
“呃,这跟勇敢没关系。”我说,“告诉你一句话,人嘛,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该出手时就出手,懂吗?”
“哦。”小姑娘看了我一会,点了点头,样子依然不太明白。然后她走开了,带着一脸思索的表情。“外公——”然后她趴到姥爷的肩头,表情迷惑地问了一个,“这两天,到家里来的人,怎么都在说他啊?流氓什么的,我听到好多,还有,你们刚才不也这么说吗?流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应该是骂人的啊,我都弄不明白了。”
“嗯?”省委书记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也有几分尴尬。但是孙女盯着他,表情非常认真,充满求知感,他可能觉得不太好敷衍。“这个嘛——”他解释说,“本义不是什么骂人的词,从字面来理解,就是指丧失了生产资料,流离失所的人。”
“嗯,流,漂游浪荡,跳脱不羁,关于这个氓嘛,原来是说士人,没有褒贬,诗经有云: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老周信口胡诌,眼睛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诡秘的微笑,不仔细看,不容易察觉。
“哈哈,您真强!真正的博闻强记啊!”我赞了一个。“不过这诗的意境,不合适吧?值得商榷啊,您还背那么多——”说着话,心里突然一凛,因为感觉老同志看我的眼神颇含几分深意,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脸,瞟一眼旁边的周芷韵。
长公主看着父亲,表情也很古怪。
“哦——我知道了。”琬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您的意思就是说,流氓不是坏人。”
“呃,这个——”老周有点语塞。
“还有,外公,我崇拜您,真的。”琬儿伏在姥爷肩头,非常钦佩地赞了一个,“那么一大段诗经都能背,您也很有文化哦。”
“嗯,当然。”省委书记靠在摇椅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表情怡然自得,看起来,小孙女献上的马屁让他相当有陶醉感,老周眯缝着眼,淡淡地说,“流氓有文化啊——”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看琬儿,又看我们,神色十分怪异。
!!!!!!!!!!!!!!!!
爆笑!
我们先是愣了一愣,长公主望我一眼,终于憋不住,然后婉儿带头,大家集体笑出声来。
小姑娘前仰后合,格格格地合不拢嘴,笑声跟银铃一样清脆悦耳,在风里飘荡得很远。“你自己说过的啊,外公,可不许赖皮,您也是流——”
“嗐!”省委书记非常尴尬,“都是让你们给闹的,什么流氓流氓,乱七八糟一大堆,说了一晚上,我都给绕进去了。”然后他摇摇头,也笑了。
长公主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估计在她看来,自己的父亲,以思维缜密言辞雅驯著称的省委大书记,严谨肃穆了一辈子,这样严重的口误,难得一见,实在希罕哪。
“没关系没关系。”我边笑边摇手,“给点幽默感,大家都快乐,是吧老板?哈哈!”
“外公,您成了,嗯,那个,可不怪琬儿。”小姑娘手指又转我这方向来了。“都是因为你,沈宜修。”她说,“不过,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上外公这来的,每个都跟哈巴狗似的,我都看烦了,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呢?”她笑着问我,“难道觉得自己有文化,你真的就什么都不怕吗?还在这里打人——”
“嗯,怎么?你不是也觉得他活该吗?”我说,“敢到我面前耍流氓,那可是关公门口舞刀啊,当然得揍他,因为他不配——”
“够了够了,别笑了。”老周抬起手来,中止了这个话题的探讨,“这不是什么流氓的问题,不用再探讨。”然后他看着我,表情严肃起来。“有人汇报上来,说你今天你把那个什么黄金时代的俱乐部给砸了,是吗?”
“哦?您知道了?”我倒也并不意外。“是的,是我干的,您有什么意见吗?”
第二部 第一卷 64 与俯卧撑有关的话题
“作为一个省委书记,我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情况,还有这个事情意味什么,你清楚吗?”
“当然,有人打小报告嘛,给您送一个找我的麻烦的机会。”我无所谓地说,“我知道那是个很高档的场子,后面好几位领导罩着,包括您的政法委书记,还有公安厅长。我得罪了他们,是吧?”
“谈谈你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你有头脑吗?”老周眯缝着眼,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或者说,你的内心想法是在作秀,搞搞形象工程,把自己装点塑造成没有私欲的斗士?嗯,是不是有点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的意思?”
我笑起来,“老板,说实话,您的言辞很犀利,很华丽,直指人心,不错,我喜欢。但是当不起——请问我作秀给谁看?媒体会报道?还是电视台会曝光?”我说,“除了背后那些领导们,我想没人会知道。谁来给我名誉?您吗?呵呵,别拿我开涮了。”
“还有,也不是出于冲动,我现在并不后悔,因为当时就考虑过后果。”我摊摊手,“后果有什么呢?除了给人在后边掐一掐,以后找机会报复一下,他们还敢怎么样?谁敢站出来跟我单挑,说我做错了,不该砸那场子,那种淫窝的存在是合理的——有人敢吗?”
老周点了点我,“听说当时还有好几位省里领导在场——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在哪里?这件事情于你而言只有后果,没有任何益处——”
“我说过,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讲利益讲意义!砸就砸了,那又怎么样?”我有点不耐烦起来,“告诉你,我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没有意义,只能带来后果、得罪那些领导,甚至包括您,我知道。”
省委书记静静地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我已经很失望了。”我说,“看着那些脑满肠肥冠冕堂皇的家伙,坐在女人堆里装君子,当时的心情很恶劣,很堵。讲利益是吧?他们哪一个不是天天讲、时时讲,代表谁代表谁代表谁谁谁的利益?但是事实上呢?升官发财,弄钱弄权,再变着花样地玩玩女人,就是他们的利益!告诉您,我这人笨,不讲利益!给我机会,就得抽他们!我还喜欢这么干,怎么样?”
“请注意你的观点,还有你的措辞,同志!”老周的手指在石桌上重重地顿了顿,“我怀疑你的思想和行为,有反社会的倾向!身为组织的一位中高级干部,你不但公然侮辱他人,甚至还开枪恐吓,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有多严重你懂吗?”
“切!”我一挥手,“又扣帽子?”
“您搞锻炼吗?”我问他,“做不做俯卧撑?”
“什么?”省委书记愣了一下,估计没听明白。
“俯卧撑啊!您不懂吗?我可以给您演示一下。”我从椅子里起身,然后伏到地上,做了个标准的伏地挺身给他看,逗得后边的婉儿格格直笑。
“就是这个动作。”我站起身来,拍拍手,“有多严重您知道吗?”
老周的表情有点茫然。
“是的,很严重。”我说,“足以引发十几万黑社会的暴乱,抬尸游行,围攻政府,拿着石块去跟警察的枪搏斗。”
省委书记看着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的,虽然没有在汉江发生,但是事件性质我想您非常清楚。”我说,“我也只看过党内通报,没去找内参,但是我知道是个什么事情。”
“您说说看。”我说,“那些领导们的解释,您觉得合理吗?有多少谎言的成分在里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撒谎的基本逻辑都不讲,明明那么假,还谈得正经八百,十几万人的暴乱,整个国家的关注,他们也敢这么忽悠,拿大家当白痴——什么叫反社会?这才是。我能跟他们比吗?告诉您,我要反的不是社会,而是这些人。”
“事实上您比我更清楚,这类跟俯卧撑有关的事,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只不过从事情后果来看,存在精粗显隐严重程度的问题,从控制手段上看,存在背景深浅能力大小的问题,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这些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在汉江,在长川,在整个国家,到处都有。”
“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是我希望,在自己的控制下,长川不会这样。所以我将坚持,哪怕这种坚持没有意义,没有利益。”
“我会继续以流氓的方式,从那些喜欢忽悠大家的伪君子里边找到目标,打击他们,干掉他们。”
“所以您知道了吗?”我说,“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看上去象个流氓?虽然从政治上讲,这种形象很可笑,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每天站在那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利益代表们中间,我很难受,很耻辱,我不能憋死,我得让自己看上去跟他们不太一样。这不是什么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只是我觉得,如果跟这些人打成一片,学了他们的德行,满嘴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对于我来说,就是个悲剧。所以我宁可流氓一点,小人一点,从嘴上骂出来,扇他们耳光——我得让他们怕我,让他们知道我不一样,我不会跟他们讲什么利益谈什么和谐,不会跟他们一块捞钱玩女人,不会象他们那样,刚刚做过俯卧撑,马上就能提上裤子,然后上台去抓法制反腐败,打击那些拿石子砸警车的所谓黑社会,不会的。”
“还有一点。”我说,“我是个什么人,高层很清楚。您不觉得对于我的行为,他们倒是能够容忍,看法跟下面这些领导们不太一样吗?”
省委书记没有说话,从孙女手上接过茶杯来,泯上一泯,然后仰起脸,看着顶上的葡萄架,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之后,他又低下头来,看着我说,“长川的事情,决定权不在中央。”然后他问我,“你毕竟只是汉江的一个领导,这么做,真的不怕吗?”
“怕?嘿嘿。”我冷笑一个,“老实告诉您,今天在金代,楚正跟我提到的那些,什么工程什么项目,我没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帮您谋个利益,所以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知道。那么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要的你们不会赐予,你们要的我又给不了,咱们没法子和睦相处。对不起,明天我闪人了,不在这里玩了,我还怕什么?你们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还是派个杀手,到长川来追杀我?”
“你说谁?楚正?”老周凝视我,表情突然有点疑惑,然后转脸,瞟了女儿一眼,目光尖刻,态度严厉。“他在那个金代干什么?提了什么要求?”
周芷韵看着我张口结舌,表情极其窘迫。
“哦?他去那里,请我的客,让我提供关照,您会不知道?装的吧?”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带客气地问了一个,“那位女婿先生,不是代表您的吗?”
“我不承认这个什么女婿!他代表不了我!”老周发火了,手往椅子上重重一拍,指点着女儿,突然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你看你都找的什么人?还说不是为你老子来的!扯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四处招摇,每一个都是!芷韵,我说你就能不能稍微长点脑子,不要让这些人利用来利用去,哪怕有一次都行?”
长公主手又捂到嘴上,不过这一次不是笑,肩膀一抽一抽,嘤嘤地啜泣起来。
老周长叹口气,咳嗽几声,手在脑门上捶了几下,样子有点疲惫。
琬儿着急起来,“外公您别生气了——要不要叫护士?”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觉得很疑惑——眼前这位省委大书记,是什么意思?演戏不能这么逼真吧?太投入了这是。
“算了算了,我没事。”老周调整一下呼吸,手一挥。“不谈这些了,家里的事情,不让人省心啊。”
“告诉你,那个俱乐部,我已经让公安厅直接去人,把它封禁了。”他说,“你做得对,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是什么好玩意。”
“啊?”我纳闷,“不会吧?”
“怎么,不相信?难道我会骗你?”周老板从孙女手里接过两粒药丸,头一仰,就水吞下去。“不能封吗?”
“我相信您说的。”我犹豫一下,心里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给他气上一把。
“但是你的语气不是这样哦。”他指指我,“有什么疑问,是吧?”
“是的。”我点点头,“恕我直言,您是今天才知道那种地方的吗?为什么现在动手?您又是希望做给谁看?”
“问得好。”老周淡淡一笑,“早就想整一整,今天才算得了机会,你让事情曝出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它,没有人有异议,因为帐记在你头上,我不用得罪谁。”
“政治需要智慧。”他说,“找到切入点发力,才能名正言顺,才能避免被人攻击,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他又说,“我欣赏你的勇气——虽然在政治上,目前我们是敌人,但是不妨碍我对你的欣赏。”
我摸摸鼻子,没有说话,感觉有点发愣。
“是这样。”老周瞟我一眼,点点头。然后转脸招呼他的孙女,“婉儿,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坐在这里,听这些跟你没有关系的事情吗?”他说,“你已经上中学,快要长大成人,以后也会走上社会,面对很多事情。所以有一些东西,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象,你要知道,现象下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你开始提到的现象——经常有人来院子里谈事说话,他们都是你外公的同事和下属,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共同特征,是的,你观察出来了,没有错,每一个看上去都很谦恭,很尊敬,态度卑微低调,说话沉稳小心,不逾雷池半步,如出一辙。我谈话时的口吻语气,他们会加以分析猜测,然后揣度我的喜好憎恶,来决定自己的立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又不是白痴。”婉儿撇撇嘴,好象觉得这种问题侮辱了她的智慧。“他们想干什么?谁都知道啊,想当官呗,还能有什么。”
“这只是一方面。”老周淡淡说,“事实上我想告诉你的另一点,就是这些人里,有很多敌视你外公的人,他们跟这位沈叔叔的想法差不多,也迫切希望你外公下台。”
“啊,是吗?”小姑娘有点惊讶,指着我,“除了这个沈宜修,别的人想什么,我倒真不清楚,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都跟哈巴狗似的。”
“所以说,要看本质,不能想当然。”老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击,“告诉你几个成语: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足以概括。”
“是的,小姑娘,你姥爷说得很有道理,看人要看本质。”我附和了一句,“这种词条,恰好我也知道几个,比如说佛口蛇心,衣冠禽兽,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老周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不是吗老板?我的解释,有错误吗?”
“没有。”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讲得不错。政治场里基本如此,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否则无以立足。”
“不过你是一个例外。”他又说,“我这几十年来,阅人无数,象小沈书记的个性,只看到你一个。”
“哦,是吗?”我咧嘴一乐,“那很荣幸啊。”
“首先,是勇气。”省委书记说,“壮怀激烈,率性而为,快意恩仇,泯不畏死,政治场上,没有这样的人物。”
“谢谢您的评价。”我说,“虽然感觉很耳熟,好象咱以前在哪听到过。”
老周也是一笑,没理我会说什么。
“我在你现在的年龄,也有过这样的激烈——当然,还不至于如此张狂,嗯,也没你现在这么高的位置,那时候,我是个中学校长,不过在当时,也能算是年轻有为吧。”
“几十年走过来,那些锋芒,那些锐气,那样的嫉恶如仇,热血沸腾,没有了。”他很平静地说,“取而代之的,是中庸平和的哲学思想,是不偏不倚、追求平衡的政治态度,讲利益讲策略,而不是讲感情讲个性,否则的话,不可能走到今天,或者说,就算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干不下去。”
“比如这个利益吧,不讲不行。”他说,“但是首先需要向你说明的一点就是:我在经济上并不腐败,没有什么值得你痛恨的贪敛行径,可以向你保证。比方说,我没有外国银行的账户,而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没有一个家人定居国外,事实上金钱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不代表别人。”
“那您的利益是指什么?”我冷笑一个,“吏治清明,人民幸福?还是民族振兴,国家发达?”
“平衡,和谐。”他说,“我是汉江政治的大家长,也是官僚们的利益代表,必须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找到平衡,避免多数人的利益受损——当然,我说的多数,是指权力集团中的多数,这一点勿庸讳言。”
“这个位置上,需要面对各方势力,如果象你那样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很容易成为众矢之敌,对于任何一位明智的领导来说,都不是好做法。就拿那个乱七八糟的俱乐部来说,普通的娱乐场所,值得我来关注吗?但是那个地方,你也清楚,绝不普通,它的后面就存在势力。可以告诉你,如果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我不会去动它,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一类的事物。”
“我是省委书记,是组织的一员,不是什么万能的上帝。”他说,“谁要把自己当成上帝,上帝就会让他彻底倒下。”
第二部 第一卷 65 令人震惊的条件
“是的,我不喜欢这类事物,但是平时不会表露出来。”省委书记又说,“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对于一个高级干部,是必要的素养——必须隐讳自己的观点,不轻易让人观察到你的想法。”
“关于场子的查禁,你知道我跟那些人说了什么吗?”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说你们这档子事给盯上了,不好办啊,那个无赖,从来就不跟你们讲规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不怕他上中央告你们?还是得了吧,关了吧,别给人家抓了把柄,带来政治上的麻烦。”
“就是这样,我也在忽悠,借你之名。”省委书记的笑容有点狡黠,“他们会恨你,怕你,也会理解我的做法,认为我是在为他们着想,为汉江政治的稳定着想。”
“你看,我的观点和态度,就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我在考虑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是我在整谁,打击谁的利益,当然也就不会对我产生怨怼。你制造的机会,我很好地利用了。”
“这件事情的处置,也可以说是政治手段的一个缩影。隐蔽有效地达成目的,还要把矛盾控制在最远的地方,避免产生危机、为自己制造敌人。”他说,“这种方法,反应到其他事情上,包括用人上的取舍行藏,都是一个道理,比方说——”
“我了解,您不必跟我开政治讲座。”我打断省委书记的话,“我承认您很厉害。对于您这样的老官僚来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不,这句话纯粹扯淡,是个绝对的错误,政治上没有小事情。”周老板摆了摆手,“而且我刚才的观点,是希望告诉你,行事要注意细节,谨言慎行,谋定而动。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是不对的,你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找到机会——”
“这是您的观点?”我笑,“很矛盾哦,因为您没有隐藏。”
老周笑眯眯地点点我,“你不是说过吗?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在你面前,我不会隐藏观点,那样会被攻击的。另外有个提法很正确:看菜下饭,量体裁衣,跟什么人说什么话。”
“谢谢您的迁就。”我说,“想必这样的谈话,您也是第一次吧?”
“是的。”他说,“而且以前就跟你提过,咱们应该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不过被你拒绝了。”
我收起笑容,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
老周看看我,又点点头,然后低下眼睑,端起茶杯泯上了,他的样子心平气和。
不得不承认,跟眼前这位大书记,我打过的正面交道并不多,对他不算太了解,我只是以为自己了解他。现在回想一下,跟他的那些过往纠葛,只有发自内心的敌视,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是否也存在另外一面。
比如说在经济上在为官上,诚如他自己所言,这位省委书记在外间颇有清名令誉,政声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历经风波,他依然能够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当然,对于这一点,我理所当然地无视,即便不认为是假装的,也会嗤之以鼻地觉得,只不过是伪君子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也就是说,有关周老板对金钱的态度,是否存在领导们普遍性的爱好和追求,我没有更多发现。也许他的话有道理吧,对于他这个层级的领导而言,钱这玩意确实不那么重要,他所看重的,是权力的稳固性,是地位的崇高感。
“谢谢您跟我交的这次心,我承认,对于您来说,已经拿出了十分的诚意,甚至把您的政治原则和处事态度都暴露了出来,谢谢。”我说,“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当然有。”省委书记的口吻依然淡泊,“我不希望你对我的误会有那么深。”
“误会?呵呵。”我笑了笑。“您是想告诉我,自己的动机无比正确,您的所有行为,都是为政治服务,都是为了追求平衡,保证权力集团的利益和稳定,是吗?”
“那么。”我说,“苏静美的事情呢?也是这样?”
省委书记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是的。”他说,“你也清楚,她比你更激烈,选择了一种自杀式的方式抗争。”他说,“当年关于她的处理,省委研究过很多次,所有人的看法都一致,就是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他说,“如果她不倒,长川领导群就会倒,局面会崩溃,毫无疑问。”
老同志的平静让我有种混乱感,我霍地站起身来,动作大了点,踩到琬儿的脚上。
她正跟妈妈坐在一块,母女俩互相耳语,好象在说什么悄悄话,我的动作吓了她们一跳。“干什么啊?”琬儿弯下腰去摸摸脚趾,抱怨了一句。
我没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省委书记,我觉得此刻他的温文谦和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从政治上而言,当时苏静美确实是在自杀,这一点我没有意见。”我的声音有点高,我在质问他,“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根本原因呢?究竟是什么导致她的激烈,要用自杀式的行为来反抗?你敢说你没有责任?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使用手段?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老同志没有直接回答我。
“琬儿。”他转脸问了孙女一个,“时间不早了,你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都做完了,您知道的。嗯,是不是外公不想让我呆这儿啊?”小姑娘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你们讲你们的,我就当没听见好了。”
“嗯,琬儿真聪明。”老周倒也并不敷衍,“不过这些话小孩子不合适听。去院子里玩会儿,十分钟就好,乖。”
“说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琬儿样子有点好奇,不过见外公的态度很认真,也不敢违拗,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直到看见孙女跳到树下的秋千,自己荡了起来,省委书记才回过头,再次开口说话。“苏静美的问题,可以这么说。”他的口吻很严酷,“如果事情回过头来重演一遍,我依然会那么处理。有时候甚至在想,当时是不是应该再严厉一点,连上庭的机会都不给她。”
我语塞——他的表情居然会如此愤怒,措辞居然会如此无理,我没有想过。
“吴奇龙,我想你应该认识。”老周的声音有点痛苦。
我点点头。
“苏静美的优秀,我不否认。”他说,“但是她把自己的才能,还有美貌,用在欺骗上。利用人家的信任,玩弄人家的感情,而且一骗就是八年时间,她毁了人家的一生,你知道吗?我说过,玩火者必自焚,一定要让她得到惩罚,如果不是你——”
“什么啊?你这么仇恨?”我恼火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你清楚吗?到底谁在毁谁?你有问过吴秘吗?他自己怎么说的?现在都可以让他来——”
“来不了啦。”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话。“他死了。”他说。
“啊?”有震惊感,又一次语塞。
“是的,死因自杀。那次从长川回来之后,吞了几百粒安眠药——他的死,没有几个人知道。”省委书记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孩子,我却没有办法出面,给他发个丧都不行,只能独自饮泣,你能理解一个父亲当时的心情吗?”
“………………”继续语塞。
“这是我犯过的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在此之前,他的母亲因我而死,孤苦伶仃,死的时候很凄凉,她认为我欺骗了她。事实上我没有,当时的情况,真是没有办法。”他说,“这个孩子很恨我,我不怪他。而且我希望他能够幸福,他的每一个想法我都会尽量去尊重,去满足。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却遭到了真正的欺骗,死于情感——你告诉我,苏静美,我有原谅她的理由吗?换个位置,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
“你有爱有恨有感情,我也有;你会选择方法,不遗余力地去报复敌人,我也会。”他说,“作为男人,我们的想法没有不同,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用政治来解释。”
省委书记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我能听出深深的遗憾。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这是命运之伤,情感之痛,很苦,很无奈,不能用政治解释,甚至用对错也解释不了,是的。就象吴秘书,他的思想和行为,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但是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他确实不幸。
“对不起。”我说,“我为吴秘难过。事实上,他曾经救过我。”
省委书记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神情很萧索。
“是的。”他说,“而且不止一次。”
“在自杀前他跟我通过电话,向我提到你,他说你是他这一生中看到过的,最有勇气的男人,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他佩服你,还央求我一定不能对你怎么样,这也是他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苏静美没有说错,吴秘书是个好人,我感激他。”我说,“但是您好象没有放过我,您让两个无辜女孩因为这件事搭上了性命——”
“不,我没有。”省委书记很严肃地回答我,“我也很遗憾,但是可以告诉你,没有哪个省级领导会如此愚昧,在一件众所周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上,指挥手下去绑架去杀人,那等于政治上的自杀。”
“是吗?”我盯着他看,“您的意思,全部的问题都来源于我的错误判断,我有迫害妄想症,我诬陷您了,是这样吗?”
“不,你没有错,我理解你的行为,同样也钦佩你的坚持和勇气。”他说,“造成如此恶果,是因为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就是错误地使用到一个人。”
“刘从军。”他说,“当时长川方面省委提供这个人的情况,告诉我们说他是最了解事情的人,对你也最熟悉,所以省委决定让他出面处理此事,达到控制你的目的,当然,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说。“你应该清楚,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让你死,否则事情更加不堪设想。我们只是希望对你达到政治控制,疏导舆论,却没有考虑到,刘从军会使用那样极端的手段,会去犯罪。”他说,“对不起。”
“还有。”他说,“要谢谢你铲除了那个败类,他的存在对于省委来说,非常尴尬,犯下了错误,我们却无法纠正。他甚至在我这里耍过赖,威胁说要把所有事情公之于众,我们找不到好办法收拾他,由你来处理,非常合适,谁都无话可说。”
我哑然无语。
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真实。刘从军现在监狱里等候判决,估计难逃一死,没有人理他,这条狗已经被政治完全抛弃。他绝望了,交待的材料四处咬人,反反复复地扯出几位省级领导,却没有一件落到实处,因为确实没人明确指示他杀人绑架,这一点绝无疑问。
能够落实的材料,就是当时任小天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我服从组织决定,改回小说,把舆论平息下来。也就是老周刚才所言,实现对我的政治控制,这一点在当时是必须的,而且出于集体决定,秘书处的通知,尽管结果错误,从程序上看,却没有任何问题。从这个角度而言,后来具体发生的血腥事件,全是那条残忍的狗所为,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没法把刑事责任扯到别人身上,我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实在让人郁闷得很。
“这么说来,您当时对我的欣赏是真的了?您并不想打垮我?”我很疑惑地问,我觉得无法理解。
“是的。苏静美的问题,跟你是两回事。”他说,“你一直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站在椅子旁想了很久,省委书记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他的样子也确实诚恳,跟他坦白的说话方式并不多。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更符合真实的政治逻辑,也许很多事情背后,有我不清楚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接受的事实。
有沮丧感。
“算了吧周书记,虽然有些东西我一时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这次坦诚交流,您在政治上希望收获什么利益,但还是要谢谢您的解释,没有保留地说了那么多情况。”我说,“也许您真的对我没有恶意,也许您确实是位不错的领导,讲政治讲策略还讲感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您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我不再敌视您,不是吗?但是就算我改变了对您的看法,意义又在哪里?”
“您说的这些,不可能改变我的政治态度,也不可能影响我对那些领导们的判断,更不可能让我放弃立场,跟那些人沆瀣一气,我是汉江官场的共同敌人,您要争取我的态度干什么呢?对于您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这不符合政治上的平衡原则。”
省委书记笑了笑,点头。“是的,我不需要你的支持。而且从目前状况来看,要维持汉江权力场的稳定与和谐,必须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打压你,让你下台,这样才符合集体利益,才是正确的抉择。”
“是吧,我理解。”我耸耸肩,在椅子上靠了下来。“所以明天的会,我没打算去开。”
“不,你应该去。”他很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会支持你,会为你表态。”
“真的吗?”我笑,“就是因为您欣赏我?打算皈依我的宗教,站在我后边,跟我一起与跟汉江权力场为敌?——逻辑呢?平衡呢?您的政治原则呢?利益点又在哪里?”
“不是每一件事都要讲逻辑。”省委书记很平静地告诉我,“但是这一次,需要收获利益——不在政治上。”
“哦?还真有条件啊,说说看?”我觉得有了点兴趣。
“是的。”他说,“我要提的条件与政治无关,跟家庭有关。就是希望你,小沈,能够成为我们周家的女婿。”
第二部 第一卷 66 汉江省的新科驸马爷
大吃一惊!
我跟长公主同时从椅子里跳起身来。
尽管前边听到老板很有深意地吟诵诗经时,心里就有这方面预感,但是现在听他直接明了地说出此话来,还是不免惊愕莫名。
周芷韵此刻的样子比我更显讶异。“爸,您说什么啊?”她手指着我,满脸通红,“我——跟他?”
“是的,我作的决定,你无权反对!”周老板眼神依然镇静自若,但是说话间,强横的家长作风凸显无遗,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些年你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我很清楚,芷韵,如果你能好好地过,我绝对不会干涉你,可惜不是这样,我是你的父亲,我为你担忧懂吗?”他叹了口气,“你找的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为了省委书记的权力地位而来?你拿感情相待,怎么能够不受伤害?比如那个什么楚正,虽然我不是很熟悉,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继续跟他在一起,等到他发现你老子其实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帮他圈钱谋利,你就等着哭吧!你自己想一想,哪一次不是这样?我说过你多少次了?”
“而这个男人,你看清楚——他不会贪图你老子什么,当然更不会因此而背弃你,我看人,不会有错!”他指着我,表情非常认真,“刚才你应该能看出来吧,那个楚正,跟他比,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不算个男人!”
面对省委大书记的手指,我的思维再次混乱。
突然旁边传来格地一声轻笑,然后憋住了,三个人同时转脸,看见婉儿躲在柱子后边,探头朝这方向张望,她的手捂着嘴,好象在强行忍笑的样子。
“琬儿,过来。”周老板朝她招了招手。“让你们娘俩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的这个决定。”
琬儿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看我,样子非常古怪,小脸憋得通红。
“你有什么意见吗?让这位沈叔叔成为你的——呃,说出来,你的看法,我应该尊重。”省委书记拉住孙女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的表情很慈和。
琬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我跟她妈妈脸上睃巡。“嗯,外公。”她说,“我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事情。”
老周仰头笑起来,很爽朗,额头上的纹路都舒展开来。
“不过,我想。”琬儿又期期艾艾地说,“您还是应该听听妈妈的想法。”
“哦,是吗?嗯,好的,那我尊重琬儿的意见。”老周转脸过来,“那么,芷韵,说说吧,你的想法——”
长公主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哎哎哎,我说——”成分复杂的目光让我突然回过神来,“您怎么就不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呢?我还没说话哪——”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周摆摆手,语气不容置辩。“不就是个年龄问题吗?我考虑过。”他说,“苏静美比你大四岁,对吧?既然可以追求她,我的女儿,也就比你大六岁,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这种囿于世俗偏见的男人,我清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年龄的问题。”我继续抗议,“既然您知道苏静美跟我的关系,怎么还能——”
“苏静美,是在我的眼睛下看着成长起来的,甚至我曾经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她的个性我清楚。”省委书记丝毫不以我的反对为意,他的样子很有信心。“你们不存在什么关系,不用自欺欺人。”他说,“你在中央,三年多的时间里,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哪怕是一个电话,对吗?告诉我,这是一种什么关系?你们有关系吗?”
“啊?”我看着他,感觉很恐怖。
“是的,小沈。”他很平静地说。“我对你的了解程度,远超你对我的了解,这一点,你可能没有想到过。”
“还有,你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考虑并不重要。因为从客观上看,可以肯定的是,以苏静美偏激倔强的性格,还有她的经历,只要你在政治圈,她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对于政治,她比你更厌恶,更绝望,不是吗?”
“是的是的您说对了。”我说,“但这不代表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下长川多久了?”省委书记微微一笑,“两个多月。”他说,“如果真有决心,这么久的时间,没有人阻拦,你们早就应该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呢?是什么情况?符合你们的性格,还有情感观吗?”
“事实证明。”他说,“你们的感情,已经完整破裂,我作过调查,得出这个结论,我认为是客观的。”
“为什么,知道吗?”他说,“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也许你会不承认,但是我告诉你,因为不愿意放弃权力选择苏静美,所以你们的情感,不可能有下文。两个人的性格都是如此尖锐,针锋相对,都不愿意改变立场,向对方妥协,你们有办法一起生活吗?”
“要么选择政治,要么选择感情,这就是你的两难处境,没有中间道路。而今天的谈话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你不愿意放弃政治,那么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你主动放弃了苏静美。当然,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上看,你的这种放弃,都是一个好现象,对你们双方都有利,感情嘛,就是这么回事,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坐下来,都坐下来。”他指指我,指指女儿,又指指椅子,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啜饮茶水。“不要欺骗自己,拿出清醒头脑来,好好想想吧,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是不是符合实情。”然后省委书记甚至还跟我开了个小玩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说,“身在局中,一叶遮目,不见泰山,指的就是你小沈啊,呵呵。”
混乱,混乱,混乱。真的。我坐下来,我流汗了。
是的是的,很有道理,我没有意识到,真的。
事实上,苏静美确实已经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表明了她的态度,非常清楚。但是我没有把这事当成太严重的问题,一厢情愿地以为只不过是她在跟我闹别扭耍脾气,我希望能在政治和她之间作出优雅的调和,却没有想过最深层的意识本原里,竟然会有如此对立的矛盾,水火不容。但是省委书记理解,以他对政治的了解,对人的了解,对我和苏静美的了解,他的分析没有错误,我们的情况,他如同亲见。
是我错了吗?或者,又是命运?我应该作出选择?应该向苏静美投降?退出这个她极度痛恨无法忍受的圈子?
我呆呆看着面前神情各异的祖孙三人,一时间觉得非常混乱,无法言说。
“老实说,小沈。”省委书记抬起眼来,从容地放下手里的茶杯。“尽管欣赏你,但是对于你的前途我不抱信心,以你激愤的态度,以及与汉江权力圈为敌的立场,想要在政治这条路上走得很远,简直难于登天。”他说,“高层有人赏识你我清楚,但是那能代表什么呢?那不是你的根基,或者说,你的根基还太浅薄,不堪一击——关键时刻,有谁能够主动为你承担压力,不惜身家地挺身而出,不遗余力地保护你,力挺你,有吗?你告诉我?”
“没有人会这样帮你,没有。也就是说,一遇到危机,你就会倒下。”他说,“至于你为什么现在还能挺在长川,没有垮台,原因你比我更清楚。因为这段时间里,你很小心,很谨慎,没有向人家提供足以打倒你的炮弹,我们还无法找到一个能够钉住你的理由。”
“但是你不可能永远这么谨慎下去,理由会有的。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大众关注你的视线很集中,考虑到影响,是目前打击你的主要障碍。所以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摆上桌面,能被大家接受的口实,你就会垮台,这很难吗?嘿嘿。”
看着省委书记的言笑晏晏,又有点晕眩感,因为他说的,依然符合实情,依然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您的意思是不是指。”想了一下后,我说,“如果不能接受您的条件,我就一定会倒,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对吗?”
“当然,哪怕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政治上的事情,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没有意义和利益。如果排除了我的个人条件,我有什么理由支持你?——站在少数派的立场上去反对多数,成本将极其高昂,完全不符合政治逻辑。嗯,甚至你连少数派都不能算,没有任何派系属于你,你只是一个个体,只代表自己。”
“从个人品质上看你确实优秀,卓尔不群,但是在政治上你很愚昧,缺乏智慧。”他淡淡地说,“很不幸的是,政治场上需要的人物个性,恰好相反,关于后者,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例子。”他说,“没有利益的事情,就没有意义,这是政治原则,永远不会错。”
“还告诉你一点,苏静美的问题,我不会原谅,也不会放手——除非我的女儿能够找到幸福。”
“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老大?”我被他的说法弄到汗出如浆。
“当然。”省委书记直视我的眼睛,“因为我的意思你明白,谈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够答应条件。”然后,他转脸,微笑地看着正在窃窃私语的母女俩,“从一个父亲,以及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你能够给她们带来幸福。”
我感觉很崩溃。
“假如我真跟您女儿在一起,我就成了您的包袱了,关系上,政治上,逻辑上,您的那些派系上——您不觉得这样考虑问题自相矛盾,违反了太多自己的原则吗?”
“去他这些狗屁原则!不管那么多了!”省委书记站起身,冲我气势磅礴地一挥手,“到时候会有办法处理,我也可以放手一搏,这个不用你考虑!”
“外公!”琬儿看着意气风发的姥爷,样子目瞪口呆,估计平时没见过这种情形。
“哦。”老周瞟了一眼孙女,收起了慷慨激昂,语气重又温和下来。“小沈,如果你到我这个年龄,只有这个女儿,这个孙女,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干几年?”他轻轻地拍拍琬儿的脑袋,脸上满溢怜爱。“政治上的事情,能让我的家人幸福吗?”
“还有。”老周指着女儿,又转脸对我说,“我这个女儿,你不要怀疑她的人品,不是我自己夸她,绝对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天性柔弱,缺乏理性,总是带着感情看世界,所以容易受到伤害。”
“事实上她们的悲剧,你没有说错,是权力造成的。”他说,“必须尽我的所有去补偿她们,我不想再留遗憾。”
长公主低着头一声不吭,琬儿搂着她的肩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睛骨溜溜地盯着我看,脸蛋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小沈,我已经考虑得很充分了,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周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同样是一个机会,哪怕你的处境再恶劣,我也可以为你担起担子来,让你在汉江站稳脚跟——”
第二部 第一卷 67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不不不——”面对省委书记的认真态度,我觉得非常惶惑,“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她们幸福,让这个家庭——”
老周摆摆手,“这不是什么异想天开。”他说,“事实上今天晚上的气氛,一家人坐在一块,这样的天伦之乐,这样轻松舒畅的心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他说,“应该谢谢你。”
“你应该能看出来,琬儿对你的印象很好,至于芷韵嘛,我可以做她的工作,当然,感情这玩意你也知道,是可以慢慢培养滴——”
“呃——”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位领导认真务实的态度给击倒了,我略微思考一下。“这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也就是说,如果拒绝您的条件呢?有后果没有?”我试探着发了一问。
“那也没什么,恋爱自由嘛,谁还能勉强?也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周老板笑笑,“你当然有选择,比如说你一定要跟苏静美在一块的话,我同样尊重你的意思。”
“哦,是吗?”我摸摸鼻子。
“是的。”他淡淡地说,“那代表你退出政场。汉江的局面将因此稳定下来,我也会很高兴。”
“………………”无语。
“鱼与熊掌的话题,我不再重复。”省委书记又端起茶杯来,神色依然平静。“而且有一点,你必须要弄希望,勿谓老夫言之不预也。”他笑着说,“就是你将和她一起承担,因为很多事情上,她还没有付出代价。”
“可以把您的这句话,理解为威胁吗?”我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没有这种习惯。”他揭开杯盖吹了吹。“只是提醒你,你有另外一种选择。”
“明白明白。”我站起身来,考虑了一下措辞。“谢谢您的点拨。”我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周老板手上端着茶杯,很有兴趣地看着我。
“是的。”我说,“谢谢您让我了解到苏静美的想法,了解到我们的处境,您的谈话,让我看到自己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当局者迷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我站起身来,朝他微微颌首。“现在,我应该懂得怎么样去找这个平衡,我会做到的,谢谢您的提醒,谢谢。”
省委书记的手僵在空中,神情有点落寞,但是也没说什么,他看我一眼后,低下头去,继续吹着他的茶水。
“还要谢谢您的厚爱,谢谢您今晚的坦白。”我说,“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您的家庭能够和睦幸福没有遗憾,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到您。”
“再一遍重申:我不会放弃政治,更不会放弃她。”我说,“两个我都要,我不能让你们打倒,不能重复以前的悲剧,我们也要幸福,也不要遗憾,我会努力的。”
老周点点头。“我考虑过你的答复,没有关系。”他看着手上的杯子,“我也重复一遍,我依然欣赏你的傲骨,但是在政治上,跟所有领导一样,我不喜欢你的狂悖,更不喜欢你的自以为是。小沈我提醒你,既然立场不能跟省委保持一致——”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依然是敌人,您会继续打压我,没有问题。”我耸耸肩,打断他的话。“我等着。”
省委书记的茶杯在手上转着圈。“告诉我。”他头也不抬地问,“你真的没有害怕过?你真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你?”
“有吧,可能还有很多,具体我还没想过。”我把墨镜摘下来,呵口气,吹吹镜片上的灰尘。“不过我觉得您应该正在提防我,害怕我会对付您,心情很紧张,不是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脸现疑惑。
“是啊。”我得意洋洋地说,“否则一杯茶干嘛要吹那么久?都快结冰了您不觉得吗?事实上,您跟他们一样,也怕我!哈哈哈!”
省委书记一愣,看看手上的杯子,然后放下来,也哈哈大笑。
“好啦。”我看看表,“八点多啦,我得回了,老板您就别送了。”说完我转了个身,准备走人。
“嗯,等等。”老周追了一句,“明天的会呢?你参加吗?如果真要请假,也得吱个声吧?”
我停下脚步来。“现在您的看法呢?我应该去吗?”
他在后边笑了笑,“如果觉得真理在你那一边,完全应该上会。”他说,“就算不能改变结果,至少也可以让大家知道,你有反对的声音,这才是民主的意识,对吗?”
“哦,那倒是,不错的意见,我尊重民主。”我说,“你们会听见反对的,而且声音会很大,我保证。”
经过琬儿身边时,小姑娘伸出手来拦了我一下。“怎么啦小沈?”她笑嘻嘻地问,“谈崩啦?”
我摸摸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知道哦,你别蒙我。”她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吗?”
我哈哈大笑。“这你也知道?不简单喔。”我说,“不过你还是理解错误,没有新人,也没有旧人,只有爱人,懂吗?”
“嗯,小沈,我支持你——”
这时候突然有人在月亮门前叫起小琬的名字,小姑娘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外公!”她一边朝外面跑,一边回头喊,“我去珊珊家玩了——”
从院子出来时,看见两个女孩亲热地手挽着手,一块走得得蹦蹦跳跳,有说有笑的。那小姑娘年龄跟琬儿差不多,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清秀端庄,斯斯文文,看见我从门口走出,她还乖巧地叫了声叔叔,一脸的恬淡宁静。
进来时的那辆车依然在门前等候,我上车,十分钟后,出了省委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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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局他们看见我就傻了。
“哎哎哎,谁打的你啊?”蓝萱的样子极度郁闷,搞下我的墨镜来,仔细端详我一遍,“不会吧?这么惨?”
“哦。”我摸摸脸,“那个小乌龟楚正,不过他更惨。”
“难怪了——”蓝美眉摸摸我的脸,“开始看这丫开个宝马车出来,就蹲到路边吐呢,吐了一地,样子真悲惨,我还说给城管打了呢,敢情你干的啊?你们在周老板那玩打架啊?”
“打架?老子打他好不好?”我不耐烦地把蓝萱的手推开,“有没有判断力的?他那小样能敌得过我?波大无脑!”
魏局跟李军面面相觑。
“呃,沈书记。”魏局小心翼翼地发了一问,“跟老板,谈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差点给他毙了。”我说,“情况不妙啊。”
沉默了。大家的表情都很失望,蓝美眉的样子还有几分惊惧。
“你下来。”我拽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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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旁,我问了蓝萱几个问题,有关于省委书记的。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我说,“明白点说,别含含糊糊。”
美眉的脸有点红,左顾右盼,应该是极不愿意回答,我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问这个?”蓝萱给我弄烦起来,看她的样子是想发个小脾气。
“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说,“这很重要。”
“你有神经病!”蓝萱怒了,“有什么可问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永远的创口,还是一个很大的耻辱,但是没有办法,我得弄清楚当年苏静美的事情上,到底有多少真相是我没有发现的。
“你可以不回答。”我说,“但是我一定有办法知道内情,不过那时候你会更尴尬,更难受,我保证。”
“你们有关系吗?”我再次重复问题。
美眉非常郁闷地叹了口气。“用用脑子吧。”她说,“我要跟他有关系,还用得着和你上床?”
我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我说,“那么就是指,你弄倒苏静美,纯粹只是因为自己的嫉妒之心,跟别人没有关系,没有谁指使你——当然,跟你爸的立场和态度有关,也可以肯定……”
“沈宜修!你这个白痴!”蓝萱发作了,肩膀一抬,就想抽过来,我一举手,捏住她的手腕,眯缝眼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美眉用力挣扎了一下,没有得逞,她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自以为是?说这个原因那个原因,你为什么不去想一想,我当时在考虑什么?”
“苏静美,我是嫉妒她,那又怎么样?”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喊,“我喜欢的,凭什么被她抢?我为什么不能恨她?为什么不能弄倒她?你现在什么都报复了,还想怎么样?你杀了我啊!”
“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魔障,会喜欢你这个白痴!”路灯下,美眉珠泪纷飞,一滴滴掉落在我的手背上,她哭泣的声音很响亮。“我怎么对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说!除了耻辱,除了痛苦,我得到什么了?苏静美,她什么都得到了,现在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贱?”
“有时候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贱,还有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残忍,你知道什么是爱,懂得怎样去爱别人,甚至可以命都不要,但是对爱你的人,怎么就那么冷血?你眼睛瞎了吗?我付出过多少?你看不见吗?!”
看着她的愤怒,还有她的眼泪,我摇摇头,放开了手。
我想了一会儿。蓝萱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我不敢断言,但是我知道在当时她有很多机会,足以从容地干掉我,没有任何后果,但是她没那么做。我清楚她布下的所有局,都是针对苏静美而去,她并不想把我怎么样,这也是我一直不想把她怎么样的原因——我承认,男人在这种问题上的想法很矛盾,真的,没有人教过我应该如何处理。
我又想,如果蓝萱说的是真心话,那么现实对于她而言,也同样残酷——家败心死,又被所爱的人痛恨仇视,嗯,造化弄人,命运之痛,她也是一个伤心人。
“算了算了,对不起啊小蓝,事情都过去了。”我搂住她的肩膀,哄了她一个。“我也就是想弄弄清楚当时的情况,真没别的意思。”
美眉还在抽泣,不过声音没那么响了,然后她默不作声地把脑袋靠过来,往我肩膀上拱了拱,把眼泪什么的全蹭到我衣服上。
“哎哎哎我说——”我拍拍她的身子,“用你自己的衣服擦好不好?我明天还得开会哪!”
“哦。”她并不松手,抽抽噎噎地说,“赔你一件好吧?这件借我用用,我难受。”
于是我们在路灯下站了十几二十分钟,呃,从姿势上看,好象拥抱,事实上我想澄清的是,只是借了一边肩膀给这位美眉,说真的,而且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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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车的时候,蓝萱又把我胳膊挽上了,她的样子心满意足。
“回云林吧。”我招呼李军,“早点休息,明天——”
“嗯,时间还早,才八点半,逛逛商场吧,帮你挑几件衣服,换身行头。”美眉说,“明天你要上电视呢,全省都看见了,不弄帅气点怎么行呢?——现在这样子,活象个逃犯,丢了长川的脸。”
我看看倒镜,觉得蓝萱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决定依她所言,去逛个商场。
可是衣服没买成,又出了点小状况。
在一家商城门口,我们看见了长川政法委的车。
是蓝萱发现的,那辆丰田霸道以前在她手里用过一段时间,她熟。
“刘子卫这家伙,不在宾馆呆着,跑这来干嘛?也跟人打架了吗?”我有点纳闷,“打他手机,看看搞什么名堂?”
电话还没拨,我们就看见了老刘。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这家伙从商场出来,手上还真拎了好几袋东西,看上去真是来购物的。
购物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他胳膊上还吊着个小妞,浓妆艳抹,丰乳肥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我们张口结舌地看着两个举止亲密的狗男女上车,然后开走了。
“追!妈的!”我回过神来,拍拍李军肩膀,“打鸡打到省委门口来了,弄死丫!”
追了一条街,看见霸道钻进一条小巷子,蓝萱又拍李军。“不用跟进去,我知道他上哪了。”她指指上头一个停车场的标志,“去开房了,准备在这过夜呢。”
在蓝美眉的指点下,我们转了半圈,在一家酒店前泊下车来,一块下车进了大堂。“还弄得挺有档次哈。”我环顾四周,愤愤地骂,“打鸡都上五星级,真他妈有钱。”
然后我们坐在大堂等,看着刘子卫和小妞搂搂抱抱地进来,径直走上前台登记,几个人蹑手蹑脚地包抄上去。
“哎,哥哥,帮我们也开间房,中不?”我笑咪咪地按住老刘的钱包。
刘子卫猛一抬头,看见我时,脸都白了。
“呃——这个——”他又迅速朝周围看看,几位同志也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谁啊?”旁边那小妞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瞟我一眼,“找不自在呢?小心——”
刘子卫回过神来,顶了她一把。“我领导,我领导,别乱说话——”
小妞用力地看看我,然后指着我的鼻子爆笑,“你——领导?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地朝身上打量一下,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要笑。
“逗我玩哪刘哥,领导是这个样子的?”小妞又撇撇嘴,样子有点不屑,“跟个猪头似的,没钱没派——哎,美女,这种极品,多少钱出钟啊?是不是得加点?”
!!!!!!!!!!!
蓝萱大怒,冲上前来,动手就要抽人。
第二部 第一卷 68 省委大院的孩子们
刘子卫抓了狂。
“姑奶奶姑奶奶——”老刘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打躬作揖地,就差没哭出声来了,也不知道他在求谁。“这是我表妹,对,表妹,大家千万别误会——”
“表妹?婊子吧?”蓝美眉的措辞也很不客气,不由分说伸手出来,把小妞手上挽的包一把扯下,拉开来往大台台面上一倒,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滚得到处都是。
“嗯,不错,挺专业。”她信手拨拉着那堆零零碎碎,“振动棒,避孕套,男人宝——看样子老刘你身体不行哈!”她抬起头来,一脸讥讽,“你表妹干哪行的啊?性用品外卖?”
刘子卫噤若寒蝉,再也都不敢多说一句。
小妞呆立在那里,也丧失了抗辩的勇气,估计是给我们身后两个便衣森冷的目光给吓着了——干她们这行的,对警察特敏感。
“收起来收起来,丢人现眼!”我冲小妞一挥手,然后指着刘子卫的鼻子就骂,“你他妈一天不遛鸟会死啊?也不注意个时间地点!这是什么地方?给人看见了怎么办?我明天还能帮你说话吗?有没有政治脑袋的?”
老刘一脸苦笑,两手一摊,样子很窘迫。“这不没事干吗?在那鸟宾馆里闲呆着闷死人,你也知道老哥好这口,戒不了——”
“好吧好吧。”我一摆手,“那你就戒当官吧——明天你进常委的事,黄了!也不用帮你去跟人争,正合适!还有,政法委书记,让老魏上,你给老子去守水库!”
魏局很阴险地摸了摸下巴,奸笑几声。“老刘干巡警挺合适,我来安排,天天让他遛鸟,嘿嘿——”
“别介别介。”刘子卫慌了神,腆着脸凑上前来,“我知道错了行不?放哥哥一马——”
正拉拉扯扯间,突然听到边上有人大声吆喝。“让开点让开点别挡道——”
嗓音听上去挺稚嫩,也很骄横。我们愕然转脸,看见酒店门口一帮半大孩子正往里冲,男的女的都有,一个个奇装异服,表情兴奋,嘴里嘻嘻哈哈地叫嚷个没完,大堂里顿时喧哗上了,人人侧目而视。
为首的是个大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人长得高高大大,穿的也是阳光帅气,从头到脚那叫一身名牌,拿着个小王子的派头,表情也夸张,目不斜视,满脸酷酷的,昂首挺胸地领着那帮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还把我跟老刘顺道拨拉到一边上。
前台的几位接待员MM看起来表情很害怕,莫名其妙。
“美女,过来——”那小子手肘撑到台子上,支着下巴,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然后胳膊伸过去,给那小姐胸脯上捏了一把,边上他那帮伙伴顿时大声起哄叫好。“老规矩——十八楼,包了!”随着傲慢的声音,一张VIP金卡扔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被调戏的接待员MM鞠了个躬,脸涨得通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八楼客人全满,您又没有先预约,今天我们房源很紧张——”
“你丫B紧不紧张?给咱兄弟轮一个试试?”小子的手又托小姐下巴上了。
又是一阵欢呼。
“让他们换房!不然就叫你们张总来!干死你!服务都不会!给根鸡巴你会吹吧?”
我们几个身子集体一抖,有震撼感。哇靠!实在是太华丽了!太有才了!对白太具备深度了!蓝萱朝那边努努嘴,然后指我一指,忍笑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呵呵,小沈,你这流氓可以退休了,有了江湖接班人啊!”
“一帮小太保,还自以为新人类,反人类吧?”我嘀咕了一句,“算了,走吧——小蓝你别笑,小心让人调戏,给根……呃,那个让你吹!”
一群半大孩子围着前台起哄打闹,肆无忌惮,整个酒店都让他们给抬了起来,大堂里的经理领班还有那些迎宾侍应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谁有上去说话的意思。前台小姐一脸痛苦地开始拨打电话,我皱皱眉头,也没打算再看下去,伸手拍拍刘子卫的肩膀。“走吧走吧老刘。”我说,“反正你丫今天栽了,就别想着服务那档子事啦。”
一块从酒店出来,老刘掏出几百块,把那小姐打发走人,我们又唠叨他几句,正准备分头去开车,意外发生了。
我手上帮蓝美眉拉开车门,眼睛余光突然瞟见先前那小子颠颠地跑出来,好象接人,然后傍着俩小姑娘,一手一个,左拥右抱地,又进去大堂里边,我觉得非常疑惑。
“等等。”我招呼大家一句。“有情况,他妈的。”
登登登接连几大步踏上酒店台阶,然后我屏住声息,蹑手蹑脚地跟上前边那帮孩子,刘子卫他们又跟在我身后,估计心里莫名其妙得很。
听到前边他们的对话了。
“不好吧?来这里,我怕——”一个女孩这么说。
“怕什么,放暑假也不给你玩儿啊?在家里多闷,告诉你,这里可好玩啦,我都来过好多次——”另一个女孩这么回答。
“别怕,小公主,有咱在呢,你外公抓不着!嘎嘎嘎。”那个男孩坏笑。“包了一层楼,就咱们这些人,谁会知道啊?嘿嘿,琬儿,等下让你开开眼,哥哥身上好多好玩的东东,保证你没见过!”
“哦。珊珊,冲哥哥,那你们可得跟大家说好了,这事别传出去,我怕外公会骂呢——”
我加快脚步,跟他们并肩走到一排,然后侧过脸来,凝视几个孩子。
琬儿看见我了,猛地停下脚步,呆了一呆,然后尖叫一声。另外那俩孩子看着我,满脸莫名其妙,叫珊珊的那姑娘,就是我在老周门口碰上的,现在没瞧出她有什么恬静秀气劲儿了,换了身衣服,弄得挺暴露,很个小飞女似的,身子跟男孩紧紧地腻在一块。
“不好意思啊,孩子们。”我说,“我没想管你们的事情,但是这个琬儿,希望你们让她回去,她还有小提琴的功课没做呢。”
“还有,冲哥哥是吗?”我指了指那小酷哥,“拜托把你的手拿开,不要搂着人家小姑娘的腰好吧?你很垃圾哎,知道吗?”
小酷哥的表情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眼睛看着婉儿,意示征询。
婉儿尖叫完毕,发起脾气来,脸蛋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恼。“沈宜修!”她指着我的鼻子,“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那么爱管闲事,还偷听人家说话,讨厌死了!”
我一愣,还没搞清楚小公主怎么这性子,说翻脸就翻脸,连个招呼都没有,然后眼前一花,就给一群半大孩子给围上了。
“让开让开。”小酷哥把他那帮哥们一分,抱着胳膊走上前来,一脸阴森深沉的德行,也不知道学谁的。“哪条道上的?嗯?”他傲慢地冲我扬扬帅气的下巴,还打上了官腔,同他稚嫩的年龄一比,相当不伦不类。“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嗯?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懂不懂?你是不是狗仔队?我告诉你——”
他的话被中断了,因为刘子卫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把他耳朵拎起来。“跟咱谈隐私?你他妈鸡巴毛长齐了吗?人模狗样的,还学黑社会老大?要帮你叫个律师吗?”
其实小帅哥个头不小,估计得一米八了,比我们几个大人都高,可是刘子卫谁啊?老刑警出身,他这手底这么一使劲,小子脸上顿时变了色。“哎哎哎——放开手,我警告你!”
一帮小屁孩吵吵嚷嚷地跟着咋唬起来,大堂里又热闹了。
“老刘,放开。”我说,“他我不管,就这小婉的闲事,今天我还管定了。”
“婉儿!”我说,“两个选择:要么送你回去,要么通知你家人接你,选一个吧!”
婉儿涨红了脸,瞪着我,毫不示弱的样子。
几个挂着经理铭牌的酒店管理跑过来了,样子惊惶失措。“放开放开。”有人就拉刘子卫的手,“请不要骚扰我们的客人——”
“客人?”我指着一帮小屁孩发了一问,我觉得很纳闷。“这些小朋友,成年了吗?有身份证吗?他们这是合法消费吗?你们眼睛都长什么部位啊?”
“呃,是这样。”一个经理很尴尬地解释,“我们的VIP会员,没有年龄限制。”
“妈的,社会风气就是让你们给弄坏的!”我一挥手,“小流氓的事我也不想理,婉儿,过来,我带你回去!”
小酷哥上前来,推了我一把。“你他妈谁啊?人家都说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管她?”
“凭什么?呵呵。”我说,“凭她差点叫我老爸!”
一帮小流氓集体哈哈大笑起来,婉儿低下头去,不吱声了。蓝萱跟李军看着我,表情怪异得很。
嗯,我知道,显然自己的样子跟老爸这词汇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也没管那么多,上前一把拉起婉儿的手。“走,跟这些人混个什么劲?”
小酷哥挡住我的去向,我把他身子一拨拉,小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然后两个经理又上前来。“先生,你再要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不用麻烦,这有警察。”我朝两位便衣示个意,两张派司就亮出来,经理看看那证,又看看我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还是那小子,冲上前来,“我看看。”他说了一句,然后双手齐出,把两本警官证猛地攥到手上,抢了过去。
我们都有点傻眼,两位警察也呆了一把,没什么反应,估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真的。
“什么破玩意?”那小子又抬起手,把派司朝大家亮了亮,样子很轻蔑。再一扬手,两本证件就直接飞到酒店大堂的喷泉里去了!
大堂里顿时一片巴掌唿哨,一帮小流氓震天价地喝了声轰堂大彩。
我靠!
我们眼巴巴地看着两道抛物线的尽头消失在水池里,两位警察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过脸来,脑子里的习惯性动作终于回忆到位,两把枪掏到手上,“别动!”
可惜没有起到丝毫震慑效果,男孩女孩们闹得更欢腾了。
“呵呵,还掏家伙?敢打爷一个吗?”小子居然挺有英雄味道,冲着枪口拍了拍胸脯,“两位乡下大伯,第一天到王朝来玩吧?不认识咱郑冲吧?”
我正想谁家的小王八蛋这么牛逼,都快赶上老子的气概了。不过听他后面几句话,就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知道我爸谁吗?”小酷哥郑冲又伸出指头来,弹弹枪管,“省委组织部长,郑文礼,听说过吗?农民伯伯?”
几个酒店经理陪了一脸的笑。“是的是的。”有人指着小屁孩子们冲我们介绍,“这里都是省委大院领导们的孩子——”
这下窘了。
老魏跟李军互看一眼,面色凝重,两支枪口同时垂下去。
最窘的是刘子卫。郑冲伸出手指来,趾高气扬地朝他勾了勾,“刚才敢打我?挺吊的嘛,看你样子也是位领导啊,把你证件也掏出来,给老子瞧瞧,叫什么名字。”
老刘如遭五雷轰顶,脸又黑了。“呃,这个。”他嗫嚅几声,脚下退了两步。“对,对不起,刚才是误会,是误会,我真没打人——”
“误会?哼哼。”小帅哥很冷酷地笑了笑,“不敢掏证是吧?那也行,过来,爷给你抽两嘴巴,自己再趴那墙上,说自己是狗,就算完。骂老子人模狗样?你他妈什么东西?”
刘子卫张口结舌,屁都不敢放一个。
省委组织郑部长那是谁啊?汉江的天官,省常委,对于全省的干部,可是一尊阎王爷,捏着大家命门的人物,平时巴结都赶不上趟儿。估计老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看姓郑的小子跋扈的样儿,肯定平时大人宠坏了的,要是知道居然有人敢动这孩子,老刘同志的仕途前程堪忧,嗯,准确点说,应该是无药可救。何况明天他那汉江常委资格正要上省委讨论,这么随便一打,还有什么可讨论的?洗洗睡吧。
“过来过来,听见没?否则老子叫人了,我数一二三——”小郑公子继续发飙,一帮大大小小的公子姐儿跟着起哄。
老刘无可奈何地瞟了我们一眼,脚步慢慢地往前挪,看他表情,估计是想着忍辱负重,英勇就义一把了。
“哎,对了,小事情嘛,就俩耳光,你丫受得起,快点!一、二、三——”
啪啪两声,声震全场,然后再是哗啦一下水响,太保太妹们齐声狂叫。
小帅哥挨了两耳光,非常清脆——我赏他的。
老刘还没走到小郑公子身前,我放开婉儿的手,抢上两步,夹在他们中间站定身子,然后运口气,一左一右,连响带火,重重地扇了口沫横飞的小帅哥两记,然后再一弹腿,把他踹得飞到后边的水池里。
估计小郑公子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发现自己已经入了水,他探出头来狂呼大叫。
我一步纵到池边,蹲下身子,攥住小子的头发,把他脑袋再次摁进水里,闷了好一会,然后拉出来。“你!”我又给丫一大耳光,帮助他清醒过来。然后我指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警官证,冷冷地说,“把你刚才扔下去的东西,给老子捞上来,少了一支角,我就让你变成青蛙王子。”
小帅哥呆呆地看着我,嘴里吐着脏水,连连咳嗽,估计脑袋吓傻,又给呛着了,意识一时没回到大脑里。
“清醒了吗?听清了吗?”又是一耳光。“重复一遍。”
“声音大点!听不见!”再一耳光。
“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叔叔——”
“我不是你叔叔,没你这样的侄儿。”我说,“捡起来!”
耳光的声音,估计大堂外边都听到了。
小子终于嚎哭起来。“对不起叔叔,我不懂事,原谅我一次——”
“呵呵,你丫别装嫩了。”拍拍他的少爷头,站起身来,指着大家问,“我怎么觉得这是挺能干的一老爷们啊,什么门都清?调戏美眉拐骗少女他都会,他能不懂事?”
第二部 第一卷 69 省常委之间的非典型单挑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傻了。郑冲坐在水里,捂着脑袋哭嚎不休,他那帮小伙伴们有点骚动的意思。
我从池沿跳下来,把警官证扔给两个瞠目结舌的便衣,然后拍拍手。“还有谁想进去洗个澡?我可以帮你们,收点学费就好,男的两耳光,女孩嘛,呃,可以免费。”
残忍的视线划过太保太妹们脸上,他们集体后退几步,面面相觑,样子有点不寒而栗。
“走吧,琬儿。”我牵起小姑娘的手,“跟这帮垃圾混一堆,不嫌掉价吗?你可是个好女孩。”
大堂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发愣,只能听到郑冲的号哭声。然后还是那两个经理,上前来挡了我一道。“这个——”有人指着池子里悲惨的小王八蛋,声音很张皇。“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弹了弹他的胸牌,“Assistant Manager ——大堂副理。嗯,你们是学酒店管理的吧?这是你们的功课,问我干嘛?我不是教这个的。”
另一个经理一边擦汗,一边把手里的电话挂上。“你不能走,这事我们担不起,呃,老总指示,林处长就在楼上,马上下来,还有申局长——麻烦你等等,等等。”
然后两个经理一左一右,攥紧我的衣服,好象生怕我撒腿就跑一样。我扫了他们一眼,两家伙赶紧又放开,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打躬作揖地连说对不起请理解,笑得比哭都难看。
“什么处长局长的?瞧你们怕成这样,那就原谅你们,等吧。”说着话,我又指指琬儿,警告她一句,“站边上别动哈,你可不能一见人多,就给我偷偷逃了,那你妈还不得跟我拼命?”
琬儿嘴一撇,哼了一声。“我等着看电影哪,这会啊,赶我都不走了。”
叮的一声,大堂里的电梯门打开了,一胖一瘦两个家伙急匆匆地出来,挤过人群,跑到水池边。
“小冲,怎么啦?”前面戴眼镜的瘦个子脸色一下就变了,手忙脚乱地把郑冲扯出池子,他的声音极度震惊。
“林叔叔,他,打人,呜呜呜——”小帅哥象条落水狗,从池子里慢慢地往外爬,一身湿淋淋的,样子已经不太帅,好象也不记得耍酷,光抹眼泪了,象个娘们。
两个类领导状的家伙把郑冲扶在池沿坐下,然后顺着那小子手指方向,一前一后走过来,并肩站到我面前,神色严峻。
“省委机关事务管理局的申局长。”一个经理小心翼翼地冲我介绍,估计是怕我不知道领导们的身份,又给他们惹麻烦。
胖子申局长上下打量我,然后冷冷地点头,“林处长。”他朝眼镜偏偏脑袋。“郑部长的大秘书。”
眼镜林秘已经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点着我的鼻子,手都有点发抖。“你,你——是干什么的?”
“这位秘书同志,请克制一点,把手放下。”我说。“虽然你没有资格询问我的身份,不过还是告诉你一声吧,省得你呆会没法跟领导交待。”我说,“沈宜修,听说过吗?长川乡下来的。”
两个家伙猛然发愣,对视一眼后,表情同时窘下来——那倒也是,站我面前说话,他们确实不太够资格。
“小眼镜,你可以走开了,这没你的事了。”我把林秘书身子拨开,朝胖子勾勾手指。“申局是吧?你给我过来。”
“机关事务管理局。”我看着表情窘迫的申局长,一字一顿地问他,“告诉我,你跑下来,准备管理什么?给这些孩子签单来的吗?还是准备帮他们叠床铺被?送他们去洞房?”
申局大为惶惑,转脸看看那群勾肩搭背衣不遮体的少年男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认为,你的表现很不称职,没有资格当这个机管局长。”我说,“明天常委会,我会提出来的。”
“呃,沈书记,你听我解释。”申局有点晕,开始擦汗。“我就一大头兵,这事你看,都是领导们的孩子,我有什么办法啊?”
我点点头。“好吧,别说我不理解你,通知这伙小王八蛋家长来领人,或者给他们送回去,这事就算尽到你的管理责任了,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林秘书上来了。“沈,沈书记。”他应该感到很害怕,嗓音有点结巴。“这跟你没关系吧?还有,我们小冲,你打他——”
“他不懂规矩,代他老子教育教育他,你有意见吗?”我淡淡地说,“作为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你是不是打算纵容他一个?如果这样的话,你也得接受教育,到池子里去清醒一下,洗个澡。”
林秘汗下如雨,不吭声了。
“本来没打算管这事。”我又说,“但还是要说一句,希望你那领导管理干部之余,也把他这混蛋儿子顺便管一管,否则再这么下去,还得挨打,明白吗?”
说完我朝魏局几个一招手,“这里交给他们处理,咱们走吧。”
大堂里寂寂无声,琬儿走上前来,看着我破颜而笑,目光挺崇拜,“真厉害啊小沈。”她笑嘻嘻地夸我,“没见过,真牛逼。”
没有谁说话,也没谁敢上前阻拦,婉儿得意洋洋地挽住我的胳膊,从那群呆若木鸡的大人孩子们中间穿过去,刘子卫几个跟在后头,也是默默无语,估计心有余悸,不知事情会伊于胡底。
走到大门口时,终于碰上正主子,好戏连台,又要上演。
几辆车一头扎到酒店门口,车门齐开,下来一群人,簇拥着两口子模样的一对中年男女,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
“郑伯伯,文阿姨。”琬儿冲来者打上了招呼,排头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长得象个太监,正是汉江组织部长郑文礼同志,此刻他脸色铁青,眼镜后边放射出阴沉的怒光,走到我们面前站住,不进去也不动身子,冷冷地仰脸审视我。
为什么说仰脸呢?呃,因为汉江当官的都知道,咱们省委郑部长心眼是挺多,弄起人来绝不含糊,不过个头小了点,可能也就一米五几吧,所以给他这么冷峻地一逼视,我有点想笑,心里又在考虑,以他这体形,怎么能生产出一米八的帅哥儿子呢?从遗传学角度看,有蹊跷啊,呵呵。
部长夫人没搭理婉儿的招呼,瞪了我两眼,马不停蹄,急赤白脸地往大堂里冲进去,然后就听到郑公子在后边爆发出呼天抢地的泣号,“妈,妈,那个人打我,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呜——”
“沈书记。”郑部长脸色更青了,虽然没有丧失理智,但是话从牙缝里挤出,阴森刻骨,挺瘆人的,跟他眼神差不多。“到底怎么一回事?”
“哦,小事一桩,郑部长还亲自赶过来处理了?太浪费您宝贵时间了,呃,这个,平时应该挺忙吧?这种小CASE,不一定要事必躬亲啊,随便来个谁谁谁——”我跟部长套起近乎来。
我的啰嗦被身后母子俩的嘶吼打断了。组织部长的老婆大人显然没老公这么有涵养好脾气,宝贝儿子的悲惨情状让母亲立马心碎,抓起狂来,登时场子里狂风大作,黄沙滚滚,好大的杀气!
文夫人拖着儿子,毫不犹豫地朝我这方向掩杀过来。“姓沈的!”河东狮吼一出,全场肃静,她身前的人群闻风辟易,四下倒伏。后边的刘子卫跟魏局赶紧跳开身子,根本不敢正面以当其缨。
“我们跟你有仇吗?”母子俩在我面前顿住身子,母老虎狂怒中,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又哭又骂,“把我们小冲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
“林秘!”她又转脸呼喝秘书,“打电话,找王厅长!把他给我抓起来!”
本来给母老虎的泼妇气势弄得心里发毛,我这厢还真怕她冲上来咬我,不顾体面地跟我撕打,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不过听到这么一声招呼,我就乐了,敢情还是来这手啊,那就对不起了——要知道,老子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当官带长的。
“呵呵。”我摸摸鼻子,“公安厅你们家开的?不是吧?厅长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什么事情都得管一管?”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提醒母老虎,“我不想扫你面子,文夫人。”我笑着说,“不过咱们可以打个小赌,如果王厅能来这处理这事,我天天给你洗衣服,好不好?不信也行,林秘,赶紧打电话,快点,让王厅来!”
文夫人愣了一下,看着我语塞。她应该是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好象也不是什么草根老百姓,跟她丈夫一样,也是煌煌在堂的厅级领导,也是省委常委,而她说的那公安厅,从设定上看,根本就不是用来对付咱这类人的。
“还有,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报警的话,就没那必要了。”我又说,“警察证件都让你家公子扔水里了,再来警察也没用,大家都省省力气,不要浪费警力资源了好吧?”
两口子目光同时转到儿子脸上,“有没有这事?”部长老婆的声音特疑惑,“你乱说吧?我们家小冲,怎么会——”敢情在她眼里,儿子就是一清纯小男生,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恶少的行径来。
“警察打人,是他们先打我的!”在老爸老妈面前,郑公子倒不含糊,一手捂脸,大声冲我吼叫。“那个人,那个人,咦,哪去啦?”他的手指在人群中转悠,却没有找到目标,刘子卫那家伙,看见情形不妙,早就不知道躲哪角落去了。
组织部长略微沉吟一下,手指点点我。“沈书记,我想问问你。”他质问我说,“作为一级领导,你的法律意识在哪里?为什么作风这么野蛮?为什么要打人?”
“是啊!为什么打人?我们小冲,这么听话的孩子,还这么小,为什么打他?你说!”部长老婆跟上来,声音尖锐多了,搞到我耳膜都颤起来。“我们要告你,上纪委,上省委,上中央!告倒你!告死你!”
“两个人,都打我了!我操!”郑冲得瑟起来,脑袋伸到我面前,玉面红肿,虎目含泪,跟着他爸妈冲我一顿狂嚎,“有本事你现在也打啊,打啊,打啊——”
整个厅子里都给一家人闹得震起来,分贝实在太大,婉儿把耳朵捂上了。
“我操你妈,不敢了吧?”小郑的声音最大,姿势也最优美,身子躲在他妈后边,脑袋伸得很长,直探到我面前,口水喷我脸上了。“你妈B,来啊,来啊,我操——”
啪!!!!!
我反手重重一记,心安理得地把找抽的小子抡得身子原地转了两周,嘭的一声,七百二十度仰天倒地,血流满面。
效果很好,全体哑然。
“给点面子好吧老大,干嘛要逼人家呢?”我耸耸肩,摊开手,无可奈何地冲着木然无语的一家子说,“知道我脾气不好,你们就让着点吧,别往上赶行不?很伤感情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我,嘴都张得很大。组织部长两口子眼神直了,典型一副白痴症状——他们不是流氓,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流氓,所以碰到这种情形,肯定抓狂,想都不用想。
“小郑。”我很温和地问他,“我这还有耳光,要吗?说啊,要吗?说啊——”
母子俩齐声悲鸣狂叫,气氛惨绝人寰。
组织部长脚下踉跄两步,好象要晕过去,我赶紧扶他一把。“嘿,当心点,别摔着,哥们。”然后我转过身来,抬腿踢踢地上郑公子的屁股,小子抱着脑袋,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别打,别打——”说着话,他嘴里放声大哭起来。
“闭嘴!”我抬手一指尖叫中的母老虎,她也跟儿子一样,下意识地一捂脑袋,声音嘎然而止。
“知道为什么要打你吗?因为你的父母,不懂得教育方法,我帮他们给你上一课,如何建立正确的消费观。”然后我指指组织部长,“包括你在内,郑部长,你也需要上课,不过对于你来说,是法制课。”
两口子看着我,目光极度恐惧惊诧,有若见鬼。
“既然你们说他年龄小。嗯,我承认,是挺小。”我说,“这么小一孩子,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里消费,他的VIP金卡哪来的?是偷的吗?谁的身份证开的户?谁买的单?嗯,如果不是他的,嘿嘿,部长大人,我就怀疑是您的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问一问纪委,问一问省委,问一问中央,您这么放纵孩子,用国家的钱刷卡开房,买单消费,合适吗?你们这算什么行为?”
部长神情有点变,他老婆也不记得尖叫了。
“小郑。”我又和蔼地教育郑公子,“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不会告诉我这卡是你的吧?你会连累你老爸的知道吗?他要丢了官,你就是坨屎知道吗?还包一层楼来泡妞打炮,下次包层楼搞卫生吧,帮人捡捡卫生纸避孕套,我看你这小样,挺合适。”
“不不不,我有身份证,我有,你凭什么乱说?”郑冲这小子,智力倒也不算太低,应该看到父母此刻的尴尬表情,当下不哭不装死了,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的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来,拉开腰间一个包包,果真从里面掏出张身份证来。
我接过来看了看。“原来真有啊,嗯,都快满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啊。”我说,“原来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啊,我承认,你还是有资格开会员金卡滴。”
然后我把身份证扔还给他。“那就行了吧,解释清楚就行,没事了没事了,大伙散了吧,各回各的家——”
当然没散。
组织部长拦住我的去路,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很低沉。“沈宜修。”他说,“你不能走,我们一块上纪委,今天一定要有个说法,你为什么打人。”
“林秘书。”他又朝我身后招呼一个。“通知纪检委钟书记,我要求举报,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非法殴打他人,手段残暴,情节恶劣,其行径有可能构成犯罪,建议纪委彻查!”
郑部长这么一开口表态,酒店大堂里顿时骚动起来。
官场老牌劲旅、省委组织部长VS政坛新贵、某市新任市委书记。两个省常委之间的正面单挑,这出戏,还真他妈有看点。
第二部 第一卷 70 来自美眉的淫荡手势
跟组织部长一家三口在大堂门口对峙起来。蓝萱跟魏局不停在后边拉我衣服,应当是在要求我收场子走人——这阵势,他们已经完全没了把握。
确实的,我现在也有点骑虎难下之感,本来想着机关这帮小子行为太过放肆,他们父母知道了应该能管上一管,考虑影响都应该收敛点吧?不过后来瞧老郑夫妇俩的德行,我才知道完全想错了,小流氓的行为就是他们给纵出来的。
而且没想过老郑还真会叫上纪检委——他就不怕儿子这些事丢人现眼?还这么理直气壮,妈的,什么世界?
可是现在,退都没地儿了,不是面子的原因,而是纪律的问题。因为林秘书电话拨过,纪委马上来了人,很快。
也就五分钟左右吧,又有两辆车呼啸而至,在大堂外的车坪里停下来,然后四五个人一起下车,齐齐地朝王朝酒店的大门走过来,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领头的正是汉江省纪检委书记钟效良。
呃,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效率这么高,牛逼领导们出现得这么快。因为王朝酒店距离省委大院直线也就两千米,而常委们这时候每一个都在,调研视察学习访问出国下乡的全回来了,明天需要他们集中开会,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一个充分体现集体意志的会,大家此刻都在秣马厉兵,枕戈待旦。
后边不知道是谁的手,扯我衣服又扯裤子,抖抖索索的。我回头看了一下,发现魏局和蓝萱的脸色都很苍白,很恐怖,相比之下,李军还好点。
是的,老钟书记,汉江中级以上干部闻之色变的铁面包公亲自出马了,这位领导,没个正处以上的级别,还轮不到你怕他,要进入他的关注视野——努力奋斗吧,排队去吧。
我们正集体向前眺望呢,就听身边扑通一声,小郑公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吓我们一跳,以为晕了过去。后来听他一哭一喊,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一行人走到跟前站定了。“你是长川的沈书记?”有人冷冷地发了一问,声音充分具备纪律干部的特质,象铁一样生硬。
“啊?是我啊?怎么啦?”我说,“钟书记您好。”
可惜话是后边人问的,我的招呼没人搭理,白说了。最前面的纪检委书记正眼都没看我一下,从我面前目不斜视地过去,径直走到郑部长边上,两位领导握握手,然后耳语一番。
“钟伯伯,这个姓沈的打我,打死人啦——”郑冲在地板上开始滚动号哭,手指着我,就跟指着一个恶霸地主向工农红军投诉,要讨回血债似的。这个血债,非常真实直观,因为他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又在流淌不停,明明先前看见没出了,估计是自己偷偷弄的。
这小子,撒起泼来了,我汗了一个。
不过挺有效果,悲惨气氛营造成功。
部长夫人蹲下身去,搂着气息奄奄的儿子,放声大哭,痛不欲生。“钟书记,今天这事您要不管,给我们个公道,我们娘俩就不活啦!”
再汗,台词太老套了吧?
我搔搔脑袋,心里想,原来省城这么高级的地方,正厅级省常委组织部长的夫人公子这么有档次的体面人物,吵架耍赖什么的方式,居然也跟咱普通老百姓们家里差不多。
呃,我又想,这种现象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个草根老百姓的话,现在躺在地上满面流血的那人肯定是我,而且估计滚都滚不起来,因为他们高贵的脚板会踏在我的脑门上,我再恶霸再能打也没用,也得乖乖躺着,这一点毫无疑问。
“拍下来,拍下来。”有人指着地上的郑冲发话。然后闪光灯明明灭灭,闪了若干下,估计是在取证吧。郑公子仰面朝天,面凝痛苦,呈惨遭毒手的尸体状,任鼻血在脸上哗哗地流淌,也不伸手揩试一下,好象真的死得很惨一样。
妈的,真恶心。
忙乱了一阵,纪检委书记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冷冰冰的,非常职业。“沈书记,请问,对于这件事情,你什么好的解释吗?为什么无视法律,行凶打人?”
“啊?没有吧?”我想了一下,指着地上的郑公子。“他算个人吗?”
!!!!!!!!!!!!!!
所有人都很窘。
在郑氏夫妇冲动以前,黑面老包拦下了他们。“冷静,冷静。”他说,“纪律会处理,法律会处理,我会处理的,一定会有公道,你们放心。”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点点头,“钟书记,有您出面主持公道,秉公处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呵呵——”
纪委书记脸很黑,象包大人。他看着我,嘴张得很大,表情痴呆。
“呃,领导,那就有劳您慢慢处理,我们先走啦,您知道的,明天还有会——”
狂怒!
这位老大把腋下夹着的手包奋力往地上一掷,指着我的鼻子。“沈宜修,你太张狂了!”
“冷静,要冷静。”我抬起手,安抚他一个,“您是打算跟我说什么吗?哦,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您说,我听着。”
老大长吸口气,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接过手下递回来的包。“你是愿意跟我们回去录材料呢?还是在这里交待?”
“交待?录材料?”我纳闷,“我犯罪了吗?”
“有没有犯罪,由司法机关裁定,但是从党内纪律来说,今天的情况,我们有理由审查你,你不但当众行凶,而且态度恶劣——”
“切!”我一扬手,“还以为你们是来抓郑公子的,我还在想,这个小流氓,也能让纪委出面,他有这资格吗?”
“???????”纪委老大有点语塞,他回头看了看组织部长。
“请你注意自己的说法。”老郑上前半步,态度不卑不亢。“郑冲是受害者,所有人都看见你打他——”
部长夫人又嚎哭起来。“凶手!打人的凶手!”
“打他?老子还要抓他!”我给他们弄烦了,转个身,朝魏局招招手,“拿枪来。”
老魏一身发颤,动也不动一下,我也不跟他多说,伸出手去从他枪套里掏出家伙来,然后蹲下身子,枪口抵住小王八蛋的下巴。“站起来!”我喝了一声,“否则算你拒捕,打死你!我不说第二遍,一、二——”
我把枪推上了膛。
郑文礼失声大叫,“站起来站起来小冲,快点——”
是的,作为一个对人性相当了解的组织部长,他能听出我话里的痛恨来。
这种痛恨,也可以形容为杀气,他怕我真的干掉他那宝贝儿子。
郑冲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然而脚下打软,扑通一声又跪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别开枪,我不是有意的——”他把两手放在头顶,牙关止不住地打起磕来,整个大厅都听见了。
我拿枪把在他脑袋上墩了一下。“跪好点,手放下去!”
所有人都在发抖,都在暴寒。
“郑冲,你多少岁?回答!”
“二、二十——”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小琬。”我问边上的琬儿。“开头那个珊珊呢?在哪里?”
小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往边上随便一指。
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小姑娘。“过来。”我冲她招招手。
珊珊的表情很害怕,慢吞吞地挪上前来。“你身份证呢?拿出来。”我说。
“啊?”小姑娘抖抖索索地说,“没,没有。”
“我们哪来的身份证啊,都还没领呢,问这个干什么?”琬儿壮起胆子,帮珊珊解释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珊珊?又是谁带你来的?”
“嗯。”琬儿吐了吐舌头,指指小郑,“郑冲是她男朋友——”
“好。”我把枪重新指定郑冲脑门。“听清楚,小子。”我说,“你犯罪了,你应该去坐牢。如果不懂得法律的话,去问问你老爸,去问问你老妈。”我说,“与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应该怎么算。”
在枪口下,小王八蛋汗下如雨,翻起白眼来。
“怎么办啊?各位领导?”我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人。“送他去坐牢吧,罪名强奸,很重的哦。”
部长老婆脸一下就白了。“你你你,你胡说——”
“胡说?”我指指那群孩子,“你的儿子已经成年,可以承担完全刑事责任。现在你让这些小女孩掏身份证,都能掏出来的,就不算你儿子犯罪。”
“申局。”我指着胖子机管局长,“先通知这些女孩子的家长,核实一下年龄,再把她们带回去。”
“你干什么啊?”琬儿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她指着那群惊惶失措的小女生,“这些女孩子都不是我们院子的,都不认识,嗯,珊珊是我同学,也不是大院里的。”
“哦?谢谢。”我拍拍她的小脑袋,然后转脸,“郑部长,你有什么要为儿子解释的?诱奸未成年少女,组织淫乱活动——”
“不可能!不可能!”老郑急了,不再假扮斯文,“你胡说吧,开个房就是淫乱了?”
“那好,郑公子。”我淡淡地说,“你自己讲吧,包一层楼,带这么多哥们,还有女孩子,一块来是准备干什么的?写作业吗?”
“我,我——”郑冲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让他妈给捂住了嘴,部长老婆的样子是真急了。“是的是的,你没说错。”她大声说,“小冲开房就是让他朋友来写作业的——是我们让他开的,我们让他开的。”
!!!!!!!!!!!!!!!!
大堂里一片哗然。
我身上一寒。妈的,比我还不要脸!
不过可以理解,文夫人应该是知识女性,完全清楚我这番话要落到实处,她家小冲,可就大发了——判个五年八年算轻的。要护犊子,这个时候可不敢含糊,是一定得死死顶住的。
大堂里沉默下来,只听到郑冲的牙齿磕个没完,部长老婆死死捂住儿子的嘴巴。“小冲,别怕,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她安慰儿子说,“不就是开房跟朋友聊天写作业吗?你又没做别的,他能证明你干坏事啦?”
“呵呵。”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把枪随手递还给了老魏。“这算不算教唆啊?”我瞟了一眼边上脸色凝重的两位领导,“郑部长,钟书记,给点意见,有人在撒谎吗?”
组织部长回过神来了。“沈宜修。”他说,“你这是在诬蔑知道吧?你什么证据没有,敢说人家强奸?这里还有这么多领导的孩子,你把他们全说成强奸?你等着吧,有很多官司会找上你的。”
钟书记又回过神来。“不象话,不象话。”他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陷人以罪,你这个人,还是领导,实在是太没有素质了——”
“我们家小冲,可以保证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乱来。”郑部长的样子象是在指天发誓。
我摇摇头,真的觉得无可奈何。所谓至贱无敌,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呃,不过还是可以说声理解,毕竟他是在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动机倒也简单。
“你问问他们,啊?”组织部长又指场子里的所有人,“这里这么多人,谁敢说咱小冲干坏事了?谁敢说这些孩子跟小冲在一起,不是在讨论学习?谁会跟你一样心理阴暗,胡说八道,啊?”
我朝大堂里看看,发现包括那些服务生经理们都在摇头,但是没谁敢出来说话。
组织部长得寸进尺,继续逼上来。“不行,一定要追究责任,你是出于什么动机,诬蔑领导们的孩子。林秘书,打电话联系办公厅,就说我建议紧急开个生活会,把这事说一说,让领导们议一议,别不小心让人家给陷害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位部长说得身子一跳一跳地,口沫横飞,觉得真是服了他。
郑冲是个什么宝贝儿子,机关里的这些小太保是些什么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有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其实真是让这家人的态度给逼的,本来没想管这事,哪里准备什么证据来弄他?再说这事,双方不承认,又没有目击,怎么弄证据?公安来了也不成。何况这事,公安也不敢管。
算了,没办法,不要脸碰个没脸皮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我尽力了,认栽吧。
我又想了一想,要这么认栽,呆会可真会有麻烦,那帮领导们正闲得发慌,我这么一撩拨上门,突然又失了还手之力,人家不更得合伙关起门来弄死我?明天常委会都不用开了,进纪委吧。
真倒霉。
跟两个表情狰狞的领导站在一块,对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指手划脚,正感觉有点没主张的时候,突然看到蓝美眉在对面人堆里冲我大打手势,杏眼微睁,秀气的柳叶眉一扬一扬,脸上神情很古怪,应该是在暗示什么。
只见她指指郑冲母子俩,然后手又在纤腰上拍了拍,我搔搔脑袋,往那方向看看,什么都没发现,又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弄清她的意思。
蓝萱的样子急了,脸涨得红红的,她把两手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呃,不是夸张,是淫秽。是的,左手比个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插进拔出,按我的理解,应该是指那种事。
我更晕了。
组织部长已经在安排后续工作了。他招呼老婆一个,“你带小冲回去,这里的事情,我跟钟书记在,请示过省委领导们再说,总而言之,不能轻易这么算了。”
然后小郑公子从地上爬起身来,嘴里还在抽抽噎噎地,跟在母亲身后,就往门前走。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也不能再怎么样,这事已经没法往下弄了。
跟两个表情狰狞的领导站在一块,对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指手划脚,正感觉有点没主张的时候,突然看到蓝美眉在对面人堆里冲我大打手势,杏眼微睁,秀气的柳叶眉一扬一扬,脸上神情很古怪,应该是在暗示什么。
只见她指指郑冲母子俩,然后手又在纤腰上拍了拍,我搔搔脑袋,往那方向看看,什么都没发现,又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没法弄清她的意思。
蓝萱的样子急了,脸涨得红红的,她把两手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呃,不是夸张,是淫秽。是的,左手比个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插进拔出,按我的理解,应该是指那种事。
我更晕了。
组织部长已经在安排后续工作了。他招呼老婆一个,“你带小冲回去,这里的事情,我跟钟书记在,请示过省委领导们再说,总而言之,不能轻易这么算了。”
然后小郑公子从地上爬起身来,嘴里还在抽抽噎噎地,跟在母亲身后,就往门前走。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也不能再怎么样,这事已经没法往下弄,是时候准备迎接风暴的来临了。
第二部 第一卷 71 群殴汉江,常委对干
蓝美眉摇摇头,应该是在对我的领悟能力表示失望,然后她终于出了手,用的是自己律政佳人的敏锐感,检察官之花的决断力。还有,跟我站在一起的激烈勇气、必死决心。
“站住!”她从人群中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郑冲身前,娇叱一声,杏眼圆睁。
郑公子跟他老妈愣了一下,然后同时转脸看看我们这方向。
然后蓝萱二话不说,伸手过去,一把将郑冲腰间的猪腰子包包扯将下来。“沈宜修!”她朝我高喊,手里扬起那个包,“这里!”
郑冲愕然转脸,看到蓝萱手上,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在场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郑公子犹豫一下后,骤然发作,双手同时扣住蓝萱的胳膊,“还给我!”他用力一拖,蓝萱身子给他拉倒了。
蓝美眉跪在地板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把那个包尽力朝我这方向递过来,“拿着!”她冲我喊。
然而包被郑冲拿住了,开始大力往回扯,可是被美眉死死抓住不放,“松开!”这个垃圾抬起脚来,又踢又踩,蓝萱趴在地上,两手牢牢抱着包,死也不放手。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我的意识突然回到脑子里。“干!”
我暴跳起来,象风一样卷过去,疾扑到两人身后,两手齐出,抓住郑公子的少爷头发,发力往后猛扯,小子吃痛,惨呼一声,身子立时后仰,然后我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里。
扑通!郑公子再度倒下,而且头磕在水池边上,倒地姿势极为难看,摔得很重,他捂着脑袋厉声嚎叫,身子满地乱滚。
蓝美眉扶着我的腰,一骨碌爬将起来,然后象对付先前那个婊子一样,把手上的包包拉开,倒了底朝天,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掉下,在大堂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散落一地。
还是那些。
省委组织部长宝贝公子包包里的东东,跟一个外卖小姐的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的话,也有——那就是档次不一样,质量不一样,品牌不一样,估计价格也不会一样。
电动工具,避孕套,针管,丸子,催情药,迷奸粉,等等。
看着这些小玩意在地上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了,大堂里除了郑公子的惨叫,没有别的声音。
我抬起手吹口气,看着手上一撮染成金色的头发飘落到地上。然后弯下腰,捡起一串套套,朝大堂后边踮起脚尖的人群亮亮,然后笑了。“郑部长。”我的语气非常讥讽,“你为贵公子开房,就是让他做这样的作业?”
夫妇俩对视一眼,脸同时白了,“沈,沈书记——”部长的老婆大人窘迫地挣扎一句,可是没说下去,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又拨拉一下那些零零碎碎,居然还看到一本工作证,我打开一看,再笑。“原来小郑同志,居然还是位科级干部,这么年轻就走上了领导岗位,我没想到过,走了眼,呵呵。”
“沈书记,你听我说,这跟郑冲没关系——”组织部长的声音极度紧张,“我们,我们,是我让他买的,我们用的——”
我斜眼看着他的结结巴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部长同志,以心态冷静见长,控制力闻名汉江。本来这点小事情对于他来说何足道哉,绝不至于如此害怕,如此失态,以至于要不顾身份地当众抵赖。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害怕的是我,一个平衡法则的破坏狂、游戏原则的践踏者,我从来就不按他们的规矩打牌,现在,这些东西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他根本没有控制事态的信心。为了保护宝贝儿子,除了抵赖,他没什么好做的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郑部长,你肯定这些是你跟你老婆用的?”我拎着那串套套,在他眼前晃。
“是的。”郑部长略微镇定心神,很肯定地回答。“你侵犯了我的隐私——”
“隐你妈的私!”我俯视小个子部长,点点他的光脑门,“怎么说话跟你儿子一个调调?父子同心,其利断金,是这说法吗?”
“你再敢包庇,在这里耍花枪,老子就把你裤子扒下来!”我把套套飞掷到他脸上,不屑地说,“自己去比比,说谎也不打个草稿,加加大的,你够尺寸吗?不会准备打劫银行,拿这个当头套使吧?是透明的哎老大,给点常识好吧?”
部长哑然。
我回过脸,指着在地上蠕动不休的郑公子,“这个鸟领导,诱奸少女,集体淫乱,私藏毒品,组织吸毒……罪名太多了,把他铐起来!”我冲身后两个便衣喝了一声。
大堂里骚动起来,很多小屁孩发出恐怖的尖叫,我相信对于这些高干子弟们来说,这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看过的最严厉的法律大课,我就是教授。
“住手!住手!”纪检委书记挺身而出,“我警告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动,会有后果的!”
“证据?”我愣了一愣,指指地上的东西,“还不够吗?”
“这些算什么?啊?”老钟的脸色极度难看,黑得跟铁一样。“能算直接证据吗?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人陷害的,嗯?”
我为这位纪律领导的专业口吻倾倒。“那好,把他逮起来,审一审就能证明,很好办嘛,他能说清楚吗?李军,把那小子拖过来——”
“别动!”后面几把枪同时举起,对准我们几个,李军的身子僵在半空中。
“没有证据证明人家犯了罪,你们就想对付他,是逮捕呢还是收审?手续呢?你们是不是在拿法律当儿戏?”钟书记背着手,眯缝着眼,在我跟前踱来踱去,“我怀疑你滥用职权,企图陷害他人,沈书记。”
我看着这位从容不迫的汉江纪律部门最高首长,点点头。“很好,很牛逼,钟书记,告诉我,您是不是正在打算怎么把我们抓起来?”
“他们的事我不管,我来这里,是整顿领导作风的——无法无天,无视纪律,就是你,沈书记。”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感觉很苍凉。
“让他们走,我可以跟你们回去。”我指了指蹲在地上的蓝美眉,“但是希望你一定要正视后果,会有后果的,向你们保证。”
纪委书记很怪异地笑笑。“我佩服你的勇气,沈书记,不过,你缺乏头脑,呵呵。”
我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在心里考虑了一把,这事还能怎么样。
蓝美眉突然发作起来。
她本来蹲在我脚边,一声不吭地,在那堆东西里东翻翻西翻翻,样子很认真,好象没有留意几个省常委之间的交锋情况。后来就看见她手上多了一个卡片机,她好象打开来看了里面的照片,然后就失去了理智。
蓝萱跳起身来,脸憋得通红,冲到靠在水池边的郑冲身前,提腿狂踹。“禽兽!垃圾!”一边踢嘴里还一边狂骂。
可怜的小郑手被铐在头顶,闪都闪不开一个,只能闷闷地挨,嘴里大呼救命。
全场轰动。
“干什么,干什么?”部长老婆忙不迭地冲过去,一把抱住暴怒中的蓝萱,“你是不是疯了?”
我跟两个领导对视一眼,也跟着上去了。
蓝美眉应该是发了疯,她手肘大力一挣,转过身来,一巴掌把部长尊贵的老婆扇到了地上!“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们教育出来的!”然后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我抱住蓝萱,“怎么啦?别激动——”
美眉把手上的卡片机递给我,然后指着人群中的那些小女孩,有点泣不成声的意思。“她们年龄还那么小,她们不懂事……你们男人……都是禽兽!”
我搔搔脑袋,没去理会蓝萱打击一大片的措辞,低头看手上的数码相机,几个领导的脑袋也跟着凑过来。
!!!!!!!!!!!!!!!
有很多照片,还有DV短片,以不可推翻的雄辩论据,让我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实很残忍,很暴力,很禽兽,我能够理解蓝萱的暴起抓狂,从女人角度出发,她的愤怒无可厚非。
一帮垃圾男人,不仅仅是郑公子,主角还有好几个;许多漂亮女孩,年纪一个比一个小,从大量性器官的特写镜头能够轻易看出来。
就象变态AV大集锦,有照片也有短片。一对多的,多对一的,各种造型,花样百出,使用到大量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工具,摸爬滚打,灌水滴蜡,强奸迷奸,什么性虐的名堂都有,中间有几张照片让人呕吐,虐到血肉模糊,风云变色。我自认在这方面还有点见识,但是这时候不得不钦服小太保们的想象力。在他们手里,那些女孩不是花朵,而是鱼肉,是烂泥。
除了性虐之外,还有一些,就是打针K粉的镜头,这份证据,无可置疑,铁证如山。
卡片机的质量很好,尽管刚从水里出来,也丝毫不影响图像的察看,纪委书记的脑袋跟我扎在一堆,他的脸色骤然苍白,包大人风采全无。
还有组织部长,也踮着脚往我手上看,他的嘴张得很大,可以塞进一个拳头,表情异常白痴。
“看完了吗?有问题吗?”我冷冷地发了一问,然后反手一掌,把矮子部长扇得飞出去。“这就是你们的儿子,这就是你们为组织输送的人才。”
然后我把卡片机向错愕震惊的纪委书记晃晃,“你还有什么要维护的吗?钟大人?”我说,“你尽可以再试一试,说我滥用职权——请你再说一遍。”
老钟退了一步,看着我手上的铁证,眼神发直。“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他说,“沈书记,呃,我们搞错了,这些孩子,这个——唉!”
我转过脸去,看着那个禽兽孩子,一言不发。森冷的目光下,郑公子浑身抖索。“爸,妈——”不叫救命改叫爹妈了,可是他的爹妈怔怔地看着我,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你可去坐牢了小郑,真的,不骗你。”我说,“在我手上,没有人可以为你解脱,放心上路吧。”
郑冲神智已经基本丧失,他茫然转脸,又看纪委书记。“钟伯伯——”
我冷笑。“钟伯伯,上啊,救他啊。”
钟伯伯也不敢动。
“现在可以报警了。”我说,“而且我会钉在这里,我想看看到底有谁,能把这头禽兽给我救出去。”
场子里一片安静。
婉儿一脸好奇地钻出来。“什么啊,什么啊,我也看看。”
“哦,婉儿是好孩子,这个你不能看。”我把卡片机关上,“而且要记住你外公的话,看人不能看表面。”
“看看那位冲哥哥。”我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看不见这个人了,为他默哀吧。”
“不不不,救命啊——”郑冲大叫起来,“不止我一个,你不能只对我一个,还有,还有——”他指着默然无语的纪委书记大喊,“钟少也在,钟少也在!钟伯伯,你要救我们——”
啊?我发了一愣,转脸去看,发现老钟脸色惨白,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呃,我不知道那个钟少是谁,但是我想,应该跟老钟有很大关系吧,难怪前头表现得那么不遗余力。
“哦,这个态度很好。”我笑着安抚郑公子一个,“继续说,也许我能原谅你——”
“是的,是的!”郑冲语无伦次,“我还有一个DV,在楼上,里面有钟少的——”
大堂里再次轰动,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小冲!”部长夫人哭喊一声,似乎想上前阻止儿子的坦白,却被部长拽了一下手,把她给拉住了。
嘿嘿,很微妙,有意思。
“是的,是的,前天他还搞了两个,都拍下来了——”
老钟暴起,飞身而上,一脚踏在郑冲嘴巴上。“你说什么?胡说八道!”
郑冲挣扎,呜呜地叫,纪委书记不停地踩,面色狰狞,完全失去一个伯伯应有的慈祥。
“老钟!你住手!”组织部长见状大惊,立马冲上前去,挡在儿子身前,拼了命地顶住老钟的身子,企图架开他对儿子的无情蹂躏。但是小个子打起架来毕竟不得力,马上又被甩开,部长夫人一瞧老公不敌,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团,抱着纪委老大的大腿就往后拖。
场子里这下子热闹起来,喊打喊杀的都有,一片混乱。老大们的手下站着看着,面面相觑,表情犹豫,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真他妈幽默。
这时候突然有人挤开围观人群,猛冲过来,一看身形,好象是开始那个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胖子申大人,表情生猛,恶狠狠地朝我和身直扑,手伸得长长的,手上还抄着家伙。
他妈的,想行刺?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我想都没想,二话不说,转身就是一拳,正中死胖子面门,申局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仰面疾倒,手里的家伙也飞了。
我跳过去,正要上前踩他两脚,被胖子小绵羊一样的无辜眼神制止了。
“沈书记,电话……”他抱着脑袋,指了指边上的地板,“周书记,打给你的。”
啊?
原来他操的家伙,就是一手机?早说嘛。
我搔搔脑袋,把电话捡起来,又拉了申局一把。胖子慢慢地爬起身,看着我一脸谄笑,倒有点无怨无悔的意思。
“对不起啊沈书记,激动了一点,是我的错。”然后他又指电话,“周书记找您,打我手机上来了。”
我瞟他一眼,又想一想,嗯,可以理解,我手机关机,又不在车上,老板要找我,是有点难。
听筒里果然传来老周的声音,责备的意思非常明显。
第二部 第一卷 72 纪委委员
接上电话,就听到老周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遣辞相当严厉。显然他对王朝酒店正在发生的这起乱殴事件了若指掌,如同亲历,也不知道现场是谁在向他作同步报道。我一边听电话,一边上下打量申局,只见胖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面前,看我的眼神相当仰慕,应该不会是他,因为象这种职级的干部,根本没有机会与省委书记直接通上话,也难怪胖子刚才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激动,好象抽了风似的。
老周在电话里谈得很直接,大意是说现在这件事,属于省委机关的内务管理事宜,我擅自越权插手,因此酿成矛盾,责任在我。他让我马上中止错误行为,并向两位常委致歉,平息事件,就是这意思。
我一边听一边笑,觉得很有意思。我在想,两个家庭在子女问题上产生个小冲突什么的,那算屁大点的事,居然也要省委书记亲自出马维持秩序,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不过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三个班子成员同时牵涉进来,还打上了,作为大家长,他不头疼谁头疼?
面前那场精彩绝伦的常委对殴没有持续太久,四周电话铃声大作,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的秘书随从们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前去,拦下各自老大,两位领导好象还继续拌了几句嘴,之后就各自接起电话来。然后他们应该意识到矛盾的根源在哪里,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我这个方向,估计也已经知道我们大家共同的老大介入事态,帮他们镇场子来了。
琬儿的样子很紧张,一个劲地拉我胳膊,冲我挤眉弄眼,应该是在请求我不要把她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外公,我笑咪咪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电话那头很啰嗦,唠唠叨叨地训了我半天,我倒没说太多话,除了嗯嗯哦哦之外,没表示什么,直到省委书记的训斥终于告一段落之后,我才告诉他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就是那个庸人。在您看来,这个平空而至的麻烦是我一手制造出来的,我不惮无聊地破坏平衡,破坏和谐,也正在破坏汉江一团和气的政治生态,您认为我没有政治头脑,而且动机恶劣,手段可耻,我理解您的愤慨。
“但是,老板。”我又说,“我乐意这么干,您管不着。”
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扔还给胖子申局。
大家看着我,集体目瞪口呆,而这时候酒店外面突然响起警笛声,由远而近,风驰电掣一样过来,似乎有很多警察正在准备登场亮相。
不是我们报的警,我们几个的电话都放在车里呢,当然更不会是酒店,估计他们也不愿意倒闭得这么快。
马上大堂入口被许多蓝白相间的警车围满,有七八辆,蓝幽幽的顶灯闪烁不停。然后笛声次第消失,车门开开合合,一大堆穿青色制服和不穿制服的警察们簇拥一位领导进来,大理石冷硬的地面上,硬底皮鞋的踩踏声响起一片,朝我逼近过来。
为首的领导同样身着警服,警衔耀眼生辉,三花一枝,一级警监,再配合他那体形和派头,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我相信应该正是汉江头牌警察——省公安厅长王子武同志,他终于也出现了。
然后脚步声齐刷刷地停下来,整齐划一,就象有人喊了声口令。警察们在我面前站定身形,以领头的厅长同志为代表,大家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严肃冷漠,不苟言笑,视线集体盯在我脸上,目光里审视压迫的成分相当明显,给我的感觉,他们其实是在观察疑犯。
“沈书记吗?”王厅长打量我两眼,没有一句多的客套寒喧,单刀直入,“我们接省委指示,调查这个事情,希望沈书记配合我们的工作。”
“配合?好的。”我笑笑,把手伸出来,“要逮捕我的话,这就请吧。”我说,“不过我很好奇,罪名是什么?”
王厅看看我的手,“请不要误会。”他说,“我们是来——”
“你们来干什么?你们是不是警察?”我劈头盖脸地打断公安厅长的话。“有你这么做工作的吗?”
警察们互相看看,有点发愣。
“你们效率是很高,反应也快,值得表扬。”我说,“但是问题在于你们的智商有问题,视力也不好。”我指指水池边上的郑冲,“不好意思,嫌犯在那边,你们走错方向了。”
王厅的样子很难堪。“这个。”他说,“省委指示我们,你沈书记在这里处理一起治安案件,既不符合制度,也不符合程序,希望你——”
“治安案件?不是刑事案吗?”我扬扬手里的卡片机,“你们肯定省委没搞错?”
老钟走了过来。
“我提醒你,沈书记。”纪委书记说,“即使是刑事案件,你也无权处理,你是一级组织的领导——”
“我是一个公民。”我说,“揭露犯罪,我有权利。”
“那好。”公安厅长说,“现在警方正式介入,你可以把案子移交给我们了,这样大家都好。”
我看着手里的数码相机,点点头。“是的,我明白,你们要的不过是这份证据。”我说,“移交过去,这就是一起普通治安案件,毫无疑问,罚个款教育教育就没事了,对吧?”
没有人回答我。
“既然那么想要,拿去吧。”我把卡片机朝他晃了晃,厅长果然抬起胳膊,伸手欲接,我给他敲了一下。“对不起。”我看着他说,“我怀疑你的公正,也怀疑省委给你的那个指示。”然后我把相机递给表情凝重的蓝美眉。“小蓝。”我说,“把这玩意拿到前台电脑上,备个份到你邮箱里,可别让人把这铁证黑了。”
蓝萱答应一声,转身欲走,被老钟了拦下来。
“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我有权审查你,沈书记。”纪委书记很严肃地告诉我,“你的动机有问题,因为你没有权利保存这个证据。我认为,你是希望借机要挟汉江领导层,或者说,意图报复,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马上他身后几个纪委的干部围上来,有人就要去蓝萱手里拿那个相机。
我把身边一脸惶惑的李军拉过来,从他衣服里扯出家伙,上膛,朝天就是一枪。
呯!!!
“别动!谁动打死他!”
惊悚!
所有人都呆住。
又是咚的一声大响,大堂顶上一枝吊灯掉下来,落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碎成千瓣,无数水晶碎片哐哐啷啷的滚了一地。
安静,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所有枪口同时抬起,指向我的脑袋。
“钟效良!”我的枪指定表情凝固的纪委书记。“你他妈再敢假公济私,干扰老子办案,信不信我毙了你!”
周围没有人说话,但是能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咔咔嚓嚓地响成一片,但我没有理会。
“说你们智商有问题又不承认。”看着警察们的如临大敌,我轻蔑地说,“老子什么人,你们大概都忘了吧?啊?身兼中纪委委员,督察汉江干部作风,相关案件,一应处理,敢说我没这个权力?瞎了你们的狗眼!”
老钟的嘴巴张得很大,王厅长也是。
是的,我知道汉江上层早已把我这个兼职身份忘记得差不多了,在他们看来,这完全属于得罪人的差事,只不过应个景配个饰而已,没有人会真的拿出来使。
但是现在我要告诉这些大人们,他们都想错了,有证据在手上,我不怕得罪谁。
“放下来,放下来。”公安厅长最先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在招呼他那些手下把家伙放下。
老钟看着我,脸更黑了。
“你自己也承认,今天的事情,事关汉江领导层,那么我代表中纪委向你宣布,中央已经介入调查,调查者就是我,沈某人。”我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枪管在老钟的黑脸上敲了敲,“还有一点也要告诉你。”我说,“你今天的表现,说明你不配做这个纪律部门的领导,钟效良,我会向中纪委提出我的意见。”
第二部 第一卷 73 自信人生百年,会当击水千里
我把蓝萱手里的相机接过来,朝众人亮了亮。
“现在。”我说,“我将亲自把这份证据发给中纪委领导,你们可以试一试拦着我。”
警察们在我面前无语地分开,我一手提枪,一手拿着相机,穿过人群,向酒店前台走过去。
然后听到扑通一声,四周人们集体惊呼,似乎有人在后边跌倒在地。转脸一看,是组织部长的老婆大人,应该是脚发软站不稳吧。
部长夫人的样子很狼狈很着急,先前母大虫的逼人气势荡然无存,她推开丈夫扶持的手臂,趴在地上,手朝我伸过来,好象我身上有根救命稻草,是她可以抓住的。
“沈书记,沈书记,对不起。”她的声音很悲哀,话语很流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要不高兴,可以冲我们来,别为难孩子——”母亲看着儿子,眼泪流了出来,“小冲太年轻,不懂事,这样会毁他一辈子的,求求你,你让我们老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放过小冲——”
文夫人的抽泣声在颤抖,她非常清楚自己儿子将要面对的后果,那会非常悲惨,而且绝非谁能够改变,作为一个母亲,她很痛苦,郁闷欲死。应该说,天下所有父母疼爱孩子的心都没有区别,不管是高官还是乞丐,这种想法我非常理解。
纪委书记在一旁站得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我,他的样子也很紧张,我想他也应该有直系亲属参与在这件事情里面,而且会跟郑冲得到一模一样的下场,他也应该正在极度渴望事情能有一点转机。
“为什么要这样哀求呢?”我弯下腰去,看着文夫人尊贵的眼泪,很好奇地问,“想救儿子,你不能试试别的方法吗?比如说,动用老公的权势?操作你们的关系?我想这种营救工作您应该干得很熟练啊,每一回这位好孩子犯了事,你都能出面帮他摆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吗?”
她呆呆看着我没有说话,抽泣个不停。
“您其实很恨我,您恨不得杀了我,我知道。”我又说,“因为不是我的话,这种事情根本没有谁理睬。”我的手指从大堂里所有人身上划过。“这里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清楚你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他犯了罪。但是我相信,如果不是我站在这里,他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因为希望惩罚他的人,都害怕被你们惩罚,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么,你有理由仇恨我。”我说,“因为我会站在这里,盯住你们的宝贝儿子,直到他坐进监狱,有敢包庇者,一应处理。”
部长老婆的目光很绝望。
“是的,郑公子还很年轻,前途远大,本来他可以走上领导岗位,处长,局长甚至厅长,这么一帆风顺地走下去,而这一次的事情将让他从此毁灭,他会付出一生的代价,很残忍,我承认。”我说,“但是你必须弄清楚一点,毁掉他的是谁——是你们的权力,是你们的纵容。”
然后我直起腰来,手指点了点厅里那帮小太保们,他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目光非常恐怖,脚下止不住地往后退。“这些在场的孩子,牵涉到案件里来的,每一个都要坦白,要悔过,情节严重的必须追究。谁犯下错误,谁就要接受惩罚,年轻不是借口,权力也不是你们的盾牌,因为我在这里,会盯住你们,以及你们的父母。”最后我点了点地上的郑冲,告诉他们说,“孩子们,请一定记住这位老大的样子,不要让他成为你们的榜样。还有——”我说,“希望以后你们每一次犯错之前,都应该想到,会有人让你们付出代价的,千万不要存在侥幸之心。”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上大堂前台。“对不起。”我对先前接待郑冲的那个前台小姐说,“纪委办案,需要借用你的电脑,传一份资料。”
女孩的样子有点紧张,她看看我身后,“这个,需要我们经理同意——”
我把枪朝她一晃,告诉她说,“经理同意了。”然后手一撑,从台上跳进接待间。
传资料时,大堂里有点骚动,有人哭泣有人悲叹,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大家都看着我,目光里神情各异。
女孩低下头,整理她的东西,也不理会我,等到资料终于传完,我弯下腰,到大台下面准备拔掉USB连接,我看见她也同时弯下腰来。
“你真厉害。”女孩的脸涨得红红的,话说得很快,“从来没有听说,有谁敢收拾这帮流氓。”
“还有,虽然很想帮你,但是我们不敢。”她说,“对不起。”
“我理解,没关系。”我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再说对付他们,也不是你们的工作,你们也是受害者。”
然后我和她又同时站起身,女孩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眉敛目地收拾手里的东西。我朝她眨眨眼,她脑袋依然低着,脸却红了。
然后准备再次翻越前台时,对上了蓝美眉守在那里的身子。“干什么,在底下呆这么久?”她朝台子下面扫视一周,然后又看那位漂亮的接待小姐,她的目光充满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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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把相机交给警察们时,公安厅长的表情也非常郁闷。
“怎么啦王厅?”我说,“你不会也有亲戚朋友参与进来吧?那就对不起了,你会很麻烦的,啊,哈哈!”
“怎么会呢?”王厅背朝人群,微微摇头,苦笑着说,“我要有这样的孽障儿子,早拖出去打死了!”
“哦?说话声音可以大点吗?”我笑起来,“好象只有我听见哦。”
警察头子叹口气,看看手上的相机。“说实话,这事弄的,搞乱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
“好办啊。”我说,“谁让你来的,把这玩意交给他,让他再指示一个,你们下边就好处理了,对不对?”
王厅打个哈哈,没再说什么。
“不过你要告诉老板。”我说,“这件事情他平衡不了,我已经捅了上去,他准备帮人擦屁股吧。”
“还有。”我又把边上一脸兴奋意犹未尽的琬儿拖过来。“把她送回去,老板会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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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们拉着一帮小太保们走了,然后两位常委带着对我的无限仇恨也走了。最后,我从大堂穿过时,身边终于爆发出猛烈的掌声,酒店那些迎宾接待侍应经理们拼了命地鼓掌跺脚,虽然没有人具体说什么,但是暴风雨一样的掌声充满了大厅。蓝美眉得意洋洋地挽起我的胳膊,穿越所有人的崇拜目光,并且向大家挥手致意,好好地享受了一把英雄的待遇。
嗯,我在想,前面那些领导们应该走得不太远,这样热烈的声浪我想肯定能听见,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想些什么。但是我清楚,对于领导们来说,这个夜晚无比苦涩,我让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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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省委机关大院领导子女集体淫乱吸毒,有组织地轮奸玩弄多名未成年少女一案,虽然考虑到影响没有公开曝光,但是因为牵涉到的层次很高,性质很恶劣,中纪委领导非常重视,专门成立相关工作组,下来组织调查、落实情况,最后确定三个主犯,其父亲分别为省纪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以及省委办公厅一位副秘书长。首犯郑冲后来被判无期,而纪委书记钟效良在此案后,被中纪委领导召至北京,当面申斥,指责其工作无方,律己不严,几乎丢了帽子。
另外据小道消息,案发当天晚上,省委一群领导彻夜不眠,在会议室里吵得人仰马翻,为各自孩子开脱责任,互相争讦不休,使用到口水烟头等武器,最后甚至动上老拳。其中小个子组织部长大人最为倒霉,首当其冲,被几个丝毫不亚于他老婆的悍妇级领导夫人冲进会场,抓了个头破血流。而汉江大家长、班子带头人、省委书记周林生同志无法再保持他的儒雅风度,数次狂拍桌子,但是弹压无果,心脏病却差点再次发作,在我一手制造的这个麻烦面前,他的平衡理论,和谐观点,直接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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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车上有点安静,连蓝萱也不再说话,静静地侧脸看着我,她的神情忧心忡忡。
“呃,小蓝。”我说,“谢谢你出手帮忙,不然今天糗就出大了。”
“但是。”我又摸摸鼻子,“你那手势到底什么意思?怎么那么复杂啊?嗯,这样,这样——”我重复一遍她当时的动作。
美眉扇了我一记,不过很轻,更象在搔痒。
“也是没办法,你太笨了。”她说,“否则我才不出来呢,那么多领导,以后我在汉江,还怎么混啊。”
“我跟着你,变蠢了,很明显。”蓝萱幽幽地说,“现在还在后悔,管你这闲事干什么呢?一点好处都没有——”
“是啊。”前坐的魏局回过头来接了一言,他的表情更郁闷,“沈书记,我怎么觉得你就跟那孙猴子一样啊,走到哪闹到哪,得罪了这么多领导,以后你这工作还怎么做?”
“闹就闹了,没事,呵呵。”我笑着说,“不闹也一样,他们也不能跟咱一道,这么动一动,还能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欺负的。”
“我怎么觉得是你在欺负他们啊?”蓝萱夹了一句,“其实今天的事情,可以处理得很有利益,就跟钟书记说的那样,拿了证据要挟他们啊,儿子的命捏在你手上,谁敢不听话?”
“你真把证据传中纪委啦?”蓝美眉凑过来,仔细审视我。“我知道,你肯定藏了一手,吓唬他们的,对不对?”
“没有,真的汇报上去了。”我说,“这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从世俗政治的角度看,小蓝你说得没错,拿着证据,可以交换到政治筹码,换取支持,让他们妥协,这样才合乎逻辑,才有利益可图,我清楚。”我说。“但是我不要这样,如果这么做的话,我跟那些人毫无区别。”
“我要的是公道,还有真相。”我说,“哪怕没有政治利益,我也会努力去做。”
“人,能够灿烂地活着,为什么要去选择腐臭?”我说,“跟他们斗,我有信心能赢,我不需要尊重肮脏的规则,事实上你们也知道,他们害怕我。”
大家集体沉默。
快回到宾馆时,车载电话突然响起来。
老板来的。
“谢谢你小沈,帮我看住了琬儿。”省委书记的声音很诚恳,“今天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做外公的,可能要抱撼终生——”
“嗯?”我问他,“看到那些证据了?害怕啦?”
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咬牙切齿。“那个坏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没看出来,竟然那么恶劣,简直是无耻之尤,他妈的——”他拍了拍桌子,措辞和腔调都非常地不省委书记。
我知道老人正在后怕。确实能够理解,我想任何一个长辈,都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居然有可能出现在那样恶心的证据里,是的,无法想象,只要想一想,都是一场让人无限崩溃的噩梦。
“他们不是坏小子。是大人,是领导。”我说,“如果没有碰到我这个意外,他们会很快地成长起来,会去祸害更多的人们,不仅仅是女孩——我的看法,您同意吗?”
老周没有接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才说了句,“太恶劣了。”
“嗯。对的。”我说,“那么,您应该会赞同我对坏小子们的处理态度了?”我又问他,”一不姑息,二不纵容,三不手软,您有意见吗?”
省委书记叹口气。“我正要跟你谈这件事,这是两个性质的问题。”他说,“处理起来很困难,我想你能够理解。”
“当然,我理解。”我说,“您是大家长,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都处理不下。”
“您的平衡,没有了。”我说,“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为了儿子,他们会跟您拼命,您没办法再控制,所以又希望讲讲妥协,对吗?”
“小沈。”省委书记的声音有点苍老,有点无能为力之感。“这件事情,一定不能上传。”他说,“你知道,政治上会让我们很被动——”
“这不是政治,是罪恶。”我说,“对不起,我已经传了,您可以挂上这个电话,安心去做那些领导们的工作,让他们把目标都对准我。”
“但是。”我说,“再一次告诉您,今天您是真的很走运。”
“我不知道如果悲剧真要发生到您孙女头上,您还会不会跟那些人讲平衡讲妥协。”我说,“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恕我直言,我会鄙视你,因为你没有气概,为了政治牺牲家人,你不配象男人一样活着。”
“如果您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现在就去惩罚罪恶。”我说,“不说推己及人这句话,只凭您是汉江的大家长,整个汉江的孩子都应该是您的孩子,那些被侮辱跟伤害的人们,应该为他们寻求公道,您有这个义务。”
“为您的女儿,为您的孙女,为汉江,为了荣誉与清白,也为公正。”我说,“去战斗吧,以您最男人的方式。”
说完我把电话挂断了。
车里众人看着我,表情极度晕眩。蓝萱小心翼翼地指指电话,“老周?”
我笑笑不语,拉开车门,下车。
宾馆地处郊外,这里的夜空无限高远,透过薄薄的云层,能清晰地看见星的海洋。
蓝萱跟上来,跟我站在一块,仰脸眺望天空。“你看那片云,象不象只大鹰?”
“嗯,还可以。”我说。“只是不知道,明天还在不在。”
是的,一只来自远古的鹰,逍遥巡游,无惧无畏,羽翼扑朔阳光,翅尖卷起风暴,扶摇直上青云,会当击水三千——
呵呵,说胡话了。
第二部 第一卷 74 斧声烛影
七月十二日,星期四,农历六月初十,雨。
汉江省委在省委第一招待所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全体常委出席,列席者还有省人大、省政协的领导,以及省城的省委委员们。
会议地点的选择,应该说组织者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我在来省城以前就提出来,这是一次悠哉游哉的神仙会,要开上很久,而且会很吵,所以应该在郊外找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大家伙关上门来好好地务务虚,会场设到省委,我担心喧哗声会打扰到上班同志们的正常工作。
于是就定下枫林宾馆,对于他们来说,这点小事无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至少在省城,无论哪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主场,这一点毫无疑问。
还好枫林宾馆的多功能会议厅够大,也经常召开这种档次的会议,现在场子里人头济济,与会的都来了,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进的场。
我左边带个白发苍苍的秘书,右边带个美女记录员,面带微笑,鼻顶墨镜,脚下昂然直入,心里在抱怨天气。他妈的,莫名其妙,怎么突然下起大雨了呢?搞到会场里黑嘛嘛的一片,老子看人都吃力,是不是太显装B了点?
会议室里很安静,好几十位同志集体注目,视线全盯在我脸上,搞到我有点心慌慌,不正常啊这个。
是的,不同寻常。本来从实际情况来讲,这样的会议开始前,气氛一般很轻松,因为与会者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大家往往会说点闲话,互相开个玩笑什么的。但是现在,没有闲话,没有玩笑,只有静默,只有肃穆,大家都直挺挺地坐着看着,好象身在摄录机的镜头下一样,比我还能装。
呃,但是,又一个事实,没有摄录机,没有采访话筒,没有记者,没有新闻单位,一个都没有。
嗯,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常委会,是的,我非常肯定。
经过组织部长的身旁时,我乐了。
郑文礼同志的样子象个小丑,真的。鼻青脸肿,额头粘着条创可贴,脸上指痕历历,可以清晰地数出有几道来。
“郑部长,怎么啦?”我停下脚步,把墨镜拉下来点,看着他好奇地问,“昨晚跟老婆干架了?”
部长不看我,也不理我,眼神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还有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满是血丝,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哭泣所致,总而言之,模样很凄惨。
有人咳嗽一声,然后杯子在桌上墩了墩。“宜修同志,请坐到你的位置上去,会议马上开始。”
回头一看,是上首的老板在发话,省委书记的脸色也是灰蒙蒙的。
再环视四周,嗯,所有同志的表情都很阴沉,都在冷冷地看着我,跟外边湿漉漉的天气一模一样,置身于这间很大的会议室,我的感觉就是森冷潮湿,周围好象还能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憋闷,而且压抑。
我的位置在巨型长条会议桌的末端,迎着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跳走过,最后我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位置后坐下来。一落座,有人把会议提案发到我手上,省委书记就在上头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前奏,直接切入主题,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长川悬而未决的诸多问题。可是没人跟我研究什么,他们只是在沉默地等待,等我上前接受判决,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今天这几个提案,是有关长川组织人事的调整……”会议召集者、省委书记在上面很冷漠地说着开场白。
我手上拿着会议提案,一目十行,匆匆地看过,然后长长地吸一口气,我觉得很郁闷,难以接受。
是的,组织问题,用人的问题,作为一个市委书记能够掌握全局的基本途径,大人们直接给我堵上了,而且事前,没有人跟我商量,一个字都没有。
首先关于两会,长川报上来的参选人名单,有几处修改,我无法接受。
苏静美的市长参选提名被否,增加一个市长候选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原市委副书记陆援朝;朱高志依然是副市长候选人,甚至那个北川县财政局长吴江,直接作为县长被提名,而原县长王玉兵从名单上被拿下来,没有理由。
相比下面组织部长有关长川班子调整的几个任职提案,上面那些动作,幅度还不算太大。
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张东平,也就周老板的前任大秘书,调职长川,出任党群副书记,原长川纪委书记秦民和转任市委政法副书记,原长川纪委常务副书记刘忠林扶正,长川市公安局政委王金顺兼任市政法委书记,两人进入市常委序列。至于我先前报上来的提案,刘子卫被否,升不了书记,也进不了常,真的歇菜了。
我摇摇头,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他们也能泡制出来,真是服了他们。
这不是挑衅,是对我的一次完整架空,也不是打压,是踩扁。如果这些提案生效,我这市委书记可以不用干了,没有任何疑问,他们把整个长川都占据了。
没有哪个市委书记能够容忍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我知道,他们也没打算让我容忍,他们更希望我跳起来发作,可以正好借机收拾我。
是的,我想苏静美说得对,没有改变自己,我在这里,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把自己付出去,我什么也得不到。
省委书记正在上头为即将在长川召开的两会拍板定调,作前瞻性的发言,他的声音很平和,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下面的与会者们貌似认真地听取指示,学习精神,一个个神情专注,把手上的东西翻得有条不紊,没有人留意我在想什么。作为长川的大班长,我能不能接受这份耻辱的提案,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是的,我被大人们抛弃,我被政治抛弃,按照这种情况,我将被完整而合法地闷杀,就是这样,汉江公敌的应有下场。他们的手段非常直接,也非常有效,合乎逻辑,合乎章程,无可争议。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把提案重重地拍到桌子上,嘭的一声大响,打破会议室里的沉寂,省委书记的发言也被打断了。
“嗯,怎么?”周老板的视线从老花镜上头投射过来,“宜修同志有话要说?”
我站起身来,拿起那份提案扬了扬。“这就是你们要让我接受的?”
“没有,你可以不接受。”组织部长回话,他依然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当然有权利表示反对,没有人会阻止你。”
“好的,我反对。”我说,“反对有效吗?有没有改变的余地?”
组织部长冷笑。“可以告诉你,比如长川的选举人名单,之前省委讨论,一致通过,今天早上已经上报中央,媒体的对外宣传,也是这份名单,你说能改变吗?”
“好。”我说,“那么再表决一次,我看一下,有多少人同意。”
于是举手表决,常委票数八对一,算上列席,二十二比一。
只有一个反对者。
反对无效。
“还有这些关于组织人事的调整。”在会议组织的同志唱过票后,我又问,“是不是也会一样?也是这样的比例?只有我反对?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对吗?”
没有人回答。
“那好,我也告诉你们,你们对长川的人事调整,是错误的,这份提案没有意义。”我把那叠文件纸拿到手上,朝大人们亮了亮,然后我把它给撕碎了,慢慢地撕成一片一片,再望空一扬,纸屑飘飘洒洒地落下。“我!不!同!意!”
会场大哗!
组织部长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透过那些纷纷扬扬的纸屑,嘲讽地看着我。“沈书记,你的意思,只有你才无比正确,这里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是错误的。集体决策,组织领导,对于你来说,形同虚设,对吗?”他冷冷地说,“组织用人的原则是什么?不是可以根据你的个人好恶来安排,要对政治负责,对人民负责——”
“Shut up!负你妈的责!”我操起邻座统战部长桌上的杯子,大力掷到郑文礼的脚下,啪地一声大响,小个子部长仓皇地跳起身来。
“你好意思说政治?你好意思说人民?”我拍着桌子,毫不客气地唾弃他,“长川哪一次班子调整,不是你们的集体决策?蓝正德,任小天,哪一个不是出于你们的任命?他们现在,在哪里?!你们对得起哪一种政治,对哪些人民负了责?身为组织部长,不但没有羞愧,还坐在这里跟老子奢谈用人,我要是你,早就自杀谢罪了!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会场里的气氛为之一窒。
一声巨雷响过,室外风雨正酣,凉润的湿风卷进来,把我们头上的纸屑吹得到处飘洒,就象吊丧时满天飞舞的纸钱,组织部长眼神呆滞,脸色苍白,站在飞舞的纸钱下,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你们不需要我坐在这里。”我又指着那些同样沉默的与会者们,“我也不愿意呆在这里,与你们为伍,我感到羞耻。”
“汉江是你们的汉江,我没有意见。”我说,“但是长川,不会是你们的长川,我也可以保证!”
说着话,我把桌上的本子钢笔收起来。“不好意思同志们,我的看法谈完了,现在准备退出会议,你们慢慢研究吧。”
“沈宜修,你什么态度?”对面有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省委副书记,高绍堂。
“就是这个态度,高副书记。”我说,“而且我将马上赶回长川,向中央呈递报告,想知道我会说什么吗?嘿嘿。”我笑了笑。“两个要点,可以提前通知大家。”
“一,此次长川代表制选举,无限期搁置,以前的名单作废!我将请求中央,在长川进行政治试点,以海选的方式,让整个长川六百万人全部参与进来,选择他们的领导,让那些民贼滚蛋!”
“二,我将代表长川人民提出申请,把长川列为单列市,直接对中央负责,以后对不起了,我们的组织人事,经济关系,将跟你们没有瓜葛,尽情欢呼吧,以后不用再为长川操心了,老大们!你们解脱了!哈哈哈!”
巨雷!大惊骇!几乎所有的领导同时跳起身来!应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我的底牌!既然不能共生,那就毫不犹豫地决裂吧!没什么好遗憾的,还有,他们的秩序控制不到我!
我仰天狂笑三声,看着所有人的惊诧骇异,觉得快意难当。
“老大们,再见了,希望下次来长川学习经验,你们能够高兴一点,好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领导群,夹着本子,昂然直出,心里非常地快乐。我想,这次精心组织,针对我而来的常委会议、一场即将展开的围剿,竟然因为猎物的逃之夭夭导致无疾而终,多么美好的事情!多棒的天气!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哈哈!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离开,没人有上来阻止的意思。
门一拉开,就看到外面并肩站着俩警察,面朝会议室,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吓我一跳,以为看到鬼。
“有毛病吧哥们?”我把手伸到警察眼前晃了晃,“守门也不用这个姿势啊,弄错方向了吧?”
“对不起,领导。”那哥们眼睛动也不动,表情森严,“接上级指示,会议没有结束,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哦,真的吗?”我回过头去,“哪位领导的指示啊?”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地下。
我把问题再次重复一遍。
“集体决定。”有人从会议桌旁缓缓地站起身来,脸黑如炭,双目通红,是纪委书记,钟效良,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被双规了,沈书记。”
又一声巨雷,好象就在我们身边炸开,耳中嗡嗡响成一片。
几个纪委干部从后排走上来,站到我的面前,表情跟门口那两个警察一模一样,森冷严肃。“沈书记,请你配合,自觉接受组织审查。”
“为什么?不会吧?”我退了一步,“我犯了罪吗?还是有违纪行为?”
“审查而已,你不用害怕。”纪委书记眼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有没有违纪,需要你自行交待。”
“等等。”我推开一只向我伸过来的手。“你们肯定没弄错吗?作为中候补委员、中纪委委员,既然没有违纪犯罪的证据,你们凭什么双规我?”我说,“没有中央批示,我不受逮捕,也不受审查。”
“是的,我们清楚你的权利。”钟效良点点头,“会向中央请示的。”
有人向我亮出一份材料。“今天早上省委紧急决定,这是会议纪要,除你之外,所有常委都有签名,同意对你的审查决定,沈书记,你可以过目。”
环顾四周,全是充满敌意的眼神,终于知道,果然是个陷阱,布置得相当周全,他们没打算让我全身而退,一次真正的先斩后奏!而且还是打着集体决定的旗号!我想自己落入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将会收获耻辱。而高层,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后盾,不管我有没有交待,相信他们汇报上去的东西,能把我打落真正的地狱!这样的逼宫闷将,我太了解了!
我冷笑,接过面前的材料,看也不看,信手撕了,一把扔了。
“钟效良!你是在践踏党纪!”我指着他,大声抗议,“再问一遍,对我的审查,是你们能决定的吗?谁来承担责任?是你吗?说一遍!”
纪委书记的脸色有点变。
“擅自审查一个中央候补委员,谁承担政治责任?谁?”我的声音很严厉。
安静,没有人说话,我的手指从每一位领导脸上划过。“是谁?”
“我。”上首有人回答,我愕然转脸。
省委书记的的声音苍老无力,但是非常肯定。“作为汉江领导,不能跟省委保持一致,省委集体决定,对你进行审查,我愿意为此决定承担责任。”
轰隆一声巨雷!
霹雳闪电!
天地失色!
5 狂!史上最牛书记!
第二部 第一卷 75 狂!史上最牛书记!
省委书记的脸色非常沉重。“我为你惋惜,沈宜修。”他缓缓地说,“但是集体意志不容否定,对这个表决结果,我也感到遗憾,对不起。”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这一场夏季突至的暴雨,倾天倒地,肆虐疯狂。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凝重,没有人说话,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沉默了一会后,我点点头。“好的,林生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但是对不起,我只听说过国家意志人民意志,对你们这个决定的合法性我表示怀疑。”我环顾四周,指着那些领导们。“除非看到中央批示,否则我会考虑维护自己的权利不受侵害——你们每一个人,都将因为践踏纪律付出代价!”
“为了表示对章程的尊重,再当着你的面表决一次吧。”老板的声音依然平静。“对沈宜修同志的审查决定,赞成的请举手。”说完他举起手来。
八个常委没有丝毫踌躇,手臂应声而起,后排的委员们陆陆陆续续地跟着把手举过头顶。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这个战场上,我一个人,对手就是整个汉江权力场,毫无疑问,下一刻我会被他们钉死。
不,不是战争,是杀戮,彻底的政治谋杀,绝无歧义。
“子武同志,你有反对的意见?说一说。”好象只有一位同志没有举手,省委书记很有兴趣地冲他发问。
坐在后排的公安厅长低下头去,面色尴尬,估计身周集体谴责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没有反对。”他说。“我,保留意见。”
“嗯,也好。”老周叹了口气,“二十一比一,另有一票弃权,这是一个民主的结果,公正有效,符合治治精神,记录下来,让大家签名认可。”然后他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沈书记?”
“不,这不合法,我不承认这个结果。”我掏出手机来,拨打号码,“我要向中央紧急汇报,这是一次非法——”
我的手被粗暴地打了一下,电话落到地上,我弯下腰去,想要拾起来,有人伸腿踢了一脚,电话飞了,然后另一个纪委干部抓住我的衣襟。“放老实点!”
我用力一挣,刷的一声,衣服撕烂了,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身后两个警察扑上来,一边一个,抓住我的胳膊,然后几双手一块用力,把我摁到墙上,动弹不得。
“法制社会,不要这么野蛮,松开他。”钟效良捡起我的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刚才还是座上客,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很意外对吧,沈书记?”他的表情非常讽刺,“从现在开始,你没有使用电话的权利,向中央汇报的工作,对不起,我们来帮你完成。”
“你们这是集体犯罪。”我揉揉被警察弄疼了的胳膊,“剥夺我的话语权,想弄个风波亭出来是吧?”
“风波亭?”钟效良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你是岳飞吗?我看不出来。”
“你没那么牛,这里也没有冤狱,至于话语权嘛,你完全可以大声叫救命。”他笑着说,“不过没用,你的本来面目,很快就会暴露出来。中央领导会看清楚,你充其量不过一个火箭干部、得志小人罢了,我们会让人们知道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不错。”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暴雨。“你们的想法很牛逼,我很佩服。”
这个针对我的全盘计划,终于露出端倪。
在会议上骤然发难,通过集体决策把我名正言顺地拉下来,然后罗织罪名,嗯,甚至连罪名都不需要,只要把舆论扩散出去,给高层制造压力——当然,从事实上看,他们也清楚,高层绝非我的大后方,代表整个汉江愤怒情绪的汇报材料,只要一递到那些需要的高层领导比如任某某同志手里,就足以让我的政治生命从此完结。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法抵抗,连一个自辩的机会也不会有,我将身陷囹圄,没有任何办法澄清自己,就算有人希望为我出头,到他们能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时间已经太晚。
何况也不过就是一个有争议的厅级领导而已,因为政治倒台,那算不了什么,太平常了。
确实,现实就是这样,非常严峻险恶,我可以确信自己的无辜,但是命运不会相信这一点,它只倾向强者。政治也一样,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强者为王,企图挑战权力,就应该承受后果,面对现实,我有多么可笑。
我趴到墙上,失声而笑,我觉得大人们实在是太能看得起我了,说真的,不知道为了这个时候,他们计划过多长的时间,一想到他们苦苦思考的样子,我就想笑。
纪委书记下巴一扬。“带出去!”他喝了一声。
“等一等,等一等。”我趴在墙上,忙不迭地说,“我还有话要说,只有一句——”
“放开他,让他说。”省委书记的声音缥缈高远。
我被放开下来。
“嗯。”面对会议室里领导们同仇敌忾的目光,我无可奈何地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能让你们停止对一个委员权益的侵害?”
没有人回答,大家看我的眼神很鄙视,显然在他们的意识里,我已经垮台无疑,再跟我多说一句话,都将有辱他们的高贵身份。
“呃,抱歉,再多问一句。”我又说,“我有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利?”
纪委书记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当然有。”他说,“你可以申辩,可以告状,也可以上访,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交待材料,反省错误——带出去,带出去!”他应该是对这种无聊的回答感觉到不耐烦,朝外边挥挥手。
“等一等,等一等!”我把警察们的手架住,再次大叫。“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大家表情都很窘。
“嗯,也许我还有投降的选择。”想了一会后,我说,“可以吗?”
还是没人搭理,纪委书记耸耸肩,他的眼神充满滑稽感,就象看一个小丑。“我手上处理过那么多领导,包括你的前任蓝正德,没有谁象你这么无聊,火箭干部啊,真没有素质,一到关键时候就软蛋,放到解放前,你他妈就是一叛徒。”他不屑地说,“去羁押点啰嗦吧,那里会有人听你交待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是吗同志们?”我又说,“你们非得我完蛋不可吗?我没有其他选择了,是吗?”
“拖——出——去——”老钟已经完全失去了跟我磨牙的耐心,他的手用力朝大门一指,“出去!出去!”
“OK,OK,别激动,给点幽默感好吧?”我无奈地笑笑,“既然这样,那我也很遗憾,你们逼我的。”我抬手看看表,“因为下面,大家马上要跟我一块狂欢,呃,敬告一句,心脏不好的同志请蒙上眼睛,派对马上开始!”
我把警察的手一推,走到会议室正中央。“现在向我承认错误,还可以考虑给你们机会。”我手指那帮漠然的领导们,认真地跟他们商量。“有人出来吗?有人吗?告诉你们,你们真的错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我残忍的话语方式让他们不寒而栗。
“一、二——”我看着表,开始数数。
然后嘭的一声,会议室的后门被人一把推开,两个警察按着帽子,狼狈地高喊。“报告!有人冲击会场,是武警!人很多!顶不住!”
“三!”我哈哈大笑。“狂欢吧同志们!你们被包围啦!为你们的罪行忏悔吧!”
所有人同声惊呼,集体离座起身。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太晚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终将被猎物的致命反扑终止,这一点毫无疑问。
省委书记也站起身来,他的样子极为震惊,“什么?你——”他转脸看我,应该是不敢相信既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我的人,对不起了。”我淡淡地说,“警告过你们,不要践踏纪律,会有麻烦的。还有,所有抵抗都将徒劳无益,为了大家的安全和体面,放弃吧。”
所有领导集体望着我,眼球差点爆出眼眶,老周也一样。
公安厅长回过神来,从位子上弹起身,“给我顶住!就近请援!”
“不要。”省委书记双手按着会议桌,身子摇了几摇,“千万不要弄出流血事件。”他的声音非常痛苦,“告诉守卫,不要抵抗,不要开枪,让他们进来吧。”
“这就对了,呵呵。”我笑着赞了一句,“这是冷静的做法,大家都好。”
死一样的寂静。然后会议室外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外面整个楼道都被震得动荡起来,大队人马终于出现。
哐啷一声巨响,会议室前中后三条正门同时大开,一群警察双手过顶,被人推进来,他们的表情恐怖狼狈,不知所云。每个警察脑袋上都顶着不止一把家伙——制式装备,九五冲锋枪,作为专业人士,相信他们清楚,这种玩意,威力非常牛B,绝非他们手中的五四六四或者九二能拼上一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身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跟在后边,气势如虹,猛虎下山一般卷入会场,然后迅速汇聚到我周围,或立或跪,呈标准瞄准射击姿势,黑洞洞的枪管指定每一个在场领导,包括省委书记。
战士们的眼神,还有他们的造型,绝对杀气腾腾,整个大厅,瞬间凝固。
至寒!
现场没有人说话,但是能听到许多发至身体不由自主的声音,打摆子磕巴的都有。
寒的人当然不是我,我很得意,望空弹个响指,相当清脆。“领导们,很意外对吧?”我背着手踱过去,笑嘻嘻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纪委书记,“嗯,我倒是想做岳飞,可惜你这渣样,不是当秦桧的料,风波亭,呵呵呵,逗你玩呢。”
“想要秘密弄掉我?门都没有!”我又指那些骇异惊绝的大人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跟我玩阴谋,老大们,拜托你们看看清楚,你们不行了!老子就是教这个的!”
啊!!!!!!!!!
有几位同志应该是怀疑自己的神智,面对造型森冷的大杀器,捂着耳朵嘶声叫唤起来,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做梦。是的,我理解,太惊奇了,太意外了,我就是无与伦比的人间杀器,这一刻,我让他们疯狂,让他们崩溃,让他们脆弱苍白的想象力受到极限挑战,刺激震撼。
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自卫而已,我不想当岳飞,不想死在风波亭,那很冤。
事实上,在长川出发以前,我就考虑过被这帮老大们拿下的可能。所以,我提议这个会议地点是有深意的——肯定不能在省委会议厅,不是原则的原因,而是火力的问题,在那里是肯定敌不过他们的;而这个宾馆就很好,没什么守备,带上的这一中队武警,一个冲锋就能进入会议室,我让战士们有机会拱卫到自己英明的首长。
哈哈,真英明!我是个天纵奇才!无与伦比!
省委书记的样子倒是有点气概,在枪口下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沈宜修。”他的口吻很悲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自卫啊,制止你们对我的不法侵害啊。”我笑着反问他,“有问题吗?老板?”
老周缓缓地摇头,“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做,太过分了。”他说,“这个责任,你能承担吗?”
“当然。”我满不在乎地把手一伸,“拿来!我的声明!”
刘子卫戴着个防毒面具,跟贼似地从人群后溜过来,然后把一张材料纸递到我手上。我拿起来朝大家亮了亮。“这是一份事前的声明——对此次事件,我,沈宜修,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法律的,政治的,都由我来担,没有疑问吧?”
“现在,马上电告中央。”我大声宣布,“让中央领导来裁决吧!”
那边有点骚动,我转眼过去,看见军分区汤司令员手上拿着电话,然后两个武警战士好象要制止他。
“不要乱动战士们,那是你们的首长。”我告诉他们说,“让他打电话,通知部队,没有问题。”
“我只是希望保护一个委员的权利,保护党纪不受践踏,你们不会要挑起一场战争吧?那么这个后果,恕我不能承担,啊——哈哈。”一边说,我一边开始拨打上官仪的电话。
“老汤,不要。”省委书记朝司令员摆摆手,“这个后果,没有人能够承担。”他说,“先看看吧,他不敢怎么样。”
“沈宜修。”他转脸过来,正色警告我,“事情的严重性你一定要正视,还有,希望你不要再乱来——”
“是的是的,您是正确的,没人会乱来。”我说,“我们都要考虑到影响,不能闹出个轰动海内外的大事件,大家一块滚蛋下台,对吧?”
司令员萧索地叹一口气,把电话扔了。
“谢谢您的配合,首长。”我满意地称赞他们,“还有,也谢谢您的冷静,周老板。”
“我们一块正视这个冷酷的现实吧。”我说。
电话通了,上官仪好象正在主持一个什么会,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然而听我将情况简单汇报一遍后,上官仪的嗓门立刻高出不止两个八度。跟现场领导完全同样的反应——震惊、恐怖,难以置信。
“什么?!你——”
“不好意思啊领导。”我说,“事先提醒过你的,会有状况发生,有人会打我黑枪,可你不信——”
“你别动,停止一切行动。”上官仪想都没想,马上指示。“一定要冷静,千万要冷静,什么都不能做,我马上专机飞过来。”
“好的,我等你。”
“等一等。”她停顿一下,“把电话拿给林生同志,我要确认他的安全。”
第二部 第一卷 76 疯狂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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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的声音恢复了平和。“这里没有危险,上官委员,谢谢你的关心。”他说,“但是事情性质,我想你也清楚——等你来处理?嗯,这个,好吧,没有不同意见。”
把电话还给我之后,老板盯着我看了我很久。
“沈宜修,让他们把枪放下。”他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威胁你——相当严重,你不能再错下去。”
“哦?是吗?谢谢您的提醒。”我耸耸肩,“但我不那么认为。”
“政变?兵变?”老周冷冷地说,“你想得到哪一个评价?”
“NONONO,您搞错了。”我把玩手上的电话,无所谓地说,“您这词汇,我以前也用到过,但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没有想过改变什么事情的结果,也不想伤害谁,只是保护自己的权利而已。”我说,“反正中央领导已经赶过来了,只要他们认为,你们对我作出的审查决定是正确的,是合法的,我保证束手就擒,承担所有后果,绝无怨言。”
“我的声明在这里,您可以再看一遍。”一个战士从我手中接过材料纸,上前递给省委书记。
他把那张纸挡开了。“没有意义,你说服不了任何人。”老板直视我的眼睛,“如果先前你自愿接受审查,可能还存在机会,那么现在,没有了,我只告诉你这一点。”
“嘿嘿,是吗?嗯,你说的机会,我正在创造,为了让自己能够清白地活下去。”我淡淡地笑,“走着瞧吧,也就是等一等嘛,谁对谁错,咱们说了都不算,需要一个公平的裁决,不是吗?”
“好的,一起等待结果吧。”他点点头,“如你所愿,上官委员会同纪委同志,正向汉江赶来,希望你的行为,能得到一个正面评价。”
“谢谢您的祝愿。”我说,“我非常期待。”
“好啦!”我站起身来,拍拍手掌,向座上领导们宣布。“现在大家可以随便活动,没有人限制你们的自由,想干什么都成,打电话泡马子,出去逛个市场什么的,随意随意,千万别拘谨,呵呵——”
“你在开玩笑吗沈书记?”敬爱的省长庞大人霍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哎,老大,这个话题别谈了行吗?谁说的都不算。”我摆摆手,“都说在等中央领导,大家还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你也说服不了我。”
“好吧,你就坚持错误吧。”老庞瞪我两眼,无可奈何地转身,然后告诫在座领导们,“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出去,这件事情自有组织出面处理,擅自扩散消息的,以泄密论处。”然后他探头跟老大商量一个,“是吧?周书记?”
老周点点头,应该是对搭档的说法表示认可。
“哎,这就对了,这才是稳重成熟的领导表现,讲和谐嘛。”我赞扬他们,“千万别让大家都知道了,原来汉江领导层,存在这么恐怖的对抗,太吓人,受不了,跟说书似的。”
“谁都不要动,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庞省长又招呼大家,“我也想看一看,上级领导看到这种情况,还能怎么来维护这个人。”
“真有理智。”我笑起来,“您说的情况——我也想知道。”
然后我扯出把椅子坐下,腿架到会议桌上,摆出个舒服点的姿势,开始玩起手机游戏来。
“嗯——”接连打爆几个飞机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美女。”我转脸问我的书记员,“刚才会议全过程,你都有如实记录吗?”
“当,当然有。”美女结巴中,不过手上没停,依然在刷刷刷地划着她那记录本。
“那就行了,你很乖。”我表扬她,“继续,一字不漏,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
然后继续打飞机。
“打爆你!打爆你!日!又挂!”我咬牙切齿地骂。所有同志都坐着看着,就象庙里木雕泥塑的一尊尊菩萨,大眼瞪着小眼,小眼瞪着我。
刘子卫也在直直地瞪着我,他戴防毒面具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就跟八戒似的,不过也好,相信会场里没人能够认出他来。
这家伙已经没了退路,他把自己所有东西都绑到我身上,也是把一颗胆子豁了出去,跟我一块冒这奇险。我告诉他这次会议上咱们不能给人弄倒,弄倒就什么都没了,说不定还得坐牢。他深以为然,于是毅然受命,领军出马,作了我的伏兵后援。
不过他这人我清楚,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就算有我那声明捏在手里,这家伙还是怕得不行,看他现在那眼神就知道,那叫一个寒,手上操着家伙,可是颤抖得比人家赤手空拳的还要厉害N多倍。刘子卫肯定是觉得咱们正合伙干大逆不道的勾当,如果不是事前再三向他保证,中央领导已经表态,支持我维护权利的行动,估计这丫就算横下一条心,也等不到冲进会议室,就能把自己晕在外头。
可是怕也没办法,他也得拼命啊,咱们现在,就是一根绳子上的俩蚂蚱,所谓一损俱损,倒了我,他也跑不了,所以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道理老刘倒是能够想得通,也不用多做什么思想工作,估计在接到先头我那紧急呼叫以前,他就一直在不停祈祷不要出状况,呵呵。
但是,事物客观存在的规律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滴,这是一个恒定的哲学命题,也是一个真理。我了解大人们的想法,在众志成城的敌视仇恨下,作为一个人人喊打的败类,我没有一点点幸免于难的可能性,祈祷也没用。如果不投降,就只能反抗,要不就完蛋,事情性质,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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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通过几次关之后,上官仪终于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后边还跟着一群表情肃穆的同志,有军装也有便服。我抬手看看表,不到十一点,一千多公里的直线距离,两个半小时,够牛逼的,军用专机,真他妈快。
“上官委员,真辛苦啊。”我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赶紧冲上前去,举手欲握。“什么牌子的飞机?这速度,赶上火箭了——”
上官仪把我的手一拨,脸色冰冷,对我视若无睹,径直从身边掠过,后边一群人紧紧跟上。她走到老周的位置前。“您没事吧?林生同志?”
老周点点头,“谢谢,没出什么大事。”
“庞省长呢?”
“呃,呵呵,没什么。”
“没有同志受伤吧?”她又抬头扫视会场。
“哪能呢?”我走前去,“我又没有打算——”
“住嘴!”政治局之花的声音很硬很冷,“你这是什么行为?沈宜修?你让我们怎么理解?你的理智呢?”
“哦,在这里呢,没丢。”我指指脑袋,“你应该清楚我正常啊,没有任何问题,否则你们还敢进来?”
“让你手下把枪举起来,对准我们。”她不理会我的辩解,“政变嘛,就得认真点。”
“拜托,老大。”我苦笑,“我这叫政变吗?你别跟他们一样,冤枉我好吧?”
“冤枉?”她冷笑一声,“不要再强辞夺理,我对你很失望,你太极端了。”她指着那些武警们,“没办法解释的,这么多的枪,你想干什么?政治局的领导们会怎么看?”
我有点晕。“真的连你也认为我在搞政变?不会吧?”
“不仅仅是我。”上官仪叹一口气,点了点会场。“相信在场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你的行为不可原谅。不管有什么原因,用子弹来威胁——”
“好了!不用说了!”我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了,我也很失望。”
然后我把边上一位战士拉过来,从他腋下拔出手枪,咔嚓一声推上膛,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上官仪。
她冷冷地跟我对视,目不转睛。
“很好。”我把枪口抬起,顶住自己的脑袋。“那么,上官委员,永别了好吗?”
我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很坚决,场子里有人尖叫出声。
上官仪的眼神骤然凝固。“你——”她的手抬起来,似乎要阻止我。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向她从容微笑,“再见,女神。”
在所有人的同声惊呼里,我的手指扣动枪机,毫不犹豫。
第二部 第一卷 77 代表人民忽悠你
“叮!”金属的撞击声,在耳畔响起,清脆动听。
所有人又同时安静下来,眼神怪异。
“嗯?”打个寒噤之后,我把枪倒过来,眯着眼睛瞄瞄枪口,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哑了?”我迷惑地搔搔脑袋,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又拉过一位战士,再扯出一把家伙。
“该死,自杀都死不了。”手上有点痉挛,我努力克制一把,再次上膛,然后又把枪口对准额角。“上官委员。”我很凄凉地问,“你不打算跟咱道个别吗?”
上官仪把两手围到胸前,淡淡地看着我,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就象在看表演。
“拜拜了您——还笑,没人性。”说着话,再次扣动枪机。
依然是一次清脆的哑火。
“呵呵。”我看了看那把九二式,“原来没子弹啊?早说嘛,吓人一大跳。”
场子里的人们再次目瞪口呆。
“来来来,兄弟们。”我朝战士们招手,然后拍拍胸脯,“把你们手上的家伙,全朝这轰,大家别客气。”
“行了行了,你什么意思?”上官仪开腔,干涉了一把闹剧。
“也没什么。”我把手上的枪望空抛了抛,“就是希望直观一点地告诉大家,咱们这些战士们,带来的那叫烧火棍,跟子弹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大家以为,这样和平的演习方式跟政变有联系吗?呵呵,我很好奇,谁来给咱分析分析?”
刘子卫远远地站在对面,在胸前伸出个大拇哥来,动作很隐蔽,应该是在夸奖我刚才的表现。
我长长地嘘口气,拍拍胸口,再次擦拭额头上不停淌下的汗滴。妈的,纪律真重要,幸好刘子卫这家伙听话,对事前部署执行得够到位,否则刚刚这两下要是挂了,可就真他妈千古奇冤啊!
嗯,是的,没有子弹,都是空枪。这些战士们,身上没有任何足以造成伤害后果的武器,连把匕首都没带,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能够接受命令的原因,因为我告诉大家,这是一场反恐演习,如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开枪的时候,心里够没底的,真有凄凉感,感觉自己象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嗯,这个,人生不正是一场无尽的赌局吗?好象还是句名言,忘记谁说的了。
演习至此可以休矣,效果完全达到,表演异常成功。
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很大,凝视着我,状若白痴,会场里起码凝固了十分钟之久,然后就是一片喧哗嘈杂,有人痛恨有人羞愤,有人捶桌长叹,也有人哈哈大笑。是的,一场超级大忽悠——我,忽悠了会场里见多识广的所有人。
而忽悠这玩意,在场这些人每天都在认真地干,忽悠上级,忽悠人民,那么也算个哲学话题吧,玩人者人恒玩之,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我今天也代表人民忽悠你们一把,呵呵。
再说一句,其实,这个,人生,不也就是一场无尽的忽悠吗?名言,名言,至理名言。
上官仪跟身边的军装同志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朝我点点头,“你很无耻。”她的声音非常低,蚊子似的,只有我能听见。
“谢谢领导表扬。”我挺了挺胸膛,大声说,“我会继续努力。”
她不再理会我,径直走上会议桌主席位置。“嗯,这个事情。”她轻轻咳嗽一声,好象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知道她想笑还是想哭。“大家有什么看法,有谁认为是一次恶劣事件的,可以提出来。”
有人在桌子上大力拍了一记,样子如梦初醒。“他妈的!流氓!”纪委书记指着我的鼻子,愤然大骂,他的样子气急败坏,已经失去理智。“咄咄怪事!咄咄怪事!这种流氓行径,不能放过——”
我扬起手上的枪,恶狠狠地做个要砸过去的动作,这位老大面色一寒,下意识地抬手护住面门,骂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可见他对我是多么地没有把握。
“你!钟效良!呃,我得教导你。”我走过去,把语气放缓和,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说,“骂人是不对滴,还告诉你一点,不管骂人打架,还是耍奸斗法,你都不是对手,连个渣都算不上,何必跳出来自取其辱呢?对不对老大?尾巴夹夹紧吧,先把你自己的家事管好,再来这儿献丑行不?要搞报复,你也学聪明点——”
“阴谋!阴谋!”旁边的组织部长也从噩梦中惊醒,拍案而起,“就算不是政变,你也是在胁迫我们——”
“住嘴,住嘴!”我拍桌子的声音比他更大,“什么叫胁迫?没有任何指示,你们非法审查一个中候补委员,就是正确的?谁先玩的阴谋?啊?!”
“这里有本次会议的全部记录,还有对我的审查决定,是不是合法,以及事情过程中,我有没有胁迫谁,请中央领导裁决!”我把手上两份材料一推,沿着长长的会议桌,滑到上官仪面前。
又有领导站起来,冲着我戟指大骂,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然后有人再次加入战团,攻击,反攻击,座上领导们互相大喷口水,会场嗡嗡蝇蝇,吵成了一锅粥。
嘭的一声巨响,上官仪终于发了脾气,一大叠材料纸重重地拍到会议桌上,眉尖紧蹙,俏脸生寒。“不象话!你们汉江,真够乱的!”
老周也拍了桌子。
会场里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我还朝组织部长偷偷伸了伸中指,算是骂完最后一句,他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也无可奈何,不敢再行发作。
“两个事情。”等到大家都彻底沉默了,上官仪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一是你们这个审查决定,怎么来的,有没有报请上级,合不合法;二是此次带枪冲击会场的错误行为,属于什么性质,应该如何惩处。”她淡淡地说,“都是你们汉江出的事,大家认真地议一议吧,能议出结果来,我再呈报政治局。”
“不过,根据这些情况,我倒可以作个判断。”她又说,“汉江局面不够稳定,领导层思想认识不统一,根子上存在问题,必须得到纠正,我也会向上级汇报的。”
座上领导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老周苦笑。“上官委员。”他说,“首先应该分析一下,矛盾的根源是什么吧?还有这两件事,性质是一样的吗?”
“在我看来,性质差不多,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目无上级的表现。”上官仪毫无犹豫地说,“客观存在的这些证据都可以说明问题。”她点点桌上那些材料,然后把我的那份声明也拿起来向大家亮了亮。“至于事情如何处理,我没有权力表态。”她说,“但是我会把这些材料全部呈上去,让上级领导审阅,让他们评判。”
她看着大家冷笑。“至少汉江的政治现状存在激烈的矛盾和对抗,领导层难辞其咎,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会场下面嗡嗡嗡嗡地议论起来,有人霍地站起身,还是纪委的钟老大,脸黑得不行。
“上官委员。”他大声说,“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希望维护谁?按您的意思,我们领导层都有问题是吗?前提呢?是什么?”他指着我,怒不可遏地说,“就是这位空降下来的沈书记,制造了所有矛盾,表现得如此疯狂,他的性质,跟在座领导一样吗?”
上官仪看着他,没有说话。
下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钟效良!”我也跳起来,“你的意思,我就是汉江的最大矛盾,我下台就什么都稳定了,对吗?”
“当然!”组织部长跟上来,顶了我一句,“所有人都这么看,你就是——”
“闭嘴!”我一拍桌子,“郑文礼,你没有资格说话!”
“还有你!”我又一转身,指着站起身来正要帮腔的政法委书记,“也给我老实坐下!”
会场又一次大哗,几乎所有领导同时站起身,千夫所指,都点上我了。
我二话不说,几步冲上会议桌前排,打开投影仪,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数码相机,接上。“什么都不要再说,看一看矛盾的根源吧,我为什么能够得到你们的憎恨!”
很快安静下来。后边的投影图像一张张闪过,黄金时代的淫靡,花花公子的罪恶,金碧辉煌后面,血肉模糊一片。
“这就是你们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你们的教育方式,这就是你们的权力体现。”我指着大人们,“对不起,我破坏了大家的盛宴,就只能就成为你们的矛盾,我一定要垮台,才能如你们心愿,不是吗?”
“是的,我是这个圈子里的矛盾,我承认自己不够和谐。”我说,“但是问题在于,你们干的这些事情,如果被最大多数的人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究竟谁在制造矛盾?谁在破坏和谐?是我吗?”
“在此之前,这些资料已经上报中纪委,同时我请求法纪保护。”我从身上又掏出一张纸,向众人亮一亮。“如果遭遇不法侵害,我有自卫的权利,这是昨晚纪委领导签字的传真件。我说过,你们对我的审查是不合法的,我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以上政治局,也可以向社会公开,没有问题,不管是讨论还是曝光,任何一种方式我都欢迎。——而你们,敢吗?”
“谁来回答我的问题?谁?”我的手指从每一个领导面前划过,“钟效良!郑文礼!还有你,邱书记!站起来,回答我!”
没有人站起来。我点名的几个领导跌坐在椅子里,颓然失色,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我有多痛恨,我有多坚决。
“很好。现在我可以表示对你的明确支持,沈宜修同志,无条件的。”上官仪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座上领导们,“我来之前,中纪委正在开会研究你上报的材料,我也感到震惊和愤怒。”
“这里所有资料,都将递上常委会,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是正确的。”她说,“汉江领导层,有集体整顿的必要,林生同志,对我的说法,你有意见吗?”
省委书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上官委员,单独谈一谈,可以吗?”然后他点点我,“还有你,沈书记。”
“好的,就这样。”上官仪点点头,然后转脸吩咐后面的军装领导,“在场的战士们,你检查一遍,如果确实没有攻击性武器,记录一下,让他们就地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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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我们重新坐下,只有三个人。
我看着上官仪,她的样子很轻松,嘴角噙着一丝淡雅的微笑,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样子。
又沉默了好一会,省委书记开了口。
“上官仪。”他说,“还有没有余地?比如说,处理那几个小鬼,不要牵涉到他们的家长?”
“整个汉江上层,都会乱。”他的表情很沉重,“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
上官仪依然微笑,她的姿态很高,象天上的流云。
“我承认,把小沈放下来,你们确实做得很高明。”老周说,“弄乱了汉江,让我不得不下,是吗?”
“这样的说法,符合您的组织身份吗?林生书记?”上官仪淡淡地说,“很不客观哦。”
老周又苦笑了一个。“好吧。”他说,“怎么处理,你表态,我悉听尊便。但是有一点,想必你应该清楚,这些事情肯定不宜公开,不能在社会上乱传,导致影响局面的稳定。”
“是的。”上官仪点点头,“你的顾忌是有道理的,这也是我们的考虑。”
“低调处理吧,我想你也没有意见。”她说,“收回对沈书记的审查决定,你们的做法肯定不对,但是这个集体责任就不予追究了。”
“沈宜修必须反省自己。”她看着我,很严厉地说,“我们绝不赞成你的行为,本来应该严肃对待,不过没有造成恶性后果,还有因为考虑到影响面,不便处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是的是的,有数有数,嘿嘿。”我笑。“不过我事先真的有跟你说过。”
“我认为,矛盾的根子还有一个,就是这次人事调整。”上官仪拍拍手上那份会议提案,看着老周,“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事前不跟长川的同志商量,你们让人家怎么做工作?”
“是啊是啊。”我说,“先斩后奏啊,你看这个选举人名单,我都不知道,就给我公布出去了——”
“不是说这一点。”上官仪打断我的话,“参选名单已经公布,就这样了。再说你的提名,我看问题也很大,比如苏静美,作为市长提名肯定不合适,以前我跟你打过这样的招呼。”
“那么这个人呢?你了解吗?”我点点朱高志的名字,“什么坏事都干,怎么可能让他上?”
“坏人?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用法律惩处他?”
“哦。”我搔搔脑袋,“这不没证据吗,有证据的话,我还说这么多?”
“自以为是!”她冷冷地批评我,“凭主观意气,凭个人判断,你就不能成熟点吗?”
我摇头,无可奈何地笑。
“不过对长川的班子调整,我看不太合适。”上官仪又说,“人家连个建议权都没有,他有情绪也是难免的。我看这样吧,方案改一改,也是一种平衡嘛,不要弄得太过激烈,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点点刘子卫的名字,“沈书记的提名,你们就别否了,其他调整,也暂时放一放吧——”
“但是长川的党群副书记,至今空缺,不利于工作开展吧?”老周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我不接受那个秘书!”我大声抗议,“塞进来不合适,咱们都难受——”
“好了好了!”上官仪冲我摆手,打断我的话。“提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吧,我来提——曾繁荣,这位同志,我们有过观察,应该可以胜任。”
“就这么办。”她站起身来,不容置辩地说了句。“谁都不要再闹,对长川,对汉江,都不好——”
“哎哎哎,没完呢——”我扯了一下她的裙子,“省委不支持咱,我的工作做不下啊,我就还得闹!”
于是我们看老周,他也看着我们,对视几分钟后,他嘲讽地笑笑。“看样子领导们是铁了心要让你插在长川啊。”他说,“你不是提海选吗?不是说单列直管吗?还要我们支持什么?”
上官仪低头看看我,脸上有点疑惑的表情。“你还真说出口啦?告诉你不可能,至少在现阶段,条件还不成熟——”
“呃。”我摸了摸鼻子,“忽悠,忽悠,逗大家闷子玩的呢,老板您还当了真啊?呵呵。”我说,“不过您要把我往绝路上赶,那就没办法,还真准备闹腾一个了,您信不信?”
“算了算了,收起你那流氓把戏,我是真怕了你,汉江这些领导都怕你,行了吧?”老周无可奈何地摆手,“既然能够平心静气地谈问题,那我也可以代表省委表态,支持长川工作——”
“真的吗?您没忽悠我?”我有点怀疑,觉得他这一弯转得有点大。
“不忽悠,你应该相信。”省委书记点点茶几,“你这么能闹腾,闹到中央都要下来维护你,上官委员的意思很明显,你是对的,我们都错了,再要闹下去,汉江领导就得垮台好几个,为了平衡,为了稳定,不支持你行吗?”
“我并不反感你,小沈你也知道。”他说,“对你的处理,我是站在汉江集体利益的大层面上作出的,这是一个大班长的责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整个班子分崩离析,政治需要稳定。”
“你的行为我理解,老板。”我点点头,“只不过你们还是低估了对手。”
“直说吧,你很好地打了上层的牌,让上官委员们能够有不错的理由介入汉江,就是这样。”省委书记淡淡地说,“那么现在,如果不想乱的话,长川的工作,领导们只能支持,我想这个理由,大家也无话可说。”
“好自为之吧,小沈,去做你的工作。”省委书记也站起身来,“不过提醒你一点,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最大优势在哪里,你为什么能赢这一次。以后一定要小心,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你是很多人的心病。”
“是吗?很荣幸,呵呵。”我跟着起身,“不过您的表态,还有您的提醒,我都很感激,谢谢。”
“嗯,这样很好,稳定压倒一切。”上官仪显然对和谐的谈话气氛相当满意,她把手上的会议提案递给省委书记。“继续你们的会议吧,还有,告诉大家,我也列个席。”
第二部 第一卷 78 恐怖分子
大雨终于停歇,天放晴了。
会议继续。
宏伟的大会议厅里,我的位置在长桌的末尾,跟上官仪遥遥对峙,她坐在最远的另一端,左边是省委书记,右边是庞省长,他们共同主持会议。桌上插着的国旗后面,三位正部级领导的神态相当肃穆,相当庄严。
我没她那档次,我旁边一群神思不属的家伙,个个表情郁闷,就跟死了爹妈一样,无精打采的。我夹在他们中间,手里的笔支着下巴,我看着上官仪发呆。
我觉得——她跟苏静美真的很象,尤其是在主席台上。
一样的神圣,一样的认真。不管是低头翻阅文件的样子,还是凝眉深思的表情,好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美玉观音,超然不群。
不同的是,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苏静美的这种时候了。是的,她已经厌倦了这个一切为政治服务的游戏,全身心地退出了,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这种模样。
说实话,我很惋惜,真的。
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非常平静,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省委书记亲自提议,口径就是上官仪先前说的那些意思。
在场的领导都清楚,这其实是一个相互妥协的结果,为的就是规避来自高层的压力。汉江领导层跟我之间的紧张关系必须得到平衡,既然没有弄倒我,又不想局面崩溃,大家只能选择跟上级保持一致。
所以无人抵抗。哪怕再有怨气的同志也无心恋战,提案全票通过,连弃权的都没有,因为大家非常清楚,任何一个企图打破平衡的行为,都将为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他需要承担来自多方的压力。
嗯,这么说吧,并不每个人都能象我一样不择手段,铤而走险。对于他们来说,在压力面前,选择更好的规避姿势才是第一考虑。
周围的同志看起来都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然也包括我,事实上,这个早晨,我身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干过。
我非常清楚自己刚才的行为代表什么,只要操作中稍有差池,就是身败名裂,百死莫赎,这一点毫无疑问,谁来也救不了我。比方说,如果当时省委书记的态度稍稍激烈一点,抵抗得略微坚决一点,只要枪声一响,那就什么玩了完。
我是在赌这些惯于定势思维的领导们不敢以身犯险,跟我对赌一把,事实证明,我赌中了!至于为什么要冒险,理由只有一条,如果一定会倒,我不乎身上多一宗罪名。
而现在,我干过什么,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世界,赢家通吃。
作为高层一个曾经的政治教员,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今天的行为只有成功与否,没有对错可言。我跟他们争夺的,其实就是话语权的归属——由谁来为事情作评判。
话语权,是的,很牛逼的概念,掌握这玩意的,可以轻松评判历史,随意臧否人物。至于咱这点小事,那是真的算不了什么。
而现在这场会议,话语权显然握在上官仪手里,谁都能看出来——因为她手里掌握了足够在汉江大声发言的资源。
就这样,在上官仪的主导下,省委为长川进行了一次平衡性的班子结构调整。
根据我以前的提名,刘子卫升任长川市政法委书记,进入常委;而曾繁荣同志,这位几方都能接受的前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现在基本赋闲的厅级巡视员,成为长川新一任党群副书记,非常意外地开始了他政治上的第二春——他的二度崛起,简直是个奇迹,在汉江大多数政治场上的人们看来,是个神秘的传说,只能猜测,不可复制。甚至他自己也说,当时接到组织通知时,脑袋里稀里糊涂的,恍若一梦,呵呵。
至于曾同志为什么能进入高层视野,我想跟我也有很大关系吧,起码可以证明,对于长川的情况,对于我,上官仪一直是在保持关注的。
我敬佩她,同时也很感激她,说真的,不是上官仪的话,我想自己现在已成冢中枯骨无疑——没有谁会为我说话,再能闹腾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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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的会议,通过了几个人事提案,这种高效率也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因为整个会议过程,其实就是省委书记念提案,提议表决,然后大家举手,通过,就是这样,重复几遍后,尘埃落定。
而整个过程中,上官仪并没有发言,除了偶尔侧脸,和身旁两位汉江大领导轻声交谈几句外,其余时间,基本就是在低头翻阅文件,这让我很有兴趣地猜测了一把,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手上那些资料加起来也就是薄薄的几页——两个小时,按照我们以前一起工作时的效率,这样鄙陋的文字内容,我们可以做出好几份来了。
中午一点,午餐时间,省委书记宣布休会。然后三位大领导互相致个意,一块站起身来,又礼让两句后,上官仪带头离席,出了会议室,一群军便装紧紧地跟了上去。
我也跟着身周的人群站起,然后看着会议室后排的卞秘书和美女记录员朝我慢慢走过来。
两个人走得很慢,因为他们的身子不停在发抖,非常剧烈。
“怎么打起摆子啦?”我把眼镜往下拉了拉,非常好奇地问,“要不要请病假?”
“我想我需要一辆救护车。”卞秘的回答也很幽默,他打着磕巴说,“我要看精神科。”
“都抖一上午了。”他说。
我哈哈大笑,然后带着两个人踱出会议室,步态悠闲,就跟我们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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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人群出了会议厅的楼道,走进外面的园林区,雨后的阳光,还有青翠欲滴的绿叶和草坪,耀眼明亮,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首长好。”身前几位身着旗袍的礼宾小姐走过来。“会餐安排在宾馆的大餐厅,我们带您去,好吗?”
我愣了一愣——因为美女们的言笑晏晏是冲着我身后卞秘书去的。
老卞也呆住,他搔了搔脑袋,样子非常尴尬。“呃,这个。”他茫然四顾,“那就有劳了。”
“好的,请跟我们来。”美女们依然很有礼貌。
“靠!你丫行啊。”我给老卞敲了一记,笑着指指他那白花苍苍的脑袋。“告诉过你多少遍了,能不能染个头发,再减减体重?别老在我后头冒充首长行不?”
记录员MM格格娇笑起来,直不起腰。
现在轮到彬彬有礼的小姐们尴尬了,美女们涨红了脸,集体吐了吐舌头,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没事,小姑娘们别拘束,我这个首长,很和蔼的,平易近人,啊,试过的都说好,哈哈。”我很和蔼地拍拍离我最近那位小姐的香肩,笑咪咪地说。“嗯,问你们点情况好吧?——上午这里有部队进来,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平易近人的和蔼表情让美女们轻松下来,她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说那是在搞反恐演习,可吓人了,宾馆老总们还专门把大家集中起来,向她们宣布这个事情,还有省里领导到场,表扬大家表现都很好,很镇定,没有慌乱,演习目的成功达到了
再一次哈哈大笑,太和谐了!不得不感叹,这玩意真他妈伟大!当然,这就是我敢冒天下大不韪的原因,我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因为前提很明显:稳定压倒一切,所以我干的事,那就是一演习,谁都不敢否认,还得帮我圆场,哈哈!
小姑娘们显然对我这位首长很有点兴趣,但是她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狂笑,于是很诧异地问我,怎么我从会场里出来,居然会不知道情况,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事前没有得到通知,也被蒙在鼓里,也吓了一大跳,等等等等。
“我知道我知道。”我边笑边摆手,“忽悠、忽悠,在逗你们玩呢。”
是的,人生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大忽悠。真他妈搞笑。
“说实话,您的样子,嘻嘻——”有位美女指着我,捂嘴轻笑,“真不象位首长。”
“哦?真的吗?”我摘下墨镜来,低头看看小姑娘手指的部位,衣服皱皱巴巴的就不说了,领子下还撕破一条长长的口子,快到袒胸露乳那程度了,嗯,确实不够体面。
“好的好的,谢谢美女提醒,还有,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把眼镜挂到衣襟上,冲那位姑娘勾勾手指,然后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刚才的演习,我扮演的角色,其实就是恐怖分子,没看出来吧?呵呵。”
说完我直起腰,回头吩咐卞秘书,“你们俩先去吃饭,我回房换个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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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间门,我就吓了一跳,这次是真的吓一大跳。
房里有人。
上官仪在客厅沙发正中间正襟危坐,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娴雅,象一尊古典的仕女雕像。她直视着我开门进来,脸上表情一动不动,眉尖也没挑一下,也不说话。她的样子很平静,很耐心,好象在这里,她已经守候了很久。
“呃——”我摸摸鼻子。“这个房间是你的吗仪姐?对不起,我走错了。”说完我的脚往后退,就想开门溜之大吉,因为感觉她的目光有点危险。
“站住。”上官仪的声音很冷,“过来,我在等你。”
我无可奈何地笑,只能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好奇地问她,“如果我要去餐厅了呢?那你不是白等了?”
她抬手,也指指我的衣服。
我耸耸肩,感觉真是服了这些女人,怎么心都能这么细的?男人的衣着,在她们眼里,就那么敏感?
“好吧好吧。”我说,“换了还不行吗?”说完我走到衣橱边,打开翻上几翻,然后感觉身子一紧,被人后边抱住了。
“沈宜修——”上官仪好象在后边抽泣,真稀罕,没见过。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在玩命啊。”她紧紧地抱我,指尖划过我的胸膛,留下几道红色的印痕。“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
“你在我面前拿着枪——我真以为——”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声音非常崩溃,也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静静地站着,不敢回过头去,真的,我怕她,也怕自己。
“别在下面了好吗?你一个人,跟他们斗,我怕——”她喃喃地说,“回到我身边来,好吗?别让我担心——”
“不。”我说。
“你转过来,你转过来。”她用力扭动我的身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沉默了一会,想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低头看着她。
上官仪完美的秋水眼眸里,热烈的泪水晶莹剔透。
她的样子,象一个不知所措的初恋女孩,她迷了途。
“抱着我。”她低低地说,“在我身旁,不要离开。”
搂着她纤巧的腰肢,我也很迷惘,她的眼神让我混乱。
第二部 第一卷 79 爱情战争,还是欲望游戏?
上官仪的表情也很迷惘,她环着我的腰,紧紧抱着我,轻轻抽泣,微微呢喃,美丽的脸庞贴着我的胸膛,她把泪水印在我的身上。
嗯,世界太复杂,情感太伤神,身陷迷离乱局,迷惘的人有很多,不止我们两个。
比如现在,还有一位女孩也在迷惘,也在惆怅,而且,就在我们身旁。
蓝萱。
这可真是太意外了!世界真古怪!
不知道蓝美眉在我们身后呆了多久,因为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她,冷冷冰冰,清清俏俏,手上提着几袋东西,在客厅通往起居室的门口,笔笔挺挺地站着。俏丽的脸蛋上满溢悲凉伤感,她也是泪眼迷离,也在眩然欲泣。
我晕了不止一分钟,才记得提醒忘乎所以的上官仪,我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肩膀。而这个时候,突然,他妈的,事实上,我的裤子竟然自己掉下来了!
我发誓,我没动它!
真他妈窘!
太暴力了!
我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拼命把裤子往身上拉,上官仪用非常诧异的眼神看看我,然后转过脸,然后就象天下所有女人的正常反应一样,尖叫了一声,难以置信。“你是谁?”
象见到鬼一样。
“我是谁?”蓝美眉身子微微摇晃,好象很无力,她靠到门上,“我也不知道。”
“警卫呢?警卫呢?”上官仪完全失态,很难想象。她手指蓝萱,眼睛望着我,似乎要我提供一个好的答案。
我摊摊手,“外边没人守卫。你的人呢?我也没看见。”
正部级首长的表情非常窘迫,脸涨得通红,应该在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在两个女人难以言说的复杂目光里,慢吞吞地爬起身来。我就不明白了,上官仪丢下随从,孤身涉险,一个人跑我房里来想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北京那院子,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警卫守备,是很危险的。
“你出去!”上官仪还在对蓝萱发脾气,看样子,她是真恼火了。
蓝美眉仰脸望着天花板,神情冷漠失落,泪水历历,在眼眶里打着转,清晰可见。“我不出去。”她的声音很绝望。“您是中央首长,可以让人来抓我。”
没想到蓝萱居然知道上官仪的身份,我愣了一下,想起以前中央调查组亲临长川,作为组长的上官仪,应该在她父亲蓝正德的案子调查中露过面,让她给记住的。
“沈宜修!”上官仪转脸,望着我的目光非常痛恨,先前那些浓情蜜意,那些温柔缱绻统统消逝不见。“她是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你说清楚!”
听她口气,她应该不认识蓝萱,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这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让我心烦,而且我也非常恼火,感觉要给这些女人们弄到抓狂。“老天啊,为什么总要玩弄我?我是无辜的!我跟她没关系!”我摊开手来,哀求她们,“放过我吧,我不想玩这样的游戏!会死人的!”
“那好。”上官仪略微镇定一下后,点点蓝萱,“你来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蓝美眉把手上的东西全扔到地毯上,“沈宜修,我们是没关系。”她颤抖着声音说,“一上午的时间,我就在外面转,想给你挑几件衣服。”她说,“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终于号啕大哭。
上官仪冷冷地看着我。
我觉得好惨。
我觉得自己更需要忏悔——为什么,每次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将门反锁的习惯?我想从明天开始,应该把这个动作重复练习一百遍,一千遍!
但是除此之外,我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如此悲惨?
我想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算了吧。”我冲她们摆摆手,“你们有时间吗?”我问她们,“有时间的话,陪我一块去逛个商场好吗?——我的一个私人请求。”我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去买个戒指,你们帮我挑挑。”
“我要向人求婚。”我说。
蓝美眉立刻不哭了,上官仪的表情也有点变,她们都看着我。
“苏静美。”我说,“回去我就去请求她,让她嫁给我,可以吗?”
上官仪看了我很久,眼神非常复杂。
“好吗?”我又问她一句。“你不愿意祝福我们吗?仪姐?”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很萧索,很寂寥,就象秋风拂过,叶儿轻落。“可以,这是你们的权利。”她说。
蓝萱默默地哭泣,她捂住了嘴,眼泪一滴一滴,坠落地毯,悄无声息。
“只要苏静美不再担任职务,你们可以在一起,没有问题。”上官仪说,“我祝福你们。”她已经安静下来,咬着下唇思考了好一会,然后果断转身。
“我马上回北京,戒指你自己挑吧,我不陪你去了。”她说,“下午这里的会,你也别再参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关键的地方已经过了,不过还是让其他同志去吧——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说,“谢谢。”
“嗯。”她点点头,“婚礼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如果能抽出时间,我会尽量赶来。”
“好的,谢谢。”
“你要好好对她。”走到门口,上官仪回过头来,再次凝望我的眼睛,“苏静美,吃过很多苦,你不能辜负她。”
“放心吧仪姐,我知道。”我说,“我会对她好,会让她幸福。”
上官仪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蓝萱,又看看我,拉开门,出去了。
我长出一口气,挪到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泪流满面的蓝美眉,我觉得很辛苦,很累。
“小蓝,别哭了。”我递上一盒纸巾,“擦擦吧。”
她放开了捂嘴的手,恐怖地爆发起来。“不!”她扑上来,抱住我的身子,在我耳边嘶声大叫。“不!不!不!我不答应!”
她的劲很大,我让她给扑倒了。
这可真他妈混乱。
“别激动,别激动。”躺在美眉身下,我连连告饶,“矜持,矜持。”
“沈宜修!你听清楚!”她的眼泪掉下,落到我的嘴里了,“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她哭得非常猛烈,就象山洪爆发。
我感觉非常恐惧,因为很明白地记得,门是没有锁的。还有,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外面走廊里绝对能够听见,我不清楚上官仪是否真的离开了。
“拜托你小点声好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哀求她,“我没有强奸你,这么叫,会让人误会的——”说着话,我提心吊胆地看着门,深怕老天又他妈给我弄进一个谁谁谁,那可就是真的窘到家了。
不过还好,还算走运,没有人进来,大概这个时候都去餐厅了吧。
美眉骑在我身上,一手叉着我的手,另一手按定我的胸口,持续痛哭,不依不饶,眼泪鼻涕弄得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我的头很大,我也知道这个样子不好,可是半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只能慢慢哄她——面对女人的眼泪,我不知道除了说说好话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们迅速停止哭泣。
但是看起来,时间是愈合伤痛的良药,这句话倒不会错,因为起码这样的恸哭是非常需要体力的。十几分钟后,美眉的体力值下降,哭泣的级别终于转弱,由号啕降为缀泣,胸口起伏频率也舒缓了,看样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我慢慢地坐起来,把她的身子恭恭敬敬地捧到沙发另一头,然后跳起身来,“坐好了啊小蓝。”我招呼她说,“我给你搓条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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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地上,看着蓝萱赌着气地把毛巾在脸上擂来擂去,我有点担心,因为她的样子很疯狂,我怀疑她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来上新一轮的暴哭。
“呃,这是你买的衣服?”我指着地上的东西问,“品味怎么样?我能看看吗?”
蓝萱把毛巾放下来,冷冷地看着我,剧烈的哭泣让她那双活泼的杏眼骤然红肿,眼神有点发滞,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平时的冷傲造型大相径庭。
“嗯,我还有资格穿这些吗?”我又问她,“现在不会让我掏钱了吧?”
蓝萱一把跳起来。“你买不起!”
然后她的手往地上一扫,卷起那堆东西,几步冲到窗户前,好象就要一把全给扔下去。
“哎——”我说,“干嘛要那么激动?你扔了我也没损失,对吧?不够理智哦。”
她恨恨地看着我。
“是啊小蓝。”我说,“既然打算送人东西,你也拿出点诚意来好吧?别弄得跟施舍打赏似的,不高兴就扔,谁受得了啊?”
“你需要吗?”她拎起那些袋子问我,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估计马上就会玩飞镖。
“需要啊。”我指着身上的破衣服,笑了一个。“你看,今天你没在,咱又挨打了。”
蓝美眉这时候才发现我的状况。“什么?”她好象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立马忘记扔东西了,诧异地问,“你不是在开会吗?那种场合,你也跟人打架?”
三言两语之后,蓝萱的嘴合不拢了。“操你,这么大的事,就瞒我一个。”她怒不可遏地骂,“你发疯了吗?不要命啊这是!”
然后她走过来,仔细地看着我。“你可真敢干啊。”她的神情很恐怖,“要是没弄好,你就什么都完了,懂不懂?”
我手一摊。“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怕什么?”
“哦,我明白了。”蓝美眉想了一下,好象终于恍然大悟。“我说那上官怎么能来呢,敢情你们姘上了,她得来救你啊,还在这里——”
我大怒。“呸!他妈的说话给我小心点!我抽你!”
“来啊!来啊!”美眉立马挺身而上。“你敢吗?”
“哎哟,我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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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道回府。
大局基本上就这样了。既然老周表了态,估计往后长川跟汉江的工作衔接问题不会太大。但是上官仪没说出来的那意思我清楚,就是她没在这儿,状况有没有变数,我这保障系数到底有多高,还真不太好说,那就撤吧。
本来还有几天的会开,琐琐碎碎要议的东西不少,于是长川的党政领导各自留下一位,林常务跟朱秘书长代表我列席会议,跟会务组打过招呼后,我带着大队人马,拔营回寨。
把回程的安排向省委书记请示时,老周非常爽快地批准下来,并且直接告诉我说,以后长川跟汉江的矛盾,会集中体现在我一个人身上,也就是说,将有很多人盯着我,找我的岔子,逼我下课。他让我好自为之,如果到时候要出什么状况的话,他必将代表大多数,毫不手软地干掉我。
我说明白明白,没有问题,欢迎监察,这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
第二部 第一卷 80 公仆与公费的故事
林林总总的事情安排下来,已经过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一得空,我去逛了趟商场,在一个品牌珠宝廊里,看中一款戒指,式样很漂亮:玫瑰花枝环绕,托着一粒钻石,灯光下璀璨耀眼,夺目生辉,名字也超赞,就叫夏日玫瑰。我很喜欢,而且我想苏静美肯定也一样。
跟我来的几个人看法差不多,卞秘书一类的老男人就算了,意见可以忽略,我想他们的眼光比我也高不到哪去。主要是两位女同胞赞不绝口,而且话说得夸张有趣,说女人看到这样浪漫的求婚戒指一定会感动,会哭得一塌糊涂,不把自己嫁出去都没可能。于是我下决心买了它。
促使我下决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价格那个数字非常吉祥:九千九百九十九,天长地久,我喜欢。
不过后来付款的时候火大,这店里一什么经理接待的我,贼眉鼠目的,太他妈让人讨厌了。
发火的过程简单,原因却很复杂。
我们一行六人,男人有四个:刘子卫,魏局,卞秘书和我,另外两位女同志:市委办公厅综合处的宋慧乔——有着与一位韩国影星完全相同名字的MM,也就是昨天开会时我带在后边的记录员,速写超快的;还有一位年纪也不大,是这个,呃,刘子卫的二奶,真的,名字我都知道,跟我一个姓,叫沈艳。
这个沈艳,正是前晚上我们赶跑的那位,当时以为是小姐,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小姐——至少曾经是。
总而言之,莫名其妙,很乱。
昨天常委会后,人事调整终于有了定议,刘子卫得知消息,就跑我房里哭上了,一老爷们,弄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悲悲戚戚的,搞得我很恼火。
老刘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缺钱缺后台,当官这条道上原本没指望,能混个温饱就知足,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居然能上副厅,还能进市常委,他说他做梦都没想到过。
我说你丫什么意思,以前就跟你说过这情节,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忽悠啊?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刘子卫倒也不隐讳。他说以前真当在逗他玩,说自己在这条道上走了二十年,什么人都见过:那些领导们,一有得罪人的工作尽往人家身上推,要利用你做事情,什么愿都能许,平时也是称兄道弟亲热得不行,可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得看钱,要提级升职,没钱什么都是假的,还能找出一套一套的理由推搪你,然后下回再面不改色地接着忽悠。可是没办法,知道是这个情况也得上,还得陪笑脸,否则下回,连在他面前装孙子的机会都没了。
他说自己以为已经把这个圈子看透,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遇上我这么一位领导,说话能算数,还真不要钱,他非得哭一哭不可。
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说刘哥,拍马屁还能弄出潜台词来,不简单啊,让你干这政法委书记,就是押着你跟我合伙去得罪人,有意见直说吧,兄弟之间,不用这么话里有话,搞什么两面三刀。
刘子卫赶紧说他不是这意思,他是真感动,是特地来交心的。我说咱们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虽说没一块扛枪嫖娼,同窗是有的,还有也算共过患难,互相也了解,交心就不必了,你要有心,就记得把尾巴夹夹紧,办什么事屁股擦干净点,别让人盯上了打黑枪就行。
他说那是那是,现在全汉江都在盯着你,你身边的人肯定也得谨慎,一不小心让人抓了把柄,那就成攻击你的炮弹了,他拍着胸脯说一定争气,不能让自己成为人家的突破口。
然后我就笑着问他那小姐的事情,刘子卫忸怩了半天后才说那是他马子,不是什么小姐,昨晚上也是给你们逼得没办法,又解释不了,只能做做样子打发她回去,人家后来哭得不行,还要寻死觅活,弄得都烦死了。
这说法让我有点纳闷起来,我说好啊刘哥,你还真包起情儿来啦?二奶还是三奶?你家大奶呢?她没意见?还有你的收入怎么能负担?这情况可比找小姐严重啊,你丫该不是跑我这来投案自首的吧?
我的语气让老刘吓得不轻,他赶紧摆手,老实交待情况。他说那个沈艳是他以前在碧海当副书记时候结下的,确实是位小姐,当时她有位外地姐妹给个烂仔摁着欺负,先奸后打,打过又奸,还把人那点积蓄给逼着掏摸出来拿走了,报案也没个说法,因为烂仔是有来头的,姐夫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局子里给她们的说法就是男女恋爱不成,产生点经济纠纷很常见,不属于刑事案件,让她们去法院起诉,打民事官司。她们一帮姐妹觉得不公道,于是凑了钱四处托人找关系,结果求到刘子卫门下。
老刘说沈艳人很不错,挺讲义气,也认死理,后来因为这事被烂仔找人打过几次,跟她一块的姐妹都不敢闹了,她就不答应,缠上刘子卫非得讨个说法不可,天天堵他的门,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熟悉起来的。
我说这是一出杨三姐告状的故事啊,合着这小姐还是位义烈女子?
老刘说那可不是吗?比老爷们有骨气。所以他也留意上了,当时帮了她一把,把那小子找来赔钱赔礼,小姐们也就心满意足,不闹了,再后来不知怎么滴他就跟那沈艳好上了。
我听得牙疼,什么跟什么啊。不过想想那些小姐们也是够可怜,不懂法,又没社会地位,没人帮没人管,跟人家斗能得到这结果应该算不错的了。
“有必要成立一个小姐联合工会啊,也能给她们维维权。”我发了一感慨,然后想起不对头,“老刘你这行为算什么?叫不叫趁火打劫?”
“那哪能呢,当时她也觉得我这人不错,两人就在一块了,后来我落魄,她也一句话没说,到现在有了四五年的时间,真是有感情了。”刘子卫很坦然地说,“再说我跟你嫂子,长期分居,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问题,早就离了婚。”
然后他还告诉我说他后来不在碧海干,怕沈艳给人报复,就让她离开那里,到省城找个事情做,他每个星期都上省里,两个人聚一聚,几年来一直这样,沈艳住那片儿的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两地分居的夫妻呢。
这下搞得我就有点窘,按说吧他这属于二奶行为无疑,可是要指出他们错在哪儿,可还真不太好说。再说了,老刘当年在碧海混得不错,一家伙给调到他们那高远市挂起来,有职没权,还是因为我而受到的牵连,那么沈艳孤身一人跑来省城做事,导致两人分开,也跟我有关系了。
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那就是我们误会了,沈艳现在没事吧?
刘子卫说哭得很厉害,哄都哄不住。
我说那也是,可以理解,让人伤心了嘛,那就这样吧,我出面请她吃个饭,给她赔个不是行不?
刘子卫美得屁股冒烟,嘴里说不用了不用了当不起,脸上却一脑门的口是心非。
于是早上出去逛街,我就让老刘把沈艳给接过来,先一块吃个早餐,不过道歉的话没讲了,因为卞秘书他们在。刘子卫跟大家介绍沈艳说这是他老婆,当然,是二婚他也没瞒——瞒也瞒不住,两人站一块,一看就知道。
我跟小宋就说老刘有福气啊,瞧小嫂子多漂亮,鲜花让老牛啃啦。魏局又拉老刘,说吃东西得他请客,什么好事他都占,又升官成了正书记,进常委了,离高干没多远了,今天他得一条龙服务,好好伺侯伺侯咱们,不然不算完。
这些话可把姑娘高兴得,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什么悲伤都不见了。估计她也是从来没在刘子卫同事面前露过脸,对自己的身份全无把握,平时自卑得不行,这一回,快乐都释放出来,直接就把自己代入到准高干夫人的角色里啦。
不过看得出来,沈艳对魏局有种本能的害怕,跟她的出身应当有关系。还有,听老刘说我真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个特年轻有为的市委书记,她还是难以接受,看我的眼光有点半信半疑,真有意思。
呃,顺便提一句,我看沈艳,那是真有江湖味,说话什么都能听出来,不知道老魏他们怎么想。再有一点,这姑娘性格确实挺直爽,认死理不转弯,刘子卫说她的那个杨三姐的事儿应该没多大水分,也能看出来。
嗯,其实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故事,只是在于我们有没有发现。
吃过早餐,就去省城最大的商城逛了一圈,不过我们几个人的样子,确实莫名其妙。刘子卫跟沈艳搂搂抱抱的,样子很亲热,可是老夫少妻,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边上还站个魏局,穿身制服,警衔还不低,人家哪知道怎么回事啊,估计一猜,就把我们猜成了腐败集团,呵呵。
于是在我选定戒指,准备付款的时候,闹了误会。
主要是因为沈艳触景生情,不停抱怨刘子卫没给她送戒指,老刘只好面带尴尬地在柜台前看来看去,装模作样地选上了,魏局小宋几个也赶上去凑热闹,起着哄地挤兑他,搞得接待我的那经理以为还有一单大买卖要成交,对我很显殷勤,关怀备至。
“您这发票怎么开?”刷卡前,经理问我,“价格填多少合适?因为多出部分,税款还是得您付,百分之四。”
“啊?”我说,“不是四个九吗?”
“喔。不能多填,我明白。”于是经理刷了卡,让我签字,然后他开始填写发票。
“那么。”他一边写字一边问我,“是填办公用品呢?还是修理费?”
“啊?”我说,“我还刚买,修什么?”
经理抬起头来,纳闷地问我,“您作公费列支,肯定得这么开,写戒指,能报吗?”
我有点恼火。“你这么能来事,帮我把钱出了好不好?”
经理肯定是觉得我这人太年轻,不会办事,他用笔杆指了指那头的刘子卫,征询地发了一问,“发票开了可就不好改——要不要请示一下你们领导?”
我大怒,一掌拍在收银台上。“请示你妈!老子自己掏钱,不是公费!”
柜台边上几个人连忙过来了,大家看着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发火。
心情大恶劣,我指着那经理就训,“叫你老板来!送个戒指给老婆,你他妈啰嗦一地,什么办公用品修理费,存心要恶心人是吧?!”
魏局他们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七嘴八舌地都教训起那经理来。
我也知道误会怎么出的,跟刘子卫这家伙有关。他现在的形象,带着公安搂小蜜,前有秘书开道,后有随从跟班,典型一公仆德行,还特有派头,人家以为是他在消费哪。而公仆用公款消费,天经地义,购买这种大宗物品,开发票时不考虑到报销问题,那是真怕领导会生气的。
(呃,说起公款报销,年前看报道,陕西出了个极品,交通部门的,上至情人十几万一件的裘皮大衣,下至老婆女儿用的舒爽卫生巾,大到家具装修,小到早餐八毛钱一个鸡蛋,都能填进发票里,让国家给他买单,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此道中的不二高手——高就高在够胆色,什么都敢报,当然,折也就折在这上面,毕竟离谱太远了点,过犹不及啊。)
经理这才知道原来咱这公仆跟班还真不是在用公款消费,大为惊奇,赶紧叠声道歉。
可是我很恼火啊,别的地方误会都算了,他这霉头触的,直接到我底线——本来心里就忐忑着哪。
“妈的,坏我好事是吧?”我忿忿地骂,“要是老子求不到婚,老婆不肯嫁给我,我要打上光棍,赔得起吗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经理非常惶恐,“我看您不讲价不要折扣,还以为您就是公款呢,是我没弄清楚,对不起啊!”
“这样吧。”他陪着笑脸说,“我们这款夏日玫瑰刚上市,本来没优惠的,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可以特别给您个九五折,划过帐了也没问题,我们返回现金,我来算算看,九千四百……”
我一脚把凳子踢飞。
“不买啦!退钱!!你他妈给我滚!!!”
真他妈愤怒!
正在大发雷霆的时候,卞秘过来了。“蓝总电话,您接吗?”
“不接!关机!”
然后魏局电话又响,应该还是蓝萱,因为他看我一眼,一声不吭地也关了机。
然后是刘子卫的。
我烦死了,一把操过电话,“你干什么啊?说过我要结婚了!你烦不烦?”
又听到她的抽泣声,我把电话挂了。
我是真烦,昨天确实哄过她很久,才让她停止哭泣,可是现在,对不起,我没心情。
我脾气上来了,坚持不要这个戒指,去别的店子买,让他们退钱。那些经理们看着生意做不成,也就把好脸色收起来,大家在店里吵上了,商场里的保安也闻声赶过来。
我们都操外地口音,吵架肯定吃亏,一帮孙子连损带笑,讥讽我们都是乡里来的土八路,不知是个什么档次的领导,报发票的能力都没有,居然也来逛珠宝店,还问我们懂不懂钻石叫做戴梦得,弄到我们一肚子火。
刘子卫就骂他们狗眼看人低,指着我威胁一帮保安说知道这位领导谁不?信不信马上把你们抓起来,让你这商场关张?可惜他那口塑料普通话只能赢得更猛烈的耻笑。
我挥挥手说别扯这些淡,他们退钱就算了,不退的话,打电话给消协,投诉他们。
孙子们笑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靠魏局拍桌子镇住了他们,毕竟省城商家这个素质还有,二级警监的衔是能认得出的。
于是架吵完了,钱也退了,但是珠宝店说发票已经开过,不能改,无论如何税款都得我们来付,我也懒得再理他们,把四百块甩到柜台上,推开围观的那些保安,走人。
出店子时,看见蓝萱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们,眼神发直。
第二部 第一卷 81 玫瑰女神
蓝萱迎面堵上我,我往左她往左,我向右她向右,身子挡在门口,横竖不让我出去。
我的心情非常不好。
“让开,别挡道,没空跟你玩。”我给她拨拉一下,就想冲过去,她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站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纠缠,我觉得很没意思。
“刚才那个戒指,送给我,可以吗?”蓝萱指指柜台。
“你有病!”我把她的手往下扯,“松开!”
“不!”她抓得更紧。
堵在珠宝城门口,我们拉拉扯扯,刘子卫几个人面面相觑,店子里一帮孙子议论纷纷,路过的游客冲这边指指点点,我都快给她搞成神经病了。
“放手!放手!”我冲她吼,右手扬起来,是真想抽她一巴掌。
“不!不放!”美眉呜咽,晶莹的眼泪落到我的手背上。“有本事你打死我!”
被人这样围观,我觉得很难堪。“宋慧乔,沈艳!还站那干嘛?”我回头求援,“帮我把她拖开!”
两个姑娘犹犹豫豫地挤过来,估计她们不了解情况,也不敢太过放肆,畏手畏脚地,拉起架来一点也不得力,反而弄得场面更乱了。
后来电视台来了人,才算帮我解了围。
蓝萱正不依不饶地跟大家拉扯,然后我们就看到胸前挂着商场管理胸牌的一帮西服领带跑过来,在我们面前刹住脚步,朝这边点头哈腰。“请问,沈书记是哪位?在这里吗?电视台正找您哪。”
大家集体一愣,左右看看,果见商场两侧的自动扶梯上,各有一群穿马甲的家伙杀气腾腾地往上冲,肩扛手提,每边都有几台大摄像机。
看着他们登陆大堂,再沿着走廊朝这方向飞速包抄合围过来,我们又互相看看,真的觉得摸不着头脑。
那帮家伙来得好快。没等我们有反应,一位美女气喘吁吁地站到我们跟前,笑容可掬地问,“沈书记呢?我们是汉江电视台新闻时事频道——”
蓝萱幽怨地瞪我一眼,终于很不甘心地放开了手。
我整整领结,理理衬衫,咳嗽一声,挤开人堆走出去,看着那位美女主播。“呃,这个,我就是,怎么啦?”
美女笑得更甜了。“沈书记您好。”她向我微微颌首,“我们接台里通知,说您在这个商场里临时视察,需要我们配合采访。”
“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很纳闷,“谁让你们来的?搞错了吧?”
边上又有个大胡子挤上来,瞧他的胸牌,是电视台的导播。他先冲我讨好地笑笑,又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来看了看,肯定地说,“没错沈书记,宣传部安排下来的。”说完他回过头去,招呼他那帮手下,“领导在这里,大伙开工啦——”
“等等等等,别开机。”我伸手过去挡了镜头一把,“先让我搞清楚情况再说。”
“走开走开!”后边的魏局嘴里吆喝几句,把一干闲人驱赶到边上,带着卞秘书走过来。我接过电话,拨给省委宣传部。那边值班领导是位姓谢的副部长,很客气地告诉我刚才省委打招呼,让他们紧急通知电视台,为我搞个行程报道,还说是周老板亲自打的电话。
我更纳闷了,这位老同志,盯上我的梢啦?
于是再拨省委红机子,振过两声铃后,就听到省委书记的声音,而且听他语气,好象就是在等我去电话的。
“老板,您在搞什么啊?”我问他,“采访也不先通知一个,想出我洋相吗?”
他在那头笑笑,“能找到你的电话全关机,你在搞什么名堂?”
“哦。”我说,“买点东西而已,不至于这种事您也要管吧?”
“我怕你把人家铺子拆了,出我的洋相。”他慢条斯理地说,“让新闻单位给你监督监督。”
我笑起来,“我这人素质有这么低吗?会跟他们一般见识?退个货而已。”我说,“吵过就算了,小事一桩嘛,谁还会怎么着,那不真成了恶势力?”
“嗯,你知道就好。”老周说,“还是多注意一点,别老给人说你惹是生非,告你的状。”
“这点小事,又有人跟您告状啦?我说呢,电视台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我觉得不可思议,左右瞅瞅,也没发现是谁告的密。“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早点回你的长川,也让我省点心好吗?”省委书记顿了顿桌子。
“哦,知道了。”我说,“谢谢您的关心。”
他把电话挂了。
导播凑过来。“行了吗,领导?”
“好吧好吧。打算怎么弄?”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问他,“什么性质的新闻?”
“呃,宣传部指示下来,台里关于本次省委常委会的系列报道,很重要的,每天轮播,呃,就在这里吧,您可以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谈谈发展经济方面的想法——”
“哦,这样啊?好吧,那我想想——”
“好啦,准备开机!呃,那个那个谁?把你们这儿灯光全打开,这位美女导购,站到柜台里,呆会领导会跟你交谈,你向他介绍商品——还有,那些保安让开一点,别挡着,机器要从那边过!”导播开始大吼大叫,安排制定采访路线,然后在商场管理们的配合下,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动起来。
“行了领导,您围着几排展架随便转两圈,边走边说话,记者手里的麦会跟上,最后到这个导购小姐的位置,跟她随便聊几句,我们再抓几个镜头,就OK了。”
“哦,好吧,开始吧。”我说。
于是灯光齐亮,我带着一群人,在几台摄像机的镜头下,又把这家该死的珠宝店转悠一遍,而且面带微笑,很有兴趣地对着开始看过的那些商品指指点点,询问陪同人员——就是先前那个差点挨K的经理。
就这样,一条面向全省人民的新闻出台了。
美女主播笑得阳光灿烂,跟着我一边遛达一边对着同步行走的摄像机介绍,“七月十三日,中央候补委员、省常委、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同志,在省城参加第十九届省委常委会第三次会议,会议间隙,他抽出时间,来到省城著名的和平堂商场视察——”
“沈书记,请问您此次视察,希望考察的内容主要是什么?”话筒伸到我面前。
“视察谈不上,我们是来取经,向省城人民学习啊。”我和蔼地笑笑,样子平易近人,“在会上听同志们讨论当前省城的商业发展模式,很受启发。比如说,以商圈经济为核心,带动区域内的相关行业,形成良性的消费链,这个思路就很好嘛,值得我们长川借鉴和参考,所以我就到这里来看看——”
我刚说完,跟在我后头的一个家伙也发起言来,应该是这家商场的负责人。“我们和平堂商城,是一家大型综合性购物娱乐中心,以对顾客认真负责而著称,我们的口号就是,‘消费乐趣,请放心享受,在这里您是上帝’。”
美女主播笑咪咪地又向我提问,“那么,您通过这次视察,对他们的经营思路,有什么具体感受吗?”
我这才想到,商场肯定是出了赞助费的。
“嗯,不错不错。”我说,“购物环境很好,从业人员素质也高,看得出来,经营上是下了大力气的,有机会的话,欢迎他们来长川投资经营嘛,可以给我们带来先进的营销理念——”
这时候转到柜台前,就见一位导购小姐有点拘束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紧张的微笑,羞涩地看着我们,安静地在等候采访。
可是我想笑啊,因为这位小姐先前可没这么斯文秀气的模样,吵架时一蹦老高,指着我们鼻子骂土包子乡巴佬,那泼辣劲儿,弄到我现在心里还寒着呢。
“嗯,美女,拿那戒指我看看。”我笑着对她说,然后声音低了点,“还有,你肚脐眼露出来了。”
“啊?”美女大吃一惊,赶紧低头看看下身,手又下意识地在短裙上扫了扫,这才抬起头来,脸色绯红,神色慌乱,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镜头这时候才跟上来。
主播小姐满面春风,对着镜头又在介绍我,用词活泼大胆,估计也是她们台里定下的宣传方案。
“沈书记作为国家最年轻的中央候补委员,此次任职长川市委书记,说明在领导干部的年轻化知识化方面,我们汉江已经迈出可喜的一大步……而沈宜修同志被公推为省委常委,参与到汉江的领导与决策层,说明人民衷心希望,他能为古老的汉江注入青春的活力……”
导购小姐的表情非常窘迫,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笑咪咪地看着她。“别发呆啊美女。”我说,“没给我拿东西呢。”
这时候边上那位经理反应过来了,赶紧转进柜台。“沈书记。”他很谦恭地说,“我来帮您拿,这个您肯定满意。”
说着话,他把背后一个活动货架转过来。“请看,玫瑰女神……”
“哇!”我们一群人,除了蓝萱,集体惊叫出声,表现得全象土包子,幸亏摄像那边停了机。
是一个圣迹。
水晶托板上,一枚完美钻戒,在聚光灯下缓缓转动,晶莹剔透,光芒四射。
这枚戒指,样式跟先前那夏日玫瑰差不多,但是无疑要精致无数倍,上面镶嵌的钻石也大了若干圈,多了N面,
我们都围上去。“拿下来,拿下来。”我迫不及待地招呼面有得色的经理。
这时候,采访结束,大胡子导播叫了停。美女主播也凑过来,饶有兴致地跟我一块欣赏首饰,不过她倒没我们这么惊讶。
“沈书记。”主播抬手拢拢短发,笑得很有魅力。“打算买一个,送女朋友?”
“嗯。”我手上转动戒指,心不在焉地问她,“怎么样,漂亮吗?”
“很漂亮,您的眼光不错。”她敷衍地称赞一句,眼睛依然在上下打量我,嗯,能看出来,她对我的兴趣远大于首饰。“我有个朋友,是做珠宝设计的,让他过来帮您挑挑?”
“不用了,这个就不错。”我说。
导播挤上来。“沈书记,还接着录吗?如果没什么指示,我们就回台里了,您看呢?”
“去吧去吧。”我挥挥手,“下次记得先联系,别搞突然袭击,跟做真人秀节目似的。”
“好的好的,领导批评得对,应该要多联系。”美女主播笑语嫣然,“这是我的名片,您看如果有时间,可以……”
“哦?”我侧过脸去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有空?”
美女的回答毫不掩饰,非常大气。“对于沈书记来说,我随时恭候。”
“嘿嘿,行吧。”我的视线又转回来,“要找你,我自然找得到,也不用什么名片——你们回吧。”
电视台的人撤了,我也没多理会他们,正观赏手上的戒指,感觉是真不错,旁观的几位男女老少也是啧啧连声,赞不绝口。
倒不是我们没见识,主要是跟先前那夏日玫瑰相比,这一枚真的就象女神,太精致了。
后面还有个很秀气的价格标签,我随手一翻,哇,才发现价钱果然也很精致,99999,五个九,十倍的天长地久。
我摸摸鼻子,感觉有点窘了。
按理说,是得毫不犹豫地买下这个来,可是很不好意思的地方在于,我没这么多钱。身上就带张工资卡,上面只有五万多,我也没什么积蓄,多的钱都寄回家里了。
“嗯,沈书记。”那位经理看了看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我们老板来了电话,他在新加坡,没办法赶回来,让我们务必向您道歉,真的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随意地摆摆手,“买个东西嘛,一点小摩擦,没什么关系。”
“是这样。”经理的声音很谨慎,“老板说了,这枚戒指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赞助给您,算是表达——”
“哦?呵呵,这么大方?”我抬起眼来看看他,“有条件吗?”
“没有没有,绝对真心诚意。”经理赶紧声明,“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呃。”然后他又说,“不过有一点点事情,您能关照一下的话,我们就更感激了。”他看着我的脸色说,“我们正准备在长川开个分店,地址已经选好,在新开发的卢湾广场,可是有个难处,就是那里的招商,嘿嘿,不太好说,反正已经排满了,好的地段我们没赶上,您看能不能给他们开发商打个招呼,也给我们发个号,参与投标,当然,价钱不是问题,只要公平就行——”
我哈哈大笑。“算了吧老大,你这就叫行贿懂不?”
经理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来长川投资做生意,我绝对欢迎,不用你们送什么。”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说,“能够提供方便的地方,我会关照的,这个你们可以放心。至于你说的招商工作中,是不是存在黑箱操作,回去我过问一下,如果实情如此,可以考虑——”
“他帮不了你们!”后排的蓝萱突然走上来,点点那个经理。“你讲的卢湾广场,开发商就是我,有什么可以找我谈,他说的不算。”
经理愣了愣,然后看我,蓝萱也斜过眼来,挑衅地瞪着我。
我耸耸肩。不想理她。“这戒指——我买了。”我轻轻一拍柜台,“一掷十万金,老子今天也奢侈一回——卞秘,把你身上卡拿来,我支几万块钱,给你打个欠条。”
“对不起,我也买了!”蓝萱轻蔑地瞟我一眼,又问那经理,“这戒指你们还有几个?我全要!”
“啊?只有这一款,昨天刚上的架——当然,您要的话,可以定制。”经理看看我,又看看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样的高档珠宝,是南洋进口,要一个月才能到货——”
第二部 第一卷 82 破记录的第一次
“买了。”蓝萱把一张卡扔出来,“还有卢湾广场的黄金档口,随便你们挑——要卖给他的话也可以,不过你就不用来了,我向你保证,尾档都没有。”
“这——”经理手里拿着那张卡,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戒指扔到柜台上,叮的一声。“好的。”我说,“让给这位款姐吧,她比我更需要戒指。”说完我直起腰,转身就走。
迈了两步后,感觉实在忍不住,我又走回来,看着蓝萱。“尽管这枚玫瑰女神,不是那么适合你,但我还是祝愿它能给你带来好运,也带来爱情。”我冷冷地说,“但是付出这么多不值得,违反了你的价值观和利益观,让你起来看不太理智,实在可惜。”
“没有戒指,我一样可以赢到爱人的心——我也向你保证。”我说。
出珠宝行门口时,听到蓝萱在后边的哭泣声,我觉得非常郁闷。
跟刘子卫沈艳他们一块吃过中饭,大家就动身回长川,跟来时一样,浩浩荡荡的车队,依然开了一路。
出省城不到一小时,天就下起雨来,越往前走雨越大,等到进入长川地界,四周苍茫一片,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转脸问小巴上的其他同志,才知道从我们出来那天起,长川就大雨不休,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我有点担心,说瞧这雨下的,不会又闹洪水吧?同志们说那倒不会,汛期没这么早来,按一般情况看,起码还得个把月,应该下下就应该停了吧,不会有什么事,再说要有什么动静,早就应该有人报上来了。我说那倒也是,也就没再说什么。
可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在经过一座公路桥时,往窗外看,就见长川江满满当当一江的水。
“停车停车。”我说,“下去看看。”
于是车队停下来,大家全上了桥,看着脚下滚滚而来的浊浪,我觉得那是真眼晕。
“赶紧打电话,让水文局查一查,怎么看起来,水位比前几天高了这么多?”我说。
那边很快报上来,说没到警戒水位,还有上游局水情通报也没提洪峰,水流量正常,而气象局则说大雨今明两天会停。总而言之,大家都说按照历史规律来看,这个时候不会出现水灾,即使有,也应该会晚一点。
“什么规律?他妈的,灾难要能有规律,那还叫灾难吗?”我把身旁打伞的卞秘一推,“打电话,通知各部门,作防洪准备,不要到时候搞到措手不及。”
可是身边的同志们一议,都说不行,没接上级部门通知,又没出险情,擅自发布灾害信息,会出乱子的,起码得上会,议一议。
“那行吧,赶紧回,通知开会。”说完我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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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川一联系,才知道留在家里的领导们都在出席全市经济工作会议。这会好象都已经开了半个月,一问才知道本来早几天就要结束,给这两日大雨下的,外出考察项目的相关行程都给耽误下来,所以那些展示的样板单位,改回室内作汇报,材料全要新赶出来,就这么多拖了几天,下雨嘛,领导们闲着也是闲着,全去了会场。
这样也好,省得再四处召集人马了。
我让车队直接停到市委大会议室外头,然后带着一大帮子人进了会场。
会议正开得如火如荼,我们进来时,正赶上朱胖子在台上,作北川县的经济发展报告,看到我不怀好意地突然出现,昂然直入,他的神色颇见张皇,抑扬顿挫的声音停下来。
我沉着脸,从会场中间一路走过去,然后上了主席台。路过之处,人们全体起立,站起身来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朱高志身后,伸手过去把报告拿起来翻了几翻。
“沈书记,您回来啦?”朱胖子抬头看着我,很谄媚地笑笑,然后赶紧站起身来,“您坐,您为大家作指示。”
“你刚才就是在念这玩意吗?”我拎起他那材料抖了抖。“一堆垃圾,不知所云!”一扬手飞了。然后我一屁股坐下来,侧脸凝视朱胖子,“百村千井,富民工程——你的概念提得不错啊,怎么样,北川在你手里,富了吗?”
“呃,这个。”胖子笑容不减,又从邻座拿过一份材料,一边翻一边点给我看。“我们的GDP,年增长——”
“G你妈!”我把他手上那份材料扯过来,再扔。“数字工程,统计工程,刨了这些百分比,你还能用什么证明你很能干?你那些数字,自己相信吗?蒙媒体蒙上级,你蒙不了我!也蒙不了老百姓!”
“沈书记。”朱高志的笑容有点僵了,“我老朱,应该还算个干实事的吧?”他说,“比如这次汇报的百村千井工程,就是例子——”
“呵呵,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你好意思说?”我一拍桌子,“什么百村千井?还套上个富民工程的名字,你他妈还是在蒙!”
我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训,“以为我不知道?搞这工程,把农村里打机井的权都给抓到手里,人家自己不许打,全要到你们那打井办集中审批——他妈的,郑州出个馒头办,北川有个打井办,牛逼啊,历史上没有过,你他妈最牛!可以载入史册了!审批手续收人一道钱;只许你们打井办的工程队承接工程,赚人第二道钱;必须到指定农机店购买机械水泵,赚人三道钱;人家自己花上几千块钱随便可以打的井,通过你们要翻个倍,做事拖死,价钱贵死,质量差死,这三死,就是北川农民朋友对你这工程的评价!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当成绩讲?富民?我看坑起民来,没谁比你厉害!”
我点点面色灰暗的胖子,“我承认,北川GDP确实有增长,可是跟你写的那些数字有关系吗?怎么成你的功劳啦?呵呵,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吧,是你们北川外出打工的人多,寄回来的钱多,给你这当领导的脸上贴了金!谈什么这个产业那个产业——农民荒田、工人下岗,他们外出打工的产业,就是你们的支柱产业,为什么不谈了?啊?!”
会场里所有人都站着看着,被我疾言厉色的唾骂惊呆了。
“滚!今天没空,以后再收拾你!”我挥挥手,把朱胖子赶下台去,继续对着会场高谈阔论,“同志们,这次咱上省城,学到两个字,叫做利益,我觉得很有道理,跟大家共享共享。”我说,“在座的都是领导吧?当领导图什么?领导怎么当的?应该做些什么事情?我看都跟利益有关系。一是搞搞腐败弄弄权,捞钱发财;二是打造政绩,作作秀,讨上头的欢心,可以升官;当然,还有一个,那些不做会出问题,会让自己担责任丢官的事,也必须做,也是利益;除此之外,再大的事也不会有人理了,为什么呢?因为没有利益啊,那就没意义,谁要去做,就是一傻逼。”
“为什么说这些呢?”我点点桌子,加重了语气,“因为现在,我就要请在座各位,去做点没利益没意义的事情,谁要不愿意干的,他这领导也就不用干了!”
“下了三天的雨,你们在这开了三天的会,议这个GDP,那个产业柱,都他妈一堆狗屎,毫无意义!反正大家得空,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别浪费口水啦,现在集体出去,沿着长川江布防,去巡江守堤,去防洪抢险!”
一言掷下,满堂哗然。
身后陆援朝站起来,会场内安静了一点,他冲我质疑了一个,“沈书记,你这刚回来,掌握什么情况了?是不是有点太敏感?有什么险?抗什么洪?我们怎么不知道?”
“等你们知道,水都淹到屋顶了!”我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大家不是挺有空吗?怎么,让你们做点事,就这么大意见?”
“不是做事的问题。”老陆加大声音,“关键在于随意发布灾害信息,会引起公众恐慌,这叫扰民懂吗?”
“嘿嘿,我不打算扰民,也没想对社会发消息,就是找点事情让同志们干一干。”我冷笑着说,“我问你,机关干部,包括我们这些领导在内,人民给你发工资是干什么的?让你坐会场里耍嘴皮子,玩一玩数字游戏?议什么百村千井?”
“不是这样的。”我说,“人民希望我们,能够在需要的时候保护他们的利益,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而不是想方设法地制造政绩,盲目上马,搞这个项目那个工程,拍拍脑袋开开会——”
“不说开会,扯远了。”老陆打断我的话,没有退让的意思,“问题是洪水在哪里?你要我们抗什么?还讲不讲自然规律?长川江的水位现在有多高?离历史水位差一大截吧?”
“狗屁规律!哪一次灾难是按你的规律出现的?”我嗤之以鼻,“多少回了,每次一发水,就是历史最高、不可抗力,能不能不要这种借口?我们是组织,是政府,应该要有忧患意识,应该要能稍微看得远一点点,不能迷信那些规律,要做到未雨绸缪,要懂得防,不要等到水进了屋里,咱们再去救灾,再去捞人好吧?”
“你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我朝他一摆手,“有什么责任我来负!”
老陆拍案而起,“太不象话了!”他怒不可遏地说,“简直不把组织放在眼里,信不信我去告你,独断专行,乱给其他同志扣帽子——”
我斜眼看着老家伙,才明白这丫为什么跳起来跟老子唱对台戏,敢情是在帮朱胖子出头的啊?
我点了点老家伙。“你去告啊!”我说,“这帽子,我还不止扣他朱高志一个人,你陆援朝,也是一路货色!不要以为你他妈走走上层,就能当定了市长,老实告诉你,在我沈某人这里,门都没有!你们那点破事,到时候全给你弄出来!信不信老子送你上山?!”
“信不信?啊?”我指着他,“现在就逮起你来,给你来个双规,查死你丫,信不信?”
老陆看了我一会,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冷笑一声。
台下的朱胖子也要跟着出去,我一拍桌子。“朱高志,站住!”我冲着话筒吼,“他的职我撤不了,你可就没这本钱了啊,要走的话,最好想想清楚……”
朱高志无可奈何地站住了。
“通知全市机关干部,除了留守值班的,全部给我上堤坝,观察水情,晚上全体值守,不许睡觉!”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干什么干什么?有牢骚出来发!”我指着声音最大的角落骂,“平时你们打麻将、唱K跳舞,两三天不睡都挺有精神的嘛,这么一晚上就累死你们啦?妈的B!老子带你们一块上,有什么可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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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刚从省城回,席不瑕暖,我就把全市机关几千名干部紧急动员起来,冒着倾盆大雨,投入到一场没有险情的抗洪工作中。
既然已经拍过板,老陆又气急败坏地走了人,班子其他几位领导只能坐下来,跟我一块研究方案。因为没有得到灾害的具体信息,也没有接到上级指令,所以就不能成立什么指挥部,我们将长川江及其主要支流按区域地段划分,交由各单位分片负责,然后常委们以我为首,倾巢而出,率众分头朝各自负责的区域进发,到各个方向去监督方案的落实情况。
我负责的是北川段江面,大概有七十多公里,我的具体任务就是沿着江岸一路巡查过去,收集各类信息,看看有没有险情汇报上来,以及结合防汛资料,找到那些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段,安排值堤人手的大致分配。
劈头盖脸的大雨中,我带着十来个武警战士,分乘三辆越野吉普,在泥泞的江岸边来回奔走,直到深夜。
雨太狂,天太黑,路太滑,在很多地方,我们不得不下车,把车从泥泞中推出来,这个时候,所有的雨具都毫无作用,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一个干地方。
那些值堤干部比我们状况更槽糕,他们不得不顶风冒雨,穿着不起作用的雨衣,手里打着强光电筒,三五成群地沿着江岸四处巡查。呃,事实上,所到之处都是抱怨的声音,大家都背后发牢骚,他们说我是个不会体恤下属的暴君,而且自以为是,不进油盐。
我知道自己的举动会被很多人骂,但是根本就无所谓。因为在公路桥上看长川江的水位时,也许天生怕这玩意的缘故吧,我的头很晕。而且当时有种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就是这场雨不会那么快地停下来,水还会继续往上涨,必须要加以提防,不能被那些陈旧的规律迷惑,以至酿成悲剧。
嗯,是的,我的看法就是,少女迟早会变成母亲,所谓的历史记录就是用来破的,第一次随时可能出现,我不希望在自己的手上,让某个第一次成为灾难。
何况错了又怎么样?有什么后果?我不认为机关干部打麻将搞娱乐的工作很重要,他们的这个时间,我自信浪费得起。
我讨厌悲剧,更厌恶灾难,在我能够作决定的时候,我会尽力去避免它们的发生,哪怕需要为此承担责任,我不在乎。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第一次终于降临,又是一个水文资料上的历史记录——历年来最早出现的洪汛灾害,洪峰提前一个月到来,规律被打破了。
而长川,已经提前做好准备,洪水,没有逾越我的预感。
但是,其实,我想说的是,对灾难的防范,预感并不那么重要,说真的。很多时候,就算你明知一场灾厄即将降临人世,你也可能无能为力。
但是我现在不一样,那些应该做的事情,我能够做到。
第二部 第一卷 83 水塔顶上的天使
早晨七点,天亮了,大雨越来越猛烈,气象局发布的降水量数字陡增,较之昨天,长川江水位又有略微上涨。
上游地市的水情通报依然正常。跟各区域值守领导碰碰情况,长川各个巡查点也没有报上险情,看起来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但是雨实在太大,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水位以不可见的速度一毫米一毫米地升高,缓慢而持续地向记录进发。有人已经产生跟我差不多的疑惑感觉,巡堤的干部们,开始担心起来。
我在车上小睡了片刻,大概个把小时,直到被电话吵醒。
没有铃声,是嗡嗡嗡的手机振动,从身旁卞秘书手上发出。
“谁啊?”我抬起头来,纳闷地问,“响了这么久,你也不接?”
“把您吵醒了?”卞秘书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敢调静音,我怕自己睡着——”说着话,他把电话朝我亮了亮。“是个女的,号码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地拨,问她什么又不肯说话,总让您接电话,我告诉她您才刚睡一会——”
“给我吧。”我接过来听上了,出人意料,是方文莲,好象她是第一次拨打我给她的这个号码。
“是沈书记吗?请问是沈宜修书记吗?”方MM在那头非常焦急,声音都嘶哑了。
“是我,怎么啦小方,房子着火啦?”我开了一玩笑。
“我妹妹,方荷,自杀了,救命啊——”
“啊?!”我大吃一惊,坐起身来,睡意全消。“人呢?有事吗?”
“不是不是——”方文莲语无伦次地说,“还没跳下去,她要自杀,会跳下去的,救命啊——”
“哦,那还好点。”我松口气,“什么情况?慢点说,我没弄明白——”
“你快过来,求求你,她真会跳下去,她怕警察——”
我搔了搔脑袋,感觉还是不清楚情况,不过可以肯定那边不太妙,因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杂乱,很多人在边上大声说话,语气惶急,有劝的有叫的,听起来那个方荷小妹,应该爬到什么屋顶上去了,而且情况很危险。
“她不肯下来,救命啊,你快来吧,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方文莲也说不出别的话,哭了起来。
“好吧,我立刻赶过去。”我拍拍司机的肩膀,把他弄醒,嘴里一边跟方文莲说话,“现在还在北川县,到你那边要大半个小时,你们先稳住她。”
于是跟其他两辆车打个招呼,我们掉过头来,又拼命朝长川方向赶。
在车上,我继续跟方文莲通话,安抚她的情绪,等到终于明白发生的事情后,我火冒三丈,直想抽人。
方文莲一边抽泣,一边把情况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说昨晚上家里突然停电,她老爸以为是跳闸,拿着电筒出去察看,结果给人冲进门来,把一家人全绑上了。那些人在房子里翻得七零八乱,不过倒没伤害她们,后来临走时还帮她们报了警。
我以为是打劫的,方文莲说不是,钱和东西都没拿,只是到处翻,把她家带纸片的全给掏摸出来带走了。
我吃了一惊,“啊?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具体点,那些人是找什么的?”
“跟你家的拆迁有关系吗?”我又问她。
方文莲说不知道,没来得及清点丢了什么,因为后来警察赶到,把一家人松开,方荷就不行了,发狂跑上屋顶,他们全跟上去,现在正在天台上对着。情况很急,小妹很害怕,情绪崩溃,随时可能从九楼上跳下去,谁上都不行,她说只有我能救她。
我说好,我明白了,等等,我先打个电话,你们别着急,先哄住小妹。
说完我开始拨蓝萱的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痉挛,差点摁错数字。
蓝萱还在睡觉,声音懒洋洋的,她好象不想搭理我。
“蓝萱。”我很直接地问她,“你们新国对方家干了什么?老实说出来,算你投案自首。”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句你有神经病,就把电话挂了。
我再拨过去,口气森冷地告诉她说你听清楚,瞒不了我的,你做得再聪明也没用。如果方家小妹被弄到跳楼,我一定钉死你们,新国不垮,你小蓝不倒,算我姓沈的没种,说完我也挂了电话。
拳头捏得很紧,我在想原来罪恶就是这样产生的。蓝萱什么都没变,跟以前不同的是,作为一个资本家,她把资本的血腥演绎得非常好,而且在我面前装扮得如此纯洁。
电话又振动,蓝萱打过来的,我挂了机。
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事情,只有新国存在利益关系。既然为了利益,资本可以铤而走险,甚至还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那么这一次,我会让你掉下深深的悬崖。
“快点开,快!”我催促司机。
开车的小伙子是武警中队驾驶班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霸王车高手,飞车技术相当牛逼。在我的连声催促之下,三菱吉普真就象要展翼飞起来一样,如倾如倒的雨幕中,铁马冰河,风一般地驰骋,速度指针始终停留在一百四加的位置,弯道不减,副驾席上的卞秘面如土色。
五十公里,半个小时,直达。
方家住的小区里停着几辆警车,还有蓝萱那辆奔驶SUV也来了。很多人围在楼下,冲着上面指指点点,看起来情况不算太糟糕,至少还没有跳下来。下车后我头也没抬,直接冲进楼道,带着一行人噼哩啪啦地卷上九楼,又顺着楼顶的铁栏杆往天台爬。
嘴里喘着大气,脑袋从窄窄的通道口探出去,就看见方文莲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然后上面几个警察伸出手来,合力把我拉上去。
天台上人很多,方家人都在,还有十几个警察,看见我上来,人群朝两边分开,然后我就看到方荷,穿着白色的睡袍,赤着脚坐在水塔边,眼睛直直地望着楼下,神色冰冷,表情漠然。
“沈书记。”一个女警上来敬礼,“没办法,我们不敢过去,怕她——”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情况很明显,方荷坐的那地方在顶楼最边沿,而且高出天台一大截,谁要上去,先得爬扶梯,估计到达她身边时,小妹的身子早已飘落到九楼下的地面。
“沈书记,救救她,救救她——”方文莲连滚带爬地,朝我伸手过来,嘴里不停哭喊。
“别吵!”我冲她喝了一句,“喊什么喊,都是让你们给吓的!”
说话间,我脚下慢慢地朝着水塔挪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方荷。
我的手抓住了水塔扶梯。
方荷抬起脸来,淡淡地看着我,她的样子很安静。
我停下来,跟她对视。“小妹是我啊,别怕。”在暴雨中,我努力冲她微笑,“你别怕,是哥哥。”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眼神非常清澈,非常纯粹,一点也不惊慌,有一种透明的绝望。
我很恐怖,身子凝固。
方荷缓缓地站起身,我突然感觉,她就象一只打湿了羽翼的雁子,无家可归,在无尽的风雨中徘徊挣扎,至死方休。
“不要上来。”她轻轻地说,“你们都是坏人。”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侧脸看看另一边的高度,感觉到惧怕。“小妹,还是坐下吧,坐下来。”我说,“别站那么高,我眼晕。”说着话,脚下颓然后退,根本不敢呆在那里,我不敢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身后的警察围上来。“站住,站住!别上前!”我厉声大喝,“你们全下去!”
方荷转过脸,又慢慢地坐下身子,不再理会我们,她低头望着脚下无底的空间,她在思考什么。暴雨中,我们头顶的天空下,她是一个受伤折翼的天使,无尽彷徨。
蓝萱也在天台上,她朝我缓步走过来,步态摇曳生姿。身后一位帅小伙帮她撑着雨伞,亦步亦趋。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身穿的那条淡紫色的长裙,把她的样子衬托得雍容华贵,耀眼生辉。
她在我面前停下来,看着我,她的表情也是平静从容。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伸出手去,把她后边那把伞扯过来,扔了。“装什么?”
蓝萱冲我点点头,然后指指上面的方荷。“赶紧去救她啊超人,你不是会飞吗?”
我给她扇了一巴掌,很重,很清脆。
她后边的小伙子毫不犹豫地朝我冲过来,两个警察上前抓住他,一个抱摔,将他摁到地上,他在那里挣扎不休,却毫无效果。
我点点她,“你。”我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良知在哪里?你的人性在哪里?”
蓝萱慢慢地抬起头,嘴角泌出一丝血迹,她摸了摸脸颊,看了看手掌,然后她冷笑起来。
“你是一头猪。”说完她抬起腿就来踢我,又被后边的女警抱住身子。“你凭什么冤枉我?”她一边大声喊,一边用力挣扎,拼命朝我踢打。“你有脑子吗?你这头猪!自以为是的猪!”
平台上乱成一团。
方文莲扑过来,大哭。“我知道是谁干的,我知道了!不关蓝总的事,是我错了——”
我一愣,看着她。
“是朱高志,那个畜生,还有,还有……”
我的嘴张大了。
“我刚才查过,以前赔偿小荷的那个协议,给他们搜走了,还有,还有……是我错了……”
我看着暴怒的蓝美眉,半天作声不得。
“放开她,放开她。”我招呼警察们,“让我想想,我想一想。”
“还有什么?啊?”我指着方文莲,“跟老陆有关系,是不是?他有什么东西在你这里,他怕你弄出去,是不是?是不是?”
方文莲恐惧地看着我,不敢作声。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过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然后又哭泣起来。
我明白了,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他们在发抖,在害怕,怕我钉住他们,他们在不择手段地毁灭一切足以让我钉死他们的证据,就是这样。
“你真的错了。”我指着瑟瑟发抖的方文莲,恨恨地说,“你害死了你妹妹。”
蓝萱终于冲过来,大力一脚踹在我大腿上,我踉跄两步,然后警察又把她抓住了。
“对不起小蓝。”我苦笑着冲她摆摆手,“以后再跟你道歉吧。”
“还不打电话?给我找朱高志!”我又冲身后的卞秘书吼,“他妈的,老子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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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很快接通,朱胖子肯定很害怕,虽然他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恐慌,但是绝对能感觉出来。
“老朱,你在哪里?”我很直接地问他。
“我?”他说,“在,在大堤上,在巡堤……”
我冷笑,根本就没听到那边有风雨的声息。
“很好。”我朝身旁大声说,“卞秘书,通知市公安局技术处,给我找朱书记的手机讯号,查他现在的位置,马上!”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头大惊,声音立马软下来,“我在陆书记这里。”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呵呵,那我告诉你,朱高志,你被停职了。”
然后我让警察告诉他方家的地址。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位置。”我说,“给你五分钟,马上出现,否则你就会出现在检察院的羁押室里!”
我把电话挂断,然后朝水塔走过去。
“小荷,看这边。”我冲上面喊,“你不要害怕。”我说,“哥哥让你看一看,坏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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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不到,朱胖子气喘吁吁地出现。
“沈书记。”他的样子很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我笑,“你不明白?你真的不认识这位小姑娘吗?”
方荷转过脸,仔细地看着朱高志,然后她尖叫起来。
“认识,认识。”朱胖子的样子也很紧张,他舔了舔嘴唇。“以前那个事,沈书记你听我说——”
我指着方荷,小姑娘正在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身后,是无尽的暴雨,深深的黑暗。
“她在做什么?”我盯着朱高志的眼睛,“你告诉我。”
胖子尽量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跳楼秀嘛。”在我的目光下,他的喉结在颤抖,他咽下一口口水,“以前她又不是没演过,沈书记你不知道——”
嘭的一声巨响,他一句话没说完,肥硕的身躯重重地跌落地面——我一拳击中朱高志的面门,将他打倒在地,然后跳过去,拼命地踩,踩,踩。
“干死你!”我边踩边骂,“跳楼秀!”我拖着他的身子就往天台边上拉,“你他妈给我去表演跳楼,去秀一个!”
目瞪口呆的警察们扑上来,将我们死死抱住。
“放开手!”我大喝一声,挣脱开来。警察们用身子在没有围栏的天台边筑起墙来,没法过去,于是我改变方向,拽着胖子的头发,把他拖到水塔底下。
“方荷!看这里!”我手指上面,大声说,“就是这个垃圾害你的,我知道!哥哥向你保证,一定将他送到牢里去,惩罚他!你听见了吗?”
小姑娘的身子在风中摇晃,我很担心,不过幸好她身边有条避雷针,她的手无力地扶在上面。
“为什么要害怕?”我问她,“这是什么垃圾?你越害怕,他就越欺负你,你要坚强懂吗?象哥哥这样打他们,让这些坏人发抖、害怕,让他们哭!”
“你不能跳下去。”我大声喊,“跳下去会死你知道吗?知道吗?回答我!”
她依然沉默。
“是的。会死!”我说,“那样不值得,因为你死了,坏人会很高兴,他们会笑,你的亲人会哭。”我的脚踏在朱胖子的脑门上,他在脚底嚎哭呻吟,簌簌发抖。“你应该勇敢一点小妹,坚强地活下去,坏人才会害怕,才会怕到哭,懂吗?”
第二部 第一卷 84 万古凌霄一羽毛
我提起踩踏胖子的脚,反身抓住水塔扶梯,迅速向上攀爬,没有丝毫犹豫。“小妹!方荷!”我边爬边大声喊,“你往我这儿看,眼睛看着我,手千万抓紧!”说完这句,已经上了塔顶,跟她只有一臂之遥。
“你别过来。”方荷摇头,凄风苦雨中,她的脸色很苍白,声音很无力。
“看看下面,看那个胖子。”我指着水塔下,“他有罪,害了你们全家。”我说,“我告诉你,还不止这些,这个姓朱的,还做过很多坏事,哥哥要抓他。但是如果你这么掉下去死了,就会让他逍遥法外,没有证据,你死得毫无价值,以后还会有人遇到你的遭遇,给他害了,明白吗?”
方荷视线顺着我的手指,死死盯住趴在地上的那头禽兽,俊秀的眼眸里放射出怒光。
“是的。”我说,“哥哥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活着去告他,需要你的人,还有很多——”说着话,我抬起臂膀,手沿着避雷针慢慢地滑上去,直至碰到方荷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她的身子不停颤抖,她看着我,表情依然害怕。
“不要——”她的手指松开避雷针的铁杆,身子向水塔外倾斜出去。
一片惊叫声里,我手掌一翻,猛地擒住她的手腕,身子给她带得向前一倾。幸好小姑娘重量不大,否则这一下估计咱们都得飘起来。
我一手抓定避雷针,另一手牢牢扣住方荷的胳膊,水塔下面惊叫连连,警察们迅速包围过来,有人开始疯狂攀爬扶梯。
“不要不要,不要上来!”我大惊,头也不回地喊。
可是来不及了,小姑娘回头看着那些警察,身子剧烈颤抖,她拼命挣扎起来,用力推我的身子,想要挣脱。
方荷的身子湿透了,她的胳膊滴着水,很滑,一只手没法拉紧,我脚下跟着移动两步,然后眼前一空,听见了飘流游荡的风啸,看见了无尽下坠的雨滴,我的脚底,是九层楼的惊骇高度。
最后一挣,她的身子一软,滑出我的手掌,再次向楼外倒出去,她好象要飞起来。
我没有犹豫,松开抓住铁杆的手,双臂合围,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在水塔顶部,在这幢楼房的最高点,不到一尺宽的围墙上,我们一起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下面天台上,惊心动魄的尖叫声在耳畔响成一片。
我们不是平衡木高手,事实上,已经完全失去平衡,左右摇晃几回后,终于倒下。
抱着她的身子,我们一块向下坠落,飘飞,旋转,象一片风雨中失去树枝的叶。
万古凌霄一羽毛。
扑通一声。
两个人抱在一块,掉进水塔里。
“他妈的,快来人!淹死啦,吭吭吭——”惊慌过后,我吐出嘴里的凉水,咳嗽几声,开始冲上面大声喊话。
里面很黑,光线暗淡,眼睛极不适应。我手里托着方荷冰凉的身子,在水里胡乱扑腾,感觉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脑袋里一团浆糊。
嗯,事实上,我对水的恐惧,远甚于对高度的恐惧。但是没办法,至少落水前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能够清楚意识到水不是九楼下的坚硬地面,不会让我们变成肉饼,所以我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倒向正确的方向。
嗵嗵嗵一阵杂乱的脚步过后,水塔顶上的天空,出现几张表情惊惶的脸孔,看上去大家都很恐惧。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我继续扑腾,继续咳嗽,继续呼救。
有人和身跳下来,是蓝美眉,然后一个警察也跳下来,又一个,再一个,身边接二连三地发出扑通巨响,水花四溅,狭小的空间,很快就被人挤上了。
“还抱着她干什么?放下来!”蓝萱抬手给我抽了一记,然后扑到我的肩头,放声大哭,她的身子剧烈颤抖,跟手中的方荷差不多。
愕然。
东张西望一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站在水里的,水深不过胸口。
他妈的,真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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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察的护卫下,安全从水塔上返回地面,然后看到朱胖子还在天台上滚来滚去,样子痛不欲生,我抬腿踢了他一脚。
“我要去告你——”胖子捂着脸,哀哀地哭泣。
“告吧告吧,我等着。”我打个喷嚏,然后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不过还是先提醒你,再要往边上滚一点点,你就会掉下去摔死,九楼啊,老大。”
胖子的身子立马僵住,抬起头来朝左右看了看,发现我在逗他玩,又继续哭嚎。“这么多人在场,看到你打人,我要去纪委,我要报案!我要去验伤!”
“我打你啦?谁看见了?啊?”我指着他问边上的一圈警察。
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鄙夷,该干嘛干嘛,没人搭理他。
“朱高志,我告诉你,今天还不算完。”我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你丫丧尽天良,坏事干尽,不把你摁牢里去,算我白当了这市委书记,等着吧!还有老陆,你也告他一句,跟你一块等着,他那下半生也得悠着点考虑,打算在哪过,哼哼。”
“大家都下去吧!”我拍拍手掌,“这头猪要在这里耍赖,随便他,甭搭理。”
这时候方荷被两个女警抱过来,她还在挣扎不休。
“放下放下,人家怕你们穿警服的知道不?”我伸手过去,拉起小姑娘的手,“小荷,给死胖子踹一脚,算我的——怎么样,敢不敢?”
她停止挣扎,怔怔地凝视我,然后摇头,我嘿嘿一笑。“没事了没事了,呵呵。”我说,“只要哥哥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这些坏人,我让他们没好日子过,看着吧。”
她看着我,又点点头。
“朱高志。”我又朝地上呸了一口,“学学人家小姑娘,你也爬到水塔上去,秀一回给大家看,咱就佩服你那胆量,就算你有本事,怎么样,你敢吗?证明一个?”
朱胖子嚎叫得更得力了,杀猪似的。
我指指他,然后朝方荷伸个大拇指,“小妹,事实证明,你比他勇敢多了,敢爬那么高,哥哥喜欢,哈哈!”
“小妹,姐对不起你。”方文莲抱住妹妹,泣不成声。“回去吧,咱们回家。”
“不,我不回去——”小姑娘又颤抖起来,身子向后缩,“死也不回。”
我叹口气。“方文莲,你们那家,确实没什么安全感,别逼她了,带她去走走亲戚吧,兴许能好点。”
“不去,我哪也不去。”方荷哭了。方家人互相看看,面有难色。
蓝萱走上前来。
“方荷。”她说,“去姐姐那里吧,我陪你,上次不是说好了吗,你要到我那上班呢,是不是?”然后她又转脸告诉方文莲,“带你妹子一块来新国,我那有的是地方,有的是人陪她,让她不用怕。”
我点点头,冲她也伸了个拇指。“小蓝,这就对了,做了件好事,日行一善啊,呵呵。”
“杜长风。”蓝萱淡淡地瞟我一眼,脸也不转地吩咐她那帅哥秘书,“打电话去公司,让人搬台电脑到我办公室,给方荷用,再安排个人,教她怎么做事。”
姓杜的小伙子走上前来,恭敬地答应了。
我正想再称赞她两句,卞秘书跑过来,手里捏着手机,伸到我面前,他的神色非常慌张。
“沈书记,北川电话。”他的声音象在喊,“堤上有险情,石窝子段发现管涌!”
“什么?”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果然发生状况,而且出现得这么早。“有人在处置吗?”
“县长王玉兵在那里,已经开始组织人员围堰,紧急呼叫物资支援。”
“快,通知机动人员赶过去!后备物资跟上!”我大步跑起来,“告诉他们,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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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驰电掣,又往北川赶。
手机铃声大作,气氛很有点紧张,就象打起仗来。讲电话的,听电话的,提笔记录的,汇总消息的,车上众人各司其职。虽然情况紧急,但是指挥得并不忙乱,我首先询问过具体险情,然后按照拟定的应急方案,要求险点附近人员火速增援;组织投入应用物资;请求事先待命的部队出动,等等。然后定下神来,再向其他值守领导通报情况,提醒大家注意观察各自巡查区域,随时作好救险准备。
一个小时后,赶到险情点,那里的抢险工作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王玉兵在江边搭了顶帐篷,现场统筹安排。部队上了,有经验的河工来了,身穿救生衣的战士们手牵着手,下到水里堵漏填料,后边几百个干部群众排成长队,冒着大雨,把围堰用的粗砂袋、柳条箱源源不断地送进管涌处。堤坝另一边,波浪滚滚的长川江畔,几个潜水员反复钻入水中,寻找管涌位置……总而言之,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无可挑剔。
王县长看到我,倒是很高兴,他的样子说明情况不是那么严重。他说发现得早,险情可以控制下来,大问题不会有,肯定不至于溃堤,让我放心。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呵呵。”我笑,“呃,我来这里,好象没事干啊。”
“你想干什么?”老王指了指身后浩浩荡荡的长川江,“下去堵口子?”
“有这想法,嘿嘿。不过你们就准备多做点事,抢救我一把。”我笑着摇摇头,“想当英雄啊,可惜报国无门,老子是旱鸭子,看见水就晕,抗洪的功劳,我是没得领了。”
“怎么会呢,准备充分,指挥得宜,就是你的功劳啊。”王玉兵也笑,“还能够来这里,鼓励一把同志们,给他们加油打气,就是好领导。总不成让你市委书记亲自出马,下去堵漏排险吧?真要有这么干的,就是在拍电影。”
“那倒也是。”我摸摸下巴,夸奖他。“你这马屁拍得好。”
说到拍电影,然后居然就真看到电视台的人上了堤坝,朝这边奔过来,我皱皱眉头。“怎么老王,打算秀一个?”
王玉兵摊手,“不是冲我来的。”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帅哥领导,没什么吸引力。”
“下去下去下去。”看见北川县台女主播猛烈绽放的笑脸,我感觉很恼火,她刚拿着话筒说个开场白,我就打断她,指着大堤底下,“去宣传他们吧,咱们这里用不着,应该多为抗洪大军鼓鼓劲。”
我的脸色可能不太友善,因为那帮记者们犹豫一阵后,相互看看,又仓皇地往回跑。
“呵呵。”王县长笑起来,“出个镜怎么啦?没必要赶人家吧?”
看着女主播扭来扭去的大屁股,我不无遗憾地摇头。“庸脂俗粉啊,没胃口,谁的关系户吧,怎么混进电视台的?”然后我转脸认真地问他,“嘿,我说老王,这么大一北川县,怎么就挑不出个美女来?天天对着这种档次,你们能有动力?”
“呵呵,有漂亮姑娘又怎么样,你沈书记敢动一动?”老王挑衅地看我一眼,“苏市长那里,你就不怕跪个搓衣板?”
“你知道什么啊。”我萧索地一摆手,“她们家那搓衣板,我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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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轻松太久。开过一阵玩笑后,身边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不断有紧急电话打进,报告说长川江沿岸堤段,多处发现险情。虽然没有出现石窝子这种管涌,但是危险程度不容忽视,如果水位持续升高,堤内外落差增大,可能会产生严重后果。
情形已经非常清楚,洪灾迫在眉睫。
于是我把王玉兵的行营占下来,将这里当成临时指挥部,开始全面的协调指挥。
耳中涛声拍岸,身边信息频传,帐篷里很多人进进出出,严肃而紧张地发动起来。
又一个下午过去,入夜时分,堤下传来一片欢呼,石窝子段的险情终于排除,管涌点被堵住了。
大雨持续不停,长川所有部门单位全部出动,上了不同地段的江岸,巡查观测、围堤护堰,有可能出险的地方都作出重点防护,现在没有人再怀疑我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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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就在来回往复的电话和信息里渡过,早晨悄然来临。天亮时,洪水警报终于发出,国家气象局联合水文及其相关部门,正式下达防洪通知。通知说,长川江汛期提早到来,中上游段降水持续高量,水位骤然上涨,洪峰已经出现。
全省范围内的抗灾救灾工作全面展开。而这个状态,长川提前两天进入——整整四十个小时的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对于一场灾难,绝对具有决定性的控制意义。在长川,洪水被扼杀在摇篮里。
这场洪水规模虽然不是太大,但是因为其违反季节规律的突然性,造成了不小损失。长川上下游地区都有出现状况,有两个地市还有人员伤亡。那些受灾地区在抗洪斗争中,涌现出大量先进人物,还有很多感人事迹,在灾后受到不同级别的表彰。
而长川没有,一个也没有,没有英雄,也没有事迹,我们没有表现的机会。
因为所有状况在萌芽期就被制止,洪水没有进来我们的家园,一寸也没有。
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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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江水渐渐回落。
洪峰已经顺利通过,堤坝安全,长川安全,也没有人员损失。
在石窝子段的大堤上呆了整整三天,沐风栉雨,不眠不休。
清晨,我走出帐篷,迎着江风,看着远处的风景静静出神,王玉兵跟出来。
“石窝子小学,苏市长蹲点的那一个。”他手指远方,“正在重建,去看看吗?”
“学校不看了,现在就想去看看她。”我说,“这里的善后工作交给你,老弟先回一步,我要去跟人求婚啦……”
第二部 第一卷 85 暗藏杀机
钻进001,北川县委县政府一群领导上来送行,说了好些热情洋溢的话。他们的县长站在后边,远远地离开人群,表情平静,神色淡定。
“让老王过来。”我摁下车窗,朝外边招招手,王玉兵这才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我看着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这次换届,你会被拿下来,知道了吗王县长?”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知道为什么吗?”我又问。“因为你不够和谐,也不会当领导,你承不承认?”
老王笑笑,还是不作答。
“谈谈你的想法。”我说。
“没想法,我有准备。”他淡淡地说,“这很正常。”
我凝视他,点头。“好的。”我说,“到纪委来吧,那里的工作需要你,也适合你——我的决定,不要拒绝哦。”
他把手上的烟头扔到地上。“我在哪里不是问题。”他说,“关键是你,沈书记。”
“是的,我明白。”我说,“我会站得很稳,看着你,也看着他们。”
“长川,是人民的长川。”我又说,“这一点,我们一起来证明。”
王玉兵叹一口气,相当寂寥。“一路走好。”他朝我挥挥手,然后慢慢地走开了。
老赵的车开得非常平稳,稳到我的眼皮落下,自己却没有感觉。
再睁开眼,已经在苏静美的樱林雅苑楼下,老赵叫醒了我,他的表情很不忍心。
“你先回吧,车放这里,不用你接了。”我抹抹眼睛,再打个哈欠,然后招呼老赵一句,就下了车,腿很重很沉,灌了铅似的。
走上台阶摁过铃,又等了一会,她才来开门,我倚着墙,感觉自己跟马一样,站着都能睡死过去。
苏静美在门里看着我,神情淡淡的,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
我向她伸出手去。“救命啊。”我说,“借张床好吗?”
没等她摇头,我一把推开门,冲进去抱住她的身子。
她挣扎,推我打我。
“我要睡觉。”我靠在她的肩头,喃喃地说,“眼睛都快瞎了。”
于是,然后,我得到了苏静美……客房里的那张床。
昏睡。
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她有她,还有她,很多很多美女,纷至迭来,应接不暇。
最后,是她,大结局,谢幕。
我醒过来。
她在我身边,斜斜地倚坐在床头,看着我,目不转睛。
“什么时间啦?”我问了一句,没有得到回答。然后侧脸看看落地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下来。
苏静美应该刚刚沐浴完毕,珠圆玉润,肤光胜雪,她身上穿着件古典样式的真丝睡裙,依然是象牙白的,曲线曼妙的身子很香,房间里弥漫她的芬芳馥郁,我有身登仙界的感觉。
“睡得好吗?”她问我。
“哦,是的,谢谢。”我伸出胳膊,拉过她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这张床,还跟几年前一样,非常舒服。”
苏静美把手抽回去,被针扎到似的。“你该刮胡子啦。”她说,“弄疼我了。”
我嘿嘿一笑,就想去搂她的腰肢,可是她迅速站起身来,我就扑了个空。
“你来这里,打算做什么?”她说,“如果只是睡觉,现在可以把床还给我,你走吧。”
“没问题,我当然会走。”我说。“不过我要把你打个包,也带上。”
我从床上一骨碌翻下来。“静美。”我说,“嫁给我,做我的——”
“嘘——”她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等等。”她说,然后伸手过来,探探我的脉搏。“你的血压有点高,不太好。”她皱了皱眉头,“你应该吃两片药。”
我愕然。
然后阳台通客房那条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有个穿护士服的女孩进来了,是陆小媛。她手上端着个医用托盘,站到我跟苏静美之间,她的样子很恭谨,低眉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无语。
我承认,这一下非常意外,事实上,我很吃惊。
“我很矛盾。”苏静美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没有人能教我。”
我张着嘴,感觉到恐惧。
“吃药吧,降压的,对你身体有好处。”苏静美把托盘里的药丸跟水一块递上来,她的样子很关切,象一个温柔的妻子。
我搔搔脑袋,意识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升起来,升起来。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沈宜修。”苏静美看着我把药丸吞下去,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上官仪,是我姐姐,她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啊。”我犹豫一下,“知道。”我喃喃地说,“一点点。”
我的声音非常迟疑,事实上这个时候我觉得气氛非常非常的糟糕,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意思。
苏静美凝视我很久,她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我很难受。”她轻轻地说,好象自言自语。“很难接受。”
眼前有点发黑,是降压药的作用,我知道,我甩了甩头。
“静美。”我拨开陆小媛的身子,单腿跪下。“什么都过去了。”我说,“只有爱情,只有我们俩,我的生命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也永远不会改变。”
“我是来向你求婚的,求你嫁给我,静美,做我的新娘,我们一起白头,牵着手一块到老,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说,“我没有带花来,也没有带戒指,但是我带了足够的真心——”
苏静美轻笑一声,非常讽刺,也非常凄苦。
我的心沉下来。
“戒指,有人替你送过来了。”她看着我,嘴角的笑容让我不敢直视。“是你吗?是给我的吗?”
然后在她手上,我看见了那枚玫瑰女神,在灯光下反射冷艳的光芒,很刺眼。
“不不不,不是这个。”我伸手过去,迅速把戒指捏住,手忙脚乱地塞进口袋。“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我们的,是个误会。”
“你走吧。”苏静美转过身去,“你的爱情,已经死了。”
“不!”我拽住她的裙子,大声说,“静美,你听我解释——”
她拉开门,要离开了。
“不要走,静美——”我用力扯她,手在发抖,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然后,吱地一下轻响,长长的裂帛声。象牙白的长裙,被我完整地拉扯下来,冰雪女神,完美呈现。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两臂护住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狼狈。“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对着我。
“沈宜修。”她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可以拿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子,死死地,定定地,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对完美玉峰的中间,有一颗小小的红豆,就象雪地里的一朵含苞的梅花,美丽,而残忍。
脚一软,我颓然坐到地上,胸闷,气促,耳朵也在鸣叫,好象要发狂。
苏静美低头看着我。“你付出过那么多。”她平静地说,“要一点补偿,无可厚非,拿去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么纯洁,那么清凌,水色潋滟,波光莹莹,那是无人渡过的河流。
可是现在,非常残酷。
“我明白了。”我说。“我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静美。”我喃喃地问她,“你是不是,跟别人有关系?是不是?”
“告诉我,没有问题。”我说,“我可以退出,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不会让你为难。”
她的身子非常明显地颤抖一下,然后泪水掉落下来。
“是不是?”我的声音很苍白,很无力。“告诉我。”
“是的。”她说,“如果你需要这个答案。”
“任小天。”她说,“不是谣言,都是真的,每一件事。”
“不是只有你,才能伤害其他人。”她说。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抑止不住。
陆小媛突然哭起来,她弯腰下来扶我。“对不起,首长。”她呜咽着说,“但是,你不要这样。”
我推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看着苏静美,她的眼神非常痛苦,痛到我的骨髓里。
“你。”我指指她,用力地摇摇头,“你错了。”
“不,是我错了。”我又说,然后我扶着墙壁,转过身去,“是的,我们都错了,世界也错了。”
颤颤微微地移到门口,听到她在我身后问我。“沈宜修。”她说,“现在,你还爱我吗?”
我大力一脚,把门飞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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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里,我哭了很久,我觉得世界真是疯了,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
从头到尾,只有我才是白痴,从来没有改变。
后来我才想起,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纯洁。
手机响起来,我看也没看,把它挂断。
我在想,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是的,需要思考,需要安静。生命已经太喧嚣,我觉得根本无力承受,无法应对。
哭完了,我把车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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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开车,一边拨个电话给蓝萱,我怒不可遏地质问她到底什么意思,然后突然就出了事。
才刚出樱林雅苑,一个下坡的转弯处,有人骑着辆自行车,一头撞到车子右侧,我手里捏着电话,看着那个身子从引擎盖上飞过去,落到车前的地面,然后在坡上滚了十几圈。
根本来不及反应,我连车刹都没踩上,幸好速度不快。
赶紧下车跑过去,扶了一把那个倒霉蛋,发现是个女孩。
“你怎么开的车?”她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抬起头气势汹汹地冲我吼。
既然能叫得这么大声,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我松下一口气。“别说什么了,叫个救护车,上医院吧。”
“不行!”女孩把我的手推开,“你想溜是吧?我要报警!”
“好吧,报吧。”我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报警的话,你就得自己掏钱看医生,我不骗你。”
她疑惑地瞟我一眼。
“是啊。”我说,“我没责任,你自己撞上来的。”
“救命啊!撞人啦!”女孩大声叫唤起来,身子又开始在地上来回滚动。“还不认账啊!有没有天理!”身边渐渐有人围了上来。
我蹲在地上看着她表演,觉得异常烦燥,于是掏出电话来,“不用这么卖力,我帮你报警。”
女孩把我胳膊一把拉住。“老板,这样吧。”她很恳切地说,“随便赔点就算了,大家都方便,是吧。”
我冷笑一声,停住摁号码的手指。“你要多少?”
她一看有门,立马坐起身来。“扶我一把。”她抱怨说,“真的很痛哎。”
她的腿流血了,那是真的。
“好吧。”我摇摇头,“多少钱?——不能太多,那会让你有麻烦。”
“上你的车,慢慢说,好吗?”她左右瞅瞅,发现周围的人挺多,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我掏出钱包来,“五百块吧,算你的表演费用,多了不行。”
她把手伸过来,我给她手掌上敲了一下。“以后不要这样,很危险,生命只有一次,不是用在这地方的。”我说,“而且这种行为,可能让你坐牢,听懂了吗?——还有,你的腿,真的应该去看一下,上点药。”
“哦。”女孩吐了吐舌头,毫不犹豫地把钞票抽过去。“为什么说这些,你很老吗?”
“拜托,我看不清。”她又央求我,“眼镜掉了,帮我找找,应该在这边上,谢谢啦。”
我回到车里,把大灯打上,然后在女孩身后发现了她的眼镜,断了腿。
“谢谢谢谢。”女孩接过眼镜,然后举起来瞄了瞄我。“啊?”她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惊呼,然后捂住嘴,她好象意外得不行。
我有点疑惑,仔细地看看她。“怎么?嗯,你是——”大灯下,看见女孩娟秀斯文的脸孔,我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感觉好象在哪儿见到过她。
女孩跳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就往黑地方闪,然后尖叫一声,撞到边上的人了,她的眼镜又掉到地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上前扶了她一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孩用手遮住面孔,直往灯光的暗影处躲,“你走吧帅哥,我这没事。”她的声音充满尴尬。
我把她身子大力拧过来,正对灯光。“你是——”终于想起来了,是我的一个学妹,说真的,虽然跟她不是很熟——嗯,就是早段时间在北川县城买花时碰到的那个,好象是位外卖小姐。
真让人无话可说。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的表情非常难堪,努力想要背转身去,“你认错人了。”她说。
我叹了口气,“上车吧,师妹。”我说,“送你去医院。”
将她那辆又旧又烂的自行车塞进后箱后,我把女孩扶上了车。
本来已经忘了这位学妹的名字,她非常扭捏地告诉我说叫何雯,而且能看出来,她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真的对不起,师兄。”何雯两只手夹在膝盖间,很不好意思地搓来搓去。“那次弄到你进局子,这一回——”
“哎——”我突然想起来,“上回你怎么跑了?”
“是啊。”说到这里,她就有点得意,“人家主要是拿你啊。没谁注意到我,还不赶紧闪人,能呆那里等条子抓吗?”
“那事后来怎么处理的?罚了不少钱吧?”她又问我,“听说搞严打,英子都折进去了,我就没敢呆那边,赶紧回长川。”
我没说话。
“你们有钱人还是好啊,可以拿钱买命。”她郁闷地叹口气,“我们要是折进去,那就惨啦。”
“既然怕这怕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事做吗?”我忍不住说她,“老这么活着,象什么样子?”
“训人就算了吧。”何雯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的事情,你这些公子哥儿哪能了解,除了泡妞耍酷,你们还懂什么啊,不就是钱多点吗?我要有钱有前途,也不能这么过。”
“有烟吗?”说过几句话,她就开始随便起来,翻我的置物箱。“怎么这么多文件啊,你是干哪行的?”
“别动。”我手扶车方向,按住她的胳膊,“知道我是谁,你会害怕的。”
“哟,我会怕?杀手吗?”何雯拿起我的墨镜,放到眼睛上试了试,“垃圾货,没品味。”
“你这人挺怪的,有老婆吗?”她又问我,“女朋友呢?一定很多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心里非常烦闷。
“我不去医院了,贵死人。”她又说,“送我到后街吧,我租在那里。”
“不用你出钱。”我说。
“不,真不去了,我还没那么不要脸,就腿上破点皮,擦点药水就好,房子里有。”何雯很自嘲地笑笑,“你又不会泡我,弄那么假干嘛呢。”
我没说什么,把她送到了后街。
学妹扶着她那辆稀烂的脚踏车,慢慢地走了,到街边一栋楼前,又跌了一跤,我这才想起,她那眼镜摔坏了,晚上可能看不清道。
我从车上下来,追过去。“你住哪间,何雯?”我问她,“送你上去,没意见吧?”
“谢谢师兄。”她冲我莞尔一笑,手往上指指,“顶楼。”她说。
顶楼的意思,就是第十层,他妈的。
我扶着一瘸一拐的学妹,摸索着往上一级一级地挪。
这地方,跟个贫民窟一样,楼道特别黑,一盏灯都没有,还窄得要命,随便一抬腿,都能踢到堆叠得高高的东西,煤球纸箱什么的,不得不小心翼翼,搞得我都以为自己在做贼。还有很多转角的拐弯处,没法并排过两个人,东撞西碰了很多回以后,我觉得这样子实在没法往上走。
“你回吧,师兄,谢谢你啦。”黑暗中,何雯的声音很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这里我摸惯了,能自己上去——”
“我背你吧,何雯,能走快点。”我说,“如果不怕师兄吃你豆腐的话。”
她似乎觉得挺幽默,嘿嘿嘿地乐起来。
何雯的身子有点沉,还有——她的大腿很光滑,皮肤很好,跟缎子一样。
上了顶楼,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倒在房间的沙发里喘息不休。
“喝口水吧。”她坐在床边,扔过来一瓶水,还有一条毛巾,“歇一歇。”
口很苦,很涩。
不过是真渴了,一口气就把那瓶水倒进肚子里。
第二部 第一卷 86 温柔羔羊,赤裸狂花
我一边喘息不停,一边擦拭脑门上的汗滴,然后举头四顾,打量这间小小的阁楼。
房间不大,方方正正,除了屋角一个淋浴间之外,只有十平方不到吧,非常整洁,一点也不见零乱——因为事实上没什么可零乱的,布置简单得很,只有两件家具:身下这条沙发,以及对面何雯坐的那张大床,除此之外,桌子都没一张。
巨大的床跟地面一样,整洁干净,在视野里醒目耀眼,起码占据房间一半面积。
“你这床,也太夸张了吧?”我忍不住问她。
“干这行的,靠这个吃饭,不大点怎么行。”何雯无所谓地说,“很正常,不是吗?”
说话时,她靠着一个同样巨大的枕头,曲起腿来,认真地涂抹药水。
我咽了一口唾沫,安静的空气里,声音有点响亮。
嗯,因为突然发现,眼前这位姑娘的身材竟然非常正点,该大该小的地方,丝毫也不含糊,凸凹有致,跟蓝美眉有得一拼。
更要命的地方还在于,学妹裙下两条修长的腿也很漂亮,此刻正朝向我,微微张开。屋子四角各有一盏灯,每个灯泡都很亮,照到房间明晃晃地,光如白昼,我探索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直接看见裙底风光:一条白色的小内裤。而这个时候,何雯正低头仔细抚弄她的小腿,神情专注,好象一点也没有注意我在观察什么。
感觉她的动作相当情色,也很诱惑,真的。脑子里很乱,身体也产生了反应。
“师兄。”何雯头也不抬地叫我,声音听上去性感迷人,就象伸出手来在勾我的下巴。“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擦擦药水好不好,你看,腰上边,这里,手够不着——”她把身上那件紧身小T恤朝上边撩了一撩,露出曲线玲珑的腰肢。
强压一把扑过去的冲动。“不!”我断然拒绝。“自己搞定吧,我要走啦。”
“帮帮忙嘛,擦一擦就可以啦。”何雯抬起脸来瞟我一眼,声音象在撒娇。“谢谢师兄啦,好人做到底——”
我扶着沙发站起身子,就往门口迈步,可是感觉不行,脚下依然酸软酥麻,拿不出半点力气。
两条腿就跟打摆子似的,膝盖抖动两下,我又瘫坐到沙发里。
“不行,看来还得歇会,呵呵。”我无奈地笑笑,捶捶大腿,“爬几层楼就累成这样,看来人老啦,不中用了。”
“哦?真的吗?”何雯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那你坐着,我去洗个澡。”
说完她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我的身后,把门轻轻地掩上。
侧耳听着浴室里暧昧的水声,感觉有点糊涂,我在想象这位学妹淋浴时的春光。脑子里就象过电影一样,许多香艳情节一幕一幕,快速闪回,而这时候,我恐惧地发现,自己的欲望高!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涨蓬勃,充分膨胀,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伸出手去,慢慢地抓起毛巾,使劲擦拭脑门,我试图想点别的事情。
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
背脊里一丝冷意游走起来,我打了个寒噤。
十楼,整洁的房间,巨大而干净的床,亮如白昼的灯光,还有——
这个房间里东西这么少,为什么会有药水?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她在事先已经准备好受伤了?一个小姐的生活内容,会是这样的吗?
不对头,不正常。
我抬起头,看到床前那几瓶矿泉水,我又发现,只有自己喝的这瓶是不一样的标签。
强晕!脑子里越来越模糊。
虽然很多事情弄不清楚,但是我想,应该是中了埋伏,一个完整的圈套,没有疑问。
我颤抖着手,掏出电话来,用力按下通话键,可是——手举不起来,没有办法放到耳边,于是我让它滑下去,滑到沙发上,手上的毛巾也垂下,盖住电话。
何雯很快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缠着一条薄薄的浴巾,她笑得很无邪。
“你是谁?”我用出全身力气,大声冲毛巾下的电话吼。“为什么要搞我?!”
她怔了一怔,“你说什么啊,师兄。”她的笑容非常灿烂,天真烂漫。“不会啊,我很感激你,你是一个好人。”她悠悠然然地走过来,在我身前弯下腰,定定地看着我。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她。
然后,那条浴巾掉下去,一丝不挂的身材果然火爆非凡。
我感觉很睏。
何雯伸出手来,抚弄我的身体。“反应很好嘛,帅哥。”她吃吃地笑,“真是个很棒的男人,还那么有爱心,那么能克制,我喜欢。”
眼皮慢慢合上。意识模糊之前,听到何雯最后一句话,非常遥远,就象从梦里传来。
“你不是也想玩一玩吗?”她的声音有点嘲讽,“沈书记,是吧?”
事实上,我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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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阵凉意。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正中央。
低头看看,衣服全让人给扒光了,妈的,连条底裤都没给我留。
然后脸上又一凉,一瓶水没头没脑地浇下来。
“拜托啊老大,醒一醒。”何雯跪在身旁,她的声音极度郁闷,“你不能装睡啊。”
水弄进我的鼻孔里,我咳嗽两声,手往床上发力一撑,猛地侧过去,扑住她的身子。
激战!至贴身的搏斗!招招到肉!
两人翻翻滚滚,从床头拼到床尾,我已经尽力,可惜不是对手。
我的体力恢复多少没有估算,但是何雯显然很能打,绝非开始那副娇怯怯的德行,就算没有被下药,也不见得自己就能拼得过她。
中了一记剪刀脚后,再次仰天倒在床上,然后何雯扑上来,我的手被牢牢摁在头顶,双腿大张,给她两个膝盖一左一右分别跪住,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作爱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师兄。”何雯在我耳畔喘息不停,一边舔试我的耳垂,还有,她用身体逗我的小DD。
反应再次到来,身子瘫软,可是另一个地方,坚硬如铁,我无法控制。
终于被强奸啦。
他妈的。
无话可说,真的,我连话也说不出来,嗓子也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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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脸看着上方,看见两台摄像机,隐藏在天花板里,黑洞洞的镜头对准我的脸、我的身子,就象两把超大口径的枪——也很正常,完全能够想象得到。
“给点反应,配合一下行不行?”何雯骑着我,一边呻吟一边抱怨,“我不可爱吗?不好玩吗?”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她的咪咪,然后一路往下、往下、往下……
不能再往下,再往下写,该成黄色小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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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如火如荼的激战中,毫无预兆,嘭地一声巨响,门被踢开,几把枪同时伸进来。“别动!警察!”
何雯的身子猛地僵住,她趴在我的身上,俯脸看着我,目光里的情欲骤然消失,突然冰冷。
空气凝固。
呃,老实说,这个时候,我的感觉没有别的,居然是失望,她不动弹,我的身体很难受。
他妈的,无语,不是我的错。
两个警察慢慢逼近过来,领头的是魏局,后边跟着李军——我的神智其实没有丧失,眼睛余光还瞟见了蓝萱站在门外,房间里炽亮的灯光投射出去,把她脸色映照得异常苍白。美眉此刻的表情,恐怖至极,痛苦至极。
一声娇叱,上面的姑娘猛地一翻,从我身体上滚落,她的胳膊箍紧我的脖子,大力一带,两人身子紧贴在一起,在床上翻滚两周,然后扑通一声,我们从大床另外一侧跌到地上。
脑子里的天旋地转还没结束,就跟变戏法一样,何雯的手不知往什么地方一探,我的颈间又多出一件东西,感觉有点麻木,没法低头,视线无法到达那个位置,但我猜想应该是匕首一类的凶器。
她揪住我头发,把我脑袋扶起来,然后警察们身子僵住了。
“别过来!”何雯猫在我身后,厉声威胁说,“否则插死他!”
“把枪扔了!快!一、二——”
她的数没数完,老魏就大叫起来。“放下枪,放下!”
咚咚几声,警察们的枪纷纷落到地板上。“别乱来,你跑不了的。”魏局依然非常冷静,“投降吧,给你宽大处理,我是公安局长,我向你保证。”
何雯一手揽紧我的脖颈,把我身子往后慢慢拖动。匕首沿着喉头一路向下,移到我的胸前,刀尖朝内,抵住心脏位置。灯光下,刃口雪亮,明晃晃的,反射的光线非常耀眼,还有刀身那道血槽,残忍深刻——毫无疑问,这是一柄杀人利器。
一滴鲜血顺着胸口往下流,看着它从自己的裸体上滑下去,滑落地面,然后又是一滴。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不会投降。”身后姑娘的声音干脆简洁,平铺直叙,“谁再上前一步,他就死。”
相信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她这说法不是威胁。
警察们站着看着,丝毫不敢动弹,老魏也不说话了。
我的身子渐渐向后移,离开了那张大床。
公安局长表情有点焦燥。“你到底要干什么?”他说,“这里是十楼——”
突然想起来,这个房间里,在我们的身后,应该有一扇窗户。
何雯轻笑一声,把我身子推开。嗵的一声,后脑着地,我仰面朝天,看着那个赤裸的身体从头顶划过,感觉她就象一条矫健灵动的小母豹。
李军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在空中抱住一条白皙的大腿,我看得非常清楚,何雯另一条腿猛地朝后蹬出,直接命中他的面门,刑警队长的身子落下来,重重砸到我的肚子上,猝不及防之下,我大叫出声。
就这样,最先找回的,是我的声音。
哐当一声,上方的窗户被踢开,何雯手抓窗棂,回头瞟了我们一眼,李军又弹起身,却没有再扑上去,他好象有点犹豫。然后何雯的身体在空中荡了一荡,一道白亮的弧线急速划出窗外,消失在十楼外的夜空里。
魏局冲过去,扶着窗户,探出头去四处张望。“跑了。”他回过头来,样子很遗憾。
结束了,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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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家扶到床上躺下,李军开始呼叫支援,魏局制止住他。“等等。”他指指我,“衣服得穿好,不然说不清楚,注意影响。”
蓝萱正在帮我穿衣,她一边抖抖索索地搬动我的身子,一边大声哭泣。
“上面,往上面看。”我盯着天花板,结结巴巴地招呼他们。
第二部 第一卷 87 如果是你,该怎么办?
看到天花板里的摄像机后,魏局的表情非常震惊。
警察们忙碌地开动起来,搜索现场、寻找证物,至于何雯,他们说那个女孩对地型非常熟悉,跳上了对面的楼顶,由于出警时间仓促,又不明情况,那边没有布防,让她跑掉了。
然后我被人抬下楼,塞进警车,很快出现在医院里。
身体的僵硬状况渐渐消失,说话通畅起来,也能动弹了。虽然有点无力感,但是没什么大碍可以确信无疑。而从事实上看,并不是得到治疗的原因——大夫们帮我作了非常细致的检查,但是他们对我的情况感到疑惑,束手无策,无法对症下药。
身体依然亢奋,但是可以忍受,不至于犯个强奸罪,而检测结果表明,别的地方也没出什么毛病,所以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治疗。
就是脑子里依然不明白,今天这个事情,真让我糊涂了。
后来魏局赶到医院,带来公安局的技术鉴定结果,大家在我病房里开了一个碰头会,互相交流情况线索,才算把过程脉胳大致理清。
首先,我喝的那瓶矿泉水果然有问题。公安局长说,从瓶中残余液体中检测出高浓度的药物含量,成分包括诱导型雄性激素以及强力致幻剂。这种东西国内比较少见,但是以前公安内部通报里出现过,在几宗针对富豪的勒索引诱案件中均有发现。可以认定是一种效果猛烈的男用催情药,就是俗称春药的,属于进口货,具体来历不尚明朗。他还说结合以往资料判断,这玩意的目的就是给男人脑子里制造性幻想,身体产生高度兴奋,但是这种药物对人体的伤害作用,倒没有案例能够证实。
而医生们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内科黄主任的说法,我的血液检测结果说明,十一酸睾酮浓度非常高,超出正常值几百倍,他们说,照这情况看,我喝下大剂量的催情药水,理应特别兴奋才对,本能所致,不可能抑制。所以我问为什么在现场自己会晕过去,他们无法解释,黄主任说这种药物肯定不是让我睡觉的,我的反应不正常,他问我是否还吃过别的东西。
我回忆了半天,才想到之前确实吞过两粒降血压的药丸。
医生们恍然大悟,他们分析说应该就是降压药的功能,抑制住神经中枢的强烈兴奋,对致幻剂产生缓解中和的作用。而且几种药物综合在一块,产生了不明的药理反应,让我睡过去了。
听起来,这可真是个笑话,从这一点上看,苏静美,又救了我一次。
呃,但是,话说回来,事实上,我已经被那个了。
当然,这并不重要。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手的真实目的肯定没有得逞——我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她什么也干不了。
屏退医生后,警察们开始向我汇报案情。李军说在现场搜出三台摄像机,当时正处于自动摄录状态,罪犯对我的性侵犯(寒!)过程历历记录,所以可以肯定这是一起以制造隐私为目的,然后对受害者加以敲诈勒索的刑事案件。具体情况目前掌握得不多,因为犯罪分子事前准备得非常充分,而那女孩显然是个作案高手,反侦查能力相当强,在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李军说已经调查过那间房子的房东,找到女孩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不叫何雯,而且经过查证是假的。他分析说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策划的案件,应该有一个大的敲诈团伙在后边,那女孩是个诱饵。
“不,不是敲诈。”我打断李军的汇报,“她知道我是谁,针对我来的。”
大家互相看看,脸色凝重起来。
“那就复杂了。”刘子卫皱着眉头说,“谁能有这么大胆子,动到市委书记头上来——”
“跟钱财没关系,肯定存在其他原因。”我说。“要么是报复,要么是想要挟我,希望得到什么。”
魏局点点头。“报复很有可能。”他说,“最近你在省里得罪了很多人——”
“为什么人家不干脆杀了他?能够杀他的,不是吗?”蓝萱非常郁闷地发了一问——是她接到我的告急电话,然后通知公安局长,再通过搜索手机信号,大家才摸上那个位置隐蔽的楼房来,她应该算是本案报案人吧,应该还算个有功之臣。
“以前那些迷幻富豪的案件中,没有出现重大恶劣后果。”李军笑笑说,“求财而已,如果是你,会杀了老板吗?”
“如果是我,当然杀了他!”蓝美眉的样子非常生气。“下什么迷药,浪费!直接毒死他!”
“对头!”我很恼火,一拍床帮,坐起身子。“如果是你,我宁可被毒死——不麻烦你动手,我那叫自杀!”
“你——”蓝萱拍桌子,指着我站起来,手里拿上政法委书记的本子,举过头顶,好象要掷过来。
“哎哎哎——那是我的!”刘子卫动作很快,把东西抢下来,然后又伸出手胡乱摇几下,“研讨案情啊,你们吵什么?别扯远了行吗?”
蓝萱恨恨地瞪我一眼,又坐下。
“不管是求财,或者别的原因,都不至于到谋杀那一步。”魏局还在说杀人的事。“就算是报复,那些人也不敢这么做。”他的表情很严肃,“中央候补委员、一位现任市委书记要是遇害,在政治上,对于谁都是一场弥天大祸,谁敢这么做?估计还是有人企图制造一个把柄吧。”
“是啊,政治。”我摇头苦笑。“很难想象啊,也太玄幻了,一个小姐,他妈的。”
“小姐?呵呵,沈书记,看走眼了吧?”魏局看着我笑笑,“这么厉害的小姐,世界上有吗?”
于是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不太可能,这不是在拍电影,没有那么牛逼的卖淫女,或者说,如此牛逼,就不会去卖淫了。
我敲着脑袋又考虑一会,觉得越想越糊涂,我在回忆第一次碰到何雯时的情形,不过没有收获任何线索,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判断,我都觉得她理应是只正常的小鸡。
难以理解。
“呃,老刘。”我又问刘子卫,“以前假嫖娼的案子里,有这叫雯雯的女孩吗,另外那小姐怎么交待的?”
刘子卫说当时调查是发现有这么个人,不过没逮到,给她跑掉了。又说那个英子确属卖淫女无疑,已经送去劳教,通过她应该可以了解到多一点的线索。
我点点头。“去查下B大应届毕业生,有没有线索,还有这个何雯毕业后的去向——当然,她的名字可能是假的,你们调查中要多加注意。”我指示在座的几位公安领导。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议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出来。
“好吧,就这样吧。”我说,“先去摸一摸,有什么新情况大家再碰,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给我逮住她,把后边的人弄出来,到底是谁主使的这事。”我恶狠狠地说了很多句,“要搞我的人,老子就让他死,任谁也不放过!妈的!老刘给我督阵,搞个专案组!一查到底!”
说完这些后,大家纷纷站起来。刘子卫又说等等,然后补充了几句。他问警察们现在录像带在哪里,李军说在证物室,老刘就生气了。
“怎么能这样麻痹大意呢?”他敲桌子。“马上处理掉,李队,你亲自去办,什么都不能留下。”老刘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不能复制转录,总而言之一句话,要象没这玩意存在。”
李军很为难,说这是重要证据,销毁的话怕有麻烦。
“领导们都在这里,有什么麻烦?抓人判刑不靠这个,宁可小心点。”刘子卫也说了很多句,而且反复敲打桌子以加重语气,“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流到社会上,会有什么后果你懂吗?”
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是的,一切皆有可能。”我冷笑一声,“比如说老陆,谁都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斗争很复杂,大家脑子清醒点。”我说。“散了吧。”
于是散会。
已经是凌晨一点,警察们撤走前,魏局请示我要不要警卫一个,我拒绝了。我说那女杀手要敢明目张胆地来弄我,就让她来好了,这事不至于有那么小说化,把点滴挂完,身体没什么异常的话,我就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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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又进来了。
蓝萱问他们我这个应该死不了吧,内科黄主任说没什么问题,挂液体只是个心理安慰,补充一下体能而已,事实上,沈书记的身体机能很健康,是的,非常健康。
说这话时,黄主任瞟了一眼蓝萱,脸上的笑容有点神秘感。
“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中了阴阳和合散的毒嘛,你们就不能给配个解药吗?”
大夫们相顾莞尔。“您没有中毒迹象。”黄主任笑着解释说,“这种激素类的药物,作用仅仅是刺激内分泌,促使人体自身代谢加快,让您亢奋一点而已,不是毒药,哪来的解药?”
“啊?”我也瞟一眼蓝美眉,确实感觉到亢奋,而且不止一点点。“呃,书上说中了这种毒,又没有解药,不那个一下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有这回事吗?”
“嗯,这个,应该不会吧。”医生们纷纷摇头,表示不能理解我的深奥问题。
“妈的,什么都不懂,你们是大夫吗?”我发怒了,“前辈们留下的医学成就,都让你们给糟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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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很尴尬。
事实上,这个时候,我的视线已经停留在蓝美眉高耸的胸前,没法再移开,我咽下一口唾沫,向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大夫们提出最后一个要求。“算了,给两片降压药吧,让我睡一觉,抑制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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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压药还是很有效果的,吃过后不到五分钟,我的眼皮又开始打架,就跟开始那情形差不多。
再次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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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是个男人。
在电梯里,他背着我的。
我伸过脑袋看了看,发现是杜长风——就是蓝萱的那个帅哥秘书。
我的身子应该颇重,因为看见帅哥很难受的样子,汗流满面,而且好象快要哭出来。
“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说,“搞什么?”
蓝萱也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两个人都没理我,然后电梯叮地一声停到十八楼,我被背了出去。
豪华的大堂,耀眼的灯光,高高的天顶,长长的走廊,四下空旷无人,只有我们发出的脚步声在精致的空间里回荡。
我想起来了,这地方我来过,是新国集团的办公楼。
进了蓝萱的大办公室。
杜长风将我往地板上一掷,就见蓝萱把手里钥匙一扔,逼了上来,带着满脸的杀气腾腾。
第二部 第一卷 88 你是我的催情药
“杜长风,你什么意思?不想干了?”蓝萱神色严厉地训斥她的手下,“让你背到里边去,你把人扔这里,摔坏了怎么办?——出去出去!这没你的事了,把门带上!”
帅哥没动身子,怔怔地站着,表情很委屈。
“蓝萱,你他妈什么意思?”我活动活动脖子,慢慢地坐起来,靠到后边的沙发上。“把老子弄这来,你想干什么?”
说着话,我把手伸进裤袋里,翻出那枚戒指,用力掷到她身上。“都给我滚蛋!神经病!”
“怎么啦沈书记?求婚失败啦?您的爱人同志,没有收下你的真心?——呵呵。”蓝萱弯腰拾起玫瑰女神,戴到自己的手指上,左右看看,样子非常得意。然后她在我身前蹲下来,把戒指朝我眼前亮亮,笑容很轻松,“我的祝福,你们不喜欢吗?”
“祝你妈的福!”我拿出全部力气,抬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滚!”
嘭的一声,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飞过来砸中,然后眼前一黑,对面那杜长风突然暴起,扑过来给我踹了一脚,“畜生!”他冲我破口大骂,而且边骂边打。
蓝萱跳起身来,从边上操起一支巨大的根雕,毫不犹豫地抡到他脑门上,咚地一声闷响,杜长风的身子顿住,凝固。
血从额头上渗出来,沿着他白净英俊的脸孔一路淌下,滴到我的衣服上,很多。
杜长风抬起手,按住脑门,愣愣地凝视狂怒的蓝美眉。血流满面,让他看起来有点恐怖。“蓝总——”他嗫嚅了一句,目光茫然。
“滚!你被开除了!”蓝萱手里抄着那件吓人的艺术品,继续捅他身子,歇斯底里地大吼,“谁让你打他的?你敢打他?啊?你算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尖叫传来,从身后发出的,有点耳熟。
费力地扭头过去,看见方荷站在房间的另一个门口,正盯着我们,她的样子充满恐惧,捂着嘴,身子在发抖。
然后,方文莲也出来了,也是一声尖叫。
真他妈乱,无语。
蓝萱这间办公室我以前来过,是个楼中楼。前边办公,后边有个大套房,起码三四百平方,就跟一处豪宅似的,里面装饰得豪华精致,起居室卫生间都有好几个——作为一家大型房地产集团的幕后老板,蓝萱有的是资本,也懂得享受,品味还不差,典型一个中国版的资产阶级贵族小姐。记得上次来这里时,我就半开玩笑地说,她这种奢侈的工作环境可以算是资本主义活教材,要放到以前,那就是批斗对象。
不过现在可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乱七八糟的一幕,让我觉得非常烦躁。
方家姐妹应该是被蓝萱接过来,在这住上了,而刚才发生的吵架打斗声有点猛烈,她们在里边都给吵醒,这一回,方荷又让我们吓着了。
蓝萱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哼了一声,“没事没事,小妹。”她说,“没什么好怕的。”
“杜长风,出去。”她冷冷地一指办公室大门,“再重复一遍,你被开除了——要我叫保安吗?”
方文莲拉着妹子飞快地跑过来,“你怎么啦?”她在我身前蹲下来,伸手过来探探我的额头,然后试图把我扶起来。方荷跟在姐姐后边,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眼神也很关切。
“别碰他,听见没有?”蓝萱又冲方文莲吼,“我让你别动!”
方MM很尴尬地把我身子放下,没人说话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听到液体溅落地板,一滴一滴,听得非常清楚,那是杜长风流血的声音。小伙子看上去倒挺倔强,神情也镇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蓝萱。
方荷侧脸看着他,表情很害怕。
“没事的小妹。”蓝萱把方荷的身子揽过去,安慰她一句。然后另一只手朝着门的方向点了点,“你出去吧杜长风,别吓着小姑娘。”她的声音很不耐烦,“明天我给财务打个招呼,你结账走人吧。”
“好的,蓝总,对不起。”杜长风深吸一口气,“我收拾一下东西,可以吗?”
“随便你。”蓝萱正眼都没看他,把方荷交给她姐姐,又招呼了一句。“带小妹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问题,你们不用管,沈书记没事。”
然后大家先后离开了。
蓝萱在我面前蹲下来,看了我一会。
“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她问我。
“我要杀了你,慢慢地。”她说。“你让我痛恨,我不能忍受。”
我抬起手来抽她,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然后蓝萱拽住我两只胳膊,把我的身子在地板上拖动起来,过了几道门,拖过长长的走道,一直拖进她的内室,拖到卫生间里,然后她把我的身子捧起来,塞进浴缸里。
我给她踢了几脚,不过没什么力道。
然后蓝萱开始放水,开始脱我的衣服。
一边帮我洗澡,她一边大声哭泣,声音很响亮,很绝望。
“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她抽泣着,自言自语,“总有一次,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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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就把我杀了。
嗯,或者,应该倒过来说吧,其实是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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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把我放到她舒展的大床上,俯下身来,凝视了我很久,然后在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卧室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裙子。
在后来六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没有间断地作爱。欲望源源不断地产生,好象永无止境,传递,爆发,尖叫,呼啸,然后进入下一轮。
动作很兴奋,很持久,很猛烈,是真的。而且我承认,与其说是催情药的作用,倒不如说,我被自己隐藏很深的欲望彻底征服,她的身体让我着迷。
“我是你的解药,是吗?”一次高潮中,蓝萱哭着冲我喊。
“我无药可救。”我咬着牙,回答她的是更强硬的爆发。
于是后来,她比我更亢奋,更疯狂,更邪恶。
早晨来临,终于累了。
“你是我的催情药。”她枕在我的胸口,抚摸我的脸庞,声音低而温柔,她的表情非常满足。
然后我们紧紧抱着对方,深深地睡过去,睡过去,直到再次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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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蓝萱水灵灵的眼睛。赤裸的身子跟我依偎在一起,她用手肘支起下颌,侧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指在我身上划着圈。“这里。”划到胸口的位置,停住了。“是我的。”
然后她又快乐地扑上来。“来吧小沈。”她冲我喊,“我还要!”
又开始了。
正在紧锣密鼓地工作着,卧室门被敲响了。
“蓝总。”有人在外边怯生生地喊。
一个枕头飞到门上,没发出什么声音,闷闷地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台灯,哐地一声巨响。
外边没声了。
蓝萱若无其事地躺下去,继续呻吟。
可是过了两分钟,那个声音又来了,听上去更胆怯,都有点颤抖起来。“对不起蓝总,有急事。”门外的女孩说,“他们说找沈书记,是市里的领导——我也没办法。”
这下窘了。
我从床上蹦下来,找我的衣服。
“你找什么?”蓝萱很郁闷地爬起身,指指卫生间,“都在浴缸里泡着哪,还没洗。”
“谁他妈找上这里来了?”我觉得非常恼火,“怎么不打手机?”
“我给关了,我的也一样。”她笑,“电话也扯了,呵呵,让你好好睡一觉嘛。”
“去问问是谁,赶紧地。”我说。
蓝萱赤身裸体地下了床,跑过去把门拉开一点点,朝外边问了一句。
“是老刘。”她回过头来告诉我说,“还有李队。”
“哦了。”我放下心来,“让他们进来说,没事。”
“那我呢?要不要穿个衣服?”蓝萱很认真地问我。
“请便。”我说。“我不介意。”
第二部 第一卷 89 梦醒时分
蓝萱格格娇笑,跟门外的秘书嘀咕几句,然后跑回来,手忙脚乱地穿她的裙子,她看着我,眼神里洋溢着单纯的快乐。
刘子卫和李军进来了。
我身上裹着毛巾被,坐到沙发上,听取了两人的汇报。嗯,确实是很严重的一个情况,我能够理解他们迫切希望寻找到我的心情。
还是昨晚案子的事情,他们带来的消息让人非常意外.
那个何雯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个警察,已经确证无疑。
刑警队长说昨晚自己就有这样的感觉,女孩的擒拿格斗动作让他很怀疑,但是这个感觉太过唐突,在碰头会时他没有谈。会后单独向魏局请示后,撇开我们总结的那些所谓线索,刑警队紧急行动起来,连夜找到北川县城关派出所——当然,对那些警察的调查审讯工作进行得很秘密,没有惊动其他部门,包括北川公安局。
政法委书记刘子卫亲自带队督导,刑警们进行了强大的政策攻心,分头审讯之下,情况很快落实,一些在以前那次整风中没有了解到的情况浮出水面,很可笑,很可耻,也很现实。
何雯的本名叫田雯,不是什么B大我的校友,而是一位正宗的警大应届毕业生、城关派出所的实习干警。她那次为什么会以小姐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派出所抓收入,让她带着一个真正的卖淫女去钓鱼,结果把我当成凯子嫖客给收拾了,就是这样。
后来的事情让派出所慌了神,因为形势明摆着,如果领导们发现田雯居然是警察,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于是只好暗中通知她跑路,把事情继续遮掩下去,期望能够蒙混过关。而从事实来看,确实已经蒙过去:刘子卫在当时的调查中,根本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以为田雯也是一小姐,跟事件中其他人一样,都不清楚我的情况,再说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跑就跑了吧,没当多大回事,也没往下再追寻。而后来对城关所的处理定了个风纪败坏违章乱罚,把所长副所长和教导员一干所领导的职给撤了,再通报批评,没有提到案件的高度上来。
但是现在性质完全不同,已经不再是工作作风的问题。
当然,相比昨晚的案子而言,城关派出所那些败类警察的行径应该如何处理,并不重要,可以另案再论。
因为必须马上弄清楚的问题,是田雯这个人,以及在昨晚发生的色诱圈套里,她的真实目的。
“上一次你们碰到的时候,她应该不认识你,不清楚你的身份。”李军说,“但是后来,她肯定已经得知情况,作为一个警察,她完全清楚自己行为的含义,以及败露后的严重后果,为什么还敢这么干?”
我耸耸肩。
“还有,她为什么对你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谁向她提供的情况?”刑警队长沉思着,随手拿出一支烟,准备点火,蓝萱从我身边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下来,扔进垃圾筒,他转过脸来,有点愕然的样子。
“很不简单啊,这个事情。”刘子卫赶紧把已经掏到手上的烟塞回口袋里,然后继续分析,“冒这样大的风险,搞个一夜情,然后录下来报复或者要胁你,这个目的应当可以肯定——”
“不可能是报复,缺乏动机。”我打断他的话,“她不应该恨我,因为我没有对不起她。”我说,“只能是要胁,有人利用田雯,针对我设局,期望达到政治上的目的。”
“为什么这么考虑?”我点点身前的茶几,“因为她对我的性格和做事方式非常清楚,才能有把握能把我引上圈套。可以说明这件事在之前准备过很长时间,她后边的人对我相当了解,他们针对我作过周密的分析。”
“不会是省里那些人。”我又说,“我回来才不到一礼拜,他们就算要对付我,也没那么快,更不可能联系到这个田雯。”
“后边的人就在长川,在了解我的领导层里。”我很肯定地说,“甚至可以直接一点看,在政法这条线。”我重重一拍,茶几上的东西跳了一跳。“北川公安局长赵小武,县委书记朱高志,还包括陆援朝,都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否则无法解释那些情况。”我又指指自己的手机。“既然你们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找到我,他们也能;我们是长川的领导,他们也是。”
老刘跟李军同时对望一眼,缓缓点头,神色凝重,显然来此之前,他们已经想到这一块上来了。
“有道理。”刘子卫说,“还有一点,就是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马上就要换届,你是他们最大的障碍。在政治上找不到打倒你的办法,所以就来旁门左道的歪招——”
“对头。”说着话,我站起身。“老刘帮我通知办公室,在家的市领导集中一下,全体开会,还有,通知朱高志,他这个未来的市领导,也要来。”
“你们先去吧,我洗个澡,很快就到。”我说。
“不会吧老弟?”刘子卫有点疑惑,“这些情况都是推测的,证据一桩没落实,能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没抓到田雯,案情肯定不宜公开,否则我们的工作就被动了。”李军也赶紧说,“只能通过她的交待,来证实后边有人主使——”
“永远也证实不了。”我冷冷地打断他,“这些事情孰轻孰重,他们早就衡量过了,就算抓到人,你们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口供。”
“那倒也是。”刘子卫摇头,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如果她一口咬定就是玩个一夜情,谁都没办法——还是对你不利。”
“哼哼,既然这个世界没有好人,老子也不做善男信女。”我咬牙冷笑,“不跟他玩阴谋,直接干死他!从现在开始,谁要搞我的,一个也不放过!”
老刘跟李军又对望一眼,显然森冷的语气让他们有点寒意。
洗澡时,蓝萱倚在浴缸前,看着我。
“知道为什么把方文莲接到这来吗?”她手上帮我冲洗头发,一边说,“我在做她的工作——要搞老陆,她能帮上我们。”
“什么时候成我们了?”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这些是我的事,不用你掺合。”
她给我胳膊上拧了一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是男人嘛。”
“嗯。”想了一想,她忍不住又说,“他们那些人都很阴的,你要小心点啊。”
洗完澡,蓝萱又把衣服递上来。“刚让人出去买的,你将就一下吧。”
“小蓝,别说我没警告你。”跨出浴池时,我点点她,“下次不许碰我电话!再敢关我的机,我他妈弄死你!”
“弄吧弄吧。”蓝萱笑靥如花,胳膊箍着我的腰,给我脖子上啃了一口,“让你弄死,我乐意——要不,现在就来?”
我站到镜子前。
“嗯,裤腰有点肥,把你腰围估大了哈——是不是瘦了啊,这阵子?”蓝萱又提拎我的裤子,样子很仔细。
我摇摇头,吐出口气来。说实话,蓝萱的现在的形态确实变得很体贴很温柔,但是我没什么感觉——我对她的感觉,只有在床上,才是最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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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卧室外的走廊,推开一扇门,就到了蓝萱的大办公室——这办公室够气派的,除了背朝玻璃墙的巨型大班台外,还有几张秘书用的桌子分布在各个角落,现在晚上七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里边没几个人。从一张办公桌旁经过时,看见方荷正在电脑前打着字,杜长风坐她旁边,指指点点地教她。
看见我们出来,两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沈书记。
我有点奇怪,看着杜长风,“你脑袋没事吧?”
蓝萱跟在后边上来,她的样子也很纳闷。“我说杜长风,你怎么还在这里?”
“对不起,沈书记,昨天是我的错。”杜长风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他道歉的样子特别诚恳,“对不起,蓝总,给我一次机会——”
“不行!”蓝萱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也知道,我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
“算了吧。”我挥挥手,觉得很无聊,“刚出学校的一学生,他懂什么啊。再说你把人打成这样,还要开除,就没点内疚感?真他妈资本主义,血腥啊——”
蓝萱又搂住我,“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就冲他敢拿东西砸我,勇气可嘉,都不能开除——现在这样的人,少啊。”我喟叹一气,又问杜长风,“我记得你的材料不是写得不错吗?为什么不去考个公务员?”
“沈书记过奖了,谢谢。”杜长风摇摇头。“蓝总也知道的,我是学工程出身,对政府那些事没什么兴趣。”他说,“对不起。”
“嗯,人各有志,没有关系。”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才华,有气概,干哪行都能出头。”
“呵呵,看样子沈书记对小杜倒是蛮赏识的嘛。”蓝萱咯咯轻笑,靠在我的肩头,心情很好的样子。“见一回夸一回,为什么?”
“因为这小子,有我当年的影子。”我站直身子,把她拨开了。
“是吗?”她又不依不饶地挽起我的胳膊,“说什么当年啊?”她笑着说,“现在你才多大?很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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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市委会议室前长长的台阶下,看见了苏静美,站在顶端那一级,身子纹丝不动,象一尊白玉雕像。
天上下着小雨,苏静美手里支了一把粉红色的伞。桔黄的灯光从会议厅方向投射过来,映在她的身子上,她的脸庞隐藏在黄昏的暗影里。能够感觉到,她正轻轻回眸,静静地看着我。
迎着苏静美的目光,我拾级而上,脚步不疾不徐,直至走到她的身前站定。
“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歪着脑袋,打量她。“你不是很讨厌这些吗?”
“我在等人。”她说。“等一个人回来。”
“等到了吗?”我说,“他来了吗?”
“没有。”她说,“非常遗憾。”
看着身旁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我落寞地叹一口气。“苏静美。”我说,“你让我感到失望,还有绝望,知不知道?”
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望向天边很远的地方,她的样子依然平静,象波澜不惊的湖泊。“是的,你应该失望。”她说。
“你曾经是我最完美的梦,我一直在努力追寻,爱情是我的动力。”我看着她,“但是现在——”
“破灭了,是吗?”她淡淡地说,“既然是梦,就一定有醒来的时候,所以你的爱情没有价值,而你付出的那些努力,也同样如此。”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台阶,踩灭。“我明白,对不起。”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会议厅。
感觉自己不能再呆在那个位置,我怕自己会发疯,会杀了她。
她的美丽,让我深深恐惧,心丧神死。
第二部 第一卷 90 等着你回来
会议进行得相当激烈,火药味十足。
朱高志在长川果然支持者甚多,对他的处理决定遭到大多数领导的反对,尤其是老陆,态度尤为坚决,跟我对着拍起桌子来,声色俱厉,毫不退让。
我不耐烦了,决定抛开那些高来高去的华丽词藻,来个战斧式暴扣。
“陆援朝,不要以为我是在针对朱胖子。”我站起身,缓缓踱到他身边,手肘支在他面前的会议桌上,弯腰凝视这位位高权重的市委副书记。“包括你,老陆——你也将得到处理,只是时间问题。”
“闹吧,没有关系,次数不多了,请珍惜机会。”我面无表情地说,“也许你认为自己很牛逼,懂得政策,懂得法律,还很有权力,你干过的那些事情没人抓,不敢抓,你不会得到惩罚。但是——”我用手指指上面,“人在做,天在看,你相信吗?”
陆援朝瞪着我一言不发,眼睛里充满不加掩饰的敌意。
我耸耸肩。“是啊,这句话是逗人玩的,和你一样,我也不相信,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都知道老天其实没有长眼睛。”
“但是我有!”我大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他面前,老家伙吓得跳起来。
“你的情妇现在哪里,知道吗?”我点着他的鼻子,“不要以为把东西搜走,你那些弄钱玩女人的证据就消失了,没用的老大,真相永远存在,什么都会出来的,迟早会出来——我一定钉死你!”
“你胡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是在威胁知道吗?”陆援朝质问的声音非常强硬,但是眼神里的慌乱一望可知。
他做过什么自己当然清楚。而且我还清楚一点,就是让他害怕的不是法律,也不是老天,而是我。
我点点头。“坐下吧老陆,不用这么害怕。”我说,“不过请你安静,别再说话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按进椅子里,“不要逼我以中纪委的名义把你拿下。”我说,“我不想这么做,但是你尽管试一试。”
“这两个人。”我直起身来,点点陆援朝,又指指站在会议室上头脸色灰白的朱高志。“相信大家都清楚,从来就是勾结在一起的,所以必须不遗余力地跳出来维护对方,因为那是对自己的维护——”
老陆又拍桌子。“沈书记,我提醒你!”他说,“说话要有根据——”
“根据?”我冷笑,“对朱高志的停职,我只根据一条:抗洪抢险,临阵脱逃!”
“放到战争年代,老子就地枪毙你!”我往地上呸了一口,手指朱胖子。“七月十五号上午十点二十分,朱书记,能告诉大家你在哪里吗?”
朱高志低着脑袋不声不响——自从我把他提拎起来,站到会议厅的最前端示众,他就象只蔫了的公鸡,面对我的愤怒,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来告诉大家吧,这里有记录。”我敲敲桌子,“你那时候正在陆援朝的家里——大家都在拼命,你他妈两个人鬼鬼祟祟,躲在背后玩阴谋,想着法子去坑人,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行径!”
“叛徒!小偷!蠹虫!你们这些人,就他妈一窝贼!”我操起桌上谁的一个本子,迎面掷中朱高志耷拉的脑袋,嘭的一声大响。“停职还不够,老子不要你作检查——你被双规了!”
满室生寒。本子散了,纸片飞得到处都是,从朱胖子的脑袋上往下飘落,他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身子剧烈颤抖。
老陆在身后再次站起,我猛地车转身,指定他。“还有你!陆援朝!”我大喝一声。“不要以为我不能处理你,你他妈就敢跟我发拽——中纪委会出面的,老子现在就申请,逮起你,信不信?!”
陆援朝石化。
“先收拾他,再收拾你,妈的,我帮老天睁睁眼!”我拍桌子,然后手指划了一圈,“还有谁?!”
“反对处理朱高志的,还有谁?站出来说!”
没人站起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曾副书记,你的意见呢?”寂寂无声的沉默里,我点了点坐我下首的曾繁荣同志——从省城刚刚到任的党群副书记。
老曾正在擦试眼镜。“我没意见。”他淡淡地说,“刚来长川,不了解情况,我保留看法——你沈书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很好。”我冷冷地说,“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很聪明。”
“那么,还有谁吗?”我又环顾四周,“反对我的处理意见的?”
没有人。
“那么就这样,秦书记,给朱高志办个双规手续,现在就办。”我走到纪委书记后边,点点他的肩膀,老家伙侧过脸来,迷瞪着眼睛看着我,表情很恐惧。
“政法委刘子卫书记负责跟这个案子,不用你们纪委人员插手,听懂了吗?”我又告诉他,“还有,把北川县的王玉兵县长借调过来,他熟悉情况,可以让他参与查办。”
会场里有点嘈杂议论声——显然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一回,我是横了心要钉死朱胖子。
是的,我就是横下一条心,连带他后边那张网,这一次,都要给他掀个底朝天!
纪委书记在我的逼视下,从身后秘书那里接过几张表格,开始抖抖索索地填写起来。
议论声越来越大,跟苍蝇似的,我大力一拍桌子。
“他妈的,是谁?啊?”我抬起头来,指着那些面色愤懑的大人们,“有反对意见,出来说!”
又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了。真他妈贱!
“我反对。”沉默中,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沈宜修。”
愕然转脸,看见苏静美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样子清清淡淡,身周一群白痴嘴脸的官员们仰脸看着她,表情茫然。
“你?”我呆了一呆,感觉很意外,难以置信,真的。我反手指着上头的朱胖子,“你希望维护他?啊?为什么?这个垃圾,做过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的,不是吗?”我冲着她接连啰嗦了好几句,话语完全不够精炼简洁,因为我觉得非常地不可理解。
“我没有维护谁,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维护。”苏静美淡淡地说,“只是你,不能这么做。”
我呆呆地望着她,喉头堵塞住,无法说话。
“是的,你错了,哪怕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很高尚,很有道德感。”她说,“但是你能运用的手段仍然只有权力,你践踏游戏规则,任意审判他人,你跟这些人,其实没有区别。”
“是吗?”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是的。”苏静美很认真地看着我。“还有一点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跟她太象了,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些规则秩序,都是你们讨伐他人的武器,这让你们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高尚纯洁,充满正义感——”
“你说谁?”我一拍桌子,指着她。
“你知道我在说谁。”她没有任何害怕,甚至还笑了笑,“事实上,这是一个悖论,你没有办法摆脱,沈宜修。”
我长长地吸一口气,怒目而视。
“这个圈子,既然已经形成规则,你参与到中间,是希望维护呢?还是希望反对?”她说,“那么我告诉你,任何结果你都得不到。而且你的行为,只能让这个圈子更混乱,更矛盾。”
“你做不到的,沈宜修。”她说,“这不是可以让你驰骋的江湖,放弃吧,或许能让你有一个安静的归宿。”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指着她,觉得不能忍受。“出去!”
“我会出去的,这是你的权力场。”苏静美摇摇头,“但是盛极必衰,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出去!出去!”我操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滚!”
站在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凝视我,至美丽的脸庞在华丽的灯光下静若春水,凝如玄冰,让我痛彻心肺。
是的,我觉得在我面前她太能装了,装得太象了,全世界她谁都骗不了——只有我,才会被她的伪装蒙骗,而且心甘情愿,象一只蹈火的飞蛾,不死不休,她让我成为一个彻底的白痴。
“我来这里,就是想要提醒你,你没有办法维持得太久。”苏静美静静地说,“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那样更有意义。”
“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她说。“不要让我等来的是你的尸体。”
手上的杯子毫不犹豫地飞过去,飞过去,在空中呼啸着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最后落在她身后的大理石门套上,冷冷地迸裂,碎了。
所有人集体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嘴中发出低沉讶异的惊呼。
苏静美的眼神依然淡定,她望着地上玻璃杯的残骸,轻轻地叹一口气,转过身,走了。
我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捂住了脸,无语凝噎。
“散会。”我说。
“关灯。”我说。
黑暗里,我在独自哭泣,我在想,自己又一次被她击溃,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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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跟蓝萱呆在一起。
泡温泉,洗桑拿,打壁球,做健身——以及,疯狂地作爱,没日没夜,无休无止。
欲望对于我们,就是一场刺激的战争,我们让它主宰身体,放纵,而且享受。
是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但是既然还活着,就让自己多一点享受吧,我们要寻找快乐的生存方式。
不过很可惜,我没有找到。快乐对于我来说遥不可及,好象完全消失不见——除了欲望的满足,我感觉不到更多的情绪。
甚至连悲伤,我都无法感觉到,我的神经似乎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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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点,轻点,拜托。”她抱着我,冲我喊,“放松放松,别那么紧张宝贝。”
蓝萱卧室的豪华大床上,我正在她身体里尽情耕耘,咬牙切齿,竭尽全力。
我们的汗水混合到一起,呻吟嘶吼的声音也一样。
完事后,颓然躺倒在豪华的大床上,我眼望天顶,感觉到空虚。
蓝萱趴到我的胸前,手指又在心口那位置划圈圈,她好象喜欢这么干。“你丫太粗鲁了,简直是野蛮。”她嘴里喘息不停,笑嘻嘻地抱怨我,“就象在强奸,不怕人家疼的吗?”
懒洋洋地躺了一会,我把她的身子推开,翻身下床。“走了。”我走进浴室。
“小沈,是去开城建规划那会吧?”蓝萱倚在门口,探索着发了一问,“能不能让老林跟房管局打个招呼,低价安置房的比例,给新国弄少点?”
“最后一次警告。”我面无表情地开始穿衣服。
“好啦好啦,死脑筋。”蓝萱无可奈何地笑,“别生气啊小沈,我也就是试试,看你立场够不够坚定,呵呵。”
“我自己搞定。”她手上帮我系领结,回头看看镜子,样子非常认真。“我做事情什么时候靠过别人啊?上上下下全他妈看着我,连个帮手的都没有——”
我拨开她的身子,走出浴室门。
然后就听到手机在床头嗡嗡地响。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卞秘书仓皇的声音。他告诉我说,苏静美出事了。
第二部 第一卷 91 爱情奇迹
我没有想过在这一刻,自己竟然会如此张皇,不知所措。 是的,没有想到过,从来没有——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已经决定把她忘记,彻底地忘记。
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多,到了要失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爱她。
“什么?”我颤抖着声音说。“不可能,不可能。”我捏着电话,手也跟着颤起来,“我不相信,你再说一遍。”
卞秘书的声音结巴巴,我的语气让他倍感惊慌。
半个小时前,北川县石窝子乡小学旧址,当地一群村民拆除学校围墙,为新小学提供建筑材料,苏静美在现场指挥。由于前段时间连降暴雨,本已属于危房的老校舍在水中浸泡多日,基脚严重软化,她身后一幢房屋倒塌,将她埋在下面。
卞秘书带着哭音告诉我,那边的同志说,苏静美的伤势非常严重,正在送往医院急救的途中,生死未卜。
我看着电话,感觉眼前发黑,就象我以前遇到的那次坍塌一样,我的眼前,此刻也有一幢楼房猛地倒塌过来,将我砸倒,将我活埋。
“怎么办?怎么办?”我两眼发直,看着蓝萱,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心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依靠,飘了起来,我失去了主张。
是的,突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因为苏静美而存在,如果没有她,我什么都没有,我连思考都不会。
“不,不会有事,不会。”我喃喃地说,用力地啃着手里电话的天线,“是的,一定不会有事。”
蓝萱看着我,眼神很恐怖,过了好一会她才紧张地提醒我一句,“去医院啊,别在这里转了。”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意识突然回到脑子里,我狂叫一声,冲出门去,因为跑得太快,在出大办公室门口时,自动门来不及分开,我咚地一声撞在玻璃上,然后弹射回来,但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接着又跑。
赶到医院时,刚刚错过,苏静美已经被推入急救室,没赶得上见到她一面,只看见担架在很远的前面转进去,地上鲜红的血渍滴了一路,我觉得那是我的血,我的灵魂正和她一起,同时死去。
“医生!医生!”我在大厅里狂奔,把身前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都拽住,向前驱赶,“去救她,去救她,你们一定要救她——”
蹲在急救室门口,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我放声大哭。
身边很多人在说话,医院里忙成一团,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忙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我的脑子接近空白。麒 麟 小 说
有人大声在喊,“血库存血不足,急需——”
“我!我!”我举起手来,感觉找到了能做的事情。“我这里有!多少都有!”
好象有人上前劝阻我,说不用沈书记献血,可以紧急调拨,我把他推了个踉跄。“我跟她血型一样,都是A型,不用验了,快,赶快!”我冲那些医生们喊。
是的,在我的身体里,有苏静美的血,现在,我要让自己的鲜血,在她的血管里流淌起来,那是我们共同的生命。
抽血的时候,护士的眼神很恐怖,因为我盯着她,不停地对她说,多抽一点,抽快一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你们——
因为在这个时候,我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是的,我是为她而活,我不能没有她。
一点血算什么?如果苏静美死了,我还能活着吗?生命还有意义吗?
我无法独自生存,也没任何意义。
**********************
支着脑袋,守在手术室外头,我仰起脸来,看着头顶的灯光,我在等待命运的判断——一起活着,或者同期死去。
“走开!我不用你们管!”我朝那些冲我啰嗦的人歇斯底里地吼,“我就要呆在这里,我没有问题,不用躺下,你们应该去救她!”
“一定要救活她,否则我会炸平你们医院!我不是开玩笑!”我大声威胁他们——不,不是威胁,我肯定,而且相信医生们也能听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等了多久,苏静美被医生们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夺眶而出。
她很顽强,她没有死。
感谢老天,我也还活着。
“苏市长还处于昏迷之中,情况依然危险,随时可能出现反复。”有人告诉我说,“她必须呆在重症监护室里。”
“好的,好的,谢谢。”我出了很长的一口气,“没有关系,她不会死的,我不能让她死。”
“我必须守着她,看着她,直到她活过来。”我说。
“沈书记,这个——”
“没什么这个那个!”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在她身边,我要给她力量,让她能挺过来。”
**********************
隔着ICU的玻璃罩,我盯着她,苏静美和我上回一样,被包扎成一个木乃伊,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一动也不动。我突然有点担心起来,如果她在梦里,想要看到我,我却不在她身边,那会怎么样?
我不要这样,必须让她知道,我在为她守候,不会离开。我要让她充满信心,就象她曾经告诉过我,曾经鼓励过我的一样。
于是在我的强烈坚持下,我穿上无菌服,照射过紫光灯后,进入到玻璃罩里,我趴到病床前,眼也不眨地凝视她,我在为她祈祷,为她求告。
没有求天,也没有告神,我在哀求她。
是的,我说,“苏静美,你要活着,一定要活下来,我求求你,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你没有权利一个人走开,你必须为我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放弃,只要你活下来。”我说,“你的血管里,流着两个人的血,我们的生命是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对不起,我错了。”我说,“现在才明白,那些不重要,什么都不必在乎,只要两个人能好好地活着爱着,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
“苏静美。”我说,“如果你还爱我的话,那么就请你务必坚持下来,我们的故事不能就此结束,我们应该好好地坐在一起,对着彼此,一直到老,直到最后。”
“我还没有牵到你的手,还没有看着你的头发慢慢变白,我还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我说,“如果你死了,我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你就毁了我们的约定,毁了我的诺言,你不能这样,不能,你没有权利,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就这样,在苏静美的床头,我趴着跪着,注视着她,喃喃诉说,不休不止,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是我的宗教,是我的神。
天黑了,又亮了。
有人出去,又进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没有改变过姿势。我对她说,你看,你听,静美,我在等你,爱在等你,你应该回来的,不是吗?
我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要陪你去看阿尔卑斯的雪,还有爱琴海的蓝色浪花,要陪你一生的,幸福有很长,你马上就回来,和我一直期待,好吗?
然后,终于,苏静美,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里非常宁静,带着一点倦意,好象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游子。
**********************
好象过了整整两天,苏静美被转入到另一个病房。医生说,她的危险期已经度过,情况稳定下来,进入了恢复期。
医生还说,这么重的伤势,能苏醒得这么快,简直是个奇迹。
这没什么了不起。我说,因为她的顽强和坚韧,你们不知道,对于她来说,生命就是用来创造奇迹的。
苏静美看着我,清凌的眼神里有了一点微笑,她的手轻轻地朝我抬上一抬。
医生说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说,“但是你还不能开口。”我告诉她,“你需要休息,以后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说话。”
医生说她的手没有问题,苏静美可以通过写字的方式跟我交流。
“OK,非常好。”我说,“你比我那一次走运,静美,你不必做一个月的哑巴,呵呵,开心吧。”
护士长陆小媛拿了一枝笔还有写字板过来,苏静美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歪歪斜斜的,笔迹潦草,但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我听到你的话了。”她说,“你说的,我全听见。”
“哦,是的,我知道。”我耸耸肩,把她的手轻轻捧起来,在我脸上摩挲。“以前你说的那些,我也听到,所以,那一次我也没有死。”
“谢谢你,静美。”我说,“你救了我——这一次,也是这样。”
“我爱你。”她说。
“是的,我知道。”我的泪水掉到她的手上,“我也爱你,一样的。”
她抚摸着我的脸,良久良久,然后在写字板上写下一行字。
“我的脸,被毁容了。”她说,“我现在很丑,不值得你爱。”
“对不起。”她说。
“不不不,静美。”我擦干眼泪,跪下身子,笑着告诉她。“无论什么样子的你,都是最美的天使,你的美丽没有什么能毁灭,我永远为你骄傲。”
“就算没有这一次事故,你同样会变老,我也会——时间将带去青春的容颜。”我说,“但是美丽不会,爱情不会,你永远是我的女神。”
她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我的手。“我不是女神,不愿活在你的梦里。”她说,“只想在你身边,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平凡而幸福。”
“是的是的,我知道错了。”我呜咽起来,“我不该勉强自己,更不该勉强你,生活无法勉强,相爱的人应该幸福——我把爱情的意义理解错了。我们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与权力无关,与利益无关,与容貌无关,与年龄无关,跟这些都不应该有关系,只要我们相爱,应该放弃那些羁绊,我懂了。”
苏静美凝视着我,迷离的泪眼里,有了一丝欣慰。
“把我脸上的绷带解开。”她写得很快。
护士长请示过主治医生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苏静美脸上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陆小媛的手有点抖,她也在抽泣。
然后,我看见了苏静美的脸庞,有点苍白,有点疲累,但是美丽依然无双。
她在微笑,有如异花初胎,迎风绽放,炫目绚丽,灿烂耀眼,那是极致的纯净风景,这个世界上,无物可拟。
“我骗你的,傻瓜。”她在写字本上嘲笑我,“这一道测试题,算你过关。”
“呵呵,是吗?”我擦了把汗,“呃——”我说,“必须承认,刚才其实很紧张。”
“是的是的,我知道错了。”我呜咽起来,“我不该勉强自己,更不该勉强你,生活无法勉强,相爱的人应该幸福——我把爱情的意义理解错了。我们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与权力无关,与利益无关,与容貌无关,与年龄无关,跟这些都不应该有关系,只要我们相爱,应该放弃那些羁绊,我懂了。”
苏静美凝视着我,迷离的泪眼里,有了一丝欣慰。
“把我脸上的绷带解开。”她写得很快。
护士长请示过主治医生后,开始慢慢地解开苏静美脸上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陆小媛的手有点抖,她也在抽泣。
然后,我看见了苏静美的脸庞,有点苍白,有点疲累,但是美丽依然无双。
她在微笑,有如异花初胎,迎风绽放,炫目绚丽,灿烂耀眼,那是极致的纯净风景,这个世界上,无物可拟。
“我骗你的,傻瓜。”她在写字本上嘲笑我,“这一道测试题,算你过关。”
“呵呵,是吗?”我擦了把汗,“呃——”我说,“必须承认,刚才其实很紧张。”
第二部 第一卷 92 生命不能承受之欢
“对不起,静美,我没有你那么纯粹。”我很诚恳地说,“我其实是个很庸俗的人,所以——”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她说,“我一度对你非常失望。”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我握住她的手,“请让我改过自新,给我这个机会。”
“做我的新娘。”我说,“如果能够原谅一个男人从前的庸俗,我们从头开始,就象第一次遇见时那样,让爱做主,好吗?”
“让爱做主,是的。”她说。“但是,跟你的原则有冲突,怎么办?”
“我投降。”我毫不犹豫地举手,“再次请求你的原谅,静美。”我说,“你可以放弃所有,但是我没有,甚至连一次旅行都不愿意陪你——那些原则都是垃圾,我的努力没有价值。你对我的失望是对的,我错得太多。”
“嫁给我。”我说,“我必须证明,我的方向依然是爱,依然是你,”
“你还没有证明这一点。”她说。“再给个理由,试着说服我。”
“嗯。”我想了想。“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你说过的,这才是原则,爱的原则,其他的,我也放弃。”
“好的,这个理由很好。”看样子,苏静美很快适应了那个写字板,她的字迹依然漂亮,跟她的人一样完美。
“沈宜修,我做你的妻子。”她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目光顾盼有神,气韵活泼、灵泛动人。“苏静美,愿意嫁给你。”她在写字板上画了一颗心,把我们的名字圈在中间。
我静静地凝视她,然后她停下笔,侧过脸来,也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清风明月,心无窒碍。是的,我们已经找回了爱的感觉。
那是,世界的全部。
或者说,没有世界,我们忘记了全部。
有人在身后呜咽抽泣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苏静美的视线转了过去。
我也回头看了看,是蓝萱。泪流满面,她的脸色比苏静美更加苍白,脸庞比我们更潮湿。
她头也不回地奔出病房,在门口时还撞倒了一个医生,她离开医院的情形,和我来到这里时一样,同样的失魂落魄。
“这个女孩,也很爱你,我知道。”苏静美在写字板上说,“我理解她的心情。”
“是吗?”我说,“我不是很确定。”
“我肯定。所以,我也能够原谅她。”她说,“去看看吧,不要让她出什么事情。”
“哦,好的。”我说,“对不起。”
苏静美微笑。“去吧,没关系。”她在心上面,画了一个翅膀。
*************************
在蓝萱的车前,我拦住她,她直直地瞪着我,一身都在发抖。
“我送你回公司。”我把她从驾驶位上抱出来,放到后座上,然后把车门锁好——就象她来时为我做过的那样。“对不起,小蓝,冷静一点。”说着话,我一边发起车来。
蓝萱的眼神空空荡荡,她坐着发呆,站着发呆,目光直楞楞地看着前方,象一个凄清孤寂的游魂,神智顿失,全无定数。一路走来,有很多人向她打招呼,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直到我把她牵到自己办公室的办公台后,扶着她坐下去,然后准备离开时,她才猛然发作起来。
“沈宜修,你站住。”她在后边冷冷地说,“你准备就这么走了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她的声音凝了冰,从牙缝中挤出来。“我跟你,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是不是?”
“对不起,小蓝,我已经道过歉,我必须走,她在等我。”我转过身来,很直接地告诉她。“是的你没有说错,只是一场游戏,对你对我都是这样。”
“算了吧,忘了吧,散了吧。”我说,“游戏总会有人先离开,不是你,就是我。”
“还有,我们都解脱了。”我又说,“你也不用再为利益计算。很有可能,你需要去追寻一个新的目标——能够带给你利益、值得你付出的人。”
“我懂了,不是你说的这些。”她缓缓地点头,声音很重,表情更痛。“其实在你心里,我从来就是她的替代品,一直是这样——”
“不。”我微笑,“苏静美——无人能够替代。”
蓝萱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啸,绵长而绝望,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捂起耳朵来。“杀了你!”然后她桌子上的东西一古脑朝我飞过来。枪林弹雨中,我转过身子,面不改色地往门口走过去。
所有人都看着我,经过方荷的办公桌前,小姑娘的表情目瞪口呆。还有杜长风,仇恨地盯着我,而且又在往上冲,似乎打算再一次帮他怒发欲狂的老板出个头。
“不关你的事,滚回去!”我一边朝前走,一边轻蔑地点着小伙子帅气挺拔的鼻梁,“勇气不代表实力,赏识你的性格,不代表可以容忍你所有放肆——”
嘴里一句话没说完,后面一把裁纸刀飞过来,扎中我的胳膊,我随手扯下来,掷到跃跃欲试的杜长风面前,夺地一声,刀子直立在办公桌上,还左右摆了两摆。
“过来吧。”我朝他们勾勾手指。
方荷一声尖叫,站起身来,大家表情都很寒,杜长风的身子也凝固了。
“没有了吗小蓝?”我转过身,一边后退,一边朝她摊摊手,“差不多了吗?那就这样吧。”
说完再次转身,发现门口围上一堆保安,探头探脑地朝办公室里张望,个个脸上神色都很古怪。
我嘿嘿一乐,随手抹了一把胳膊上的血。“帮帮你们蓝总吧。”我对着保安们走过去,“上来挡我的道,千万不要害怕,千万不要退缩。”
但是他们显然非常害怕,一个个脚尖直往后缩。还没走到他们身边,人群就自动朝两旁分开,我头也不回地从中间昂然走过,他们如此恐惧,甚至没人敢于抬头正视我一眼。
*************************
其实我想大家都弄错了,我没那么恐怖。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心情去对付谁,因为我的心,完全不在这个地方。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耽误自己的时间,我想快点离开,去医院,去她那里,我不能让我的妻子等得太久——事实上,在之前,已经让她等候了很久,对此我非常后悔,无比遗憾。
不会再这样了,我发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守在病房里,衣不解带。我为她尽一个好丈夫的责任,我告诉她,我正在实习——虽然考试来得有得晚,但是我想,自己顺利毕业没有任何问题,对此我充满信心。
苏静美不能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握着她的手,我们深深凝视,从对方的眼睛里,我们都能看出来,彼此的下一句话,将会是什么。
对于我们来说,语言并不重要。
我们约定了婚期——其实这个也不重要,我们不需要证明爱情给谁看,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仅仅如此。
但是已经迫不及待。商量好了,只要苏静美一恢复,我们马上穿上礼服,告知大家一声,然后我们就携手离开,一块去看海看山,看云看雪,我们要牵着手走遍世界。
心,充满喜悦。
爱,正在燃烧。
*************************
为她喂过药水,我在床前坐下来,说了几个笑话给她听。
苏静美嫣然一笑,她拿起笔,在写字板上留言,“不好笑,都看过。”她说,“不过我喜欢。”
“我不会说笑话,在你面前,没什么包袱可抖,你比我聪明。”我凑过去,亲亲她娇嫩的脸颊,“但是能让你开心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
“是的。”她坦然承认,“你也一样,不是吗?”
“对。”我微笑,“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开心。”
陆小媛走进来,推着一个小推车。“对不起,首长。”她说,“该为苏市长换药了。”
我正攥着苏静美的手,凝视着她的大眼睛,我的脑子正想着许多幸福花开的事情。“换吧。”我随口说,“嗯,静美——”
她冲我眨眨眼,看看那个小推车上的绷带纱布,美丽的脸庞有点泛红,带着一丝女儿娇羞。
我愣了一愣。“哦,对不起,我明白。”我站起身来,“我出去。”
出去前,在推车上看到一个红皮医案本,颜色很醒目,应该是苏静美的,我随手拿上,一边翻看一边信步走出病房。
门在后边关上了。
很全面的一份领导医用档案,包括苏静美的身体状况、曾经病史什么的都有详细记录——虽然自己没有看过,但是相信我在这间医院,也有这么一份。
嗯,确实详细,原来才发现,苏静美的身体果然很棒,很健康,很少有生病什么的。还有,她的体重啊身高啊三围啊,那些数字简直太标准了,这份档案的完全记录,印证了我对她身体的猜想——那就是完美,绝对的完美无瑕。
我一边看,一边嘿嘿直乐,在脑子里无限YY——然后被人粗鲁地打断。
“哎,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看领导的东西?”一个护士抓住我手里的本子,而且在喝斥我。
“啊?”我抬起头,“不能看吗?”
“当然不能。”护士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这是隐私你懂吗?医院要负责任的!”
“拿来——”护士大力拽那本子,“别让我们丢了饭碗!”
“哎哎哎,干什么小刘?”有人从旁边的办公室里冲出来,拉了那小护士一把,“这是沈书记,市委书记——你怎么对人这么没礼貌?”
小护士的手缩到空中,凝固了。
解围的是内科黄主任,搓着手,腆脸冲我笑,嘴里反复解释。“对不起,沈书记,这位护士刚转领导病房这边来,不认识您,您别介意——”
“哦,没事。”我心不在焉地说,视线依然停留在医案本上,因为刚才突然瞄到的一行字,让我心跳了一跳。
是关于苏静美体态特征那一栏,很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意思。
“嗯,黄大夫,这些拉丁字母是什么含义?”我指着那行字询问内科主任,“还有,什么叫做黑色素細胞母斑?”
“哦,这个啊,不是什么问题,您完全不用担心。”黄主任看看我手指的位置,笑容可掬地说,“黑色素沉着生成,很正常的现象,就是那个俗称的痣啊,天生的,谁身上都有,长得位置不同而已。”
“是吗?”我搔了搔脑袋,感觉有地方不对头。“医院的医案,这个也要记录吗?”
“呃,平常人不用。”黄主任说,“但是领导们不同,体检的结果,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这是规定。”
“啊?”我看着苏静美体征那一栏,关于几颗黑色素细胞大小位置的记录,突然觉得自己错得相当离谱——是啊,我真是一头自以为是的猪,太容易上人当了。
“黄主任,问你个问题。”我猛然伸手过去,拽住大夫的胳膊,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你们这份档案,谁都能够看到吗?”
“当然不能。”主任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赶紧分辩,“这个是不允许的,医院有规定,领导们的医案,属于机密——”
“机密个鸟!”我拿起那本子,给他肩膀上一拍,“我现在怎么看到啦?”
“呃,这个——”主任苦笑,“您是市委书记嘛,对您肯定不能保密。”他解释说,“不过按照制度,您需要查阅这个,也必须签字——领导们的身体特征、健康状况,如果外传泄密,我们医院可担不起责任。”
“明白明白,非常好的制度。”我把手上的本子兴奋地一拍,急着说,“那么黄主任,马上带我去看看,以前还有谁查阅过这份档案,马上去!”
然后在医院资料室里的记录上,果然看见了某年某月某日,任小天的签名——他查阅过关于苏静美的档案。
我给自己脸上扇了一大记,非常清脆,吓得资料室里的值班MM们一跳老高。
但是真的忍不住,我非常开心地想,必须马上去向苏静美道歉,一定要请她原谅,我对她的侮辱。
飞奔到病房前,门依然紧闭,我拧开冲进去,陆小媛惊呼一声。
正在换药,我再一次看见苏静美胸口那颗小小的美人痣,如此娇艳,如此动人,如此美妙,如此纯洁。
苏静美满面绯红,抬手指我,嘴里说了两个字,虽然只有嘴型,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流氓。
“我是流氓,我是白痴。”我跪到床前,热泪长流,“我是一个庸俗的男人,我的心是那么恶俗,我伤害到你了静美,请你一定一定原谅我。”
“是的,原谅我,因为我爱你,我没有办法忍受……”我拉起她的手,热烈地长吻,“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是男人的嫉妒让我丧失了理智,原谅我的愚蠢吧,女神——”
我执着她的手,批我的耳光,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自己,我真是一个恶俗的男人,根本不了解爱情的真谛,居然会因为那些恶毒的中伤和毁谤,来伤害自己至纯洁的女神,我简直罪无可恕!
呃,话说回来,这一刻,为什么又会如此欢喜呢?看来,我依然不了解爱情的真谛——呃,算了吧这个,俗就俗一点了,只要能做她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男人,我宁愿很俗气。
药换好了,我跟陆小媛一块,抱起苏静美的身子,将她轻轻地放下去。
她斜斜地靠在床头,淡淡地望着我,眼眸里全是嘲笑。
“你是一个很俗的男人,出乎我的意料。”她写了这么几个字。
“是的是的是的。”我连声承认,“不过,你也没必要那么打击我吧,为什么要骗我?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你知道吗?”
她摇头。“骗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说,“你对我的感觉,因为什么而改变。”
“那不是爱。”她说。“容颜不能永恒,身体也不能。如果你的爱情要靠这些东西维系,那么只能说很遗憾,我不要。你因为这些爱我,当然也会由于同样的原因离开,青春会随时间流逝,与其看着爱人另寻新欢,投入更年轻的怀抱,我宁可一个人老去。”
“对不起,静美,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我说,“我错了,我伤害到你了,我的怀疑,是对你的最大侮辱——”
“是的,很痛。”她说,“别人说我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也从来不理会,但是你让我伤心。”
“是的,不能信任爱人,不能让你安心,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让你失望了。”我吻她的手,“但是,请理解我的想法,我希望自己的爱人,还有我们的爱情,完美无缺,没有遗憾。”
“我理解,所以,我能原谅你。”苏静美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柔情万千。“我会是你最完美的妻子,沈宜修,我的爱只为你存在,从来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重新开始。”我恳切地说,“真爱没有终点,我们一起守护。”
她看了我很久,然后点点头,“亲我一下。”她说,她仰起脸来。
我们的脸贴在一起,泪水交缠,尽情流淌。
*************************
苏静美恢复得很快——至少比我上回受的那次伤要快很多。十来天后,就已经部分拆线,咽部绷带最先拆除,她能够开口说话了。
我每天把她抱上抱下,放进轮椅中,推到医院的走廊里花园里四处转悠,我们无话不谈,幸福无处不在。
没有人打搅我们,这一点苏静美感到奇怪,我告诉她说那些事情都让曾副书记在打理,我已经请了假,事实上,我还打算告更长的假——如果不能获准,我就自己放假。
总而言之,不会再因为那些事情耽搁——相比爱情,相比幸福,那些都是垃圾,就让它们随风去吧。
“你恨我吗?”她说,“让你以前的努力全浪费了——”
“不。”我说,“正如你所说过的,那样的努力没有价值。”
她抿嘴而笑,“你是一个爱情主义者,我承认。”
“不。”我说,“没有你纯净,没有你纯粹,我其实是被感化了,成为你的俘虏。”
“后悔吗?”她说。
“后悔。”我说,“悟得太晚,浪费了我们太多的时间。”
“不晚。”她说,“我们马上就能在一起。”
“通知那些应该通知的人们吧。”她说,“明天腿就能拆线,只要能够站起来,穿得上婚纱,我就嫁给你。”
我们在花园里热烈长吻,头上樱花飘洒,随风轻漾,一片片落下来,落到我们肩头,夏日绵长,天高云淡,爱情寂寂暝暝,无声无息。
很幸福,很快乐,很满足,生命不能承受之欢。
第二部 第一卷 93 神圣爱情,流氓不配拥有
我们的婚礼定在八月一日,建军节。也就是,三天后。
真是莫名其妙,太仓促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个日子不是我们安排的,而是上官仪。而且她还告诉我说,后天有位军队高级首长将会莅临长川,视察驻扎此地的某集团军部队官兵,作为当地领导,我应该带领长川党政机关要员全程陪同,参与视察。
我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些事怎么掺合到一块了呢?让其他同志到场陪同不行吗?上官仪说不行,我必须接驾,而且首长时间宝贵,此次行程出于临时决定,八一上午,首长阅军,中午出席劳军会,晚上他将亲自参加我跟苏静美的婚礼,然后专机返回北京。
我问她是哪位首长,上官仪沉吟一下后,告诉我一个名字,吓我一跳。
一位著名的老将军,上将,上届军委副主席。
搞得我满头雾水,只能询问苏静美,希望她能给点提示。
苏静美应该清楚情况,但是她的反应很平淡,似乎觉得这很正常。
这让我觉得不太正常,不过我没有追问——以苏静美的性格,她不愿说出来的东西,问也白问。
苏静美只是作了个评价。“她做事情很少考虑别人的想法,这一次,也是这样。”她淡淡地说。“在她眼里,一切都应该为政治让路,哪怕是感情,哪怕是一场婚礼。她却没有想过,是否每个人都愿意服从这种安排。”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是啊,这么短的时间,什么都准备不了。”我皱皱眉头,“虽然说简单一点就行,可是不能这么仓促啊,我是讨老婆,又不是行军打仗,还要考虑长官意志。”
苏静美格格地笑起来,病房里荡漾她的快乐。“嗯,咱们逃吧。”她拉着我的手,仰脸凝视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不去理会这些,你讨老婆不是因为他们。”
“哦,好的,对的。”我把她的身子从床上抱起来,端到手里,“现在就走,连夜私奔。”
陆小媛站在旁边,低着头,表情很窘。“对不起,首长,苏市长的伤口还没拆线呢。”她小声地提醒我们。
我和苏静美同声大笑,我把她放下来。“怎么样老婆,我帮你拆包装?”
“那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跟你一块享受爱情,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她笑着说着,摸摸我的脸庞。“由他们吧,你那天就要辛苦一点了——”
“那倒无所谓。”我耸耸肩,“就是觉得有点神秘,不好理解啊。”我说,“弄得这么复杂,其实那位将军,是专程来参加咱们婚礼的,不是吗?”
“是的。”苏静美点点头,表情冷下来。“本来应该要拒绝。”她说,“但是算了,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他没有太多赎罪的机会了。”
“……”我无语。
其实我知道一点点,关于那位将军。他是上官仪的父亲——朝野里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是我不清楚,他跟苏静美的关系。
苏静美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而且她没有任何让我了解的意思。嗯,那就别问了,每个人每个家庭的背后都有故事,而苏静美的背后,我想一定更加复杂无比。反正这种情况到底能不能弄清楚,对于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那就算了吧——我跟她之间,简单点更好,我们都喜欢。
七月三十日上午,苏静美腿上拆线,虽然站立起来还需要我们的帮助,但她迫不及待地要求试穿婚纱,我质疑她的想法,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但是意见被否。
苏静美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快乐最享受的时刻,不能把所有幸福都放到婚礼那一天,她还说要穿上不同样式的礼服,和我一块到长川江畔我们牵手的地方留影,因为过了今天,她就是我神圣的妻子,就将成为真正的女人,她要在那里留下一个姑娘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
我说原来你也这这么俗气的啊,两心相照,不用在乎这类细节吧,太琐碎了——
结果被殴。苏静美说这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今天我只是她留影的背景,合拍时的道具,以及美丽风景的观赏者和陪衬物,我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于是我坐在病房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着礼服行的小厮们络绎不绝地进来,奉上各种款式不同流派的婚纱,我无可奈何地笑,因为觉得,苏静美其实很幼稚。
嗯,是的,幼稚,幸福带给她的,爱情带给她的。
看着苏静美站在镜子前,由几个护士帮忙,把那些婚纱礼裙放到身前比比划划,她的脸上流光溢彩,容光焕发,就象一个兴奋开心的天真小女孩。
我的手机响起来,不停地响,有警备区的,有国安局的,还有驻军部队的。
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安排——不是婚礼,而是因为那些尊荣的牛逼客人要来。嗯,上官仪还告诉过我,几位现任军委委员也将同机抵达。
其实我跟苏静美,这场婚礼的主角,虽然已经发出邀请,却并没有通知上层的大人物,而且说实话,也不想邀请他们,对于他们的到来,我们一无所知——这可真是一个隆重的笑话。
“你去安排事情吧小沈,我这里还要好长时间呢。”苏静美回过脸来,笑吟吟地招呼我,“晚点回来,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漂亮的新娘。”
“好的。”我走上前去,亲亲她的脸庞,很不情愿地说,“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不行。”她也亲了我一下,“我要换衣服呢,你可不能再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流氓同志。”
“等我。”我朝她眨眨眼睛,“我是你——值得等待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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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带着笑意出去了,出去很久,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些有关安保的工作太啰嗦,太重要,老曾完全无法对付,他也做不了主——因为长川的领导们,甚至连个来客名单都没拿到,
我召集国安公安保密武警诸多部门的诸多领导,和驻军部队的首长们一块,进行安全警卫事宜上的协调,这是长川近年来少有的高规格接待工作,不容有失,而且时间紧迫,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充分注意,都要安排到位,颇伤脑筋。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直到傍晚,才把方案最后推敲妥当,然后上报中央征求同意。
离开市委时,我长长地出了口气,事实上已经感觉非常不耐烦了,我急于回到那间温馨的病房,回到苏静美的身旁——只有她,可以让我无限宁静,没有喧嚣。
我开着车,哼着小调,感觉幸福如此之近,喜悦就在头顶,我们的快乐之门,已经全然开放,再上去一点点,就是我们的天堂。
但是此刻,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门后边,竟然是深渊。
我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一切悲剧同期发生,我对此,缺乏任何思想上的准备。
苏静美,没有在等我,她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因为,一个流氓,是的,作为一个流氓——我不值得让她等待。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老天没有长眼睛,但是我错了。其实自己犯过的每一个错误,都被它看在眼里,它只是在隐忍,在寻找惩罚我的合适时机而已。
苏静美也弄错了。她有全部的智慧,却没有看清我,一个流氓的真正本色——是的,我们都错了。
事实很残忍,世界很残忍,那是真真正正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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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医院的领导病房位于医院最里端,是个独立区域,非常安静,出入的人很少,没有其他病区的熙熙攘攘。
已经是向晚时分,车从花园里经过时,惊飞栖息在树顶的一群小鸟,它们扑闪着翅膀,迅速而惊慌地离开了。
停车,放下车窗,我眺望远去的鸟儿,看着她们白色的影子迎着初升的月亮飞过去,飞过去,没有一只回头。
花雨依旧,从窗前绵绵密密地撒落下来,寂静无声,有几片花瓣被晚风一带,斜斜地飘落到车里,沾上我的衣襟。
这样的风景已经很熟悉,我陪着苏静美,已经看过很多天,但是这一回,突然感觉到凄清。再抬起头,看见二楼上,她那间病房里熟悉的灯光,没有点亮。
灯灭了。
我冲上楼,冲进病房,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却只看到陆小媛,正在收拾冷冰冰的房间。
所有的温暖都消失,没有警告,没有预兆,我,没有准备。
我把陆小媛一把抓过来,“苏静美呢?”
护士长就象触电一样,身子一激灵,然后把我的手大力挥开,她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她一声不吭地抬起手,朝病床边的沙发上指了指,一套雪白的婚纱静静地摆在那里,我茫然地拿起来,才发现白色的礼服上,沾染到很多血迹,情景触目惊心。
我手指着它,张着嘴,看着陆小媛。
“伤口迸裂,转院了。”她低着头,手上不停,把茶几上床头间我送的那些花扔进垃圾桶里。
“什么?为什么?”我抱着裙子,感觉失去了语言,失去了思考。
护士长突然抬头,直视着我,清秀的脸蛋上充满愤怒,她好象忍了一忍,然后摇摇头。“我很后悔。”她轻轻地说,“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把床上一条毛毯掀开,然后走开了。
苏静美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键盘上躺着一个白色的纸袋,用来盛放碟片的那种,上面写着两行字,是打印出来的。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下面还有一行,字小了一点。“至爱的神圣礼物——沈书记苏市长新婚之喜,薄礼相赠,不成敬意,请务必笑纳。”
然后点开视屏,看见了流氓。
那是真的,非常流氓,非常下贱,与神圣毫无关系。
蓝萱,还有我,做爱的情景。
非常露骨,非常变态,赤裸裸的肉体,无耻地反复地冲撞,各种姿势,不同体位,没有丝毫掩饰,而且清晰至极,各个方位的镜头甚至细节都有,就象我们,是在拍AV。
我呻吟一声,脚下立时软了。
陆小媛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虽然房间没有灯光,但是我能看见,她的表情异常痛恨。
“我为苏市长难过。”她说,“也为自己难过。”
我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拎起电脑来,一把扔出窗外,我抓住护士长的胳膊,两只手死死地攥定她,“苏静美呢?在哪里?”
她在我手里挣扎,抬起膝盖给我重重地顶了一下,我痛得弯下腰去,痛得流出眼泪。“苏静美呢?”我向她伸出手去,拽住她的衣服。“告诉我——”
“她死了。”陆小媛身子往后退,躲开我的纠缠,“是她让我告诉你的。”她高声说,“叫你永远不要再去骚扰她。”
“永远!”她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喊叫,泪水迸到我的脸上。
冰凉彻骨。
第二部 第一卷 94 俯卧撑书记
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素雅洁白的婚裙,我怔怔地看着,上面还残存她的体温、她的清香,但是那些斑斑的血迹,让我心胆俱寒。我捂住脸,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
医院的领导们陆续进来,有人在我边上说,苏市长本已愈合的创口再次迸裂,情况危险,她自己要求转院,去了北方,并且要求院方不能通知任何人。
还有人告诉我说,他知道苏市长转去了三0一医院,我可以找时间去探望她。
我摇摇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面对她的理由。我对她的伤害已经到达尽头,应该结束了——在苏静美的心里,我已经彻底死去,无药可救,不能再回来。
是的,是这样,她是对的。
我扶着床,站起身,抱着婚裙,摇摇晃晃地走出病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楼,开锁,上车,点火,加油,倒车,前进。
动作如此麻木,速度却又如此之快,车象离弦之箭,冲出这个病区,甚至门禁横栏都没有抬起来,我就把它撞断了。
冷汗不停淌下,车象风一样卷过街头。
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唯一的想法。那就是找到蓝萱,杀死她,或者跟她一起,同归于尽。
冲进新国的办公大楼,我红着眼睛疯狂嘶吼,叫着蓝萱的名字一路上楼,身后跟着一群惶恐的保安,却无人敢上前来阻挡一个。
办公室很多人,她却不在。
我飞起一脚,踹开内室门,狂奔进去,冲到卧室,也不在。
我咆哮着把这间卧室拆了:镜子后、衣橱里、天花板上,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没有留下痕迹。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就在这些地方,那些镜头,那些摄录机,隐藏在视线后,把我在这间卧室里的每一个动作都冷冷地记录下来,然后成为杀死我的子弹。
她是如此决绝地要置我于死地,甚至连一个威胁都没有——我敢肯定,如果她威胁我,我一定会妥协,一定的。
但是没有,她没有给我妥协的机会,她把我的爱人,还有我的爱情,全部杀死——永远地,死了。
没有办法,再活过来。
是的,就算搜出那些东西来,又能怎么样?意义在哪里?
没有意义,死亡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于是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我再次冲出卧室,一边反复拨打蓝萱的手机。
但是,关机,每一次都是。
“蓝萱呢?!!!!!”我在办公室里来回奔走,大声吼叫,抓住每一个人的衣领,把他们摇来晃去,“告诉我!!!!!告诉我!!!!!!我要杀了她!!!!!”
直到杜长风的出现。
“沈书记你好。”他彬彬有礼地跟我打招呼,完全不以我攥住他的手为意。“蓝总去美国考察。”他说,“昨天就走了。”
“打她电话,找到她!!!!!”我冲他大叫。
“对不起,按照行程的安排,她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没有办法接您的电话。”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什么时候的飞机?她什么时候会开机?一定要联系到她——”
“对不起,沈书记。”杜长风说,“这是公司的事情,我不能告诉您。”
“您不是我的老板。”他说,“我没有义务为你工作。”
我嘭地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杜长风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摸摸鼻子,血流下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朝我扑过来,却被保安拦住,他指着我愤声大骂。
我在蓝萱的椅子上颓然坐倒,捧着脑袋,心里在想,这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
我只想,杀了她。
我是真的真的非常后悔,以前没有杀了这个婊子,她让我得到了最大的报应。
抬起头,看到电脑液晶屏上,贴着一张A4文件纸,上面打着几个大字。
“对女神的谋杀,需要付出代价!!!!!”
几个感叹号,非常有力度。
我笑了,感到很绝望。我把那张纸扯下来,慢慢地揉碎,扔了。
是的,绝对谋杀。
不是我,是蓝萱。
而且她的苦心积虑,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一直在提防她,却没有想过,她会再一次使用这种恶俗的手法将我埋葬。
我倒进同一条河流,得到了完全相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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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萱依然是那个屠夫,我依然是那个流氓,而苏静美再一次成为牺牲——所有的故事重新上演,甚至连台词都没有变。
是的,她不需要太复杂的武器,只需要用流氓的方式,来埋葬另一个流氓,非常简单,非常合理,也非常有效。
其实,她要对付我,我根本就无所谓,我对她干过那些事,我愿意为此接受惩罚。
可是,不应该杀死苏静美,不应该这样。她是无辜的,为我付出全部,却一次又一次地收获到致命伤害。
除了激愤,除了痛怒,除了仇恨,除了追悔,我再也无话可说。
除了杀死她,我无路可退。
我坐在这里,看着手里那条白色婚纱,看着苏静美的血迹,呆呆出神,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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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来人,告诉我说建军节的阅军已经取消,上面首长不来了,我没有说什么。
他们还试图拉我回去,说有会等我召开,我没有理会。
每一个企图劝告我的人都无功而返。
晚上,有人为我端来饭菜,是方荷。小姑娘样子怯生生的,好象很害怕。
我摇头,说吃不下,我说帮我买瓶酒。她说不要,我说求求你,帮帮我,然后她就哭了。
后来我喝了很多酒,方荷在旁边,陪着我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一直没有找到蓝萱,我就一直在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直到刘子卫带着魏局和李军,出现在我面前。
政法委书记的样子异常张皇,一过来就说我完蛋了,让我赶紧想想办法。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刘子卫把我手里的酒瓶抢过去扔掉,然后李军打开我面前的电脑,他们让我再一次看到自己无耻的流氓行径——在网络上。
扑天盖地的视频,每一个网站都存在,而且毫无掩饰,甚至连个马赛克都不打,XXX级别的限制好象突然取消了。
魏局很惊慌地说这些东西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整个网络,来势非常迅猛,根本无法拦截——他们也没有能力拦下来,只能申请上级部门的压制。
但是网监没有任何效果,或者说,根本无人监管,而且后续还在源源不断地更新——关于我的流氓行径。
李军不停点开不同网址,他让我明白,什么叫做一夜成名。
是的。只有两天,或者说,一天吧,全世界都在议论我,因为所有人都再一次地认识到我,本来的面目,原始的面目,真实的面目,没有丝毫保留的面目。
无人为我隐讳,所有资料都被曝光:关于我的姓名,关于我的职务,关于我的来历,关于我的过去,以及关于我的伟大爱情。
我在网上有了一个伟大的新名字,非常响亮,他们叫我——俯卧撑书记。
是的,强悍的俯卧撑能力,高不可攀需要仰视的政治背景,以及我身下漂亮女人的潜在身份,这些要素,构成我这些视频能够在三天之内传播全球的原因。事实上,完全能看得出来,这比当年我手上处理过的艳照门事件,要火爆很多。
一个城市的现任市委书记,跟这个城市曾任市委书记的千金小姐——容貌身材异常火辣的超性感美眉,没有级别限制的全性爱过程,持续时间之久,次数之频繁,内容之翔实精彩,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这样的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缺乏不火爆的理由:关注政治的,关注腐败的,关注爱情的,关注偶像的,当然也包括关注情色的——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关注视角,可谓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何况网监消失了,没有人限制这些东西的传播,好象全世界都需要同步欣赏这部AV猛片。
几个手下呆立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我,他们说不知道能够怎么办,他们说让我马上申请中央有关部门,对这些东西进行查禁。
我笑了,向他们摊摊手,我说很遗憾,你们说得对,我完蛋了。
因为看过几个大站的链接后,我在心里已经非常明白,我被政治突然抛弃——不,不对,应该说,政治突然暴起,杀死了我。
这跟AV,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很多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我已经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刘子卫说不行,你不能放弃,你应该找到高层领导,让他们出面干涉——
我摇头,我说没用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层愤怒了,就是这样。
我说兄弟们,你们走吧,很快我就会落入法网,你们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想想自己的退路,我没有办法再跟你们一起,对不起。
然后我打开一瓶酒,又灌了两口,哈哈大笑。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是他们找不到反驳我的理由。
你们看,我对他们说,这里,这个,还有这个,只要多想想,这些都是谁传上去的,来源是哪里。你们就能知道,对付我的是什么级别的待遇,是哪些人要搞我。
没有用的,我说。
是的,没有用的,谁都无能为力。我的经历,包括我鲜为人知的政治崛起过程,以及广为人知的经典爱情历史,突然成为一个最为恐怖的冷笑话,太寒了,令人发抖。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人搬到网上,而且是同时出击。事无巨细,皆能充分证明我的本性,一个流氓无赖的特质。
有我嫖娼付款被抓时的照片、被嫖小姐的详细供述;有我住院期间,收受巨额贿赂的收条(当然,这个是经过一点点加工的复印件,遮住了捐款的那一部分,只保留我的签名);有我包庇开发商,为新国建筑集团提供支持坑害老百姓的言论,而且指名道姓,说明这个新国就是我身下情人美眉的公司;有我在娱乐场所开枪恐吓他人的材料;有我再次持枪,在省城高档宾馆侮辱殴打未成年人的照片;有我在省城高档购物场所,跟身下美眉一块购物的视频,以及我嚣张跋扈,辱骂店员的目击者陈述;甚至,包括那次抗洪,也成了我的罪证——无视党纪、不可一世、一手遮天,打击异己,那些同僚们对我怨声载道……
总而言之,我的性格很明显,非常适当的八个字,有人已经帮我总结出来:飞扬跋扈,利欲熏心。而作为一个市委书记,我在任职期间干过的坏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长川在我脚下颤抖呻吟,就象我身下的女人,整个城市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而事实上,从我下来任职到现在,仅仅只有五十七天时间,网上言论说,我的堕落速度,比流星还快。
中国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最具个性的成长型领导,最纯粹的爱情主义者,民间期望值最高的草根官员——现在是最无耻的流氓,最能迷惑人的骗子,最淫荡的色棍。
还是网络上海一样的评价:这种领导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字:怒!两个字:流氓!三个字:可杀之!四个字:男盗女娼、天诛地灭!
对不起,我数错了,这是八个字。
第二部 第一卷 95 清白的罪人
手下们静静地围在身旁,默默地注视我,仿佛在默哀,大家都能明白形势的险恶,雷动于九天之上,无人能够抵挡——除了无语默哀,他们没什么好做的。
办公室里,只有电脑音箱里发出声响,那是性爱AV里的持续缠绵声,让这个安静的夜晚,气氛异常诡异。
“不,这不是事实。”魏局指着屏幕,样子极度愤慨。“这是政治陷害,有组织有背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清楚。”
“他妈的,简直是颠倒黑白!”李军忿忿一拳,砸在桌子上,然后手一扫,把液晶屏打飞了,他的表情无比郁闷。“你应该反抗!”
我耸耸肩,喝下一口酒。“你这么有力气,去杀了那些人啊。”
“总不能束手待毙吧?”刘子卫又来抢我手里的酒瓶,“应该去解释,去澄清,去告诉大家这是在造谣——”
“没用的,不用浪费表情。”我淡然一笑,“你们可以试试做这些,不过不会有效果,我清楚。”
“你们走吧,我无药可救。”我说,“让我一个人呆会,最后这么点时间,让我清静一会吧。”
“还有,子卫老哥。”我说,“你那个沈艳的事情,一定得仔细了,让人抖露出来,你也得完蛋。”
刘子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道理你不懂吗?”
“是的,是这样,对不起了兄弟们。”我举起酒瓶,大声宣布,“以后各走各的道吧,跟我划清界线吧!咱们的旅程到此为止,时间短了点,没办法,呵呵。”
“等等。”刘子卫的声音降低了一点,“如果真会出问题,关于沈老弟的情况,大家有必要统一口径,不要到时候给人打个措手不及——”
我哈哈大笑,觉得非常幽默。“有什么口径需要统一?啊?”
“我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你们完全清楚。”我说,“要调查到你们头上,随便说好了,对得起良心就行。”
他们默默地走了,临走前,两位警察还向我敬了个礼,就象在告别遗体。
我摇摇头,笑起来,朝他们挥挥手。
方荷在身旁哭泣。“为什么会这样?”她颤抖着声音问我,“你不是坏人,肯定不是。”
“是的小妹,你没有说错。”我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坐下来吧,不要哭。”
方荷的身子在发抖。
“你怕我吗小妹?”我问她。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怕。”她低声说。
“不可能,你应该害怕啊。”我说,“那么多人都怕我,你知道的。”
“不。”她说,“那些都是坏人,他们才怕你,我不是,所以不用害怕。”
“对的。”我很满意地说,“不过小妹,你还是弄错了一点,就是对坏蛋,更加不能害怕。”
“不管最后会怎样,但是你至少应该勇敢,不能做胆小鬼,懂吗?”
方荷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我回过脸来,继续发呆。
过了很久之后,方荷又问我,声音依然低低的。“你做错事情了,是吗?”
我叹口气。“是的,错得很远,我很后悔。”
她默默地看着我。
“但是——”我又说,“我做了错事,却没有做坏事,这两者有区别。”
依然沉默。
良久之后,她又说,“你在等蓝总是吗?”
“开始是这样。”我摇摇头,“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说,“她自己种下恶果,也会得到惩罚,不用我来动手。”
“另外找份事做吧,小妹。”我告诉她,“这家公司,马上就会倒台。”
“命运有的时候会很公平,冥冥之中,有报应的。”我说,“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
天再次亮起的时候,一群人进入这间办公室,向我亮出几份文件,同时向我宣布,我被双规了。
是中纪委的同志们,专程为我而来。
而且这一次纪律处置,来得异常凶猛,异常快捷,没有任何缓冲。
除了停职之外,我的中纪委常委、中央候补委员等诸多身份同时被拿下,头上所有光环统统消失不见,我以光速坠落原点。
死得相当彻底,相当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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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十几天,就是我跟纪检部门同志们之间的对垒过程。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觉得有太大意义。他们在我面前反复放那些性爱片段,向我求证我跟这个女人的关系,我为她做过什么,得到了什么,以及……反正就是那点事儿,网络上早传遍了。
他们希望证实我跟蓝萱之间,存在权钱交易,或者说权色交易。
可惜让大家失望的是,没有交易,一次都没有——这就是我的交待。
“我的权利被侵犯了。”十几天来,我只说两句话,“我是清白的,请你们查证。”
他们不能否认这两句话,于是继续查证。
毫无效果。因为无论外面传得多邪乎,毕竟需要证据,而那些所谓的证据,真要拿到法律面前,可以肯定不具任何效力。
是的我肯定,从法律角度而言,我绝对清白,我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
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要提,即便不谈法律,我也是清白的。我其实只是网络暴力的一个受害者,我被人整了——除了苏静美,对其他所有事情所有人,我都能够说一句问心无愧。
事实就是事实,没有人能够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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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仪终于出现。
“沈宜修,你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她在我面前踱步,样子非常冷酷,和以往任何一次面对我时都不一样。
“是的。”我面不改色地说。“我被侵犯权利,我是受害者。”
她笑了,笑得无比残忍,无比痛恨。
“你是一个真正的流氓。”她说。然后她把一叠照片甩到我面前,“再说一遍,你是清白的,你是干净的。”
我拿起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心在颤,手也在抖——那是苏静美,身上绑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眼神呆滞,脸色苍白,每一张都是。
我镇定情绪,把照片恭恭敬敬地放回到桌子上。“是的,我有罪。”我说,“但是只有苏静美能说这句话,只有她才能审判我。”
“我可以在她面前死,我也应该死在她面前。”我说,“但是请你们不要为我加上不存在的罪名,我不愿意以罪人的形象死去,那样会侮辱到她。”
“我是清白的,我是干净的。”我再次重复。
上官仪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盯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目光象锥子一样尖厉,好象要扎进我的胸口。
“苏静美,因为很多原因,从小就流离失所。”她说,“除了自身努力,她没有接受任何外来帮助,在遇到你之前,她做得很好很成功,她是我看到过的最坚强最有能力的女子。”
“是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说。
“但是为了你,她把所有东西都舍弃了,她投奔你的爱情,选择一个悲剧后果,没有任何后悔。”
“是的,我给她的,确实是悲剧。”我说。
“甚至连我当时也曾经以为,这是一段伟大的爱情,应该要成全你们,甚至因为你们,我放弃了自己的一些原则。”
“是吧,好象是这样。”我点点头。
“当然,当时我的看法,还因为发现了你这个人。”她说“我一度认为,你是一个能让人感动的男人,具备很多非常少见的优秀品质,苏静美因为你改变自己,可以理解。”
“对不起,这一点,大家可能都弄错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是的。”上官仪看着我,“你给予了她什么?”
“欺骗,伪装,利用,伤害,自私,下流,无耻,卑鄙。”她说,“这就是你给她的。”
我没有说话。
“并不在于你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这一点并不重要。”她指了指笔记本上AV镜头上的蓝萱,“而在于你所表现出来的个人品质。”
“你曾经告诉我说,你跟这个女人没有关系。”她残忍地笑了一笑,“事实上,你欺骗了她,欺骗了我,欺骗了所有人。你承认吗?”
“是的。”我说,“苏静美,我对不起她。”
“我看错了你,沈宜修,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她说,“你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冷血,残忍,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造成什么伤害。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你做过的事情令人痛恨,无法容忍——”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
“对不起,打断一下,上官委员。”我说,“您对我的看法可能有道理,但是作为一位理性的领导,问案时请不要把个人情感牵涉进来,那将影响到你的客观和公允。”
哗啦一声,桌子上的东西全部被划落到地上,上官仪豁地站起身来,指着我,满面通红,她的表情充满愤怒。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直视着她,虽然极少看见这位高层领导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但是我并不害怕。
因为我是清白的,在她面前,我没有罪。
“好的,对不起。”良久之后,上官仪重新坐下去,她抬手拢拢耳畔的短发,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捶了捶额头,似乎很辛苦。
“交待一下吧,这玩意的来历。”她把一个小东西随手扔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叮地一声。
玫瑰女神。
“谁送你的?为什么送你?价值多少你清楚吗?你提供了什么回报作为交换?”
我拈起戒指看了看,笑了。
“拜托自己查吧,我不需要交待。”我说,“不过提醒你一点,你没有办法证明这东西跟我有任何关系。”
“新国公司郊区建材市场项目上的拆迁工作,你为什么为开发商说话?你的动机是什么?你的立场是什么?”
“为群众谋福利,为城建作工作。”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立场,或者说,公正的立场。”
“你撒谎。”
“自己调查。”我说,“我也不需要为自己证明。”
上官仪再次微笑,冷酷再现。“这些就是你的全部解释?”
“不,不是。”我说,“事实才是最好的解释。”
沉默了一会。
“好吧。”上官仪站起来。“我会找到事实的。不要以为你在长川担任市委书记,就能得到包庇,中纪委办案,没有人能干扰,我向你保证!”
“我已经不再是市委书记。”我提醒她说,“你忘记了这一点。”
“不会有人冤枉你。”她银牙紧咬,声音是挤出来的。“但是绝不轻纵,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将水落石出。”
“那样就好。”我点点头,“谢谢。”
第二部 第一卷 96 无人应诉
后来几天比较轻松,没有人问我什么。因为调查正在外围紧锣密鼓地进行,以铺天盖地的方式展开,反复取证中。
但是相信纪委同志们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莫名其妙、难以置信。他们应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太复杂了,太矛盾了,太棘手了。
其实案情倒是简单,但是面对海量的充满矛盾悖论的旁证直证材料,上官仪显然非常迷惑,她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怪物,于是她邀请我一块欣赏录像,希望我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上官仪的疑问就是: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伪装得这么好,以至在所有案子里,蒙骗到所有当事者。
嗯,好象不能说是蒙骗,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所以,这位理性领导倍感困惑,无法理解,情况已经超出理性能够判断的范围。
嫖娼案。
卖淫女英子出现在屏幕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调查者拿出我的照片:请问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英子认真地看了看:有。
调查者:他跟你进行过性交易,是这样吗?
英子(笑):没有。
调查者拿出另一些照片:他为什么给你钱?
英子(笑):我们骗他啊,他秀逗了,把自己当好人,扶贫帮困啊。
调查者:这是你当时第一份口供,你承认跟他有过性接触,怎么解释?
英子:派出所让写的呗,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解释吧。
调查者:那你为什么又要改回供述?
英子(愤怒):他妈的,这事弄来弄去,都把老娘弄劳教了,还想怎么滴?你们不是还想弄我个诬陷罪吧?别以为人家不知道,那个要坐牢的!让我怎么说?这人鸡巴多大我都没看到过,他怎么嫖的?我怎么交待?你教我啊?
调查者:#%*%—*)◎#¥!
看到这里,我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中纪委的办案工作,确实比较客观,不会受到地方因素的干扰,否则我是不是嫖客,那还真有点难说。
嗯,是的,能看出来,最高纪律部门果然强大——至少比我领导下的公安功能要强大很多。
看见了何雯,不对,应该是田雯,让我颇觉意外。
…………
…………
调查者:身为一个警察,你不知道自己假扮妓女的诱骗行为是在违法吗?
田雯:对不起,我的工作是派出所领导的安排,我是一个卧底。如果有什么责任的话,应该由他们负。
调查者:那好吧,不说卖淫案了,你谈谈后来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跟这个人发生性关系?你知道他的身份,不是吗?之前还有发生关系吗?你们是谁主动的?
田雯:我希望跟他有关系,所以我勾引了他,嗯,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一个特别的人,我喜欢他,我喜欢刺激,是这样。
调查者:?????????
田雯:是啊,能够跟他在一起的话,我很高兴,就是这样。为了得到他,我想过很多办法,当然,我成功了,呵呵。
调查者:呃,你们,发生关系的时候,为什么要使用到摄像设备,你希望借此要胁他,达到什么目的,不是吗?
田雯:当然不是,增加情趣而已,也为自己留个回忆吧。他是个很棒的男人,极品类型的,我想自己一生里,只能碰到这一个,没有下回了。
调查者:……………………
上官仪审视我,目光充满质疑。我向她摊摊手,很无奈地说,“这不是事实,这个田雯在说谎,有人指使她干的。”
“无法证明。”上官仪冷冷地说。
然后是新国的拆迁案。
方文莲:对不起,我想你们弄错了,他肯定没有站在开发商那边,一点都没有,事实上他是在为我们谋福利,新国后来开出的条件,我们非常满意,拆迁完全出于自愿,没有被强迫。
调查者:但是方小姐,据我们了解,在他出面之前,你们是不愿意被拆的,新国跟你们接触商谈过很多次,都被你拒绝了,这里有记录。可以这么认为,是他给了你们压力,让你们屈服……
方文莲(怒,拍桌子):以前是我错了!我贪财,行不行?我没感到他给我什么压力,是你们在制造压力……
调查者:请你保持冷静,方小姐。就按你的说法吧,你的意思是不是指,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你们谋取了利益,是这样吧?
方文莲(思考):你想问什么,拜托直接点,我没听懂。
调查者:既然你认为他跟开发商不存在瓜葛,我们是否可以据此判断,你和他之间,在拆迁过程中,存在某些暗中交易——也就是说,你为他提供了什么是吗?否则他为什么会帮助你们谋利……
方文莲(再拍桌子):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整他,是希望我告诉你们,我给过他钱,或者跟他上过床,是不是?
调查者:这些事情正在查证,需要你的配合。不否认我们有这样的怀疑,否则无法解释他的动机……
方文莲:太可笑了!你们要什么动机?你们要什么解释?为什么不想一想,在他之前,有谁来维护过我们?有谁来为我们谋过利?哪位领导愿意干?除了威逼,除了恐吓,我们还得到过什么?
调查者:是啊,那他为什么要维护你们?
方文莲(狂怒):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冤枉他?是不是?告诉你,不可能!呸!你们这些领导,都他妈一群混蛋,没一个好东西,跟女人打交道,不是钱就是上床,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就想整死他!
方文莲歇斯底里,暴走抓狂中,而且四处寻找家伙,似乎意图对调查者不利,然后被拖出去了。
我指点屏幕,非常认真地向上官仪介绍,“对不起,有个情况必须向你们坦白,这位方小姐,其实也跟我上过床,对我有感情吧,你们找她查证,结果可能会有失偏颇,很明显,看她的表现,是希望维护我。”
上官仪猛地站起身子,眼睛瞪着我,手指书记员,“记下来,记下来,他说的这些,一个字不要漏!”
我抬起头,纳闷地看她。“你这么激动干嘛?”
上官仪调整呼吸,镇定情绪。“对不起。”她向我点点头,“接着说,你跟她的性接触,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有你们……”
我耸肩,“一定要交待吗?那我就直说了——不要受打击哦。”我很详细地向她坦白,“十年前,读大学的时候,地点有很多,比方说,操场上,宿舍里,嗯,我还记得电影院里也发生过关系,当时周围有很多人,偷偷地做,感觉相当刺激……”
上官仪显然受到了打击,大怒之下,一掌拍在桌子上,“不用记了,一派胡言!——你看你写的什么,会做记录吗?!”
书记员是位姑娘,受到莫名其妙的呵斥后,涨红了脸,笔停下来,也不敢辩解,表情无限窘迫。
“失态,失态。”我摇摇头。然后上官仪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一会的步,才再次坐下,大家继续观看录像资料。
方荷小姑娘也来了,样子怯生生的,坐在一排调查者面前,表情有点慌乱,象只受到惊吓的美丽小鹿。
调查者:小姑娘,放轻松,不用害怕,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就可以。
方荷很乖巧地答应:嗯,好的。
调查者:据你们邻居反应,这个人曾经到过你家,对你进行性骚扰,但是你姐姐否认这个事情,请问是事实吗?请你说实话,配合我们的调查。
方荷想了很久,样子非常迷惘,她又看看了手上我的照片:性骚扰?对我?
调查者:呃,这个,你不会不懂吧?
方荷神态古怪,好象觉得不可思议:我懂,但是,为什么问这些?
调查者:是这样的,你上网吗?
方荷:以前不上,刚学会。
调查者: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现在关于这个人,对你骚扰的情节,在网络上传播得相当广泛,我们需要查证核实,需要保护你的权利,流氓行径必须得到追究……
方荷:流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流氓。
调查者:外面都这么说,你上网应该也能看到,我们需要证实……
方荷:对不起,我现在不上网了,我没看过那些,都是假的,我知道。
调查者:假的?嗯,我们调查过你的邻居,他们说当时这个事情,还在你们家里引起纠纷,当地公安部门出了警,这里是出警记录……
方荷:我不看,没有这种事。嗯,他跟我开了个玩笑,我后来想,他应该是想对我们表示友好,让我们随便一点,其实他是个幽默的人,但是我误会他了,那次我打了他,我爸也打了他,他没有生气,还向我们道歉,就是这样子。
调查者(茫然):幽默?呃,他怎么跟你开玩笑的?使用什么方式?小姑娘,你是不是确定,你了解自己的权利?我们可以帮助你,你不用怕,没有人敢报复你,他已经被抓起来了……
方荷(哭):我知道,你们会抓他的,他说过。
调查者:是吗?他怎么说的?
方荷(痛哭):我不知道,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会说,他是一个好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想害他……
调查者:对不起,小姑娘,请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坏人,是办案人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方荷(激动):那你们去抓坏人啊,害过我的人,害我爸爸的人,害我们全家的人,你知道是谁吗?为什么不去抓他们?我告诉你,你们做不到,只有他会做,会帮我们,你们就抓他……
调查者们集体颓丧:算了算了小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有情况我们再……
“小姑娘比以前勇敢多了。”我回过头,“对不起,上官委员。调查她,你们可能也弄错了人,因为从事实上看,我救过这位小姑娘,她应该是心存感激,所以她能提供的证词对你们不利。”
“是的,你救过她,行为果敢英勇,当时在场的警察都愿意为你证明。”上官仪说,“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当众殴打下属?你懂法吗?”
“你是说朱高志?我为什么打他?嘿嘿。”我笑着摇摇头,“如果不是碍于法律,我已经弄死他了,他的行为,你们不愿意调查一下吗?”我说,“我想如果面对他干过的那些事情,你也不一定能克制自己,很有可能,你也会打他。”
“不会的。”上官仪摇头,“我有知识,有理智,我懂法律。”
“是的,我承认。”我说,“但是另一些呢?同情,爱心,正义,道德,以及勇气,你都有吗?当然,对于你来说,这些不重要,因为不属于理性范围。一定要有材料有证据,才能追究一个坏人,制度很好,但是不够现实,缺乏公道——知识理智和法律往往掌握在权力者施暴者的手中,他们比那些无知的受害者懂得怎样趋利避害,强者可以利用材料和证据,利用权力,利用法律和知识,来逃避对弱者的施暴后果。太矛盾了,我恨这些。”
“有些事情,确实存在矛盾,但是不在这次审查的范围之内。”上官仪面无表情地说,“比如你说的朱高志,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没有东西证明他有问题。请不要忘记,现在有问题的是你,我们是来调查你的。”
“是的,是这样。”我点点头,“你们还会告诉我,朱高志有问题,自会有当地纪律部门处理,不用你们管。”
“对的,各司其职,但是你践踏了这个组织原则。”上官仪冷冷地说,“长川领导层反应激烈,说你把这里弄乱了。”
“呵呵,我不这么认为。”我冷笑,“长川并没有乱,乱的是害怕得到惩罚的人,那些施暴的权力者。”
“不用强辞夺理。”上官仪说,“通过调查,没有找到更多关于你违法的证据,这是事实。但是你在工作中无视组织,以个人领导替代集体决策——”
我耸耸肩,“很多领导都这样干,只不过我跟他们动机不同,目的不同,做的事情不太一样,不是吗?”
上官仪想了一会,似乎没有找到好的答案,她缓缓摇头。“这些当事人的证词都很可笑。”她说,“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让他们都能同情你。因为非常矛盾的地方在于,很多旁证的间接材料都对你不利……”
“呵呵,事实让你们迷惑,你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吗?”我无所谓地说,“愿意采信哪种证明,随便吧,我没有意见,只要你觉得能够自圆其说就行——”
“为什么要抵抗?”上官仪打断我的话,“还有这种必要吗?这样的情况,你还想得到什么?让我们原谅你吗?”
“我没有抵抗,是事实在抵抗,真相在抵抗,她们在为我抵抗。”我敲敲桌子,“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清白的人不应该获罪,就是这样。”
上官仪凝视我,看了很久。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非常矛盾。”她说,“不过个人认为,你伪装得很好——”
“算了吧,你太主观了。”我说,“有证据就弄我吧,没有的话,说这么多干嘛?如果你认为我是在伪装,我宁可每位领导都装成这个样子——就算是伪善,也比真恶要好,不是吗?”
上官仪想了一会儿,又拿出那枚戒指来,“直接告诉你吧,能够落实的,只有这个物证。”她说,“你必须如实交待,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我没有逃避。”我说,“去问戒指的主人吧,我有没有接受她的礼物。”
“没有办法再问到她。”上官仪摇头,“这个蓝萱,已经自杀了。”
第二部 第一卷 97 男人誓言
“什么?”我大吃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带翻了茶几,杯杯碟碟滚了一地。
“是的,自杀,前天的事情。”上官仪的声音非常平淡,“她从美国回来,就自杀了。案子有很多疑点,关于新国的许多问题,没有办法查证下去。”
我张着嘴,呆呆地立了半晌,心里怔忡悚惧,什么滋味都有,脑子里顿时麻木了,我是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个结果。
“这个女人。”上官仪指指桌子上的电脑,“你应该很痛恨她,不是吗?”
“为什么?”我看着手上那枚玫瑰女神,感觉喉头噎住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喃喃地说。
“我们也很难理解。”上官仪的声音好象很遥远,“根据我们分析,这几本色情录像的具体来源,应该是她提供给网络媒体,只有她具备这个条件。也就是说,你的现状是她造成的,你有理由仇视她——”
“不。”我颓然坐倒,“要我倒的人,不是她。”
“为什么要死?”我抱紧了脑袋,觉得自己很混乱,因为突然发现,心很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的,我本应该仇恨她的。
不,不应该这样,我用什么理由去恨她呢?
女神,爱情,梦想,生活,她毁灭了所有,最后包括自己——我们的纠缠,到底是什么错误?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我没有想过跟她会有这样的结局,在一起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天,甚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她还正在依着我抱着我亲昵着我。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你对她有感情,是吗?”上官仪的声音,很冷。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的手抖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很难受,心里很堵,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们的分析,她应该对现状感到绝望,她没想过她的行为所导致的后果会如此严重,会为自己的公司带来清查,带来灭顶之灾——”
“不,她很绝望,但不是这些原因。”我低下头,“她想过的,她有预料——”
一滴眼泪落下来,落到手中那粒璀璨的钻石上,玫瑰女神的光芒,静静黯淡。
“她对你,倒是很有感情。”上官仪说,“这一点没有疑问。”说话时,上官仪的声音纹丝不动,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但是我感觉,她告诉我这些,是想摧毁我。
“这是她的遗书。”她手上拿出一张纸片,朝我晃了晃,但是视野很模糊,我无法看清。“人之将死,其鸣也哀,应该是她的心声。”
“看看吧。”她把那张纸递过来,“还有她自杀时,现场音响里播放的音乐,你也可以听一听。”
一支很熟悉的老歌,蓝萱曾经在我面前唱过,就在几天前。
“爱一旦结冰,一切都好平静;泪水一旦流尽,只剩决心。放逐自己在黑夜的边境,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想你的心,化成灰烬——”
终于看清楚纸片上的字迹,依然熟悉,如此清晰。
是她留给我的,是的,是这样。
————喜欢看你深深的眼眸,那么坚强,那么温柔,让我忍不住想要落泪。喜欢你呼唤我的名字,叫我小蓝,带着我熟悉的声音。喜欢你拥抱我的感觉,那是一个女人幸福的全部。我知道,我爱你。可是,你不知道,你不在乎。
我晃晃脑袋,汗无休无止地往下淌,滴到纸片上,还有,眼泪也是。
突然崩溃。
背后音乐也是如此,可以轻易地杀死一个人的思维。“真的有点累了,没什么力气;有太多太多回忆,哽住呼吸。爱你的心无处投递,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爱的委屈,不必澄清,只要你将我抱紧……”
“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缠的牢,每当心痛过一秒,每回哭醒过一秒,只剩下心在乞讨, 你不会知道。”
————已经没有机会证明,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那就这样吧,请让我先行离去,你终于可以不为我束缚,而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将你忘记。
当一切都已远去,当鸟儿向南远行,当午夜钟声响起,当公主从舞会逃离,谁会被泪水惊醒?请让我带着梦想离开,把眼泪留在原地。是的,蝴蝶飞不过沧海,我实在太累,我需要安静,需要休息。
“不不不——”原来痛苦竟会如此真实,如此迅猛。我的身子瘫软下来,我觉得世界太遥远,感觉太模糊,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这样。
“你后悔了吗?”上官仪的声音依然冰冷,尖锐刺耳。“你的行为意义是什么?你和她的关系——”
“她是怎么,自杀的?”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哽咽了。
“在自己公司卧室里,打开洗浴间管道煤气,在你们鬼混的那张床上——”
“鬼混?”我站起身来,指着上官仪,我觉得很难理解她的词汇,“你,再说一遍。”
“你自己也承认,跟她的事情,是一个错误,不是吗?”她看着我手指的逼近,退了一步。
“你有人性吗?啊?”我指着电脑屏幕,“什么叫错误?什么叫鬼混,你凭什么?”
我暴跳起来,抓住桌子上的液晶屏,大力举了过来,“这些都是垃圾,垃圾!”
两个警卫冲上前来,拦在上官仪身前,枪口对准我。
“她为什么自杀?嗯?”上官仪继续逼问,“谁的错?”
“是的,是一个错误,我对她们犯下的。”我大声冲她吼,“可是你们,没有资格审判!”
“这是什么错误,什么错误?啊?爱一个人有错吗?恨一个人有错吗?”我胡乱点着屏幕上的镜头,把它凑到上官仪眼睛前,“喜欢看,看个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有什么可耻的,啊?一不偷情,二不犯法,对这个世界来说,她错在哪里?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有什么权力骂她?人都已经死了——”
上官仪皱起眉头来。“他很混乱。”她手朝外边一挥,招呼警卫,“带出去。”
“她没有死。”在我被拖离房间以前,上官仪说了一句话,让我身子的痉挛停止下来。“被新国公司职员发现,送进医院抢救,现在已经基本脱离生命危险。”
“但是,送治时间太晚。”她又说,“脑部严重受损,缺氧造成水肿,深度脑昏迷,再也无法苏醒。”
“她成了一个植物人,跟死也差不多。”上官仪一声叹息,“可惜啊,这样的女人,太愚昧。”
我被警卫拖了出去。
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戒指,感觉自己也很愚昧,也成了植物人——至少这一刻,是这样。
后来的时间里,什么也不想说。
直到几天后,才感觉自己的意识返回到大脑,我开始对整个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蓝萱为什么会自杀?是自杀吗?”我质问上官仪,“你们有没有调查过?”
“她不是个愚蠢的女人,也很聪明,经历过很多事情。”我说,“在她进行这个计划之前,就应该完全预见到所有后果,怎么可能在达到目的后反而会自杀?不对头。”
“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她的性格。”我说,“以她那种方式自杀,整个过程中有很多时间可以后悔,可以中止。也就是说,那一时刻她应该非常坚决,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一定要杀死自己?”
上官仪淡淡地看着我,“自杀的性质没有问题,我们作过调查。”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点鄙夷,“留给你的那份遗书也能够证明,她是抱着对你的爱情而死,相当愚昧。”
“不,不是爱情能够解释的。”我丝毫不为她的说法而动,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仅仅因为爱,因为爱人的离开而伤心自尽,在十几天之前她就会这么做,而不是现在——”
“你想说什么啊?告诉过你确属自杀没有疑问!我到现场看过,还有那些痕迹专家也作出结论,真实有效!”上官仪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你在怀疑什么?就是你们的那些所谓爱情害死——”
“不是爱情,是罪恶,是阴谋。”我很肯定地说,“蓝萱要是死了,谁能得益?——你不是也说过,对新国的调查无法进行下去,很多疑点出不来了吗?”
我在茶几上重重一拍,“长川有相当一部分领导跟新国集团有经济上的牵连,你们调查新国,他们不害怕?蓝萱一死,一了百了,什么口都封上了,不是吗?”
上官仪看了我一会,点点头,“我们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没有证据能说明问题。”
“她自杀前,跟谁有过联系?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还有更多的线索吗?你们有没有当成案子来抓?”
“不是只有你聪明你能想,这些我们都有查过。”上官仪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她的态度也是不温不火。“那天的具体情况是这样,蓝萱从美国考察归来,当天下午自省城乘车返回长川,然后一直呆在公司里,直到最后。”她说,“手机关机,也没有接电话,没有她的通话记录,但是据新国公司员工反映,蓝萱在办公室里接待过几位客人,其中包括你们长川的一位副书记,陆援朝。”
我豁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就是这个人!跟她的自杀有绝对关系!”
上官仪冷笑。“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她说,“我们也调查过这位陆副书记,他说自己跟蓝家是世交,在他们家有困难的时候去看一看,很正常。”
我仰天冷笑,“是啊,多有人情味的一位领导,多讲感情——你相信吗?”我说,“没有利益,就没有意义!按正常情况看,这种时候,他躲都来不及!”
“真相就是:因为陆援朝不干净,害怕自己在新国的事情上出问题!”我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去打招呼的,是去施加压力的,甚至是去威胁要胁的,什么都有可能,就是没有讲感情的可能!”
“这才是事实,才符合逻辑,你承认吗?”我指着上官仪,质问她。
“没有证据,只是你的猜测,不具备任何有效性。”上官仪面无表情,“你说的这些,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没有。所有的可能,都因为蓝萱的长眠,永远无法再得证。”
我长叹一口气,觉得非常憋闷。“是的,我明白。”我说,“你们也不愿意去证明,那样会让长川政局再一次乱起来,是吗?”
“是的。”她说。“稳定压倒一切——长川已经很乱了,必须结束这种局面。”
我看着她点点头。“那好吧,需要我为此付出代价吗?我乐意为你效劳。”
“你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我们已经证实。”上官仪说,“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因为你的流氓行为。”
“是的,了解。”我说,“舆论,民情,高层意志,政治局面,都需要我倒下,没有问题,撤职,双开都可以,坐牢也没关系——不过那样你们就得弄得很复杂。尽管清白无罪,但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绝无怨言。”
“你也只能接受,你没有选择。”上官仪冷冷地说,“不过有一点还是应该说明:在我手里处理过很多领导,这种时候基本都是一个样子,恋栈贪权,令人作呕,相比他们,你是最有气概的,我承认。”
“谢谢。”我说,“不过我也说明一点,不是气概,是绝望。”我说,“时代错了,世界错了,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哼哼。”上官仪冷笑,“不会告诉我,你也准备自杀吧?”
“不,不会,那样不够勇敢。”我说。“我是一个男人,有很多事情需要负起责任来,我的父母需要赡养。”
“还有苏静美。”我说,“虽然无法面对她,但是我需要独自忏悔。”
“还有蓝萱。”我说,“她的事情疑点很多,我也不会放手,我会去找到真相。”
“你不是应该恨她吗?”上官仪耸耸肩,似乎很意外,“她毁了你的一切。”
“这是两回事。”我说,“何况这个问题,现在都不能确认。在她的后面,肯定有黑手。”
“是吗?”她淡淡地说,显然对我的提法没有兴趣。
“上官委员。”我问她,“这次网络传播事件,消息来源具体有哪些,你们查过吗?”
“长川,汉江省城,包括北方,到处开花,而且几乎同步。”她摊手,“查禁难度很大,你知道的——我们正在加大监管力度,力争早日平息事态。”
我笑,“不是难度也不是力度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只有我倒下,事态才能平息。”我又说,“嗯,那些消息的提供者,我想不用分析,你们也应该清楚是些什么人吧?比方说,在长川,陆援朝绝对有份——按照情况来看,是蓝萱向他们提供了录像资料,那么在策划时,他肯定想到过此事会牵扯出新国,会连累到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准备?要犯着风险,到后来再逼蓝萱自杀,以隐瞒后果?蓝萱又会这么笨吗?”
“不能解释的,疑点太多了。”我说,“我必须去查清楚——”
“你没有办法做到这些的,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上官仪打断我的话。
“尽力而为吧。”我说,“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放过这些人。”
上官仪又冷笑,“你凭什么?啊?你以为你还能得到什么?啊?除了自己的命运,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的,没错。”我很平静地说,“这个世界,还有他人的命运,可能我都无法改变。但是无论生活怎样苛刻,命运如何艰难,我都会去坦然面对,正直无畏,坦坦荡荡,无愧天地,无愧于心,作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大写的人,应该是这样。”
她看着我,瞠目结舌。
“苏静美告诉我的。”我补充了一句。
第二部 第一卷 98 重返宁静
上官仪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说实话,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以为自己了解,但是现在完全弄不清楚,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她摇摇头,样子很沮丧。“不是真善美假恶丑能够解释的。”
“告诉我。”她很迷惑地问我,“你的思想里到底有什么?你是一个正直好人,还是一个骗子流氓?”
“这个问题很可笑,有失您的睿智形象。”我耸耸肩,“无论我怎么回答,都不会是你要的答案。”我说,“一定要说的话,我是一个普通人,会犯很多错误,我不是圣人完人,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小人,就是这样。”
“你变了,不再纯粹。”她说,“就象外边传说的那样,你堕落了。”
“没有。”我说,“只是因为你的看法改变了,仅此而已。”
“无法理解。”上官仪眼神很黯淡,“算了,不提了,是我的一个错误,识人不明。”
说完这些,她又看了我一会,神情有点疲惫。“你的处理决定,是这样的——因为没有找到你的违法犯罪证据,所以只能对你处以纪律处分。”她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念给我听,“长川市委书记沈宜修,任职期间,道德品质败坏,生活作风糜烂,造成恶劣影响,严重损害到党和政府形象,故此对其作出开除党籍,罢免一切职务的决定。中纪委中组部联合行文——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淡淡地说,“这种说法很客观,很能说明问题,大家都能认同,不会有人质疑。”
“是的,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必须要给大众一个说法,对政治有所交待。”她说,“当然,在调查中,我们也发现你做过一些好的事情,有不少人为你说话,肯定你——但这不成为允许你犯错的理由。”
“我明白,不用解释,我没觉得冤枉。”我说,“不过我们之间,就不要再提大众和政治了吧,不要那么牵强,其实,是你觉得我不再适合这个位置,不是吗?”
上官仪冷冷地看我。“你不再坚持自己的清白了吗?不想再争取一下吗?”她的声音有点讥讽。
“我是清白的,我无罪。”我说,“但是现在无所谓了。蓝萱的事情上,我想过很多,面对生命面对命运这样厚重的题目,过眼烟云的事情,没必要计较。”想了一想,我又说,“苏静美也说过,这个圈子不适合我,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她是对的。”
“你也是对的,上官委员,我不适合这个位置。”我说。“我也不愿再为此付出,浪费自己的生命和感情。”
“是吗?”上官仪摇摇头。“还有,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你将被监视居住,你的所有证件都要上缴,禁止离开长川,每天必须到具有管辖权的公安机关报到签名,证明你的行止。”
“明白。”我说,“你们不希望在我身上,看到一起潜逃事件的发生——这种政治笑话闹得太多了。”
“不仅仅是这一点。”上官仪说。“苏静美,我不希望你去骚扰她,让她好好活下去,安静地活着,行吗?”
我低下头来,看着脚尖出了一会神。
“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吧。”她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你是她的魔鬼,我不想让你再杀了她。”
“好的,我知道,你放心。”我说。“不会有下次了。”
上官仪点点头,然后朝房间里的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她说。
坐在沙发里,看着上官仪揽着双臂在面前走来走去,好半天之后,她才说抬头说了一句,“在长川,沈宜修,你可能要处处小心,这是我个人对你的提醒。”
我摇摇头。“谢谢,但是不需要。”我说,“害怕的不应该是我,对这个城市,我问心无愧。”
她在我身前站定身子,看着我好一阵沉默。
我站起身来,“请问我可以走了吗,上官委员?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上官仪好象从梦里惊醒,“没有了,你走吧。”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枚玫瑰女神,向她亮了亮,“如果没有意见,我想把戒指带给她的主人。”我说,“这是她的东西,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走到门口时,上官仪叫了我一声。
“沈宜修。”她在身后平静地说,“坦率地说,对于女人而言,你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她的声音从容自若,“必须承认,我曾经动心,对于苏静美,我也有过嫉妒,所以这位蓝萱的作为,从女人角度出发,我能够理解——”
“对于谁来说,您的话都没有意义。”我头也不回,拉开了门。“再见。”
“不会再见了。”她叹口气,“最后一次……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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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没有看见蓝萱。
两个小警察,一左一右,守在病房门口。
“对不起,沈书记,这是监护病房。”一个警察伸出手来,拦住我。“没有许可的话,您不能进去探视。”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是沈书记了。”我说,“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走廊上,陆援朝跟蓝萱的父亲站在一起,后边带着一群人,朱高志赵小武都在,他们冷冷地看着我。
“沈书记。”老陆大声跟我打招呼,声音带着一点快意的挑逗,“很遗憾是吧?呵呵。”他嘲讽地笑,“按理说,你应该要进去谢罪的,可惜没机会了。”
我直视着老陆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身子,我逼视他的眼睛,直到老家伙把视线转开为止。
“陆援朝。”我说,“应该谢罪的人,是你——而且还不止谢罪这么简单。”
“你知道她不会再醒来。”我说,“但是不代表真相也永远沉睡,请耐心地等一等,你笑不了多久。”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老陆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
我猛地抬起手来,作势欲抽,老家伙下意识地一闪,跟着抬手护住面门。
“呵呵。”我指着他笑,“怕了吧?狗东西——你他妈就一无胆匪类,做坏事不敢露脸,还比不上一掏包的小偷!”
老家伙的样子有点狼狈。身后那群人瞪着我,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你们也一样!”我点着朱高志,轻蔑地说,“不爽的话,过来咬我啊,一帮垃圾!”
骂完后,我把戒指掏出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我看着蓝萱的父亲。
蓝正德脸色很灰暗,站在以前自己的手下中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跟几年前比起来,他老了很多。“蓝萱的东西。”我告诉他说,“如果可以,给她戴上吧,能让她睡得安心一点。”
说完我伸过手去,拨开面前这些人,昂然直出,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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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住院楼门厅前,还看见了杜长风。
小伙子的表情满溢哀戚,看见我出来,他的眼神里又一次凝聚敌意,似乎想扑过来咬我。
“不要这样,没有用的。”我停下来,朝他摆摆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情你。”我说,“你对你的蓝总很有感情,你喜欢她,是的我知道,能看出来。”
“还有,蓝萱也知道,她也说过。”我说。
号啕大哭,小伙子的身子骤然瘫软,我扶了他一把。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杜长风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淌下来,“我以为她睡着了……可以早一点的,我没有救到她——”
一声叹息。
心又被往下拽了一把,痛了。“忘记她吧,小杜。”我说,“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你的生活,应该好好继续,不要再为情所困,已经没有意义——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事实就是,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小伙子蹲在地上,哀哀哭泣,不休不止,我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走了。”我说,“保重吧。”
在病区门口,我回过头,望着杜长风颤抖抽泣的背影,忽然之间,有点奇怪的想法,感觉有什么地方没弄通顺。
想了一会,但是脑子里有点乱,没找到头绪。我摇摇脑袋,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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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有个会要开,属于市委书记的最后一个会议——就是关于我的处理决定的正式宣布和通告,但是我没有去参加。
我到一号楼收拾自己的东西。朱秘书长带着几个后勤处的干部接我的移交——车子、房子、钥匙、文件、等等。大家手上拿着本子跟在后边,跟服务员们一块,看着我的举动,他们一声不吭。
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几件衣服几本书而已,一个皮箱轻易装满。我拎着轻飘飘的箱子,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出首长楼,走出通和苑。
到了院子门口,朱秘书长跟我说,中纪委的提议,可以在机关里帮我安排一个临时性的工作,过渡一下,他问我想干点啥,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我说谁提的这么个超烂的主意?第一我很烦那些领导们,看到他们,我的心情会相当不好;第二他们看见我的话,心情会更糟,还会怕得要命,过不好日子——何必呢,大家都不HAPPY,影响和谐啊,对吧?
老朱嘿嘿一乐,说那倒也是,他说记得有事打他电话,能帮忙的地方他绝不推辞,一定尽力。
我说谢谢,但是没意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不会帮,也帮不到;你能帮的忙,我又不需要,那就这样了吧。
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我快步离开通和苑。对于长川这个政治经济文化小中心,我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没有遗憾,也没有留恋,对于这里,我是一个真正的过客,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就这样,铅尘尽洗,征袍已脱,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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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家烧烤店的橱窗外,我把手里的皮箱放下,敲敲玻璃。
“美女。”我大声说,“来两串鸡屁股。”
橱窗里的美女背对着我,手上正忙着做事。“对不起,没有鸡——”她的身子突然顿住,然后猛地转脸,“一休哥?”声音充满惊喜。
“是啊,是我。”我笑着说,“怎么啦琳子,有没有想过我啊?”
琳子吐吐舌头,“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以后天天都有时间。”我环顾一眼小店,“怎么样?生意还行吧?瞧起来挺忙活的?”
“还好啦。”琳子灿然一笑,“谢谢你啦一休哥,这里档口都挺好,客人也多——你等等哈。”说完她跟身边一个小伙子打声招呼,摘下身上的围裙,从架子上拿过一条毛巾擦擦手,然后走出柜台来,她的样子很开心。
第二部 第一卷 99 不是性,是广告!
两桌客人在后边嚷嚷着买单结账,琳子不好意思地冲我一笑,“对不起啊一休哥,你看——”
“没事没事,你先忙着。”我摆摆手,一边打量周围环境。
小店收拾得挺干净,井井有条,客人很多,快把位子坐满了,但是也不算嘈杂拥挤。说起来这孔门面还是我让卞秘书帮琳子找下的,档口位置确实不错,旁边有家大型超市,人流量颇大,又没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在正街上,租金不贵,琳子应当也很满意。
嗯,其实这个问题上,应该算是我为那些小摊小贩们做过一点好事吧——不是针对琳子的。
记得刚下来那阵子,为整顿市容市貌,专门开过一会,常务林副市长有个提议,就是把那些走街串巷卖小吃的摊摊当当全部集中起来,不许他们在市里非法经营,搞个风俗民食一条街,集中安排,综合管理,既干净又卫生,有利于城市形象的提升。这事在我下来之前就已经板上钉了钉,专家团的考证评估、上级部门的意见,什么方案都弄好了,准备拆建的街道也划出来,结果让我一顿臭骂给否了。
我说这是典型的政绩工程,拍脑袋工程,想当然工程,顾头不顾腚。什么风俗民食?什么城市形象?长川没有风景,从来就不是旅游城市,流动人口也就这么多,你秀给谁看啊?上级领导、那些专家懂个鸟,你们说好就是好,他们会来这条街吃羊肉串吗?人家卖烧烤走街串巷,就是图着让附近居民方便的,哪人多去哪里,你把人集中到市郊那么偏一地点,老百姓会打几十块钱的车去吃几块钱的小吃?还几百家在一块抢生意?你们有脑子吗?整个一猪脑袋。
我还跟那些领导们说,其实不是我比你们聪明,你们也不是猪我清楚。作为领导,你们弄这么一工程,就想着管理的时候麻烦少一点,给上级汇报的时候政绩好一点,领导来视察的时候看点多一点,还有我说得不好听一点,有人还想着在工程里边捞一点,不搞个名目怎么行?是不是啊?至于市场建好以后,长川的老百姓还能不能吃到风俗民食,那些卖小吃的有没有生意关你们屁事啊?你们不会掉一根毛,是不是?
骂得一帮市领导差点就哭起来,赶紧连声作检讨,说自己不是那意思,是真没全盘考虑,老板就是高瞻远瞩之类。
后来我提议,关于这些小商小贩的问题,应该要帮扶。怎么帮怎么扶?给政策吧——为什么人家要到处跑到处躲?就是因为各类费用太高,做点小买卖承受不起,那就优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惠一点,减税免费好吧?除了卫生,别的都不要抓了,也是一种放水养鱼嘛,虽然对于我们这些领导没什么利益可言,但是毕竟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实惠的好处吧?
我承认,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到琳子,有私心在作怪。嗯,不过,事情倒也没有做错,后来长川的群众在这个问题上反应相当不错——因为费用减免,那些摊点不跑不躲,多数都找到固定位置公开经营,自我规范下来,卫生也讲究了,价钱还便宜,这么一来,大家都方便。
这是个小事情,处理起来并不要求政治智慧有多深厚,或者说手段有多高明。关键点在于,能不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去站在不同立场,为人家考虑一下,还有不能事事都把政绩和利益的因素掺杂进去。
说穿了其实就是个无为而治,不过那些领导,他们还真做不到。一个个太有为了,太聪明了,手段太高了——咱们国家政治上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上边。
我正想着这个那个,琳子过来了。“怎么啦哥?”她笑着问我,“今天又来搞微服私访的啊?”
“呵呵,是啊。”我朝她眨眨眼,给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欢迎吗?”
老实说,琳子这店我还真没来过两回,就是车到这边的时候,卞秘书指给我看过。不过和她电话倒是经常有联系,知道她生意不错,心情也不错,我也挺放心的。
“男朋友?”我指着橱窗里的小伙子问琳子。
小伙子人长得不错,高高大大,就是脸上神情不太友好,看着我挺有敌意的样子。
“你说呢?象不象?”琳子矜持了一把。
“嗯,挺帅的,配得上我妹子。”我笑嘻嘻说,“没结婚吧你们?没接着你请客的帖子啊?”
琳子萧索地叹一口气,“你都没结婚,我哪敢抢你前头啊。哎——”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要跟苏市长结婚了吗?怎么——”
我也萧索地叹口气。“别提了,吹了——”
“啊?不会吧?”琳子挺惊讶,看样子我双规撤职什么的她都还不知道。
橱窗里的小伙子贴着玻璃,看我的样子很显诧异。
“看什么看?”琳子挽起我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告诉过你,我哥——市委书记!”
“呵呵,还市委书记。”我笑,“你不上网吗?不看电视吗?不看报纸吗?”我指指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看看吧——”
电视里,汉江省台正在通告中纪委对我的处理决定。
“假的。”琳子不以为意地说,“那些事情,你说我能信吗?我是你妹子哎。”
“嗯,好妹妹。”我满意地说,“哥没白疼你。”
“你疼我什么啦?”琳子一撅嘴,“不过大家都说你是好领导,那些当官的比不了,我就相信了,呵呵。”
我一摊手,“矛盾,太他妈矛盾了。”
“是啊。”琳子很认真地说,“你做了什么,起码我们这些人知道——就算不当官,你也是个好人。”
“好啦,不说这些。”我说,“我已经不再是市委书记,以后也做不到那些事情,就不用再提了。”说着话,我把玻璃门上一张红纸揭下来,念一遍。“招聘服务生一名,性别:女;年龄:十九到二十七。”
“你看我合适这份工作吗?老板?”我指着自己,严肃地问琳子。
“啊?”她愣住。
“是啊。”我说,“除了性别差点,年龄不对,还有长相不够英俊之外,其他条件我觉得自己基本合适。呃,能不能通融一下,老板?再说了,招工启示,你这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个不规范,有性别年龄歧视的嫌疑——”
“你说什么啊哥?”琳子很慌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你一定觉得我不行吗?不要瞧不起人哦。”我说,“当然,我不懂烧烤,不能客串厨师,这是一个很大的弱项,不过我会努力的,好吗,老板?”
琳子的表情很窘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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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光荣地加入到琳子同学的一休烧烤店,成为一名端盘子的伟大店员……而且,还很有名。
从我上班那天算起,仅仅只有五天,外埠一家报纸就登出我手端盘子侍候客人的大幅照片,还配上醒目标题——前任市委书记,现为烧烤店员!!!
本来录像门事件就余波未息,哇噻,好家伙,一下子全城轰动,哦不对,应该说是全球轰动,呵呵。
世界各地(没夸张啊,真有很多外国媒体,什么CNN、某某之音的都有,默多克老大旗下著名的太阳报居然也有人来,据他们说在海外,仰慕我非凡性能力的粉丝,那是相当的多)无数记者蜂拥而至,还他妈就跟苍蝇似的,一天到晚围着烧烤店转悠——当然,长川本地媒体倒是一家没来,保持着克制的冷静,他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弄得挺烦的是,生意没法做了——客人挤不进来。
于是我在门口贴了张告示:市场经济,有偿受访,价格如下,愿者上钩(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50元人民币(美元/欧元/英镑)/分钟/人次;录影50元人民币(美元/欧元/英镑)/分钟/机次;摄影500元人民币(美元/欧元/英镑)/张;合影……签名……(任何价格均独立计费,无套餐,无折扣)
生意那是太火爆了,琳子数钱都来不及,因为还得帮记者们排队。秩序不太好维护,为争到前边的黄金位置,他们能脸红脖子粗地揪着打起来。
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们争着跑来,都想采访点啥,他们想听的,我不会讲,能跟大家吹的,还不就是那点花花草草无伤大雅的破事——太难理解了。
比方说,太阳报的一位辣妹,完全不顾忌我定的那价格有多宰外国人,手里不停付英镑,带着个翻译,把采访位置霸占了整一小时。
问的问题无聊得很,一点营养没有,远不如咱中国记者刁钻威猛有水平。
“请问沈先生,做市长和卖烧烤的工作有什么区别吗?”
“我没有做过市长,很抱歉,你弄错了美女。”我彬彬有礼地磨她的洋工,谋杀默多克同志的钞票。
翻译很不意思地告诉我,是他弄错了,因为英国没有书记这一说法,洋美眉的意思,应该是指行政长官。
“哦,这样啊。”我说,“没有区别,都是公仆——大众仆人啊。工作没有贵贱之分,挑大粪的农民跟国家主席的性质完全相同,都是为人民服务,呃,她能听懂吗?”
洋美眉应该没听懂,翻译过后,她露出又恶心又有趣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理解咱们的政治精髓。
“那个,请问为什么作为一个单身男子,和情人之间的做爱会非法?会导致你的下野?——嗯,海外很多分析家是这么认为的。”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政治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哦,跟政治有关吗?那算了。”美眉倒也知趣。“那么,请问,听说您还有一位至爱情人,跟她有关,是吗?”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隐私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哦,对不起。”洋美眉连忙道歉,“您的这一次下野,海外有人分析说,跟高层的意图——”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保密两个字。“对不起,免谈。”
“这样啊?晕。”美眉想了一会,突然暴起。“沈先生,问个生理问题,这你可不能回避了,请问你为什么会那么强?绝对超出东方男人的正常性能力——”
我拿过台子上的牌子,点了点政治隐私保密性话题免谈那一行上的性那个字。“对不起,免谈。”
“啊?”连翻译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不是骗人吗?”
“对不起,愿者上钩。”我耸耸肩。
看着洋美眉怏怏不乐地起身,我还是同情了她一把,“看在英国女王的份上,可以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Real?”美眉一下就开心起来。
“附耳过来。”然后我扯着大洋马美眉的耳朵,悄悄地告诉她,“Not SEX!It is advertisement——Understand?”
“OH,MY GOD——”美眉下意识地上下打量我,样子很晕眩。
第二部 第一卷 100 又见性骚扰
赚钱太他妈容易了!
才两三天时间,十几万到手,数钱数到琳子手软。
“哥,这么弄,你不会出啥事吧?”她挺担心我的。“咱们还是别……”
“应该差不多了,会有人出面啦。”我说,“不过不用怕,没事可出,咱心里有底呢。”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曾繁荣副书记带着宣传部几位领导出现在我面前——幸好是晚上,小店收摊关了张,否则他也要排队。
“老大,你收收手吧,让大家消停消停行不?”老曾哀求我说,“我们让省里训得要死,说你这是什么行为,我们为什么不制止——”
“什么行为?啊?自谋出路,自食其力啊,不允许吗?谁他妈不乐意让他自己来制止。”我无所谓地笑骂,“再说这事也不赖我,人家哭着喊着要采访,我有什么办法?我就一平民老百姓,能挡得了他们吗?应该说责任还在你们,怎么就让记者进长川了呢?警惕性太差了,赶紧地,向上面申请申请,把媒体全封杀,禁止采访,禁止见报,不就结了吗?”
“还有国外的,怎么办啊?”老曾嘀咕了一句,看样子,他还真打上这主意了。
“禁止入境!”我一挥手。
曾副书记这才听出我在逗他玩。
“说真的沈先生。”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叫我小沈,又不能叫沈书记,只能称呼上先生了——不过他是我学生,这么叫倒也没问题。“你得当心点。”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只有我们俩能听见,“人家正看你不顺眼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谁?省里的,还是陆援朝?”我大声说,“他们为啥不敢来?怕我吧?——他妈的,都是无胆匪类!”
“告诉你曾书记,我知道他们想弄我,那又怎么滴?”我说,“我还就拿这媒体当保镖了,当着全世界的面,谁敢下我黑手?借他俩胆!不是瞧不起人,老子一根汗毛他们都不敢碰!”
老曾苦笑。
“是个好法子吧?你不能不承认。”我得意洋洋地说,“呆会见着老陆,记得帮我招呼一句,老子准备找他麻烦呢,让他小心点!”
“行啦行啦我明白。”曾同学实在觉得不方便跟我谈下去,“帮帮忙好吧,收敛点,我也好说话。”
“嗯,就这样吧。”我也不想难为他,冲他一摆手。“你们去吧,我自有分寸。”
跟在一行人后边还有位美女,是个熟人,新华社驻长川站主任记者——舒眉,看着我们说话,也不插言,脸上笑微微的,老曾一走,她过来了。
“怎么啦大美女,也想到咱这来分一杯羹?丑话说头里,有偿受访,一视同仁,新华社也一样哦。”我跟她握过手后,表明了一把吸金的立场。
美女凝视了我好一会。“你很可爱,沈先生。”她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你这等于彻底判下自己的政治死刑,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自暴自弃?呵呵。”我打开两支啤酒,递她一支,“干。”我说,“政治已经不再是我的生活内容,干不干这个,无所谓了,利用一点剩余价值而已。”
“其实你的状况我完全清楚,这次事情之前,我也在为你担忧。”舒眉摇摇头,“太可惜了。”她说,“那个女人的控制欲太强,我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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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喝酒,美女?”我晃晃瓶子,“是不是度数不够,不过瘾?”
“苏静美,也很可惜。”舒眉说,“女人善妒,不是个好现象。”
“对不起,这一点你弄错了。”我摇头,“是我的错,请不要指责她。”
“我就不会这样。”她笑着说,“一个优秀的男人、深爱我的男人,被很多优秀的女人深爱,我会感到骄傲。”
我呵呵笑起来。“你太前卫了,美女。”
舒眉静静地看着我,“出去喝酒吧,我请你。”
“不用了,谢谢。”我冲她眨眨眼,“我还得关门打烊,准备明天的生意呢。”
“不用不用。”琳子慌慌张张地插了一句。“你去吧哥,这里有我在——”
“业务很复杂,你不懂啊。”我说,“再说了,舒美眉是大美女,你也看出来了,哥就怕这口。”
舒眉叹口气,点点头。“明天我回北京了。”她的样子很遗憾,“有什么话要带给苏静美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看着门外想了很久。“谢谢。”我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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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使曾同学为难,给党国一点面子,我毅然结束了抢钱印钞票式的黄金事业,在门上贴出安民告示:现接到上级有关部门通知,本店员不再接受采访,店内禁止拍照录影,不许出现录音话筒以及针孔摄像机,发现违规者一律没收作案工具,请各位记者朋友遵守和谐法则,自重勿扰,量力而行。
下面加一行小字说明。
当然,偷窥远拍本店员管不着,别带红外透视的就好。不过近观发言免谈,给钱也不行,money不能让本店员的神圣信仰屈服,一切以大局为重——谢谢合作!
于是再次开张做生意,继续卖烧烤。
呃,不能不说一句,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不知怎么搞的,好象我这个服务生端盘子的姿势非常性感一样,谋杀了食客们的无数眼球和钞票。
人脉兴旺,财源滚滚啊。
再过一两天,实在吃不消,感觉人手严重匮乏,于是又贴招工启事,让我们感到恼火的是,来应聘的太多了,而且看上去一水的能干斯文人,不管男女,每个家伙都象卧底。原因是他们要的工钱一个比一个低,还竞上了价,最高已经叫到出五万块钱一个礼拜,帮我打下手,我给叫了停——他妈的!真是贱到没见过。
我跟琳子手撑下巴,不停地摇头,拒绝那些一脸兴奋的应聘者。
“不行,你太帅了,比我帅的不收。”
“不行,你太漂亮了,我没有安全感。”
“不行,我们不是涉外企业,不收外国工人。”
“不行,你的样子太有才,这份工作不适合你,扮傻点再来吧。”
“不行,你出的钱太多,很显然,你有阴谋——不是阴毛是阴谋啊小姐!听力这么差,还做记者?”
到后来,为了逃避这些狗仔队,只能收回公开招聘,搞暗箱操作,请了俩熟人——方文莲,还有方荷。
也是没办法,姐妹俩一定要来帮我的手,加入到卖烧烤的光荣行列,也真让人头疼。
不过,说到底,我答应她们参与我们的售卖团队,其实是真有阴谋的。
从某个角度看,她们这叫送货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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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打烊后,大家围坐到一块,喝啤酒吃烧烤吹大牛,我把方文莲拉到一边上,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小方,你看我帅吗?”
她很肯定地点头,“没有人比你帅。”
“嗯,对头。”我满意地说,“那么,面对一个这么英俊有为的男人,你不动心吗?”
“还有机会吗?那我就上了……”方MM倒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应和我的调戏。
“完全没问题。”我鼓励她,“不过,开始之前,有个小小的前提,咱们应该互相坦白,对不对?”
“怎么坦白?”方文莲笑。“脱衣服那种是吗?你先还是我先?”
“那个后再说,先得交心啊。”我拍拍胸口,“咱们不能有隔阂,得赤诚相见,对吧?”
“怎么交法?”她警惕起来,“想套我什么?说。”
“呃,你看这个。”我搓搓手,“老陆的情况,那次他在你那里,具体弄去了什么东西,你还知道多少——”
“算了吧。”方MM立马没了兴趣,“我们的事已经让你倒得够惨了,现在你还凭什么跟人家斗啊?你嫌命太长,我们还舍不得呢——”
然后她很坚决地走开,不再理会我的勾引。
我摊摊手,无可奈何。
不过我承认,方MM说得有道理,跟那些人斗,我现在确实严重缺乏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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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万众期待的两会终于开幕,然后落幕。
陆援朝如愿以偿地登上长川市长的宝座——嗯,其实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市委书记兼市长;朱高志众望所归,高票当选副市长,而且直接分管城建市政这一块,排位上把前面诸多副市长挤到后边,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有接任常务的可能性;下面一点呢,跟以前定下的方案完全一致,北川县长王玉兵落选,取代他的是原北川财政局长吴江——我那位系花老同学,终于梦想成真,当上了县长夫人。
还有些非选举的人事调整,也是势在必行的,有的甚至在两会前就定下了。
北川公安局长赵小武停职被取消,同时升了官,成了长川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原长川市政法委书记、市常委刘子卫免职,接受双规——据说跟我被双规的理由完全相同,就是生活作风糜烂,道德品质败坏,长期包养情妇……原长川市公安局长魏其云,年龄已到,内退;原长川市公安局刑警队长李军——呃,只有这个没倒,毕竟人家是技术骨干,不是凭关系上来的——总得留人做事情吧?
总而言之一句话:树倒猢狲散,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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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也无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倒塌,这些兴亡更迭,爱谁谁吧,跟我没关系了。
我现在,其实那个挺逍遥自在,说真的,心里还踏实,每天带着一帮大小美女开门接客卖烧烤,自得其乐也。
就是老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对咱进行性骚扰,弄得有点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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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这都什么垃圾玩意,看着就恶心,怎么吃啊?拿下去,换一盘!”有群太保在后面发飙,琳子都已经给他们换过N盘东西,还不满意。
我站起身来,琳子拦住我。“没事。”她说,“我去吧。”
方荷跑前边去了,手里端着两盘食物,结果胳膊被拉住。
“哇噻,美女啊!”太保们一个个眼睛发直,猪哥状态立马出现。“怎么跑这端盘子啦?这么水嫩一妞——真他妈浪费,来,坐哥哥腿上来——”
方荷挣扎,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杯啤酒,倒进动手小流氓的脖子,一帮人狂笑起哄。
店子橱窗外很多人接近过来,闪光灯频频闪亮,可是太保们根本就不在乎。“拍什么拍?砸死你丫!”
又有人趁乱把手伸到方荷后边,摸了她一把,小姑娘尖叫起来。
我又把琳子拦住。然后从烧烤架上拿起两把通红的叉子,一手拎着一支,朝他们走过去。
“放开她。”我冷冷地看着手抓方荷的小流氓。“否则给你纹个身。”
小流氓立马放手——我的神情绝对不是威胁,我想他们都能看出来。
不过其他人没有停止叫嚣,指着我骂上了,有人还掏出刀子来。
方荷躲到我后边,身子有点发抖,我一摆脑袋,“退后点小妹。”我说,“烧猪腿的味道不好闻。”
然后我把叉子戳进朝我伸过来的一只手上,直接插穿。
青烟,焦臭,惨嚎,桌子的翻滚,啤酒瓶飞到我脑袋上,哗啦的碎裂声,然后又串到一只猪脚,再次狂嚎……
“不许动,警察!”
一把枪出现在后边,算是给大家散了火。
“老大,你太残忍了。”警察收了家伙,朝我眨眨眼。
我把叉子扔下,指着胳膊上插着的一把刀,“那么这个,应该怎么算?我这叫自卫,你他妈懂法律吗?”
警察格格直笑。“真牛逼,够流氓。”她凑过来,要给我拔刀子,我手一拨,把她推开了。“去去去。”我不耐烦地说,“还想弄我一次啊?”
“呵呵,不行吗?”她还在笑,“咱们都那个了,什么便宜我都占了,你就别装了好吧?”
“去你妈的,你那叫迷奸。”我在凳子上坐下来,瞪着田雯,“谁指使你干的?现在能说了吗?”
“你说能说吗?”田雯摇头,“再说我还真没其他想法,就是想上你一个,怎么着?”
我也摇脑袋,看着琳子跟方荷包扎我手上的伤口,“我对警察没兴趣,你走吧。”
田雯叹口气,从身上掏出钞票来。“欠你的,还给你,一千三百块。”她说,“对不起——这是我要跟你说的。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领导,让人感动。”
“哼哼。”我冷笑,接过钱来,随手揣进兜里。“本来就不是你应得的。”我说,“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这时候,后边的小太保惊魂方定,又起上了哄,“警花哎——”
还有人在惨嚎,“他妈的,这警察不逮人,来这干什么的?我兄弟伤这么重——”
又有人掀桌子,砸瓶子。
“全部滚出去!”田雯把枪又掏出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来啊,开枪啊,打啊——”有流氓拍着胸脯挺身上前,“我们还就不出去,怎么着,美女?你枪里有几颗子弹啊?”
呯!!!!
所有人都骇极而呼,集体跳起身来。
然后又是嘭地一声巨响,一块原本座在地上的招牌无风自动,毫无预兆地从店子门外飞将进来,砸到那流氓的脸上。
“全部给老子趴到墙上去!手放头顶!腿伸直!不许发抖!动一动打死你!”
我转头一瞧,刑警队来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01 谜底乍现
刑警队长的样子象在发狂,气得直喷白沫,带着几个膘肥体壮的手下疾风一般冲进来,把那群流氓一个个轮流摁到墙上,枪顶住脑门,暴怒殴打中。
“算了吧李队。”我在边上看着,觉得挺残忍,“请注意你的身份——哎哟,轻点。”
方荷正帮我脑门上扎绷带,手抖抖索索地,眼泪一串串掉进我脖子里——又哭上了。
“跪下!跪下!”李军给先前抓方荷那小子膝弯里大力一踹,把他弄得趴到我们面前,然后一脚踏住他手背的伤口,那小子跟挨刀的猪一样嘶声狂嚎起来。
“干什么?”我靠在椅子上,赶忙挥手,“快快快,关门关窗——李队发了疯,小心让人拍到!”
于是美女们赶紧把那帮正朝店里拥挤的记者驱赶出去,手忙脚乱地把门拉将下来。
“注意身份啊李队。”我提醒势若疯虎的刑警队长,“你是警察,可不敢这么干——”
李军不理我,脚下继续蹂躏,把那混混踩得鬼哭狼嚎。“抬头!抬头!”他用脚尖勾起对方下巴,让他的脸仰望着我。
“看仔细了,记清楚了!”刑警队长的耳光又扑上去,应该手法很重,那家伙脸肿得非常快,就跟发了酵的面包似的,立马大了一圈。“你面前这个人,是什么人,是不是你们这些混混可以搞的。”他愤慨地大骂,“总 书记钦点!中南海出入!枪挑省委会!脚踏太子*!——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到他面前找死?啊?!”
“呵呵,过眼云烟,过眼云烟。”我谦虚地一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情,还提这些干嘛。”
“算了吧李队。”我说,“他们也不懂啥,当个屁——放了吧。”
小流氓跪在我面前,一边呻吟一边颤抖着声音说谢谢谢谢。
“砸坏的东西你们得赔,这没什么可商量的。”我指指乱七八糟的店子,又指身旁的方荷,“吃的东西也要给钱,还有,要记得跟人道歉,明白?”
李军恨恨地松开那小子,“都是省城的。”他说,“长川的流氓,没有敢搞你的,躲都来不及。”
“应该是吧。”我无所谓地点点头。“说起来,我是流氓头子。”
门一开,混混们互相扶携,狼狈地逃窜出去。李军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瓶小酒,仰天灌上两口,长长地叹一口气。
“怎么啦,这么颓丧?”我笑着把他那酒瓶拿过来,“平时可不是这样子啊。”
“没劲。”他摇摇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这心里——”
“虎落平阳,英雄末路啊。”他喟叹一气,神情悲凉。
“呵呵,胡说八道,什么老虎英雄,骂人哪?”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挺好的,不用你念叨。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守这儿了,让人知道,对你不好。”
“无所谓!”李军把我手上的酒瓶抢回去,又喝,“就我这差事,谁爱干谁来,乐得清闲!”
“那可不行。”我说,“我们这些官僚,下就下了,也没影响,你可是王牌警察,大案要案可全指望你呢,保一方平安啊。”
“哼哼。”李军冷笑,“那又怎么样?做事情靠你,功劳是人家的——再说了,干得再好又如何?象魏局那样?还是象你这样?”
“太消极了。”我推推他,“走吧,别呆我这啦,以后咱这里不欢迎你。”
刑警队长应该喝得有点高,抬起头来,瞅见对面的田雯,他眼睛眯了眯,愣了片刻,然后跟挨到皮鞭一样,立马弹起身子,手一晃,枪再次出套。“你,别动——”
“省省吧,老大。”我把李军的枪口按下来。“人家是卧底,对付咱那是政治任务。”
“李队你好。”田雯很大方地走上前来,伸出手,“嗯,应该说,是师兄吧,我现在也调市局了,政治处——”
“妈的,什么师兄师妹,别再提这个行吗?”我脑袋又疼起来,抽了口凉气。“你不会又想摆他一道吧?”
“不好意思,对他,我没兴趣。”田雯的眼睛冲我扑闪扑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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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天气不太好,风雨交加的,店里生意难得地清闲了一把。
我正倚在柜台前,跟美女们打情骂俏逗着玩呢,一辆车停到门口,杜长风进来了。小伙子看到我,样子有点拘谨,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过来。
“沈书记。”他说,“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来跟你道个歉,以前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
“呵呵,什么啊。”我笑,一边把方荷捂我眼睛的手掰开。“没事没事,没人往心里去——”
“我想请你喝个酒好吗?心里烦啊。”他很恳切地看着我,“想和你聊一聊。”
“哦?”我说,“心里还闷着?”
杜长风摇摇头,“新国现在,谁在背后接手了知道吗?”
我摇头。
“陆如龙。”他说。
“哦?”我摸摸下巴,“老陆家的二公子——以前打死嫌疑人的那个?”
杜长风点头,长长地叹一口气,郁闷之态,现于颜色。
“呵呵,这不奇怪,有什么好烦的?”我冷笑,“那蓝家呢?怎么办?”
“还占着股吧。”他说。“具体多少就不清楚了。”
我正想说话,看到外边又有车停下,跟杜长风那车一块,把店门都给堵上了。我一愣,因为发现是辆宝马,而且车牌在省里见过,五个八。
“沈宜修!”还没见人,就听到脆生生的声音,从外边丢进来,然后眼前一花,一个娇俏的身影扑到身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柳琬儿。
我没说话,摸着鼻子看看后边那人,挺帅的一哥们,可惜满脸阴阳怪气的,令人望而生厌。
小乌龟楚正。
“哎哎哎,怎么不理人哪?”琬儿伸出手来,在我眼前乱晃,“傻了?”
我低下头来,“嗯嗯。”我说,“小公主怎么来了?这可有点稀罕。”
小丫头撅起嘴。“你不是说过,让我来长川玩的吗?怎么?看到我就不高兴啦?”
“呵呵。”我笑。“你外公知道吗?”
“知道。”她说,“我这么乖,行动之前,怎么可能不请示呢?”
“那就更稀奇了。”我啧巴啧巴嘴,“他居然能批准你来?”
“当然了,吵还是要吵一下的。”琬儿挺得意,“不过他也说过,到你这来玩,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奇了怪了。”我摇摇头,“他还真够放心的。”
“说真的沈宜修。”琬儿退后两步,上下打量我,格格直笑,“我还真想来瞧一瞧,那么牛逼的人,做服务生是什么样子的,西西。”
我摊摊手,“看见了,OK啦?”
“小子,来两杯路易十三!”楚正突然在后边吆喝,“你这有吗?”
“对不起,没有。”琳子朝他鞠了个躬。
“马嗲利,有吗?”
“没有。”
“黑牌红牌,水晶茅台,有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们开什么店,啊?”楚正发拽了,语气傲慢不逊,他从手里飞出一叠老人头。“让那小子给我去买!”
我嘿嘿一乐,把那叠钱飞回去,“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代购服务。”
“不就是为钱嘛,有什么不可以?”小乌龟又把钱扔到柜台上,“一支啤酒,有吧?——你给我端过来!”他冲我勾勾手指。
“OK,谢老板客气。”我把钱划拉进抽屉,然后拎着瓶啤酒过去了。“请吧。”
“打开!”他冷冷地说。
然后打开瓶盖。
“倒你脖子里。”
我毫不犹豫地提起瓶子来,拉开衣领,一瓶酒全倒进去——不过是他的脖子。
小乌龟跳进来,指着我,“操你——”
“别动!”我晃晃手里的瓶子,“小心流血哦。”
“你他妈——我要去——”
“您已经消费过我们的服务,请走好。”
楚正在原地跳上几跳,让身上的酒水流出衣服。“小琬,走!”他气急败坏地招呼。
琬儿在后边哈哈大笑,上前挽住我的胳膊。“嗯,不错不错,最牛逼的服务生,就是你,沈宜修。”
“姓沈的,你敢——”楚正指着我,样子很狼狈。
“怎么啦?我不敢什么?”我一摊手,“还有,把你的手指头放下,否则就让你变残废,相信吗?”
小乌龟应该很相信我,老老实实地把指头放下了。
“告诉你小子。”我往他面前呸了一口,“以前打你,那是你的荣幸,现在要打你,那是你的耻辱,总而言之,吃亏的都是你,所以在老子面前,最好放老实点,明白?”
琬儿很赞我的语气,手上指着楚正,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太好玩了,我也要做服务生。”
“要为人民服务,等你长大点吧。”我说,“会有机会的。”
“我很小吗?”小姑娘不乐意了,手指方荷,“她比我大多少?她怎么可以——”
楚正好不容易把身上抖擞干净,恨恨地望着我,嘴里倒是不敢跟我正面叫板了。“小琬走吧。”他说,“这种流氓,有什么好瞧的——”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啊?”我笑嘻嘻地撩拨他,“是不是你家那煤太多,把脑子烧坏了?”
楚正手上整整领带,傲慢劲儿又出来了。“不好意思,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你没这么大面子。”他说,“我是来参加天利集团跟长川市政府合同签订会的,一揽子工程,十三个亿,跟新国公司一块承揽,怎么样?有什么想法?不想表达一下你的恭喜吗?”
我跟杜长风对视一眼,发现他的表情非常愤慨。
我摇摇头。“关我屁事。”然后我把琬儿的手拉下去,冷冷地说,“跟他回去吧小姑娘,服务生你也看过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琬儿嘟起嘴来,“今天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玩的,沈宜修,你就不能请人家吃个饭吗?”
“行啊,没问题。”我点点柜台,“上烧烤,我请客,你放肆吃……”
“我不吃这个。”小姑娘连连摇头,表情有点恐惧。“太油腻了,妈妈说,吃多了脸上会长痘痘……”
楚正露出一脸哂笑来。“人小器,就是没办法——”
“沈书记,我那有地方。”边上沉默了许久的杜长风突然插进一言,“新国有家专门管接待的农庄,在郊外,挺好的,一块去吧。”他说,“开始想跟你喝点酒,就是到那儿,挺清静的,能散心。”
“这样啊?”我想了一想。
“去吧去吧。”琳子在后边连声催促我,“这里我跟方姐姐在,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你就去散散心,把荷妹妹也带去玩吧。”
我承认,我这心里确实有点闷得慌,喝点小酒吹吹风的主意应该不错。于是就带着方荷上了杜长风的车,几个人两台车一块去到新国公司那处郊外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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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长风没有夸张,农庄弄得是挺地道,尤其是吃饭的地方,在湖上搭了个凉亭,上面茅草顶蓬,四周水景茫茫,湖风无拘无束地穿越亭子,从脸上拂过去,然后看着雨丝斜斜地入了水面,那种意境,实在是有够空濛苍凉。
凉亭里只有我们一桌人,空旷的感觉也很好,至于具体吃了什么,那倒不重要,无非是些新鲜的野菜山货之类,关键是酒不错,能入愁肠,也能化泪。
男人们没聊多少,似乎我们三个人的身份经历都是大不一样,彼此间也没什么话说。我跟杜长风一杯杯把酒往肚子里倒,和我们一比,楚正就显得斯文多了,捏着个小杯子,侧脸望着亭子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得很浅。
两个小姑娘倒挺开心,年龄没差多少,也不象男人们这么拿着身份,两人很快打成一片,叽叽呱呱地聊个没完。好象方荷拿出她把我弄成熊猫的事在说,琬儿就接上说熊猫在省里那牛逼劲儿,两人聊到高兴的地方,笑得在椅子上滚来滚去。
小姑娘们正值青春韶华,小小年纪,应该不懂得什么是真正忧愁,笑过闹过之后才一块吃饭,杜长风又帮她们叫了一点果酒,说没什么度数,是这农庄自己酿的特产,给两位姑娘也尝了尝。
这顿饭吃了很久,后来好象我们都醉了,而且我的感觉,醉得非常厉害,全身酸软,根本没法动弹,头脑也开始模糊起来。
我倒下之前,发现几个人全部趴在桌子上——包括两位小姑娘,我才依稀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思维已经非常混乱,意识越飘越远。最后,感觉有人掀了掀我的眼皮,然后冲着凉亭外大声喊,“王师傅,来帮忙抬抬,这些朋友都喝醉啦!”
眼睛闭上,醉了,晕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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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背着我,在一个很黑很暗的电梯里,我们在下降。侧过脸去看了看,是杜长风,脸上表情非常冷漠。
我摇摇头,又晕过去。
然后,再次醒来,脑袋里清楚了许多,似乎没什么醉意了。但是,突然发现,我的手臂,一左一右,被铐在两根铁管上,我的姿势,就象耶稣。
再环顾四周,光线不是很亮,具体在什么地方看不清楚,不过面前不远处两个小姑娘委顿在地上,好象都还晕着,而且她们的手都在背后给绑住了,楚正也是一样。
我甩了甩脑袋,努力回忆了一把,但是,我有点糊涂。
慢慢地,慢慢地,一丝凉意从背后升起来,我打了个激灵。
“沈书记,感觉怎么样?不会死吧?”一个声音突然从后边发出。
我张着嘴,感觉到恐怖。
声音的主人转到我的面前,笑容可掬。
“你。”我咽了一口唾沫,“原来是你!”
“是我啊,怎么?害怕了?”杜长风淡淡地说,一边玩弄手上的一把枪,英俊的脸庞在阴暗里很显狰狞。
“不。”我摇摇头,感觉到深深的痛苦,“我想到了,我明白了,那些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
第二部 第一卷 102 突陷绝境
眼前突然大亮,陡放光明,眼睛为之一酸。
我眯缝着眼,视线好久才适应过来,看见原来是杜长风把墙上一个电闸打开了,他一手斜斜地撑着墙壁,另一只手转着枪,回过头来,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样子酷酷的,很象007。
“沈书记,有什么发现?”他淡淡地问我,“说来听听。”
我闭上眼,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杜长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们?跟陆援朝有关系,是他让你干的,对吗?”
杜长风一笑,声音异常尖锐。“说说看,你是怎么猜想的,我有兴趣知道。”
“那天在医院,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一边回忆,慢慢地说,“当时觉得不对头,但是没仔细去想,我以为只是激动造成你的不知所云,可是今天——可以肯定,那些录影带,就是你录下来的,传出去的人也是你!是他们在指使你!”
“哦?我说了什么?让你怀疑到这上边来啦?”杜长风手负在背后,慢慢地踱过来,他样子很随意,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
“你说你以为蓝萱睡着了,你可以早点救到她,不是吗?”我微微侧脸,避开对面炫目的灯光,紧盯他的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讲?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她睡着的?”
杜长风闭上眼睛,仰脸长叹。“说,往下说。”
“蓝萱的卧室你不可能进去。”我说,“你没有任何可能看见她睡觉时候的样子,除非——你在偷偷地看她,而且是通过设备,否则你会闻到煤气的味道,你说以为她睡着,是在镜头里看见的,对吗?”
“联想到录影带事件,我想到了。”我说,“事实就是,在蓝萱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在她的房间里安置了摄像头,而且数量很多,各个角度都有,你每天都观察她在卧室里的一举一动,你在偷偷地录她,拍她,偷窥她,不是吗?”
杜长风凝视我,看了好一会,然后点点头。“是的,你想得全对,虽然有点晚。我是一个偷拍高手,我喜欢DV——因为可以记录最真实的影像,留下一个人所有的过去和现在,没有谎言。”说完他转过身去,伸手把后面一张工作台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打开。
在屏幕上,果然看见蓝萱,或坐或卧,或颦或笑,有趴着沙发看电视的,有躺在床上吃水果翻书聊电话的,也有刚刚出浴,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还有,安静睡着时候的样子——我很熟悉。
最后一个视频,蓝萱哀恸地哭泣,哭得异常伤心,象一个绝望的孩子,后来,就是,深深的沉睡,永远地安眠。
看着她的身子在床上痛苦地痉挛扭动,我低下头,不忍再看。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此刻我是终于知道,这个女孩,她是真的真的很爱我,没有丝毫伤害我的想法,而我伤了她,如此残忍如此决绝,没有给她的爱情任何出路。
杜长风冷淡的声音。“是的,我喜欢蓝总,非常非常喜欢,我爱她,非常非常地爱她,公司她的办公室是我负责装修,我在她房间里装了十几个摄像头,每天我都在偷偷看她。”他的话里,有一种平静的遗憾。“我承认自己变态,一天到晚,什么都不想,我只想要她。可是我配不上,她连正眼都不愿意瞧我,在她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卑微的小职员,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然后杜长风突然暴跳起来,一把攥住我的头发,把我脑袋抬起来,扭向电脑那方向。“你为什么不看?为什么?给我好好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不敢看?为什么?!”他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手里的枪顶住我的喉管,他冲我嘶声大吼,“你害死了她!你有罪!”
“她是一个天使一个女神,不是吗?啊?!那么漂亮,那么高傲,那么迷人,那么有气质!”杜长风好象疯了,那把枪抵得我出不了气。“可是你把她当什么?一块抹布!想用就用,想甩就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这个人渣!”
“我一定要杀了你这头畜生!帮她报仇!”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荡,回音阵阵。
“对女神的谋杀,一定要付出代价!!!”
突然有人尖叫一声,杜长风手往后一甩,呯地一声巨响,我耳朵里嗡嗡大震。
是楚正醒了过来,不过这一枪没打中他,小乌龟吓得脸都绿了,牙齿打磕的声音我这都能听到。
杜长风没有回头,他眼也不眨,依然逼视我。
“你可以杀我,我也没办法反抗。”我摇摇头,“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说清楚,虽然在感情上我有对不起蓝萱的地方,但是把她害成现在这样,不是我,而是你——杜长风,你跟那些一起,害死了她。”
“为什么要把录下来的东西交给陆援朝?”我问他,“难道你不知道,在伤害我的同时,蓝萱也受到致命伤害吗?本来她没有理由自杀,她去美国只是想逃避我的婚礼,但是回来以后,发现所有事情同时陷入绝境,无法挽回,她绝望了。”我说,“我只是伤害到她的感情,而你们,杀死了她的生命。”
“是的是的是的!”杜长风踉跄两步,表情很痛苦。“我无法忍受,没有办法,我的女神被你玩弄,心甘情愿,而我,只能坐在电脑前看着——我要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
“你有什么好?啊?”他冲过来,给我踹上一脚,“你凭什么玩弄她,啊?不就是个垃圾领导吗?啊?”他把前额耷拉的头发往上一抹,露出额尖的伤疤,“你看一看,看一看。”他痛恨地啐我一口,“因为你,她骂我,打我,赶我走,象对一条狗,说踢就踢,凭什么?——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死你,不择手段!”
我摇摇头,“是的,杜长风。”我说,“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不要用蓝萱来作借口,你没有资格说爱她。”
杜长风冷冷地笑起来。“随便你说吧,反正你要死。”他的牙齿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好象要择人而噬。“你那么威风那么拽,可是我有多屈辱你知道吗?我没有碰到你,却被打破脑袋,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没有人在意我,一个都没有,她们看都不看我。”
他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只杯子,然后弯下腰去,把里面的液体浇到方荷的脸上。“就连这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她也会围着你讨好你,凭什么?”
方荷咳嗽两声,醒转过来,马上是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你不要吓她,好吗?”我扯扯手上的铐子,可是只弄出哗啦一声响。我无可奈何地说,“这位小姑娘,曾经受过很大的惊吓,请不要刺激她。”
可是方荷已经被刺激到,不停尖叫,不停挣扎。
“小妹。”我喊她,“别怕,哥哥在这里。”
方荷抬起头来,看见了我,眼神里大为安定,可是也就那么一下,然后又抽抽答答地哭起来。
“没关系啦小妹。”我又安慰她说,“杜秘书跟咱们开玩笑的,他不会伤害你。”
“别装好人了,拜托,我牙都酸了。”杜长风冷冷地说,“对她这么好,你有什么目的?啊?是不是还在想着怎么把她弄到床上去?”
我实在忍不住,啐了他一脸。“操你妈杜长风,除了这事,你就没别的东西说吗?”
他反手给我重重地抽了一记。“你他妈去死!骗子!流氓!淫棍!垃圾!”
“你他妈太能骗了,太能玩女人了。”他冲方荷伸出手去,“人家才多大?才十八,居然也被你骗得神魂颠倒,还告诉我说非你不嫁,你他妈是人吗?”
我脑袋一昏,低头看看方荷,小姑娘突然不哭了,低下脑袋,脸上现出红晕来。
倒。
“想一想,啊。”杜长风嘿嘿冷笑,“如果你不是市委书记,不是个垃圾领导,你还能这么风光吗?能有这么多女人稀罕你吗?还能——”
“我不是市委书记了。”我打断他的愤懑,“你脑子有问题。”
“我没问题!”他怒不可遏,声音越发大起来,“是老天有问题!老天没长眼!”
“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女人,居然没报应,啊?这是什么世道?你应该枪毙!”他冲着天顶大叫,“可是你连坐牢都没有,撤职算个屁?啊?过一阵你就没事了,又能去当官,又能去祸害人,是不是?”
“你看你现在活得多潇洒,哪有一点点痛苦的样子?满世界作秀,女人围着转,什么都没改变,这叫撤个狗屁的职!”
“既然老天没长眼,我来替天行道,弄死你这败类!”他的枪顶上我的额头。
我一阵晕眩,觉得这位老大的思维方式实在太过强大,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根本无法抵挡。
“等等等等。”我说,“杜长风,弄死我那也没什么,但是这些人呢?你不会打算都弄死吧?”
“怕了吧?哈哈!”杜长风很鄙夷地笑,“我就知道,你他妈就一胆小鬼!”
“行!”他转过身去,“先弄死一个热热身,帮你铺铺路,我看你吓成什么样。”他的枪口对准了后边闷声不响的楚正。
“救命,救命!”小乌龟立马尿了裤子,躺在地上拼命扭动。“老大求求你,杀他就够了吧?我保证不乱说——你们的私人恩怨,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是无辜的……救命啊!”
“无辜?”杜长风走过去,一脚踹在楚正脸上,“你妈才无辜,生你这种人渣!”说着话,他蹲下身子,枪管在楚正因为害怕而扭曲的脸上拍了拍,“省委书记的女婿哈,亿万富豪哈,来长川偷钱哈,十三亿合同哈——”
呯的一声枪响,然后是楚正长长的惨号。杜长风跳起身来,拼命地踩踏他,脑袋、肚子、裆部,不停地踩,一边咬牙切齿地骂,“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你他妈更可杀!”
方荷在尖叫,我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有点乱,但是情势已经非常清楚,杜长风这小子肯定发疯无疑,看样子,今天在场这些人,他是准备全部干掉,一个不留。
“小妹,别怕,没事的。”我一边言不由衷地安慰方荷,一边打量四周环境。因为灯光炽亮,现在能够看清楚,好象是间很大的仓库,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许多东西,堆得高高的,都用防潮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侧边有扇大铁门,不过紧闭着,锈迹斑斑,估计平时不常开,这里应该是间地下室——因为没有看见窗户。
我们几个人的位置在仓库一角,东西很多很杂乱,边上有个工作台,角落里还有张铁丝床,床头贴着蓝萱的照片,大大小小都有,我猜想杜长风平时可能睡在这里。对面还有一面镜子,明晃晃地,把灯光投射到我脸上,搞得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
杜长风踢打一会后,开始不耐烦,他在惨叫声里停下脚,把枪顶住楚正的脑袋。“你先去死。”声音充满冷酷。
“等等等等!”我又大叫,“先别动手!”
“怎么啦?”杜长风回过头来,“跟他争吗?”
“没有没有。”我说,“事实上你知道,我也讨厌这个人。”
“那不就行了,啰嗦什么?”杜长风转脸,“算你走运,能看到他先死。”
楚正号哭起来。
“等等!”我再次声明,“你不能杀人。”我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让自己弄脏手呢?开了这一枪,你就再也回不了头。”
“哼哼。”杜长风冷笑,“我知道你害怕?没有用的,下一个就轮到你。”
“杜长风,你要我跟他的命,算你有理由,是在替天行道。”我说,“但是两个小姑娘呢?杀了我们,你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们,这不公平,她们是无辜的,没干过坏事——”
“哈哈!”杜长风好象这才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这还有个好东东。”他抬起脚来,拨了拨地上的柳琬儿,“省委书记的孙女,真他妈走运,撞老子枪口上了,哈哈!”
“你!”他的枪管在楚正脑袋上敲了敲,“是她老爸是吧?年龄上不象啊——怎么回事,说!”
“继父,继父……”楚正的脸上全是血,他一边在地上蠕动身子,一边结结巴巴地哀求,“大哥,放过我吧,我给你钱,多少都有……啊哟!”
杜长风随手从旁边操起根铁杆,抽在小乌龟脸上,打断他的话。“你的钱,我没命花。”他说,“这个世界,由你们掌握。”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个地方我作主,所有人的命都在我手里。”他笑得非常冷血,“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楚正疯狂地嚎哭起来,“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哀号声歇斯底里,越来越响,弄到我头晕。“闭嘴!”我忍不住大叫,“你烦不烦?!”
杜长风朝我一摊手,“这种男人,跟你一样,有权有势,还有钱。”他说,“可以奴役很多人,让女人们围着他转……”
“靠!”我嗤之以鼻,“要杀就杀好了,别把老子跟他扯一堆好吧?”
他冷冷一笑,转过身去,把手上的铁杆捅进楚正嘴里,小乌龟立马安静下来。
原来制止惨叫的法子可以这么直接有效,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没用的,叫多大声音都没用,只能让你死得更难看。”杜长风又抬手,朝上边开了一枪,“听听,多响。”
封闭的空间里,枪声震耳欲聋。方荷叫开嘴,忍不住又要大叫,我朝她摇头,“小妹,别这样。”我告诉她说,“要勇敢。”
第二部 第一卷 103 我的遗书
杜长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抬手指我,“看看,装得多好,多象,让人还真以为这是个好人呢,我呸!”
“其实你跟他一样,一样的垃圾!没有权力,没有钱,后边没人罩着,你们就什么都不是,全他妈垃圾!垃圾!只会装可怜!你不是很牛逼吗?不是很强势吗?拿出来看一看!”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不过倒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看法颇有道理——失去金钱和权势的作用力,无论哪种男人,原本都是相同的,没有谁能比其他人更强。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在场三个男人,除了身体上的制约与被制约,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因素掺杂进来。那么在杜长风面前,我们都是弱者,他最牛逼。
“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时吆三喝四,人五人六,不把别人当人看,捞钱捞权,买官卖官,坏事做尽,丧尽天良,谁他妈都是一肚子坏水,看起来还那么正经道德……全是装的!全是垃圾!都可杀!”
我叹口气,不知道应当如何分说。
“看看这堆狗屎。”杜长风把楚正嘴里的钢管扯出,小乌龟又在地上辗转滚动起来,不过不敢再发声呻吟。他那副痛苦不堪的德行,别说,还真象堆狗屎。“仗着有个省委书记的老丈人,你看他多风光,多体面,多象个年轻有为的老总——可是背地里呢,是个什么东西?啊?!”
说着话,他弯下腰去,蹲到楚正身前,把钢管在他脸旁墩了几墩,金属跟水泥地面的撞击声,听起来很寒。
楚正停下来,连滚都不敢再滚一下,身子剧烈颤抖。
“长得很英俊嘛,穿的这身名牌,啧啧啧,牛逼啊——这个西服得十几万吧?”杜长风挑起小乌龟的衣襟看看,很有乐趣地笑,“想必也是个玩女人的高手,看得出来。”
我再次摇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眼光倒是挺毒辣。
“怕死吗?”冷酷的声音,跟死神有得一拼。
“怕,怕……”楚正这几个字回得挺快,嗓子也在颤。
杜长风回手从腰间拔出把匕首,在楚正的惨叫声中扎下去,又挑起来——他把小乌龟手上的绳子割断了。
“去!”枪管在楚正脸上敲打,“那是你女儿,是吧?省委书记的孙女,是吧?去搞她,就不杀你!”
杜长风的声音和表情太过狞恶,我和方荷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楚正也没动,估计也没明白。
杜长风给他踹了一脚,又指着地上的柳琬儿。“听见了吗,咱今天还就让你显显身手,我叫你去采花!弄你女儿!”
我大吃一惊,“杜长风,你神经病吧?”
呯!!!
好象听见子弹的呼啸声,真的,就从我耳边擦过去。
楚正好象挨到了这一枪似的,立马从地上弹起身,扑了过去——扑向地上的柳琬儿。然后他趴在小姑娘身上,回过头,望着杜长风,表情茫然,似乎在等待他的吩咐。
我靠!
“快点!老子没耐性!”杜长风怒骂,又是一脚,踹在楚正屁股上。“玩女人,你不会吗?”
吱地一声,小乌龟不再犹豫,撕破了琬儿的裙子。
“你他妈——住手!”我大怒,“你敢!”
“一,二——”杜长风开始数数。
“他会杀我,他会杀我……”楚正抖抖索索地念叨,手上不停,把小姑娘剥得一丝不挂。然后他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裤子也褪下。
方荷尖叫转脸,不敢再看。
“杜长风!杀了他!杀了他!”我大叫。
可是没人理我,杜长风带着邪恶的笑容,倚在旁边的工作台上,表情无限轻蔑,小乌龟手忙脚乱地脱他的内裤。
怒!我双臂猛地发力,腾空跳起,飞出一脚蹬在楚正下身,小乌龟猝不及防,以一个异常狼狈的姿势重重跌倒,然后捂着他的小乌龟再次满地打滚。
“你他妈是人吗?禽兽!畜生!”我放声狂骂。
杜长风哈哈大笑,然后猛地跳过来,匕首一挥,在我面前拖过。只感觉脸上一凉,就看见脚下鲜血一滴一滴地溅落。
“来踢我啊!”他攥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我,“死到临头,还敢充英雄啊,来啊!”
胳膊上也在不停往下淌血——刚才那一下,铐子内侧的齿牙啮破了我的手腕。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感觉到痛苦,“杜长风,你只想对付我一个,不是吗?为什么要把她们牵进来?”
“你是一个男人,一个爷们。”我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跟她们没有关系……”
“装,继续装。”杜长风松开我的头发,“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杀你。”
他把枪指向方荷,“你不是心疼这些女人吗?你不是对她们很好吗?我给你机会证明。”他说,“只死一个人,是你,还是她?”
方荷怔怔地看着我,连尖叫都忘了。
我无可奈何地笑,“如果能让你停手,杀我吧。”
“装得真好。”杜长风也有点无可奈何,他摇摇头,“你知道反正大家都要死是吧?临死还让你装一把英雄,我会这么成全你?”
“老大啊,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觉得实在没办法,他的疯狂根本不可理喻。“死我一个,放了她们,行吗?”
“呵呵,你说呢?”杜长风一声冷笑,“逗我玩啊?警察能放过我?”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我问他,“我是不是一定得死?”
“非死不可,没有商量。”杜长风很肯定地点头,“我准备了这么久——”
“那好吧。”我说,“你放过他们,我可以自杀,不算你的罪,如何?”
他冷冷地看着我。
“是啊,大家都方便,你也不会出状况。”我恳切地说,“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自己了结,不弄脏你的手。”
杜长风考虑了一会。“那好。”他说,“象蓝萱那样,留封遗书吧。”
我叹口气,“没有问题。”
方荷终于叫出声来,“哥哥,不要——”
“没关系,没关系,小妹。”我回头安慰她说,“与其全死,不如只死一个,这个数很好算的,对吧?”
“不要,不要——”除了不要之外,小姑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杜长风把我右手的铐子解开,然后递上一支笔,一个文件夹,“我说,你写。”
于是我把材料纸压在墙上,开始按照人家的口述,记录自己的遗书。
记起了网上看过的那个被自杀的概念,想不到这回轮到我啦,他妈的。
在杜长风的授意之下,我的具体死因是这样的:因为受到组织处理,对被撤职双开的结果心存不满,产生厌世念头;进而形成报复社会的想法,我,希望世界跟我一块毁灭!
写到这里时,我实在忍不住,发了一笑。“太夸张了吧老大,自个杀而已,没这么恐怖吧?”
“照写!”杜长风没有任何表情,“你想把这个城市毁了!”
我觉得很窘。“也得有人信啊。”
“会相信的。”他冷冷地说,“你要炸平上面这条街!道具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我停下笔,转脸看他。
“是这样的,没有错。”杜长风车转身去,拉开后边一堆货物上的防潮布。“当当当当——你的毁灭计划,就在这里!”
呆滞。
“怎么样,写啊——你要把人全炸死!”
“天哪。”冷汗从额头上直接跑了下来,我指着那些东西,语塞。“为什么,这个——”
“炸药啊,不认识吗?那边全部都是。”杜长风很潇洒地一挥手,“二十七吨,矿用建筑用的都有,你看,还有雷管,你知道的,新国的业务范围,开矿拆房子,都要用到这些,很正常,不是吗?”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表情,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咱们,这是在哪里?什么位置?”
“市委新办公楼的地下层。”杜长风得意洋洋地说,“很意外吧?很惊喜吧?作为新国的办公室主任,我让他们把这仓库用来储存炸药,我天天在这里值守。”
“靠!”我骂了一句,无话可说。
“是的,你也知道,上面人很多,很繁华。”杜长风手指头顶,“我们的位置,斜上方有两个加油站,对面是一个化工厂,明天这里会有市领导们来视察工地——嘭!”
身子抖了一下,真的感觉到害怕了。
“不是有管制吗?”我喃喃地说,“没人干涉你吗?”
“哼哼,管制。”杜长风轻蔑地笑,“钱就是管制,权就是管制,让那些当官的死在自己的贪婪之下,多么美妙的事情!”
有点晕头转向。“不行,你不能这么想。”我一身都出了汗,“你是在吓我们的,对吧?——那样你也会死。”
“看你的表现吧。”他很有兴趣地盯着我的表情,“如果你能死,这件事有得商量。”
我愕然看着他,半天作声不得。
“好吧好吧。”想了一会,我说,“杜长风,你只应该恨我一个,什么都是我想出来的,我一死就一切OK——说吧说吧,后边怎么写,”
我的声音非常恐惧,因为从事实上看,这小子蓄谋已久,炸药的事情绝非针对我而来,可是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就太让人抓狂了。
于是接着写遗书——其实这个动作有没有意义已经让我非常怀疑,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真的感觉一点办法没有,什么主动都掌握在杜长风手里,我想,只能期待上帝的存在了。
嗯,好象有点机会。
对面楚正已经停止滚动,正躺在地上喘息不停,眼睛盯着我们,眼神充满绝望。
我身子朝墙壁微侧,背开杜长风的视线,手上继续划拉材料纸,眼睛冲楚正狂眨,又伸出舌头来,指向杜长风的方向,我在示意他,我们应该反抗——是的,奇迹不会轻易出现,必须自救,自己来当上帝。楚正的手已经被解开,我想如果抵死一搏,两人加在一块,至少可以拼一拼,总好过坐以待毙。
杜长风要干的事情,后果之严重,我想楚正完全能够明白——从他脸上的恐惧表情就能轻易看出。他瞪着那些成堆成叠的炸药,好象随时都会晕过去。
楚正应该收到我的讯号,看得很清楚,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一喜,咳嗽一声,转过身去。“这样写,你看下行吗?”我把那本遗嘱抵在墙上,嘴里询问杜长风。
这家伙应该是被大家的老实表现迷惑到,不疑有他,几步走到我身旁,伸出脑袋去看材料。
我手一松,文件夹掉下地来。
“不好意思,没抓稳。”说话间,我侧下腰去,做个捡东西的姿势,然后手腕猛地转向,抱上杜长风小腿,脑袋顶住他肚子,全力猛掀,把他的身子掀翻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04 被自杀
只能用到一只手一边身子,但我使出了全部力量,胳膊死死箍紧杜长风脖颈,膝盖大力抵住他肩膀,嘴上咬住他的头发,拼命往后扯,感觉性命在此一举——是的,很多人的性命。
方荷也在拼命,身子躺在地上,手背在后边,两条腿在我面前划拉,踢打那小子的脑袋,嘴里发出惊人的尖叫。
但是——完全没有效果,身子受到太多制约,我们的攻击离致命那一档还差了很多。
杜长风死命地挣扎,他的手翻上来,匕首在我肩上胡捅乱割。
我的眼球都快爆出来,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楚正,嘴中不能发声,心里却在不停大叫,“过来啊!过来!”
是的,只需要他扑过来,按住杜长风的身子,战斗就能结束,反抗就能胜利,这一点毫无疑问。
楚正抖抖索索地站起,眼望这边,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心说不好,肯定要糟——这时候哪容得到你思考?
果然,又一声枪响后,该死的小乌龟手抱脑袋,毫不犹豫地趴到地上,动作相当快。我心里长叹一气,感觉已到末路,反抗失去意义。
杜长风两只胳膊同时搭上我的右手,掰开了,然后身子向前急纵出去,我一手拖着铁铐,另一手尽力朝他伸过去,伸过去,伸到极限,但是指尖只能触到他的衣服,再也无法向前一寸。
战斗很快地停止,杜长风坐在地上,嘴里喘息着,抬头看着我伸向他的胳膊,嗬嗬低笑,声音充满喜悦,快慰难当,就是那种死里逃生的得意。
是的,现在他安全了,而我们完蛋了,全部完蛋。
小乌龟还在发抖。
我怒不可遏,拾起地上的文件夹,大力飞过去,砸在他后脑勺上,嘭地一声。“我操你妈楚正!杂碎!你他妈是个男人吗?!”
狂怒!关键时刻,差这么一点点就要得手,他给我下软蛋!
“他——有枪啊,有刀啊……”小乌龟抬起头,居然还辩解。
“枪你妈!刀你妈!”我指着他破口大骂,恨不得立马提刀宰了他,“老子就不怕吗?怕有用吗?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孬种!狗屎!”
杜长风的笑声越来越大,“姓楚的,算你识相,靠!”
“拿过来!”他手上的刀指指楚正面前那个文件夹。
小乌龟发着颤,就想站起身。
“谁让你起来的?”一根钢管飞过去,砸在他脸上,哐啷一声落地。“我让你爬过来!”
楚正身子在地上蠕动,果然爬了过去,就象一条虫。
然后又是一副手铐扔到他面前,“自己铐上,妈的,老子都忘了!差点让你们弄死!”
“我没有,没有这想法,我保证!”楚正赶紧分辩,一边乖乖地把自己两只手铐到桌子腿上,他侧脸望着杜长风,眼神非常温顺,又象只驯服的羊羔。“你看,我根本没想过——”
“你怎么不去死啊,垃圾!”我忍不住再骂。“他能放过你吗?”
“会的会的。”小乌龟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看着满脸得色的杜长风,“你只要杀他,他死就好了,跟我没关系,你不会杀我的——”
我——靠!
无语了。我开始回忆历史,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四万万同胞,居然会被那么一小国家奴役了那么多年。
杜长风手上翻动材料,看过我的遗书,大笑起来,同时朝我耸耸肩,“你可以去死了!”
他站起身,把枪递过来,“自杀吧!”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抓住枪管,就往回里拽。
很可惜,他手一拧,又把家伙逮了回去——逗我玩呢,妈的!
“你这个人,很狡猾,他妈的!”杜长风笑骂一句,给我踹上一脚,“想打死我啊?”
我一言不发,瞪着他。
“嗯,不行。”他喃喃地说,“得想个法子。”然后他转过身去,再次拉开工作台的抽屉,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个小方盒子来,黑色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把那小玩意在手上抛了抛,又在我面前晃晃。
塑料盒子,还带天线,象个遥控器。
“遥控器!”他的声音充满得意。
妈的,真没悬念。
杜长风手上把玩那个小玩意,仔细地看我一会,又从工作台下拎出个桶子。“这是什么,知道吗?”
我闭上眼,不想跟他玩猜猜猜——没那心情。
但是他的后一句话让我再次睁眼,没法矜持下去。
“里边有个接收器。”他冷冷地说,“引爆用的。”
“什么?”我看了看那个铁皮桶,觉得他应该是在逗我玩。“拍电影啊?”
“咱们可以玩一玩,我向你保证,会很好玩的。”杜长风的声音和表情都不象在开玩笑,“我是谁?工程系优秀毕业生,电子学硕士,做这玩意,简直易如反掌。”
然后在我崇敬而惊讶的目光里,他把桶随手扔进炸药堆。“你看,我只要把遥控器上这个钮按下去——轰隆!”
“世界毁灭了,绝对不夸张。”
我看着杜长风,汗流浃背——他的眼神非常平静,但是我知道,那是最疯狂的表征,绝对不夸张。
“我按了。”他举起遥控器,“一、二、三。”
“啊————————”我大叫。
太恐怖了!
真按下去了!
他不是在恐吓!
但是——没动静。
我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没爆。”杜长风淡淡一笑,他的指头摁在遥控器的红色按键上。“为什么,你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
“因为要等我手指松开,弹片才产生接触,接收器才会有反应。”他问我,“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个神经病。”我说,感觉无话可说。
“因为我是学工程,不是学警察的,我不知道那些特警狙击手到底有多厉害,我也不希望知道。”他耐心地解释给我听,“但是我清楚一点,如果一颗子弹准确击中我的眉心或者后脑勺,大脑会瞬间死亡,我的意识就没有办法支持自己的手按下按钮,计划就会失败,我不想这样。”
“所以,只要按下这个键,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哪怕我被弄到粉身碎骨。只要手指一松,二十七吨炸药立刻爆炸,不会有任何意外,保证上面翻个底朝天。”
“想看看效果吗?一个天才的想法?”他朝我笑笑,遥控器冲我摇摇。
“不,不。”我打个寒噤,“我不想看。”
“那你就去死!”他冷冷地凝视我,手里的枪伸过来。“拿着!”
我接过枪来,想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来,指定他的眉心。
“哼哼。”杜长风一动不动,冷笑。“我就知道,你也是这种人,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来啊。”他说,“开枪,没有关系。”
“打死他,打死他!”楚正居然也在后边大叫,“别信他的鬼话,开枪!”
我看着杜长风,想了很久,他的眼神有一种深深的渴望,还有无尽的仇恨,让我不寒而栗。“来啊,来啊。”他一手擎着遥控,一手向我勾动,他在鼓励我,“不要怕!开枪!”
“不要这样。”我喃喃地说,“不要。”
我低下脑袋,感觉被彻底打败,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跟他赌的。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不可理喻。
“杜长风。”我说,“记住你给我的诺言,放了他们。”
然后我把枪口回转过来,抵在自己下巴上。“还有,我死就什么都了结,你不能那么做——答应我。”
“我说过的话,也算数。”他的声音依然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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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好的,就这样。”我低下头来,看着方荷,小姑娘怔怔地望着我,她应该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她可能还在幻想,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不是游戏,我非常清楚。
“小妹。”我说,“如果有机会,帮我带个话。”我说,“告诉苏静美,我爱她。”
方荷点头,又摇头,眼神很迷惘。
“还是,算了吧。”想想后,我又摇摇头,“不用说了,让她忘了吧。”
“还有蓝萱。”我又说,“帮我说句对不起——”
“你有完没完?”杜长风不耐烦起来,“自杀还要作秀?”
我点点头,叹口气,下巴上的枪管有点发抖。
“遗臭万年哦。”杜长风眯缝着眼看我,突然提醒一句,“想清楚没有?”
我凄凉地一笑,“还有选择吗?”
手指扣动。
枪响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05 让领导先走
声音有点熟——还是叮的一声。
“卡了?”我抬起枪看了看,然后递还给杜长风,“退弹,退弹,帮帮忙……”
他凝视着我,一动不动,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不是我的错。”我喘息着说,“拜托,你那遥控,按紧点——”
杜长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然后他把遥控咬到嘴里,伸手把枪接过去,卸下弹匣,朝我亮一亮——空的。
“靠!”感觉一身都酥软了,汗如雨下。“你什么意思?”
他不声不响地退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子弹来,一粒一粒重新装上,他盯着我看,手上动作很仔细,表情很严肃。
我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瞧他,不敢再说话——我怕他一张嘴,会要很多人的命。
安静。只听到子弹装填时的卡卡声,然后刷地一下弹匣推进弹仓,接着就是上膛的咔嚓。
杜长风走过来,遥控又拿在手上,枪指正我的眉心。
“为什么?”他很疑惑地问我,“你会自杀?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到底在玩什么?”实在无法忍受,感觉这种刺激心脏和大脑完全吃不消,再来一次的话,非发疯不可。“我不愿意死,是你逼我的好吧?”我忿忿地说。
“告诉我!为什么自杀!”声音提高了许多,他的表情非常混乱,我非常担心他的手指。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别激动。”我立马投降,“大家死不如死一个,就是这样,反正我都得死,是吧?”
“不,不是这样。”他似乎也不堪忍受,声音变得异常失落,“骗人的,是假的,是装的,你不是个好人。”
“我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我无可奈何地分辩,“哎,老大,手别抖啊,当心点——”
“你不是好人,一定是装的。”杜长风似乎痴呆了,反反复复地说,“这个社会我了解,没有这种领导,都他妈假的。”
我长叹口气,感觉真是服了他,神经病到这种地步——反社会反人类,还自以为聪明,草他妈的!
但是没法子,现在他是爷,非但不敢骂他,我还得哄着逗着,别让这家伙真一松手,那可全完了蛋——对他手上这个遥控器,跟他这个人一样,我都是全无把握,但是我认为两样东西都是认真的,所以我很害怕。
“杜长风,再次重复,我不再是领导,现在跟你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啦。”我告诉他说,“所以没必要这么狠,老天爷公平着呢,长着眼,已经罚过我啦,不需要你再动这么大干戈,连累这么多人。实在要认为我该死,死我一个就算了,没必要拉那么多人陪葬,我担待不起啊,对吧?”
“假的!”他的枪用力顶住我的额头,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说谎!”
“好好好。”我举起手,“你想让我说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啊?!”杜长风也不嫌烦,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为什么要救他们,啊?”
“救命啊老大,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只要你愿意,说什么都行。”我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是流氓,我是无赖,我下贱无耻,我卑鄙恶劣,我想装英雄,我想骗小姑娘上床,行不行?哦,还有,我是在做秀,自杀秀,可以了吗?”
“对了,对了,作秀。”杜长风跟我一样,汗如雨下,他看着我,好象终于找到新的话题,手上的枪指指方荷,“那次为什么救她?为什么要打那个姓朱的?我知道了——你就在作秀,想让大家都夸你,你想往上爬,对不对?”
“你也太能想了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实在忍不住,笑。“我要装英雄,所以就得拿命去拼,作秀去救人;我要往上爬,所以就得打那县委书记,我很威风啊对吧?谁不怕我?当然就能升官发财——”
“别胡说!”杜长风手上的遥控器冲我乱晃,“我不是白痴!”
感觉都给他晃晕了,“我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你才能满意?”
“说真话!”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吧,既然一定要说,我先问你,杜长风。”我说,“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恨?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不至于让你弄炸药啊,对吧?”
“我跟蓝萱的事情,是感情问题,我自己也很困扰,但这跟你没关系吧?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苏静美,但是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社会,对不对?至于政治上的过节,你要站在陆援朝那角度考虑,觉得我该杀,也就杀我一个吧?关别人什么事?是不是?你弄炸药——”
“陆援朝也是个垃圾领导,我不是他的人,你搞错了。”他冷冷一笑,打断我的话,“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样的领导,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好吧好吧。”我说,“你恨我也许有你的私人理由,这就不说了。但是不要扯到什么领导问题上来好吧?可以向你保证,我在职务上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老百姓,我不是垃圾领导,没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痛恨。”
“是吗?”杜长风喃喃地说,好象难以置信。
“是的,我以生命和荣誉起誓。”我肯定地回答他,“是你的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先入为主,把人想得过于复杂,一叶遮目,不见泰山。呃,带着有色眼镜看问题,太片面太狭隘了。你要知道,坏人只是个别现象,不应该对所有领导都那么恨,更不能以这个借口仇视社会,你说是吧?”我语重心长地劝导他,“这些事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你不能为了泄愤,迁怒他人。”
沉默了一会。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作报告,我不会让你说服的。”杜长风看着我,思想在挣扎,他拼命摇头。“领导我看过很多,不是你这样的,我认为你在装,你是最高明的骗子,我要揭穿你——”
我叹气,“好吧,既然这么说,你已经达到目的,已经揭穿了我,我已经垮台,你成功了,还有什么可以恨的?不是吗?”
“不。”他退后一步,枪放下来。“录像带只是个导火索,在我手里不可能弄垮你。弄垮你的人,是陆书记他们,是那些领导——”
“对啊,他们也恨我,跟你一样。”我摊摊手,“你们赢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杜长风表情痛苦起来,手指着我,发抖中。“他们告诉我,你是个最虚伪的人!比谁都能装!背地里,你残忍冷血,无法无天,在大众面前,你就装好人——”
“别激动,别激动,呵呵。”我赶紧申明,“他们太抬举我了,你也动动脑子啊,你是个聪明人对吧?如果要装,我是不是应该装得跟他们一样,大家合着伙去搞钱玩人养情妇,到你们公司参参股分分红,给朋友小弟什么工程包一包,安排三亲六戚上台当当官,天下太平一团和气,那才对头啊,多滋润的事,我还绝对不会垮台。我要装成这个样子干嘛,给那帮领导骂我傻B,全他妈恨我要死,伙着把我赶下台,我不是有毛病吗?”
“是啊,那为什么?你有毛病吗?”杜长风表情茫然,跟着反问我。
“嘿嘿。”我笑,“一定要知道答案吗?”
“是的,一定。”他的声音很严肃,在颤抖。
“那好。”我点点头,指地上的方荷给他看。“这个小姑娘,可以证明,我不是傻B,我愿意维护她们。因为你也清楚,她是那些领导们的受害者,包括她的姐姐,以及她的家人,权力践踏了弱者,冤屈无处申张。”我说,“如果没有人装成我这样,这种弱肉强食的故事就会反复上演,越来越多,那些权力者无人能管,没有惩罚,公道被强奸,正义被凌辱——你愿意看到这样吗?愿意吗?”
“不,不。”他在后退。
“是的,如果你认为我在大众面前装,在领导面前冷血,我宁可永远这么装下去——让弱者不再感到害怕,让权力者畏惧权力,不敢作恶。”
杜长风呆呆地看着我,默不作声,室内强烈的灯光下,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他额上的汗滴有豆子那么大,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但是很遗憾,我装得不够好,没有坚持到最后,时间没有给我太多机会,让我来证明自己,现在说这些也缺乏含义。”我说,“但是我希望你,杜长风,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行为意义。你不同情她们可以,不赞同我的立场,也没关系,你没有遭遇过真正的伤害,你所谓对领导的痛恨,仅仅只是来源于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要把自己的行为理解得那么高尚、那么问心无愧,你不是在替天行道,只是在泄你的私愤而已——”
“不,不。”杜长风眼睛直直地瞪着我,身子不停后退,直到碰上后边的桌子,他用手回去撑了一把,好象难以支撑,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是我弄错了吗?我错了?”
“小心,小心!”我大惊恐,向他伸出手去,“你那玩意会爆啊!”
杜长风长长地吸口气,依着桌子滑下去,坐到地上,他仰起脸,闭着眼睛抽泣起来,神色痛苦不堪,手枪也扔在了一旁。这时候就见楚正在桌子下探出脑袋来,仔细地端详他一把。
杜长风一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不停往下流,他的身子居然在发抖,整个人的样子绝望颓丧,根本就没在意身周的情况。
“哎。”楚正试着招呼一声,没反应,那小子好象傻了。
于是楚正又朝我眯眯眼,然后迅速伸出脚来,只一踢,手枪顺着地板滑过来,悄无声息。
我犹豫一下后,探出脚尖把枪勾过来,弯腰捡起,楚正冲我龇牙咧嘴,样子很得意。
这时候杜长风手放下来了,他睁开眼,擦试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枪举起来,对准他的脑袋——但是,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恐惧,说真的。
“开枪!开枪!”楚正怂恿我,声音很兴奋。
“开枪吧,沈书记。”杜长风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如果是我错了,被人利用,对你犯了罪,我请你原谅。”
“我看不清楚,真的。”他说,“对不起。”
“你那玩意,会爆吗?”我问他,“说真话,求求你。”
他看看手中的遥控,微笑。“会的,全部会炸。”他轻轻地说,“没有骗你,真的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平静,带着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轻易就能听出来,连边上的楚正也不敢再说话,表情呆滞了。
“天哪。”我的枪口垂下去,无可奈何,“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凭什么这么做?啊?你恨我,要我死,我愿意死,你还想怎么样?”
“不,我错了。”他说,“你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人,那些领导——”
“晕。”我说,“谁就是该死的?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命?政府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社会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那些领导,每一个都欺负你了吗?”
杜长风摇摇头,“我很后悔。”他说,“我不应该陷害你,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算了吧,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说,“现在,赶紧的,把你那玩意放下——哦不对,应该说,想办法处理一下,别出什么意外,大家都死翘翘,有什么好?”
“不。”他很坚决地说,“我不会放下,我要炸死他们!”
我呻吟一声。“大哥,你放过我好吗?我会发疯的。”我说,“你不是神经病,很冷静,一点也不狂热,你有知识,有感情,有理智,也有气概,但是为什么要学人家做恐怖分子,遗臭万年呢?人家恐怖分子还有信仰,你有什么?实在要炸,去把日本炸沉了吧,那个我不反对,虽然也是反人类,但是至少有个愤青的理由拿出来说吧?你现在这是什么,完全无厘头啊——”
“我恨领导,这就是理由。”杜长风突然站起身来,拿遥控的手朝着上面指指,“他们都该杀!”
我张口结舌,不知所对。
“领导,嗬嗬。”他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我明白你什么垮台了,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就得垮台,你不是能当领导的人。”
我很窘,他妈的。
“让领导先走。”杜长风的声音冷到了骨头里,“听说过这句话吗?”
“啊?”我发了一愣。
“我听到过,很清楚。”他说,“就在我身前喊的。那么浓的烟,那么大的火,我什么都没记下,只记住了这句话,那些领导先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我们的尸体。”
“天哪。”我喃喃地说,“你——”
“是的,十四年前,我就应该死去,我是行尸走肉。我的灵魂,都让那些先走的领导带去了,我的身体里,是我那些死去伙伴们的冤魂。我发过誓,只要能够做到,我会代表他们,把这些人间渣滓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不过很可惜,我能力有限。”
我看着杜长风,英俊的脸庞上笼罩黑雾,那是无言的杀机,是极致的悲戚。
“克拉玛依油田大火,我想你应该清楚。”他静静地说,“我的妹妹活活地烧死了,她那么可爱,可是捧出来的时候,却象一堆焦炭。那一年,她才只有七岁,刚刚穿上舞衣,她象一个小公主……”
“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我颤抖着声音说,“我理解,我理解。”
是的,那一场大火,是孩子们的灾难,是一个城市的死忌,也是领导者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我非常清楚。
杜长风的声音非常安静,安静到了极点,不忍细听。“上百个领导先走了,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受伤。但是孩子们的生存之路,给他们堵上了,只给我们留下火,留下烟,留下黑暗,留下死亡,我的同学我的伙伴,烧死的,闷死的——我们还小,需要帮助,根本不知道可以往哪个方向跑,我们看不见,我们很害怕,只能围在一块等死,你知道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地重复,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还有我的妈妈,是一位老师,她懂得自救,平时在家里,她经常教我们这些常识。但是那天她没有先走,也被烧死了。死的时候,还张开手臂,护着身下的学生,大家死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呆呆地摇头,又点头。
“而那些领导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先走?他们的代表性呢?他们的群众性呢?他们的利益点呢?”他向我伸出手来,“不是先锋队吗?不是领头人吗?不是应该给我们指引方向,让我们活下来吗?哪怕有一个都好。你告诉我,什么叫伟大,什么叫光荣,什么叫正确——”
面对他迷惘的询问,我的眼泪突然无缘无故地流下来,我想自己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感到耻辱,至高耻辱。
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杜长风。”我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原来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他吐出一口长气。“事实上我的计划已经开始很久,不是针对你的。但是后来,我以为你属于我的目标,我想应该首先杀了你——我承认弄错了,对不起。”
“你不是那样的领导,你跟他们不一样。”他很诚恳地说,“我想如果是你,遇到那样的大火,你不会先走。”
“谢谢。”我说,“是的,我想是这样,我不会先走,那样很耻辱——面对生死,就算不是领导,也应该象个男人,男人的责任,应该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们。”
“你愿意为别人付出生命,愿意死在他人前面,我相信这一点。”杜长风点点头,“但是对不起,你这样的领导,却因为我的原因倒下——”
“不是你的原因。”我说,“事实上你没说错,你没有办法打垮我,我是被那些领导干掉,是被政治干掉的。”
他又长长地叹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遥控,脸上现出愤懑的神色来。
“不要这样。”我说。“这不是好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杜长风愤慨的真正原因,我想应该有办法说服他。
“看看这个小姑娘。”我指着方荷告诉他,“虽然不想提这些让你伤感,但还是要说一句,你的妹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你会忍心亲手杀死她吗?”
杜长风抿着嘴,不声不响,他的样子虽然倔强,但是眼神有点软下来,先前那种戾气少了许多。
第二部 第一卷 106 除奸二人组
方荷躺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会哭,应该也是在为杜长风的悲惨而痛吧。
“放开她,好吗?”我恳切地请求他,“你并不想杀她我清楚,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她也不会觉得你是一个坏蛋,其实你们一样,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就没有必要互相伤害了,不是吗?”
杜长风看看我,又低头看看方荷,没有作声。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安全的话,拿去吧。”我把枪掉转过来,还给他。“可以用这个解决问题,不要用到炸药,这是我的请求。”
楚正在后边嘶声叫唤起来,“哎——怎么能——”
杜长风看着枪摇摇头,没有伸手接。然后他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我左手的手铐,“对不起。”他低着头说。
我点点头,弯下腰去,解开方荷手上的绳子,扶着她坐起身来。“没事吧小妹?”我说,“都告诉过你了,杜秘书跟我们开玩笑的呢。”
方荷摇头,应该是对我的安慰表示不相信。“好啦没事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去把琬儿衣服穿上吧。”
琬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在还没醒过来,我有点担心,回过脸去看着杜长风。“她没事吧?”我问他,“怎么——”
“我不会管她。”杜长风很冷地说了一句,“还有那个人也是。”他手上的遥控器指指楚正。“他们跟你不一样,必须要死。”他仰脸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你带方荷走吧,沈书记,不要在这附近停留,走得越远越好。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愕然看着他——本来以为事情都已经和平解决了。
“救命!”楚正在后边大叫,声音充满恐惧,“沈宜修——沈书记,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杜长风看看他,很轻蔑地笑笑,然后回过脸来。“明天早上,我会给那些视察工地的领导们一份大礼——陆援朝会来,朱高志也会来,他们都会完蛋,我帮你报了仇,还有蓝萱的,还有方荷的,报应全到齐了,不是吗?而且不会弄脏你的手。”
“还包括省委书记的女婿,省委书记的孙女——让那些大领导们也尝尝受到伤害、失去亲人的痛苦,多好。”他的样子很陶醉。
“你走吧!”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杜长风,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说,“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先走——如果那样的话,你应该鄙视我,你有理由把我也杀了。”
“你现在不是领导了,我没理由杀你。”他淡淡地说。
“好吧。”我指指上面,“我也恨那些戕害人民的领导,我也觉得他们该死,但是不能用这种方法判决——如果你跟他们同时死去,你就是罪犯,而他们成了英雄,你明白吗?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没办法改变游戏规则,但你不能让规则侮辱自己。”
杜长风冷冷一笑。“沈书记,其实你很清楚,死亡的形式只有一种,留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和你一样,对那些我也不在乎。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审判的人不会是我,我没有罪。”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就算你杀他们有理由。但是二十七吨炸药,集中爆炸的威力多大你比我清楚,上面还有加油站,还有化工厂,会有很多人死,那些无辜的人们,是不是也应该接受你给他们的命运?”我盯着他的眼睛,“那些老师,那些孩子,还有曾经救治过你的医生、消防员,他们也必须因为你的愤恨同时死去吗?谁会受到最大的伤害?谁会失去更多的亲人?不是那些领导,而是和你一样普通的家庭。”
“在另一个世界,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会认为你是一个英雄吗?会因为你杀死很多象她们一样的生命而感到自豪吗?会吗?你告诉我。”
杜长风的身子抖了一抖,脚下后退一步,他的视线闪开了。
“拿给我。”我向他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要铸成大错。”
“不——别过来!”他又倒退一步,身子一晃,我赶紧松手。
“我已经错了,错了很多。”他摇摇头,表情很凄凉,“已经没办法了。”
“胡扯!”我说,“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叫没办法?想一想,你可以回头的,你还这么年轻,对吧?”
“我会坐牢的,我不要这样。”杜长风的声音有点抖,有点绝望,“绑架、伤害、非法持枪、危害公共安全——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死,但是没打算坐牢,我不会去面对法律的审判,那不是我要的规则。”
“去他的狗屁法律,审判个鸟!”我手往空中一挥,“你绑架谁了?伤害谁了?危害谁的安全了?谁他妈看见啦?——你吗?嗯?”我指指楚正,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们。
“没有没有,我没看见。”小乌龟这下倒挺乖巧,赶紧接言,“是啊,他干什么了?我们都不说,谁知道发生过什么?”
“方荷?”我又转脸。
小姑娘正在帮琬儿套着衣服,见我问她的话,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脸蛋红红的。“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都是对的,我听你的话。”
“OK。”我朝杜长风摊摊手。“你看见啦,啥事没有——大家喝点小酒,醉过去睡了一觉,就是这样子。”
杜长风眼神有点迷惘,没有说话。他好象在努力思考,有点举棋不定的样子,然后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遥控,叹了口气。 ¸tt kan ¸CΟ
“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说话不算的狗屁领导。”我说,“你相信我吗?”
他点点头。
“那好,你是担心他吗?”我指着楚正。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只要大家没事,什么都好说。”小乌龟一叠声地声明,“我发誓,我保证,我绝不追究——”
“那好,记住了。”我弯下腰去,指着他的鼻子,“楚正,别说杜长风不相信,我也不信你。但是一定要记清楚,如果违背自己的誓言,即使杜长风不能怎么样你,我也会帮他杀了你,我说话算数——你相信吗?”
“相信,相信,我保证!”
杜长风又长叹一口气,“谢谢你,沈书记,我相信你。”他说,“但是,我已经对不起你了,帮着那些家伙,助纣为虐——他们怎么就没报应?”
“会有的,会有的,老天长着眼哪。”我想了一下,“嗯,是啊,杜长风,你既然可以帮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呢?对不对?”
杜长风一愣,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亮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的是的,我怎么没想过呢,我可以帮你——”
“是啊,咱们可以搭个档是吧?”我笑起来,给他肩膀上砸了一拳——这一回,他没躲。他看着我,表情很欣喜,“是的,我知道很多事情。嗯,蓝总还有一份遗书,在我那里,当时没拿出来,只有我知道——对不起,沈书记。”他低下头去,神色很惭愧。“当时,我一门心思只想到怎么对付你……”
我摆摆手,着实感觉到兴奋,“跟陆援朝有关,对吧?”
“是的。”他说,“还提到长川好几位市领导,新国跟他们以前有交易,还有那些具体的账目在哪里,我都可以拿到——”
实在太爽了。“非常好!”我努力调整一把呼吸,“有这些证据,我保证钉死他们,什么垃圾领导,一个不留!”
“是吗?真能做到?”杜长风没我这么激动,他的样子有点担心。“你能斗得过他们吗?”
“放心!”我拍拍胸脯,他的目光有点怀疑。
“呃,当然,并不是说绝对有把握,这可不能说。但是怕什么呢?你害怕啦?——不会吧?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我不怕。”他很干脆地说。“我是说你——”
“没问题,联手吧!”我笑眯眯地鼓励他,“杜长风,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他妈跟我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市委书记你都敢打,会怕那些垃圾?哈哈!”
杜长风深深地看我一眼,长长地吸口气。“说定了。”他说,“我很荣幸。”
“嗯。”我点点头,“那么,现在可以把炸药卸了吧,咱们总不能坐在火药桶上庆祝联手吧?”
“对不起,没法在这里动手,真的。”他说,“已经按下去了,很危险,必须超出两百米以上的直线距离,起码要离开这个工地,才能脱离有效触发半径。”
“好好好。”我无可奈何地说,“能让我拿着吗?我怕你太激动,说真的——呃,表达一下你的合作诚意嘛,好不好?”
他瞟我一眼,把手上遥控递过来,“摁着。”他说,“松开我就不负责了,我也是说真的。”
我小心翼翼地按紧那个红色的按键,把遥控紧紧捏在手心,“这样可以吗?”
“行的。”杜长风松开手,退后,然后把两只手都举起来。
“沈书记。”他很直接地说,“我现在没有任何威胁,任凭你的处置。”
我看着手里的遥控,吐了吐舌头,心里一块石头才算真正落下地来。
“你想什么哪?你看,这不什么事没有?”我笑着说,“咱们都成了搭档,你怎么就不信任我呢?往白里说,要扳倒那些人,你是主力,以后还得靠着你哪——他们相信你,不是吗?你这位DV高手,可以取到很多证,对吧?”
“从现在开始,除奸二人组,隆重登场!”我手里挥舞着枪,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把这个城市,翻个底朝天!垃圾必败!正义必胜!”
杜长风微微一笑,走过去把楚正的手铐打开了。
“嗯。”我满意地说,“现在咱们可以走啦,大家身上都带伤,得去包扎一下吧,呃,当然了,老爷们嘛,这点小伤小痛的那也不算什么——”
“这里有个电梯,平时装货用的。”杜长风又把工作台旁一个土布帘子掀开来,指着里面说,“大家进去吧,我来开电源……”
方荷把怀里的琬儿交到楚正手上,朝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脚都麻了。”她捶着大腿,朝我嘀咕了一句。
“哦,那扶着我吧。”我把枪随手放在工作台上,“可是有个问题啊,这遥控器怎么捏着这么别扭?我手里都起了汗……”
“我来吧。”杜长风伸出手。
“呃——那还是算了,这个太严重了,你还得走头里带路,大晚上的,万一有什么磕磕碰碰,出了意外,就不太好。”我说,“想个法子吧,稳妥点,比如说,可不可以用条绳子绑着它?手就不用摁住不放啦。”
杜长风摸了摸脑袋,“这倒是个办法,我没有想过。”
于是我们三个人在地上找到绳子,围成一堆,聚精会神地盯住我手里那个该死的遥控引爆器。
然后,出了状况,意外突然降临。
非常严重的意外,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因为一个很小的原因。
历史,往往在不经意之间,被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所改变,而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第二部 第一卷 107 英雄(一)
我蹲在地上,手里牢牢抓定遥控器,看着杜长风把绳子解散,弄成细束,然后递给方荷,小姑娘的手很巧,动作很秀气,就象在穿针引线一样,绳束紧挨我的拇指,围着塑料盒一圈一圈绕上来,最后打上结。
方荷的手有点抖,我和杜长风安慰她,告诉她别怕,小事一桩。
正在全神贯注间,听到后边楚正的声音,颤抖,但是残忍,非常怪异。“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人愕然,同时转脸,看见楚正满面黑气,手上端枪指着我们——我没提防,随手放在工作台上,给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摸了去,我靠!他想干什么?
杜长风最先反应过来,霍地起身,“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对老子干了什么?啊?你们没事了,我怎么办?啊?”小乌龟一手端枪,另一手指着地上的琬儿,“她衣服破成这样,我怎么交待?她姥爷会弄死我的,你们懂吗?你们说,怎么办?”
我也站起身,颇感恼火。“操你大爷,你这个畜生!还有脸说!”忍不住大骂,“你干了什么,自己去交待,关我们屁事!”
“我是他害的!我是被逼的!”枪指向杜长风。“你们必须帮我证明!我什么也没干!都是他干的!”
我长出一口气,心里有股打死这头畜生的冲动。
杜长风冷冷地看着他的枪口,身子有点发抖——我知道那不是害怕,和我一样,也是愤怒造成的。
“你可以——给她换个衣服啊,反正她也不知道。”方荷突然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没用的,没用的,说不清楚,她本来就恨我,她姥爷也一样,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楚正的样子欲哭无泪,枪口又往上抬了一点,“都是你害的!姓杜的,我操你妈!操你妈!”
杜长风的眼神突然冷烈,望着楚正,眸子收缩得很细,英俊的脸庞上凝聚杀气,“你说什么?”他无视枪口,脚下朝楚正一步步逼近过去。
“你别过来!我开枪了!打死你!”小乌龟应该感觉到害怕,身子在后退,声音提高了许多。
杜长风脚步不停,凝视对方,拳头捏得紧紧的,手举了起来。
呯的一声,耳中轰响,我愕然回头,发现子弹在我们身后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弹痕。
“姓杜的!老子绝不放过你!”楚正大叫。“杀人犯!绑架犯!强奸犯!都是你!什么都是你干的!”
杜长风摇摇头,先前那种无望和痛恨再一次回到脸上,他还在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跳过去,一把拉住他。“别过去!他真会打死你!”
我挡到他的身前,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朝楚正晃了一晃。“有本事朝我开枪,大家一块死啊,杂碎!”
其实应该说一句,遥控上的按键已经绑定,松开手也不会再弹上来,但是我敢打赌,小乌龟不清楚情况,他绝对不敢跟我对赌。
果然,楚正看着我的手,脸色发绿,恐惧难掩,枪又指住我的鼻尖。“姓沈的,别以为老子是吓大的!你会松手吗?你敢松手吗?——别过来!”
“开枪!”我大喝一声,“比一比,谁更不怕死,好吧?”
“好啊,来啊,他妈的!”楚正的枪指指我,又指边上的方荷。“你们都会死!”
“好吧。”我冷笑一声,“杜长风怕不怕死,相信你能看出来,我嘛,你也可以赌一赌——方荷!”
“我不怕!”小姑娘应得非常快,她跟我并肩站在一块,居然手里还挽住我的胳膊,声音很甜蜜,“跟哥哥在一块,我什么都不怕。”
感觉被雷到一下。
我摇摇头,又指小乌龟。“你看到啦?我们三个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胆量!你这有钱公子敢吗?啊?炸得粉身碎骨,跟滩泥似的,你不怕吗?”
“他家里有钱,能够找神仙拼起来也说不定。”杜长风冷冷地说。
我哈哈大笑。
楚正脸色灰白,身子不停后退,“姓沈的,你滚开,别挡着!”
我朝他走过去,“把枪放下,放下!你发过誓的——”
呯!
腿上一热,一麻。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弹坑在地板上,但是我的小腿在流血,应该是被子弹的弹跳反射伤到了。
杜长风大喝一声,从身后闪出来,脸上带着决绝的狂怒扑上前去,我拉了他一把,“不要!”
呯!!!
看得非常清楚,小伙子的身体就象被大锤迎面撞中一样,仰天直倒!
我伸出手去,托住他的身子,但是我发现,他的胸口,正在汩汩地流血,很多血涌出来,捂都捂不住,血淌到手上,很热,很粘,触目惊心。
方荷惨叫起来。
我茫然抬头,看见对面楚正惊慌的表情,还有黑洞洞的枪口。
“操你!”我大叫一声,跳起身来,伸手抓住枪管。手上一烫,枪又响了,我没管那么多,跟上一脚,大力踹在楚正裆里,手往回猛夺,把枪抢了过来,然后在他的狂呼声里,抡起枪托狠砸,在他后脑勺上连磕几下,才把这个杂碎砸得趴下去。
我没有多看他一眼,“小杜,杜长风!”回过头来,发现杜长风趴在地上,正在朝另一个方向爬动,爬得很快,血在他身下淌流一路。
“杜长风!”我朝他高喊,“去医院!马上!”
杜长风转过身来,惨然一笑。他的手伸在空中,拿着一个点燃的防风火机。他身后堆积如山的货物上,防潮布被扯下来——和先前那堆东西完全一样,全是炸药。
脚步凝固,我呆呆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我向他伸出手去,“你应该去医院,不会有事,你不会死的——”
“我不去!就算不死,也会坐牢。”杜长风胸口急促起伏,喘息着说,“你能答应我吗?沈书记,不让我坐牢,可以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血流不停的伤口,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是的,你不愿意骗我,我相信你。”他说,“但是没有办法,太遗憾了,这是我的命。”
“不!不能这样!”我摇头,大喊,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制止他。
“你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男人,可惜我发现得太晚。”杜长风看着我,样子无限感伤,“最遗憾的地方在于,我没有死在你的手里。”
“打死我吧,这是我的请求。”他大声冲我喊,“你是英雄,你救了他们,拯救了很多人——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
“希望另外一个世界,能有你这样的领导。”杜长风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身下摸出一条绳子,火机凑上去,点燃了。
那是一根——导火索。
“不要!”我高喊一声,什么也不敢再想,几步冲过去,抓住那条火绳,拼命地踩,踩,踩——杜长风的身子朝旁边滚过去,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的手上,另一条导火索被点燃。
“干什么?!”脚下还在咝咝直响,我拼命跳脚,拼命大叫,“方荷!方荷!上去拦住他!”
第三条,第四条,燃烧在继续,爆炸无限接近。
“杜长风!”我手上的枪对准他,“住手!不要!”
没有回答,只有动作。
第五条,第六条……
呯!
我把枪扔了,抓起另外一根火绳,含进嘴里,但是没用,它依然燃烧不停,咬也没用,我吐出来,继续踩、踩、踩。
方荷跑到我前面,也在拼命踩踏。
没时间思索,我连滚带爬,又扑向下一条……
最后一根火绳熄灭时,距离雷管仅仅不到一米。
身子瘫软下来。
我滑坐到地上,靠着火药堆上,转脸过去,无言地望着杜长风。
他仰面躺在地上,英俊的脸庞有点扭曲,嘴角依然挂着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额顶一个圆圆的弹孔,鲜血混和白丝丝的脑浆不停往外涌,他的手伸向前方,凝固在那里,好象要捞什么东西,但是他手指的方向,只有墙壁,只有一面镜子——镜中映着一个人间渣滓,趴在地板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我低下头,捂脸哭泣,我知道我已经杀了他,亲手杀死了杜长风——这个跟我很象的男人。
不——其实,他还只是个大孩子。
我在北方时,曾经在京郊俱乐部玩过枪,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真会有人这么直接地倒在自己的枪口下——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我让他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而且杜长风,是以一个极端耻辱的方式死去的,法律还会清算他,把他定义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方荷跪在地上,捂着嘴,也在哭,她看着杜长风,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悲伤,只有难过。
“小妹,把枪捡给我。”
哭了一会后,我抹一把脸,接过方荷递过来的手枪,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慢慢地朝楚正走过去。
人间渣滓感觉到杀气,他仰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充满恐慌。“不,不,别杀我。”他居然还想爬起来,他还想逃。
“你这个杂碎!”我飞出一脚,把他踢得滚了几滚,我把枪插进他的嘴里。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咬着牙,拼命忍住手指扣动的冲动。
他的身子在痉挛,在颤抖,他拼命挣扎,眼睛向上翻起来,象一条濒死的鱼。
“不!哥哥!”方荷抱住我的腰,一边哭一边把我往后扯,“不能打死他!你会犯法的!”
我点点头,是的,为他犯法,不值得。
长出一口气,我把枪拔出来,退膛,关保险,然后扭头就走。
可是看见了杜长风,躺在对面,手指着我,心里又是一恸。我转过身去,跳起来拼命踩那个杂碎,一脚,两脚……
闻到了臭味,杂碎真的已经屁滚尿流,身子在地上来回滚动,叫得比猪还惨。
方荷又抱住我,又拖我。
楚正抱住了我的腿,“对,对不起大哥,原谅我……”他哀哀地哭泣,“他要杀我啊……”
我停下来,指着他,“你准备去坐牢吧,杂碎!”我说,“我只看见你杀他!”
“他犯了法啊,你看见的,我是在……”
“犯你妈的法!”我又踢,“就算他犯罪,也已经中止,你向他开枪,就是杀人!”
“别打了大哥……我去坐牢,我去坐牢!”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家里很有钱是吧?不怕法律是吧,好的。”我说,“这是你的女儿。”我指着地上的琬儿,“你对她干过的事情,强奸未遂,准备跟她家人交待吧!希望你也不要害怕!”
楚正哀号一声,“大哥——沈书记,你放过我吧,我们可以说是那个人干的,什么都是他干的——我给你钱,多少都有——”
我仰起脸来,笑了几声,我觉得太好笑了,让我不得不再给他飞上几脚。
“留着你的钱,跟省委书记去打官司,让他放过你吧,杂碎!”
第二部 第一卷 108 英雄(二)
一瘸一拐地走到杜长风身前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然后我在身上摸索,掏出烟,把杜长风手上的火机拿过来,但是想一想,摇摇头,把烟揉碎,又把火机关了。
他一直看着我,带着那种凄绝的笑容。
我伸出手去,试图把他眼睛闭上,没有用——真的,死不瞑目,我现在理解了,就是这样子。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放弃自己的举动——就让他睁着眼吧,这样也好,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什么是伟大,什么是光荣,什么是正确。
我想杜长风,一定非常渴望得到这些——他在这个世界不曾得到的答案。
吱啦一声,方荷把自己衣服下摆撕破了,包扎我腿上的伤口。她跪着身子,低下头去,抽泣不停,她的手在发抖。
“你在害怕?”我问她。
她默默地摇头。
我把上衣脱下来,掏出口袋里的遥控,和枪一起塞进裤袋,又拿出电话。“小妹。”我告诉她说,“等会会有很多警察过来,他们会问你情况,不要怕,没关系,哥哥也会在那里,明白吗?”
方荷默默地点头。
我又把衣服给她披在肩上,然后擎起电话来,开始拨打110。
但是,没信号。
放下手机,我考虑了一会,觉得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下室,我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走吧小妹。”我说。“出去再说。”
方荷扶着我站起身来,我们慢慢地走到电梯前。然而,我又发现,没看见熟悉的按钮开关。这是部货梯,或者说,工地用的升降机——其实就是块堆货用的小台子,铁板的,上面吊条钢缆,周围连个架子都没有。
发了一呆后,我退后两步,四下寻找先前杜长风说的那电源开关,然后马上找到了——不过有很多。
电梯外侧墙壁上,装着个一米见方的铁皮电源盒,里面大大小小几十个按钮开关,红绿黄黑,各种颜色都不缺,还有不少方方圆圆的电源指示灯亮着闪着,我又发呆。
“这么多啊?”方荷应该也眼晕,她问我,“摁哪个?”
我摇摇头。
“随便吧,随便吧,都试一试——”有人在后边带着哭音说话,是楚正。“我要出去,我受不了这里——”
我和方荷同时转脸,怒视这个人间垃圾。
“要试你试!”我伸手揪住他耳朵,把他拽到电箱前。“你去按,好吧?”
楚正慌不迭地把手缩到身后,仰头看着内容复杂的电箱发呆。他的脸上又是血又是鼻涕眼泪,看起来很恶心。“按错了怎么办?会怎么样?”他指指仓库堆的那些炸药,恐惧地问我。
“跟他一样。”我冷冷地说。楚正跟着我的目光,看到地上的杜长风,身子象被针扎到一样,颤了一颤。
我走开了。
围着仓库转上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出口。另一个角上有条大铁门,不过几乎完全锈死,我手上拿着钢管大力捅了几下,但是只收获到两声闷响,以及一鼻子铁灰。
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专门用来储存爆炸物的仓库很封闭,除开那部升降机,没有其他途径能够进出。
回到电梯旁,我朝方荷摊摊手,“等人来吧,没办法。”
“可是——可是——要没人呢?我们就这么呆下去?”楚正结结巴巴地接言。
我没理会他,拉过工作台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下,然后马上跟触电一样弹起身子——给裤袋里遥控器硌到了,吓我一大跳。
方荷探询地看着我。“怎么啦,哥?”
“不行,是得出去。”想了一想后,我喃喃地说,“等不是个法子。”
“是啊是啊。”楚正赶紧说,“咱们真是坐在火药桶上啊,都是那个人——”
我抬手给他扇了一记。“本来什么事没有,都他妈你搞出来的!”
小乌龟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可是也没办法,总不能真杀了他吧,该干什么还得干。
我把脑袋探进电梯井,向上观察一把,发现还是有出路的。井里很黑,看见顶上有亮光投射下来,应该是这部升降机上端出口处的灯光,离地面确实有点高,估计几十米吧,看不太清楚,但是据我考察结果,到达那位置应该不算困难——因为可以爬上去。井中垂直下来的钢缆正好用来扶手,四周井壁凸凸凹凹,还支楞出一条条水泥横梁,踏脚的地方有富余,综合看来,比上楼梯的难度不会大很多。
我握住缆绳试了试手感,然后往上向攀爬两级,感觉比较轻松,于是又跳下来——忘记腿上有伤,趔趄了一下,方荷连忙扶住我的身子。
“小妹,你们在这等吧。”我说,“我出去报警。”
方荷抬头看看上面,吸了口凉气,“这么高——你不会吧?”
“一定要出去,通知警察清理这个现场。”我的态度很坚决,“杜长风死了,这里还有没有什么机关,会不会出岔子,谁也说不好,总之这些炸药非常危险,必须马上处理,错上一点就是天大的灾难。”
“还是一块等等吧,哥哥。”方荷的表情很害怕,“你不要去了,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这个仓库有管制,地点很隐蔽,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有人来。”我告诉她说,“你看打了老半天,枪都动上了,有人听见吗?”
方荷看着我,有点发呆。
“不行,一定得出去,越快越好!”我扎起衬衫袖子,又把裤腿挽上来,稍微整理一下后,就准备往上爬。“小妹让开——你不用怕,不用多久,最多个把小时,就会有警察下来救你们。”
“我跟你一块上去,哥哥。”方荷突然抬头,“我不要在这里。”她指着后边的楚正,表情充满厌恶,“我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一分钟都不要。”
我愣了一下,搔搔脑袋,觉得这倒是个问题,跟人间渣滓站一堆,确实让人没把握,我理解小姑娘的心情。
我想了想,手指上面,“这么高——你不怕吗?”
方荷摇摇头,“跟哥哥在一起,我不怕。”
小姑娘说得很自然,我听着还是很雷。
“胆子大多了啊,小妹。”我笑笑,“好吧,我爬上边,你在后面跟着我,慢慢上,没问题的。”
方荷终于也笑起来,一副受到鼓励的灿烂模样,然后她又指地上的琬儿,“她呢?怎么办?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感觉有点晕。不过小姑娘物伤其类的美好同情心,我还是能够理解,在她眼里,楚正根本不算是个人。他让这个本性单纯天真的女孩,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人性的丑恶,方荷不希望那个小妹妹再次受到伤害。
她的想法当然有点幼稚,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那乌龟蹲在地上的样子确实无比垃圾,看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要多邪恶有多邪恶——我想他今晚的行径,给任何一个善良女人看见,都会感觉害怕,都会感觉痛恨,都会发自本能地提防他。
嗯,其实,我也对他没把握,也在提防他,这家伙能对昏倒的琬儿干点什么,确实谁都说不好。
“那就一块走吧。”我又考虑了一下,指着楚正,冷冷地吩咐他,“你把琬儿背上,跟着来。”
那杂碎把乌龟脑袋伸进电梯井,上下看看,然后惨叫,“你杀了我算了!”他很牛逼地指了指自己的头脸,亮给我们看。“我伤成这样,自己都爬不动,还背人?怎么背?大哥你想摔死我就直说吧——”
我气往上冲,又给他赏了两脚。“你他妈垃圾造的啊?玩女人你会,背女人就不行?杂碎!”
杂碎捂着脑袋,躺地上装死,他的意思很明显,宁可打死,也不摔死——他知道我不能打死他,妈的!
没办法,我也不想在垃圾身上再浪费体力了,那就走吧。
我蹲下身去,把琬儿扶起,前后摇晃几遍,但是没法弄醒她。小姑娘鼻翼轻轻翕动,呼吸沉沉的,脸上还有一丝微笑,好象睡得很香甜的样子。我摇摇头,拽起她的胳膊,把她身子搭到背上,试了试,感觉重量不大,完全可以承受。
方荷看着我,表情歉疚,似乎觉得害了我一样,“对不起啊哥哥,可是这样子不行啊。”她嘟囔着说,“还是一块等会吧,别爬了——”
“啰嗦!”我冲方荷扬扬下巴,“把地上绳子捡过来,我得腾出手。”我说,“把她绑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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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荷在上面,我背着琬儿在后边,我们手攥钢缆,沿着井壁慢慢朝上方攀爬起来。
“我怎么办啊?一个人在这里——”楚正在下边大声喊,嗓子在颤抖,他很害怕。
“关我们屁事!在这陪杜长风聊天吧。”我一听他声音就烦躁,就想骂人,“没事还可以点个炸药玩,帮人家了结下心愿,杂碎!”
于是这个杂碎马上跟着爬上来,比我们动作还快,瞧他那身手,还摔不死他,我就感觉纳闷了,这杜长风,英魂不远啊应该,怎么也不显显灵呢?
一行人沿着井壁不停向上,攀岩过程中,发现两个状况,一好一坏。好的呢就是井里地形结构跟我估计的情况差不多,上行的危险系数不是很高,跟爬楼梯没太大区别,手拉钢丝绳,脚下踩稳当了,一步一步向上走就行;坏的情况就是对距离估计严重不足,望着头顶那点光亮,估计走了有十几分钟,还没到一半。而且这地方还没见其他出口,也不知道是市委市政府新办公楼的哪个角落,以前我视察工地时可没发现有这么一地点——嗯,废话一句。造价几个亿的高层建筑,大而无当,地形莫名其妙地复杂,哪轮得到市委书记来留意这旮旯?
方荷爬在上头,慢慢寻找那些位于不同位置的踏脚点,嘴里还在不停提醒我,到后来,我听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有点发喘,就告诉她说歇歇吧,这时候可不能着急。
其实我也已经很累,手发酸,受伤的右脚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过幸好先前那子弹只是擦掉块肉,没伤着骨头,血也止上了,否则我就得躺在地上等救援,什么都干不了,还能爬上这么高?
大家停下动作,蹲在横横直直的框架梁柱上,歇息了一会。
“那里有个洞。”方荷突然在上边喊,“哥哥,你看看能出去不?”
抬头上望,看见左手边那侧墙上有光线露进来,我攥着钢缆,慢慢地挪上前去,发现果然有个洞口,面盆那么大,外边朔风劲吹进来,呼呼呼地响。再伸手一试,很薄的一面单砖墙,于是我侧过身,双手攥紧手上钢绳,踩稳脚下横梁,吸一口气,抬腿猛踹,一脚,两脚,三脚……
哗啦一声,开了,几个人同时欢呼起来。
我抑制了一把兴奋的心情,停下脚,探手过去划拉洞口,把砖头清理一下,直到弄出能容人钻过身子那大小,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探出去。
立马吓了一跳——位置不是在楼里边,而是这幢建筑外侧临街的一面。现在是晚上,但是工地上有塔吊的灯光,照得下边黑黝黝地那是很深远啊,妈的,这个非常恐怖了。
我们所处的位置,具体高度多少,其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就是我们攀爬上来的距离,大约高层的一半吧,四十多米,应该还不到——因为我们是从地下层开始爬的,里边还得深几米。
恐怖的原因在于货梯井里没光线,脚底下反正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再有多高也就是个心理数字,不怕就没事,可不象外头这么直观,看起来眼晕。
“能出去吗?”方荷探询地问我一句,听上去小姑娘确实已经很累,应该在迫切地希望能够安全着陆,不用这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再爬上十几层楼。
“能。”我点头,“不过需要勇气,要有胆量。”
我看着脚下,洞外有条一米左右宽度的遮雨板,直接通向安全地点——那头连着平台,走过去就能上岸,但是中间这段距离,应该说,很危险。
方荷笑了起来,“哥哥敢,我就敢!”
“嗯,好吧,那我先出去,你跟着来,小心点。”我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别东张西望不就行了?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端正思想的难度,应该比爬楼那种体力加脑力劳动要小N倍吧?
然后我从洞口爬出去,趴在雨檐上等方荷——为什么要爬?因为四十米高的地方,风很大,身子站起来的话,能把人刮得左摇右晃,可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小姑娘探出头来,果然尖叫一声,我拽着她的胳膊,“没事,没事,眼睛别看外边,跟我一样,身子趴下,爬着走。”
后来楚正也出来,学着我们的姿势趴下去,我没工夫理他,背着琬儿沿雨檐匍匐前进,感觉很安全。
手脚并用,花了两三分钟,爬过十来米,就看见对面的平台——呃,该死,在对面!
平台高出我们这位置有两米左右,这个先前就看见了,估计伸手能摸到,我也没在意。但是现在问题很严峻了,因为关键点在于雨檐到这里已经结束,跟平台没接上,中间还有个一米左右的间隙,这意味着我们要上去平台的话,就得以跳的方式!
跳!我靠!
一米宽加两米高,如果在平地,那是小CASE一桩,大一点的小孩都能办到,但是现在,几十米高空,玩这动作那叫杂技了——万一手没攀上,可就是粉身碎骨的命运!
操他妈的,这楼谁设计的?应该拖出去枪毙!怎么就没为人家的安全考虑过?换他来跳跳看?
我在嘴上咒骂不停,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就想掉头往回里爬。可是我又发现,身下这个雨檐太他妈窄了,根本没法把身子横过来——除非我想掉下去!
又试了试倒着爬,很快就放弃——第一没训练过,感觉比向前的动作困难很多倍,何况屁股后边还跟着两个人,操作起来程序太复杂,估计不出事的概率很小。
够倒霉的,真就这么尴尬。我知道自己的举动看上去挺笨拙,但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到一米的宽度,背上又背着个人,眼睛看着下面的无底深渊,胆都寒了,说真的。
听到身后牙关打磕的声音,虽然在风里,也听得很清楚。不知道是方荷还是楚正弄出的动静,不过他们都没说话,估计已经被眼前情形吓着了,比我还寒。
可是这么僵着也不是个法子啊,我想了一会,心一横,拼了!谁让咱底下有个火药桶呢?
不就是几十米高吗?我当它没高度,就在平地上——心无旁骛,心无旁骛,我做得到!
“方荷!”我回头喊,“呆会我站起来,你扶着我的身子,我把你顶上去!敢吗?”
方荷还是没说话,我当她答应了,于是身子贴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睛闭着的,感觉风很大。
“不要啊,哥哥!”
“爬过来!”我慢慢地睁开眼,尽量不去看两边,眼观鼻,鼻观心,然后我朝方荷伸手,“过来!”
方荷爬了过来,脸色发白,她的手抬起来,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慢慢拉起,然后我蹲下身子,拍拍肩膀。“踩上来,踩上来……看着我,没事的!”
她的身子有点僵硬,有点抖,但不很剧烈,我不知道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反正我说什么,她都在照做,象一个牵线木偶。
就这样,我们在上百米的风速里,四十多米的高空中,一米不到的宽度上,玩起了叠罗汉。方荷站在我的肩上,我扶着她的腰肢,颤颤微微地依着墙站起来,站起来。身后,楚正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让我又生出一股把他踢下去的冲动——我认为这种冲动是有益处的,至少非常及时地起到了转移注意力的作用,让我紧张得没那么厉害。
方荷终于也忍不住尖叫出声——我把她的身子往平台上倾斜过去。
扑通一声——她落到对面,我的心也跟着落下来。
然后是琬儿。
这个就容易多了——因为她不会怕。
我把琬儿从身上解开来,端起她的身子,举过头顶,直到平台上的方荷拉住她的胳膊,我再用力顶,顶,顶——顶上去了。
松下口气,我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只是做个动作而已,我感觉自己一身都是汗,但是额头上却很干燥——来不及淌下,就让风给吹干了。
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这意思吧?
第二部 第一卷 109 英雄(三)
没心思去琢磨典故,我已经开始积蓄情绪,准备来个大跳,飞越迷雾!——那么高难度的双人动作,307C的都完成了,还怕这点距离吗?去吧!飞吧!我是超人!
可是方荷趴在对面,探出头来,紧张地盯着我,她两手捂着嘴,牙关不停打磕,眼神里的恐怖,弄得我也有点紧张起来。
我深吸口气,脚下退后两步,眼睛死死盯着平台,不看其他地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对面是天国,我要飞上去!
“让开,小妹!我来了!”我大叫一声,然后停下步伐,低下头去。
楚正拉住了我的腿。
“操你妈,干什么?”又想踹他了——刚才差点给他弄下去。
“沈书记,沈大哥,我怎么办啊?”这乌龟趴在雨檐上,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手里死死攥紧我的裤管。“别走,你别走……”
“怎么办?你是个男人吗?”我蹲下身子,看着他那要尿裤子的德行,感觉有点好笑的想法。“跟着我跳啊,我带头,先给你示个范。”
“不,不,不。”楚正侧过脸去,看看外边,“太,太高了,我上不去——”他口齿含糊不清,眼神极度惊悚,身子的战栗程度,象要把这楼弄垮了。
我把他的手拉下去,“怕的话,就趴这里好了,不动就没事。”我说,“慢慢等会吧,救援会来的。”
“不不,我不行了,坚持不下,我会掉下去,真会掉下去的,我会摔死,救命啊沈书记,救命,救命——”小乌龟仰起脸,嘴里哀号起来,身子颤抖得越发剧烈,除了反反复复地叫救命,他没有其他话说。
我很恼火。
楚正仰视着我,手朝我伸过来,表情全是渴求帮助的哀怜,从他震颤的眼神里,我能够感觉到一个人对生命的无限渴求,以及对死亡的强烈恐惧。
我承认,我极度厌恶眼下这滩人渣,恨不得他立马掉下去,啪哒一声就此消失,也算是世间少一渣滓,而且他的样子让我有理由相信,精神上的崩溃会让他掉下去的,会的,只要我走开,他就会崩溃,这一点毫无疑问。
嗯,但是,不人道,说真的。楚正有罪,但不是我能审判的,让他摔死,跟我直接杀死他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沈书记,沈书记,你说过的,你不能先走,救命啊,求求你——”小乌龟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把我也弄上去吧,求求你——”
是的,不能先走,我说过的。
我摇摇头,拉起他的胳膊,“来吧。”
高空叠罗汉重新上演。
楚正站在我的肩上,丫的身子比两位小姑娘重得太多,我扶着墙,感觉有点站不起来,受伤的腿猛烈颤抖,无法支撑。
现在轮到方荷尖叫,反复不停地叫,我知道她捂着嘴,拼命在压抑恐惧——但是恐惧,来得太过凶猛强烈,根本无法压抑。
“别抖!他妈的!给老子站稳了!”我连声大喝,一手撑住膝盖,拼命向上挺直腰身,可不能塌下来,否则这地方,就成了两个人的坟场。
左手死死扣住外墙每一个能容下手指的凸凹,指头应该磨破了,但是没感觉到疼痛,身子一寸一寸地起来,感觉到了极限——终于,我站起来了!
可是贴着墙不敢动弹,不敢往平台那方向偏——楚正的身子太重了,我怕倒过去就再也回不来。
除了颤抖之外,肩上的楚正没动静。“等什么?过去啊!”我大吼,已经支持不下。
“睁眼啊!睁眼啊!快过来!”方荷大叫,我才知道乌龟居然是闭着眼睛的,真是操他妈!
“别跳,别跳,身子侧过去!不要跳——”我话没说完,就感觉肩上被大力一踩,身子直接倒下——这家伙蹬了我一把,从我肩上直接跳上平台,连个招呼也没有,我靠!
嘭的一声,我屁股朝后,摔了个结实的。不过幸好身子好象还贴在雨檐上,没掉下去,脑子里一时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畜生!畜生!”方荷大骂楚正,然后冲我狂喊,“哥哥别动,千万别动!”
我定一定神,侧过眼去瞅瞅两旁——草!一边肩膀悬在空中!
太他妈惊险了!
我屏住呼吸,平躺不动,探出一只手去,在身下慢慢使劲,直至身子一点一点全部挪进雨檐,肩膀落到实处,这才松下口气来。
“楚正!我操你妈B!”我仰面躺着,也不敢动身子,朝天狂骂,“老子一过去,非得弄死你不可!没这么害人的!”
小乌龟在那头连声道歉,声音还在发抖,应该是惊魂未定。“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了点,没留意——太恐怖了——”
“杂碎!窝囊废!”
可是骂归骂,事情没完,还得继续啊,于是我又接着喊,“方荷,那边情况怎么样,能下去吗?”
方荷还没答话。楚正就叫起来,“看不清,太黑了——还是你过来吧!”
我摇摇头,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姓楚的,死开点!”说完长啸一声,我甩开膀子,沿着雨檐高速跑起来,直到路的尽头,嘴里大喝不停,身子腾空而起,朝对面猛扑过去!
蹬着水泥台板的边沿,最后跳起那一下,受伤的右腿没发上力,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判断情况,已经划过空中,伸出的手掌搭上实地。
还好!还好!
双手过顶,指头牢牢扣紧平台边沿,身子吊在半空中,还晃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脚下,我吐了吐舌头。
晃晃脑袋,镇定一下心神后,又咬一咬牙,双手猛地发力,身子就往上耸。
可是——被挡住了。
我仰起脸,呆呆地望着楚正,这一刻,我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楚正趴在平台边上,手里揪住我的头发,他在用力——把我往下摁。
我张着嘴,喘着大气,看着楚正狰狞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真的很混乱,还有,感觉手上筋肉血管都暴出来,手指快要支持不住。
“你真了不起,英雄。”他探出头来,在我耳边喃喃低语,声音充满恶毒的仇恨,摁我脑袋上的手不停用劲。“英雄就要有英雄的归宿,你应该去死!”
我瞪着他的眼睛,手指死死扣住楼顶,拼命摇晃脑袋,希望摆脱他的控制。但是,没有用,完全没有作用,我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这个空中,缺乏任何可供腾挪的余地。
方荷的手也伸下来,拽在我胳膊上,拼命往上拖动,“用力啊!拉他!拉他!”她冲着楚正高喊。
小姑娘完全没有明白,楚正拎我头发的那只手,才是我的死亡之源。
我的脚拼命在墙上蹬踏,希望能借到一点力,可是除了发出沙沙的声音外,毫无作用,我上不去,真的上不去了,头上那只手就象泰山压顶,我没有办法摆脱控制。
我停下无谓的挣扎,准备迎接死亡——我尽力了,没办法了。
“哥哥,上来啊……”方荷泣不成声,她拉着我的胳膊,指甲在我手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她俯身看着我,眼泪落进我的眼里。“你快上来,呜呜……”
挂在楼顶,迎着凛冽的风,看看脚底的无底深渊,我知道死亡,就在下边等我。眼泪迸出眼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真的,我不知道。“小妹,小妹。”我颤着声音说,“回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要看。”
“不,不。”她的表情无限悲伤,可是没有尖叫,她含着眼泪鼓励我,“哥,哥,你能上来,你什么都能做到——”
我摇头,喘气,微笑。
感觉手指痛了,酸了,软了,一身都在发抖,我有点遗憾地想,我其实,不是什么超人。
“小妹,小妹——”我呻吟一声,“松开手——”
方荷死死地盯着我,眼睛没眨,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这是永诀。
“放手,放手!”我用出全部的力气,冲她大喊。
我的手指,终于滑脱。
“哥——”方荷一声轻呼,我们飞起来——是的,我们。
小姑娘没有放手,她死死攥紧我的胳膊,跟我一同飘落,就象上回在塔顶上那样,一模一样。
不知道这一刻的时间具体有多长,但是给我的感觉,很长,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
方荷拉着我的手,身子在我上方漂浮,衣袂飘飘,从容不迫,美丽的眼睛里是无尽恬静,无尽向往,好象马上就要跟着我,回到家园。她的背后,有满天星光。
我承认,这是一生中,我所看过的最动人的舞蹈,无与伦比。
我展颜微笑,手上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里。
身子紧紧缠绕,我们一起飞翔。
坠落!坠落!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世界消失,感觉消失。
第二部 第一卷 110 英雄末路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看见很多人在朝着我指指点点,似乎还有很多镜头,很多闪光灯,在冲我频频闪亮。
他们都在我的身下,而我,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态势,鸟瞰大地,俯视苍生。
我没有挂。
哦不,准确地说,我是挂着的。
我的头低垂着,但是视野中,可以看见有根长长的铁杆从肩后穿出,穿过我的衬衫,把我悬挂在半空中。嗯,应该说,没有半空那么高,这位置距离地面已经相当接近,好象只有几米,两层楼的高度吧。
遍体鳞伤,无处不痛。我看着血顺着腿脚一路淌下,涓涓滴滴,无休无止。
方荷还在手里,我紧紧抱着她,我们的身子就这样,在空中,在风中,轻轻地飘来荡去。
回忆了一下,想起好象是从二十层楼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过程的具体记不太清了,意识中似乎是封闭工地用的那些防护网救了我们的命,在空中翻翻滚滚,辟哩啪啦地,穿越无数层屏障,最后挂到这里,我们没有死。
奇迹终于为我上演。
还看见很多警察,正在搭梯子,似乎准备上来救援,有人在下面高声呼喊,让我们千万别乱动。
方荷醒过来了,茫然四顾,然后喃喃低语,她在轻声地呼唤我。
喉头喑哑,感觉无法说话。
小姑娘抬起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哥哥,哥哥。”她的声音,还有眼神,无比温柔,痴情缠绵。
听到后面裂帛的声音,我们的身子往下沉了一沉。
“别……别动。”无法再矜持,我从吼管里挤出声音来提醒她。
可是方荷好象没有听见。她怔怔地看着我,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我的脖子,她的目光很迷离。
还没弄明白她想干什么,嘎蹦一声,我们再次跌落。
众人齐声尖叫里,耳中风声呼啸,大地迎面扑近。
我在空中仅仅只来得及转个身,把方荷护住,啪哒一下,背脊已经落地,我掉在自己的血泊里。
两个人的重量,地心引力,加速度,水泥地面——太残忍了。
眼前一黑,再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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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依然在风里,飘来荡去。
好象在做梦。迷离间,只感觉身边很吵很闹,有很多人。我被抬起来,被塞进车里,然后身边多了医生,他们照我的眼睛,还有人跟在后边,大声询问我什么。
晕眩,晕眩,记忆闪闪烁烁,神智昏昏沉沉。
后一个片段,就是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围着无数重装警察,神情肃穆。
突然有了一点意识。这个城市好象没有遭遇到灾难的样子,那么就是说,昨晚我们的举动,确实拯救了很多人,而且大家似乎很重视这件事情,那就没事了,应该是这样。
我很欣慰,放心地昏迷过去。
沉沉的昏睡里,我又看见一位气宇不凡的神仙,身披金甲脚踏五彩祥云,朝我飞过来。花开满径,万众欢腾,人们都在传说,他是一位英雄,顶天立地,并世无双。
真的,我看见了。
嗯,好俗啊,我欣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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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来点不太俗气的结局吧。
那是,关于一位英雄的——
末路。
以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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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逮捕证以及收审证,由长川市新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王金顺签发,主管刑侦的新任副局长赵小武在无数全副武装的警察们的簇拥下,亲口向我宣布逮捕,并且亲手为我戴上手铐。
绑架,故意伤害,杀人,危害公共安全,以及非法持枪,还有强奸未遂。
警察们在议论,他们说,这些罪行,足以让我死上三五遍,甚至还有富余。
他们还说,只差一点点,这个城市就会在我手里毁灭,那是一个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后果,那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事情发生得快了一点,我还没来有得及调整一下思维来作适应,甚至因为咽喉处包扎得重重叠叠,我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我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虽然生活经常跟我开点玩笑,但这种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玩笑,是否有点太过分?
没人有开玩笑的意思,警察们非常痛恨地说,我这个杀人狂魔,眼下是死不了啦,我必须出院接受审讯、等待正义的判决。于是在医生护士们愤慨鄙夷的唾骂声里,我又被戴上重案嫌疑犯才能享受到的脚镣,被警察拖曳上了警车,我被送抵邻市看守所,异地羁押起来。
这就是,英雄的结局。
太有新意了。
太让人感动了。
简直可以说一句,热泪盈眶啊。
昨晚的几个当事人里,杜长风死了——被我打死的;方荷疯了——被我逼疯的;柳琬儿依然昏迷,纯洁的小姑娘目前自己还不清楚,受到了我的无耻侮辱。
而楚正清楚,他什么都知道。他不顾危险地跟我殊死搏斗,将我推下高楼,终于拯救到城市,拯救了无数人民。
他成为了,新时代的英雄,成为了,无数人的偶像。
第二部 第一卷 111 人间地狱
在看守所医务室的简易病房里,我又躺了整整五天。据说由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差点就挂了,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反正就跟个死人似地,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五天后,咽喉处绷带被解开,我迎来了第一次提审。
看起来案情应该很重大,据说从中央到省再到地方都非常重视,为此特别成立了专案组——组长由长川新任市委书记兼市长陆援朝亲自挂帅,组员包括市纪委书记市公安局长等等。
不过这些人我一个没见着,只看到了负责案子具体侦破工作的副局长赵小武,上述情况是他告诉我的。
眼前这位前北川县公安局长现长川市公安局赵副局长我熟悉,但是也很陌生——因为此刻他脸上的凶狠表情是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我想关于他的本性残忍冷血那些传言,应该真实无误,他现在一点也不憨厚了,更象个屠夫。
“沈宜修,沉默不是个好办法。”他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做我的工作。“除了消磨一点时间,增加大家负担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我的失语,其实是由于喉咙疼痛难忍,连口水都咽不下,真的,我没法说——那根悬挂我的钢筋,虽说救了命不假,但是在救命的同时,它无情地戳进我的下巴,差点就把我当场勾成屠宰场里的肉制品,真就差那么几厘米。
“不要以为不开口我们就没办法,就没法定你的罪,不要以为有后台有背景我们就不敢动你。”他很烦躁地笑,“操你妈B,醒醒吧,你犯的事有多大知道吗?谁敢出面保你,就得跟你一块完蛋!不要幻想了!老实交待吧!”
我微微摇头,心里又想,外间关于这位副局长的业务水平职业素养的风评也没错,实在是太次了点。
“看清楚——这是你写的吗?”赵小武把那份遗书朝我亮了亮。
我想了一会,点点头,感觉有点无奈。
“为什么要仇视社会?报复社会?”
我摇头——然后听见巨响,看见满天星光。
“为!什!么!”赵小武揪着我的头发,声音异常狰狞,跟表情完全一致。
我呆了半晌,吐出嘴里的牙齿,再次摇头。
无话可说,真的,不知道能够说什么。这个毫无预兆的嫌疑犯角色,跟我的心理预期落差太大,完全适应不了。但是现在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处境突然凶险到了极致,而且我无力置辩,根本不知从何谈起。
“不承认没有关系。”赵小武的表情义愤填膺,他从审讯桌上拿起电警棍,“我们不需要你的口供!”
然后他的家伙指到我胸前,扑地一声闷响。
我被铐在椅子上,但这不妨碍身子的剧烈抖动,一股焦臭在室内弥漫。
“你不是很牛逼吗?踩这个踩那个,怎么落到这里啦?”赵副局长咬牙切齿,他的脸扭曲变形,但是声音饱含兴奋,充满快意,“你不是有很多关系在上面吗?不是很多记者围着你吗?嗯?!都死哪去啦?怎么不来捞你?啊?”
我的身子象砧板上垂死的鱼,在椅子上跳动了很久,直到另外一位办案人员,检察院的邹副检过来阻止。他把赵小武架开,劝慰两句,将他拉回审讯桌前走下,然后走过来,脑袋伸到我面前观察我,“你没事吧?”
我垂着脑袋,吸了吸淌下来的鼻涕口水,看看胸前,那里有一块黑色印迹,我才知道,原来被电棍灼伤,是这个样子的。
邹检等了一会,直到我的呼吸稍微平静下来。他点上一支烟,塞进我的嘴里,然后继续审讯工作,“你的案子,基本上我们已经掌握,你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没有意义啊。”他问我,“现在我们希望弄清楚的,是一些细节,比如说,你手上枪的来源途径是哪里?是不是买的?中间还通过了谁?还有——”
我把嘴里的烟吐出来,然后继续摇头,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觉得他应该去问杜长风。
赵小武又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拍案而起,冲上前来,邹检拦住了他。
“何必呢?是吧。”副检察长的样子倒没那么愤慨,他很直接地说,“你也是当过领导的人,了解这些东西,隐瞒有什么作用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倒出来,大家都好。既然敢做,还怕承认吗?是不是?”
我把眼睛闭上了。
“这样吧,给你点特殊待遇。”邹检无可奈何地说,“案子过程很简单,性质也明显,我们组织过讨论,已经形成大致看法,说给你听听吧,不是事实的地方,你加以说明一下,可以吗?”
我慢慢地睁开眼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于是邹检从审讯台上拿过一本案卷,翻开来,一句一句念给我听,语气平平直直——应该这是之前定下的审讯方案吧,他们应该考虑到,象我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角色,循序渐进的诱导手段可能不会奏效,有必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给个直来直去的。
作案动机如下:正如我在那份遗书里交待的,由于对被上级双开的处分决定不满,我极度仇视组织仇视国家,伺机报复那些仗义执言反应种种问题导致我撤职双开的长川领导层。于是我伙同另一名仇视社会的案犯杜长风,策划制造一起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爆炸事件,以此达到发泄仇恨的目的。(杜长风已死,但是对其住处的搜查结果,找到大量日记笔记,其中言论充分证明其反社会的心理由来已久)。
作案过程如下:某年某月某日,我和杜长风麻 醉并绑架富商楚正、某领导亲属柳琬儿,以及另一名受害者方荷,将他们挟持至新国公司位于市委市政府工地负一层的地下仓库;我在此向楚正提出勒索钱财的要求,同时对两名少女实施猥亵,并试图强奸其中一位昏迷的未成年女孩,遭到楚正反抗未遂;因为此事,我的行径引起另一案犯杜长风强烈不满,进而发生内讧争斗,因为怕死,我开枪击毙当场引爆炸药的杜长风,并挟持三名受害者逃离现场,意图在安全区域外通过遥控实施爆炸;在逃窜至工地外侧天台时,我再次遭到楚正反抗,被其打下天台,楚正随后报警,至此,我的阴谋败露,犯罪未遂。
案件的过程其实很简单,但是为了证明其真实性与合理性,采集到的相关证言证词有很多,其中当然以来自目击者兼当事人兼受害者楚正的陈述最为直接有效,他甚至提供了导致两个案犯产生矛盾的另一个细节原因,就是关于女性的问题,他说我和杜长风在现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由于蓝萱的事情争吵,由于方荷的事情争吵;而他这个证词,跟杜长风日记里记载的心理完全吻合,互为印证;同时能够引证的是方荷的日记,有记载表明她对我的倾慕之情,这些都是导致杜长风不满情绪产生、引发内讧的真实原因。
而本案中另一位受害者方荷,无法提供证言,因为在天台上的打斗过程里,她被我临死挣扎,拖下高楼,因惊吓而导致精神失常,也足以证明我的心理阴暗变态,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副检察长一边念案卷,一边把那些证词的原件以及证物的照片拿给我看,包括我的遗书内容,现场外从我身上搜出的手枪、遥控引爆器等等……最后,提到爆炸的事情,邹检的态度也变得异常愤慨。他说,地下仓库违规储存的二十七吨矿用高当量炸药,足以让上面街道变成一片火海,变成人间地狱,而我的行径,证据确凿,罪无可恕,不要抱任何侥幸抵抗的想法,伏法认罪是我的唯一出路。
真正的失语,我抬头望着天顶,发了好一阵呆,突然发现,我依然无话可说。
动机目的过程,证人证言证物,什么都是合理的,真实有效,天衣无缝,铁证如山。
什么都象真的——除了事实之外。
我想了很久,朝他们点点下巴,示意他们把那个卷宗拿过来。
然后邹检开了我一边手铐,塞给我一支笔,我抖抖索索地在材料下面写了一行字:全是谎言,没有事实。隔开一行,我又写:这个方案,你们跟楚正商量多久才得出来的?
副检察长看着两行字,冷笑几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后,决然走开。
赵小武又冲上来。
这一次,他放弃了器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个堂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居然会对犯罪嫌疑人拳打脚踢,我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想,我理解他的心情,说真的。
还有,我想说的是,我这个人,对社会有没有仇恨,他并不清楚,也没有兴趣。但是他对我的仇恨,是发自内心,写在脸上的,那倒是非常清楚。
后来又问了很多问题,每一个都是我无法回答的,于是他们跟我耗上了,四天四夜,换人不换岗。
他们说我是倚仗权势,企图脱罪,以沉默对抗法律。其实我们都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势,也失去了所有可以倚靠的东西,事实上我的沉默,跟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关——当然,即使能开口,我也说不了什么,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结局他们都已经为我安排好了。
他们还说这是一起重大恶性刑事案件,不拿到我的供述誓不收兵——其实我们都知道,我的供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得意洋洋地享受胜利。
对我的彻底摧毁,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有快感了。
***************************
后来,没有再挨打,有人说,千万不能弄死,否则就出事了,再后来,整整四天四夜,大家就这么干耗着。不停有人换班,轮流走到我面前来,向我提这个那个问题,逗我的闷子。我没有睡觉,坐在椅子上耐心地陪他们玩。
其实我不想玩,严重缺乏耐心,我渴望休息,想睡觉,感觉自己非常疲倦,没法再坚持下去。但是缺乏瞌睡的条件,几盏上百瓦的台灯聚焦在我眼睛上,明晃晃的,即使闭上眼,也是一片光亮。何况就算睁着眼睛打盹,他们也能看出来,会及时地给我放一放电,帮助我清醒头脑,让我抖上好一阵子无法再行入睡为止。
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有很多人在暗影里走进来走出去,我听见他们欣慰的交谈,以及快意的低笑,声音有陆援朝的,有朱高志的……
我的眼睛很干涩,视线里一片白花花的,感觉慢慢模糊,意识陷入混沌,到最后,已经没有感觉,好象听到很多人同声大骂,他们说,这个人这么垃圾,居然大小便都拉在身上。
疯了,疯了,是的,他们说我,在装疯。
……………………………………
PS:这几章很抑郁,昨天过节,不希望发出来影响大家心情,见谅。
顺致祝福。
又,上一章上传错误,致歉。
第二部 第一卷 112 疯狂的世界
事实上,我清楚,我没有疯,是世界疯了。
***************************
当然,在此刻,所有的记忆都已经风行远去,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细碎点滴,那些惊涛骇浪,历经生命的沉淀扬弃,早已烟消云散,不复重来。是的,已经过去了——我没有疯,也没有死,坐在宽大安静的书房里,面对电脑,正在写作回忆录。手畔有一盏甘淡微温的绿茶,老式台灯光线柔和润目,还带点整流器的嗡嗡轻响,把回忆衬托得宁静悠远。
我的机要秘书,美丽而理智的方小姐,站在书桌旁帮我校对资料,她弯下腰来,轻声提醒我这么写、写这些是否合适,我侧脸看看她,没有说话。
无论是对历史还是对政治而言,记忆不应该泯灭,经历不应该淡忘。我说,哪怕再残酷,也必须有真实的交待,这是我们的责任。虚伪不能作出好文章,藻饰无法创造真太平。
小方点点头,继续整理面前的资料。
而苏静美,此刻倚靠在书房花窗前,手上端着一杯咖啡。她回过头来,静静地凝视我,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平和,如此甘醇,就象宁静的海湾,微波荡漾,也象这个夜晚,温馨而感动。
后来几天,确实记不太清,神智很模糊,混混沌沌。按照看守所医疗室的记录,应该是有两位狱医来看我,为我打过几针,同时他们建议专案组暂停审讯,让我过于疲劳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下。
于是我被送入到二十二号监房。后来我在这个人员复杂的场所度过四个多月,其中包括一个不太祥和的春节。
二十二号监房,一共有十二个在押嫌疑犯,基本上都是治安刑事的案子。从理论上看,按照我的身份(如果还有身份的话),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听同监人说,当官的基本都是经济犯,按惯例,他们会被关押到另外一处监所,而那边的待遇要好上很多。比如说,每天都能有一顿肉食,一间监房只有六个人,还有他们不用搞外牢做手工,每天闲着吹吹牛等提审就行。
当然我是个例外,我被推到这边来,是因为我的案件确实属于刑事性质,这一点非常罕见,我想他们没有弄错。
当然,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并不知道我是曾经当过官的——当时高铺上的牢头就告诉大家,管教主动点他出去,跟他打招呼说我是个强奸犯。
于是我受到的监规礼遇前所未有,在度过前几天的奄奄一息,我能够坐起身来以后,就迎接到暴风骤雨一样的列队欢迎,我的对手有十一个人。
细节不必再谈,反正我也没死,活了下来,而且必须强调的一点就是,我因为拒绝表演那些侮辱性的节目,导致多收了三五斗,我吐了血,也尿了血,但是我没死,这很重要。
当然,没有死的原因并非由于我的体格特别强悍,而是他们不敢让我死,这一点完全可以肯定。一次被人堆压住,为了捍卫自己,我用牙刷柄捅穿身前一个壮汉的眼球,二十二号监房惨叫震天,在我的生命再次垂危之前,武警下来了,管教终于也出现,他们给我狠狠教训一顿后,为我加上一条伤害罪名,再把我推进监房,调走伤者,后来这种事情重复上演一次,我多躺了几天,但是在这个监房的处境也好了一些,同监人都说我是疯子。没有人来惹我,也没有人再理我。
一个人躺在大通铺的最末一端,我的心情非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我在静静地思考人生。
***************************
提审是很频繁的,基本上两天一次,不存在什么斗智斗力,完全流于形式。我重复我的说法,我清白无罪;他们毫不理会,连个记录都没有,他们只重复他们的问题,话题没有任何相交的地方,于是又对我上手段——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根本就是多余,但是他们依然不厌其烦,把这样无效的简单劳动,一遍又一遍,重复又重复。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见到过李军,只有一次。他平静地坐在审讯桌后,跟另外两个同事眼神完全一样,看着我在赵小武的电棍下颤抖,他们一声不吭。
我佝偻着身子,视线抬上去,盯着他看,李军的表情非常淡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我宁可他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这样也许我会好过一点,没那么痛。
“你也不相信我,是吗?”在被带出审讯室前,我忍住橡皮棍的抽打,扳住门框,回头大声问他,虽然知道不会有答案,但是没忍住,真的。
“我相信证据。”李军冷冷地说,“相信事实。”然后他站起身,把帽子扶正,夹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后来的提审中,我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我重复一个要求,就是会见律师。
这是一个合乎法理的提法,他们不能拒绝,但是问题在于没有人为我委托,于是两个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被指派,出现在我面前。
也很形式化。
交谈开始以前,一个律师用很职业的口吻询问我在羁押期间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合法的对待,有的话可以告诉他们。我指着旁边看守所狱政科的干部反问他,如果说实话,你们能为我做什么?
他们有点尴尬地对视而笑,然后转入下一个话题,让我谈谈案件经过。
我重复一遍自己的经历,但是两位律师还是在笑,没有动笔,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记录?他们说,你讲的这些,自己相信吗?为了救他人,为了救百姓,可以写遗书,心甘情愿地自杀,甚至为了救一个痛恨的人,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你的思维,合乎逻辑吗?
律师还说,你的案子很重大,影响非常恶劣,满世界都在传,不要以为是在开玩笑;以你现在的说法,是希望为你作无罪辩护,对不起,我们很难帮到你,而且说实话,我们也不会去为你撒谎,还是希望你的认罪态度能够好一点,可以作有罪辩护,为你争取减轻刑罚……
我说不必了,我没打算让你们帮我辩护,也不要求你们相信我,我只希望你们记录下我说的话来,每一字每一句,都记下来。
如果有真相。我说,不要笑,如果有真相的话,你们应该痛哭。
律师们仍然在笑,非常嘲弄——看得出来,他们也很痛恨我。
这真是一个荒诞的世界。
没有逻辑的真相被充满逻辑的谎言击败,而这场战争中,我孤立无援,即将成为一个战死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案件由公安局移交到了检察院,但是我的生活依旧,除了等待判决,等待死亡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所有逻辑,都握在他人手上。
当然,我一度以为只是一个人的骗局,全世界都被楚正的谎言蒙蔽,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某日,看守所组织观摩学英雄勇斗犯罪电视大会,我被武警从监房里拉出去,戴上脚镣手铐,拖到所里会议室,跟在那里的几十个犯人一起看电视。
我知道为什么需要我到场——因为电视里是楚正在作报告,宣讲自己不顾生命危险,挽狂澜于既倒,抵抗疯狂罪犯,避免浩劫挽救城市的英雄事迹。
我是一个反面教材,我就是那个疯狂的罪犯。
确实够疯狂。
不过我没什么愤怒感,我正盯着赵小武,他也在场。
电视里的宣传会议档次很高,有几位中央领导出席,中宣部长亲自发言,盛赞楚正这种无惧无畏的英雄行为,号召全国人民向他学习,并称他为新时代极具代表性的典范和表率,从他身上,反映出年轻一代能够坚持正义弘扬正气的思想境界,继承和发扬了老一辈无产阶级……
楚正显然春风得意,他在电视里的样子容光焕发,英俊非凡,很象一位大无畏的英雄——但是赵小武可能不这么想。我的眼睛余光瞟着他,发现这位局长大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盛况空前啊,楚正跟中央首长们握手,会场内全体起立鼓掌,同时画面旁白里传来解说,楚正被推选为人大代表以及成为全国工商联委员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年度N大新闻人物感动中国的XXXX之类,赵小武大张着嘴,脸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笑容,那是一种耻笑,是发自内心的嫉羡和妒恨,以及刻骨的鄙夷和轻蔑,他似乎非常地不以为然,这让我觉得他的表情存在很大问题,他肯定了解什么内情——关于楚正的英雄行为。
于是我干脆侧过脸去,不看电视,紧紧地盯着赵小武,直到他终于也注意到我为止。然后他的思想马上从信马由缰的空间里转回来,咳嗽两声后,什么话也不说,慌慌张张地走出会议室。
后来专案组对我的审讯,赵小武的出场次数就少了很多——而以前,他是每审必到,每到必殴。
现在只要他在场,我就什么都不理会,只盯着他的眼睛看,同时我还问他,“赵小武,你知道真相,是吗?”反反复复,简简单单,就这么一句。
赵小武不回答我,往往是顾左右而言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然后走开。因此我认为,是这个问题让他恐慌,给他带来了压力,一个将死而未死的男人目光让他做恶梦,他不敢面对真相的凝视,应该是这样。
当然,从事实来看,这些举动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物,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我只是在猜想,也许背后另有玄奥,知道此事真相的不止两个人,但是除了那个无耻的杀人英雄外,我不能肯定还有谁。
何况,就算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在谎言的合理逻辑下,这个世界,还有谁会为我而哭?
方荷算一个——我听专案组的人自己聊天,说她在疯人院里,以泪洗面,每天只会抱着身上我那件衣服喃喃自语,没有其他任何反应。他们很愤慨地唾弃我,说我把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害得很惨,令人痛恨。
无语。不过我想,疯了也好,至少她能平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混乱,没有痛苦。而且我毫不怀疑,即使有一天她能侥幸清醒过来,现实也会让她再次疯狂,彻底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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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二十二号监房里的日子又开始过得异常艰难,原因就是那些真正仇视社会的刑事犯们发现了我的身份。一个传说中最无耻恶毒的采花淫贼、巨贪狗官,折到他们面前,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连这些政治智力不高的人们都能轻易看出来,我失去了所有庇护——甚至连个探视的机会都捞不到——这真是一个可供发泄仇恨的好对象。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手里捏着牙刷枕戈待旦——虽然知道头上有武警值守,犯人们弄死我的机会不大,但我不愿意接受凌辱,被弄得死掉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而且这样的坚持确实缺乏实质含义,也持续不了多久;但是我清楚,如果不坚持的话,就会立刻崩溃,我不想这样。
直到后来一天,突然,苏静美出现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13 谁为谁难过
感觉非常意外,真的,根本没想过她会来。
全世界都有理由抛弃我唾骂我,苏静美的理由应当更加充分——而她是唯一让我无法面对的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有负罪感,其实这个时候,我不想看见她。
那天正在搞劳动,二十二号监房的人犯围在外牢车间的手工台前,用胶水粘羽毛球。我是第一道工序,面前有一大桶味道刺鼻熏目的胶水,我蹲在那里,把一束束羽毛浸入桶里,然后捞出来,解散,递给下一个犯人。
我不知道胶水的具体原料是什么,但是我想这玩意应该有一定的腐蚀性——因为手浸在里面几个小时以后,麻痒难当,摘下千疮百孔的手套一看,整个手掌都浮肿起来,手指就象胡萝卜,红得发亮,指缝间很多地方已经开裂破皮,渗出血丝。
我正在发呆,牢头突然在下面站起身,大声指责,说我偷懒不干活,影响任务进度,想害大家没饭吃,然后一帮人发声喊,哗啦一下包围上来,拳打脚踢,我被他们摁进那个胶水桶。
这时候,监房的板门开响,那些人就象听到号子一样,迅速解散,返回到原位继续做事,而且目不斜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挣扎着从桶里拔出脑袋,坐在地上,清理了一下,可是那很难——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全是黏乎乎的胶水,味道浓烈,我被呛得咳嗽连连。
武警手里拎着枪,站在监房上方的铁窗前,不声不响地往下瞅,他脸上的表情笑嘻嘻地,好象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然后大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几个管教拎着械具站在外头,有人高声呼喝我的名字,“沈宜修出来,律师接见!”
这可有点稀奇。
后来我就见到了苏静美。
在会见室里,我看见她和一位律师,面无表情地并排坐在长条桌子后面,她的面前,整齐地摆放几个案卷,看起来她是那位律师的助手。我不清楚苏静美是如何做到这一点,来到这个地方的,不过我知道很难。要会见我这个限制接见的危险重案犯,她一定做过很多工作,费了无数周章。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来干什么?想要我的忏悔吗?我拖动脚镣,慢慢地走,心里一边想,苏静美,真的不可理解。
会见开始之前,管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告诫规定,苏静美抬起头,仔细地凝视我,她的目光平静从容,象海一样幽深,我无法揣度她在考虑什么。
然后那位律师自我介绍,说他姓钟,来自北京钟山律师联合事务所,现接受我的父母委托,成为我的辩护代理人,云云。
因为胶水的缘故,我的表情很僵硬。我举起手,将脸上那些发干变硬的胶皮一层层搓下来。手铐叮啷作响,我没说话,也没有看对面,只是静静地重复自己的动作。
“请你把案件经过如实向我们陈述一遍。”钟律师打开记录本,“一定要客观,包括所有的细节,一点不能隐瞒……”
“有用吗?你准备怎么帮我辩护?”我问他,“研究过案子吗?懂法律吗?”
“是的,很难。”钟律师非常职业地告诉我,“所有现存证据都能证实你的罪行,更重要的是外部环境,你应该也知道,由于之前你的身份特殊,一直是个公众人物,犯下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社会反响相当强烈,影响很坏,到处都在宣扬,中央领导们明确指示,要求政法机关严查重惩。”他摇摇头,“你只能期望……”
“有什么可期望的?呵呵,一个反人类反社会的败类,不死无欢啊。”我淡淡地笑,“全世界都在期望我被早日正法,可以弘扬道德,拯救正义,不是吗?”
钟律师又点点头,然后把笔插回笔筒,他上下打量我几眼,饶有兴致地发了一问,“作案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的很有兴趣了解,你是不是一个疯子。”然后他耸耸肩,“但是很遗憾,我想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你没有发疯,那么大家对你的理解一点都不错,你完全意识到事情的恶劣后果——因为自己的仇怨,就想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这简直太疯狂了,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是的,疯狂,没有错。”说着话,我把眼皮上一大块胶膜撕扯下来,感觉眼球终于能够活动。“还有,钟律师,你的心肠不坏,很有人性,我很赞赏你。”
“没有人愿意接你的案子为你辩护,律师也有自己的操守。”他很严肃地说,“尽管讲这些有违身份,但是老实说,我确实不打算帮你做什么,你太恶心了。”
“谢谢。”我说,“你们是对的。”
他鄙夷地看着我。
“但是,就不要提操守了吧。”我又嘲弄地笑笑,“我现在是一个国贼,为我工作,没有钱赚,名声难听,遭人唾骂,案子的阻力和压力也不允许你们做什么,结果必败无疑,从名从利的角度考虑都不划算——我理解你们的操守,但是请不要把它跟利益两个字分割开来,对不对?”
钟律师看看我,又转脸看看苏静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你真是无药可救。”
“说说吧,来干什么的?”我抖抖手上的铐子,发出冰冷的声音。“我不需要你们的拯救,也无法救赎。我也不会忏悔,因为你们不是上帝。”
钟律师摇头,翻开案卷,“我还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研究者,接触过无数案例,杀人强奸烧房子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也发现各种各样的作案动机,但是从来不曾看过一个象你这么没有人性,无耻得如此彻底的罪犯,说真的。”他说,“可能跟你年纪轻轻就走上领导岗位有关吧,冷血专横成为习惯,把官场习气表现到犯罪上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一个新课题,值得研究探讨——当然,有很多人不喜欢听到这些。”他说,“我发现,在你的思维意识里,不但不存在任何法律或者纪律方面的考虑,而且你没有同情心,没有道德感,没有怜悯,没有感情,你没有生命的概念,除了自己之外,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可以毁灭。”
“分析得很好。”我点点头,“继续。”
“因为贪婪,你绑架并伤害他人;因为欲望,你侵犯没有成年的小女孩——哪怕他们是你的朋友,专程赶来对你表示关怀和慰问的;因为仇怨,你打算让成百上千的人死在你手上,哪怕他们跟你希望报复的对象毫无关联;因为一点口角摩擦,跟女人的关系问题,你甚至可以开枪把自己的同伙当场打死……”
钟律师的声音真是很愤慨,可能在他的职业生涯里,确实没有接触过我这种完全灭绝人性的罪犯吧,我承认——确实没有人性,太丑恶了,让人目瞪口呆,难以接受。
“纠正一下——跟女人没关系。”我说,“打死杜长风的时候,他正在点炸药,你那材料里没提到这一点吗?”
“有。但是炸药在你们俩谁的手上引爆,从本质上看没有任何区别,我也不认为你阻止了他。”钟律师摊摊手,“原因只是由于你怕死,你必须先逃命——你自己的生命,跟别人的不一样,是很宝贵的,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我说,“证据都在那里,人也是我杀的,你随便理解,不用客气。”
钟律师凝视了我一会,然后转脸,“苏小姐。”他说,“你觉得还有询问下去的必要吗?”
“是啊,完全没必要。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一件都不少,我不需要律师。”我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但是我知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苏静美点点头,站起身来。
但是她没有离开,只是在桌子前踱动几步,保持她那种让人熟悉的姿容,脸上神色依然淡淡地,不带丝毫表情。
“沈宜修。”她翻动桌上那本案卷,眼睛直视我。“你将会被判处死刑,最耻辱的死法——关于这些让人无法接受的行为,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看着她,我想自己应该明白了她的此行目的。
“我知道。”我说,“如果在法律之前,你希望先行审判我的话,你会很失望。”
她望着我,目不转睛。
“是的,你看错了我,我的本质,就是一个下流无耻的人,现在全暴露出来了。”我说,“以前所有事情,都是伪装,我欺骗了你,欺骗了所有人。现在,你完全可以死心,而且不要期望我会忏悔。”
“对你的伤害,我也不会道歉。”我向她摊开手来,手铐叮啷乱响,我很冷酷地大笑,“只是很小的一个表现,跟其他行为相比,算得了什么呢?苏静美,你应该感到幸运,没有死在我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走吧。”我站起身,手在空中挥舞。“我不想看到你。”
管教朝我们走过来。“等等!”苏静美点点桌子,他又站住了。
“这不是真话!”她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很焦躁,“我是一个什么人,其实你应该非常了解,我就是一个祸害。”
“我不明白。”她说。“要你告诉我。”
“好吧,如果你觉得从我这里受到的打击还不够严重的话,我愿意重复一遍,帮你温习一下。”我冷冷地说,“作为一个流氓,我害过那么多的女人,伊琳,云菲菲,徐朵朵,蓝萱,方荷,陆小媛……有的受伤,有的死了,每一个都是,你不清楚吗?”
“是的,我知道。”她点点头,“还包括上官仪。”
“是吗?”我说。
“是的。”她平平直直地告诉我,“由于你的事情,她的政敌,任小天的父亲,还有周林生都在抨击她。”
“是吗?”我说。
“是的。上官仪被领导人公开批评,现在已经离开党务系统,去了外交部,可能以后会出国担任大使吧——南美洲的一个小国家。”
“太遗憾了。”我摇摇头,“她一定也很恨我。”
“那倒没有。”苏静美淡淡地说,“她告诉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我点点头,“但是不需要,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应该为自己难过,你们都看错了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视线好象要直达我的心底。
我漫不在乎地看着她。
“沈宜修。”好一会之后她才说话,“告诉我真相,最真实的情况,这个罪人——不是你。”
“我来到这里,没有打算倾听你的忏悔。也不是看你表演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接受现实,让我从此忘记你。”她说,“但是你应该知道,骗不了我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做过这些事情。”
我冷笑,“凭什么你会这么以为?蓝萱的事情上,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是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吗?”
“我错了,你没有骗过我。”苏静美很直接地说,“欺骗我们的,是情感。”
“太遗憾了。”我摇摇头,“她一定也很恨我。”
“那倒没有。”苏静美淡淡地说,“她告诉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我点点头,“但是不需要,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应该为自己难过,你们都看错了人。”
她盯着我的眼睛,视线好象要直达我的心底。
我漫不在乎地看着她。
“沈宜修。”好一会之后她才说话,“告诉我真相,最真实的情况,这个罪人——不是你。”
“我来到这里,没有打算倾听你的忏悔。也不是看你表演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接受现实,让我从此忘记你。”她说,“但是你应该知道,骗不了我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做过这些事情。”
我冷笑,“凭什么你会这么以为?蓝萱的事情上,你不是非常清楚,我是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吗?”
“我错了,你没有骗过我。”苏静美很直接地说,“欺骗我们的,是情感。”
第二部 第一卷 114 爱情无逻辑
我眯缝着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静美侧脸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是的。”她说,“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一次也没有,所以我能够分辨,你刚才说的全是假话。”
“你和蓝萱,当时确实让人很痛,感觉无法接受,心死了。”她又说,“但是后来,上官仪告诉我这些事情——对不起。”
我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谁,没必要道歉。应该说,你是我的受害者之一……”
“也许吧。”苏静美淡淡一笑,“但是从另一面看,其实你也是受害者。因为爱情的排他性,缺乏包容之心,没有尊重你的想法,我也伤害到你了。”
“来此之前,我去看过蓝萱。”她说,“看到她手指上那枚戒指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爱,还是痛苦,让自己痛,让对方痛,让其他人也痛,我才发现,我和她都错了。”
“爱,不应该是伤害,应该是祝福。”她说,“不要勉强对方,给他自由,让他快乐,看着他陪着他,让他以自己的方式随心飞翔,不能用爱成为约束爱人的理由。但是我和她,无法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都受到伤害……”
钟律师抬眼看着苏静美,表情莫名其妙。
“好了行了。”我说,“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场所,是不是说这些东西的地方,跟你的来意有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你听我说完。”然后她转了个话题,“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你呆在那个圈子里吗?因为你太真实,缺乏矫饰,在需要极度虚伪的场合下,你无法生存。”
“是的,真实,真诚,你的全部优点。”苏静美凝眸看着我,声音很平静,“不仅仅是我,那些女孩全知道,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你承受伤害,纵死无悔。很矛盾的地方在于,你长得不帅,没有钱,你的领导当得很不潇洒,不会为她们提供任何利益,而且你也没有对谁许过山盟海誓,没有欺骗女人的花言巧语,但是那些优秀的女孩,却无动机无条件地愿意为你而死,这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感觉不太明白,我没考虑过,真的。还有,我也不知道苏静美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来说这些。
对面的钟律师也在大摇其头,他傻不愣登地盯着我,样子更加迷惘,显然他不象苏静美,对我的所有往事了如指掌,他的迷惘很有道理。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追溯,关于你的点点滴滴。摒弃情感带来的成见以后,我看见很多以前没有想过,或者说刻意回避、不愿意去考虑的东西,我知道了那是为什么。”苏静美看着我,眼神清澈明亮,“因为你能够坦然面对世界,能够真诚地为他人付出,那些女孩,你不计利益不顾生命地为她们承受苦难和伤害,而且不图任何回报,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够不让人倾心呢?这是一个完全对等的关系。”
“我理解了她们的行为,也了解到你——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楚。所以我在想,不能相信这些证据,哪怕它们再合理,再有逻辑,我也不会相信。”苏静美在案卷上敲了敲,“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你。沈宜修,你这样的男人,在为人处事上,可能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但是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人性,做出如此疯狂残忍的事情来,一件也不会,永远也不会。因为你的心,我能够看见。”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为你发掘真相,你要相信,那就是我,苏静美。”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凝视我的眼睛,“请告诉我事实,告诉我,我的判断是对的,你没有罪。”
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感觉眼眶有点发热,干涸几个月的泪水有滴下来的冲动。
“开始吧,你作笔录。”苏静美的样子很冷静,她朝着钟律师点点头,又从皮包里掏出录音机,按下按钮,推到我面前。“说出来吧,每一个细节。”
“没有意义。”我缓缓摇头,艰难地抵抗她的凝眸。“情况我清楚,已经无法挽回,你什么也做不到。不过我要谢谢你,静美。”我说,“即使离开,我没有遗憾,却会为你留下负担。”
“是的,很有可能,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她点点头,“之前一个月,我一直在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形势非常不好,找不到任何有利于你的证据,除了那些声讨控诉的东西之外,其他所有都湮没了——嗯,我是不是应该安慰你一下,不告诉你这些?”
我笑了笑。“你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到,不需要安慰。”我说,“政治,法律,舆论,全世界的同仇敌忾——对手太强大了,放弃吧,不要给自己制造无谓的灾难,没有价值。”
苏静美展颜微笑,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人固有一死,我们都不害怕。但是我一定要了解真相,我要告诉人们,你因为什么而死。”她的掌心很温暖,声音很平和,她的眼神圣洁高贵,坦然无惧。“哪怕全世界都是敌人,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放弃,永远不离开,我们以什么方式开始,就以什么方式结束,让爱有始有终,画一个最圆满的句号。”
泪水悄然滑落,迸溅在我们手上。
“这是两个人的故事,你不能偷偷溜走哦。”她笑着摸摸我的脸,“你说过的,孤独盛宴,寂寞狂欢,不是你想要的。”
“开始吧。”她重复了一句,声音很坚决,不容置辩。
于是我整理思维,把那个残酷夜晚的历经,所有案情,重新陈述一遍。其实过程并不复杂,十几分钟就说完。我的叙述非常流畅,没有窒碍,但是看见对面钟律师的白痴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太不合理,太没有逻辑,我承认。
钟律师手上记录不停,不时抬眼看看我,他张着嘴,喘着大气,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说到从楼上摔下来之后,故事讲完了,会见室里沉默了一会。
“就是这样?”钟律师手上连插了好几把,才将笔插进笔筒,然后他开始搔脑袋,翻前面的案卷,脸上表情异常烦躁。“简直是疯了。”他说,“这是我这几十年来,看过的最可笑的陈述。”
“是很可笑。”我说,“我理解你。”
“对你的历史,我有一点了解,很多事情不好评说。但是恕我直言,我个人认为,苏小姐对你的考虑,带有很大的个人倾向和片面性,太主观了。”他说,“事实上这个案子,司法界已经形成一致定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犯下的罪行都不存在疑义,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就算那些证物证言动机目的不够完整充分,抛开那些,只谈你的性格心理。”他说,“关于你的性格特征,目前有很多材料引述,也有很多专家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提出过分析,我认同他们的看法。包括你从前的职务行为个人表现,处处都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能体现,你这个人从来就是任性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离经叛道,哗众取宠,这些特点跟你在本案中表现出来的心理是一致的,可以互为引证——你在愤恨绝望之下,有可能铤而走险,制造惊世巨案,这样的行为,跟你好表现好作秀的心理表征基本吻合,这才是理性的推断。”
“是的,很合理。”我点点头。
“还有,你对女性的态度。有很多东西可以证明,你的欲望很强烈,也就是大家所说的,你好色,不假吧?虽然我和外界一样,并不清楚你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纠葛,也不了解这样的事情跟本案之间的潜在联系,但是至少你的纵欲表现,可以说明本案中的强奸未遂,从心理上看,也有充分的定义依据。”
我笑笑,不说话。
“跟你共过事的同事和下属,对你看法很不好。”钟律师又说,“你当着很多人的面,痛打一位县委书记,有这样的事情吧?”
“有的。”我说。
“简直闻所未闻,奇谈啊——你怎么解释你的行为?”
“需要向你解释吗?”我看看手上的铐子,不无讥讽地笑。
“你当然无须跟我解释,要判你死刑的也不是我。”他冷笑一声,“是法律,是舆论。”他说,“其实他们也不需要你的解释。只不过你的这些行为,充分证明你的暴虐本性,唯我独尊,不可一世,因此就不难判断,你为什么会开枪打死自己的同伙,而且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你冷血,不懂得尊重他人的生命。”
“是吗?分析得很有道理,我都相信自己是个坏人了,呵呵。”我说。“所有人都这么想吗?”
“当然。”他说,“你的所有行为,都已经盖棺定论,没有人不知道的。法律民心、公道正义之下,可以说你难逃一死。”
“你的这份陈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相信,可笑到无以复加。”钟律师拎起材料纸来,不屑地抖了抖,“这是一个英雄的幻梦,以自杀拯救大众、以道德感化敌人、因为尊重生命,你愿意为对手付出生命,天哪,太高尚了,太让人感动了,你编造了一个欺骗小朋友的谎言故事,可惜太不真实,你应该醒过来,面对现实吧,你是一个罪犯!”
我无可奈何地朝苏静美一摊手,“你看,疯了。”我说,“我如果交待自己做了这个案子,大家说我是疯子,丧心病狂;现在我说自己没做,他们更认为我是疯子,我有妄想症。算了吧,你别指望了,小心你也会发疯。”
苏静美看着我,很久很久。
“你做错了什么,现在知道了吗?”她说,“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高尚,所以不会有人相信你认同你,你是一个疯子,没有逻辑没有理性,你应该被枪毙。”
“是的,我同意。”我点点头,“但是重复一遍,我没有做错,也不会后悔,错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应该忏悔。”
“我同意。”苏静美按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她凝视我,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脸,怜惜无限,柔情万千,透明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
“我为你骄傲。”她在微笑中落泪,“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一块疯,一起死。”
我抬脸看着她。是的,我在想,从遇见她的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同时陷入疯魔痴症,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死亡放在心上——对比爱情的绚丽瑰伟,死算什么?太渺小,太卑微了,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身子有点颤抖,手铐脚镣同时叩响,声音清脆悦耳,动人心弦。钟律师僵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凝在半空中。他愕然看着我们,表情极其古怪郁闷,估计这位律师正在思考自己的心理状况,是否也会有发疯的可能。
我想他不明白的一点是:爱,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只有信任,只有依靠,只有向往,只有伴随,只有为对方,无条件地奉献和牺牲。
不离不弃,永生不灭。
纵死无悔。
第二部 第一卷 115 红颜,英雄,最后的挽歌
我们隔着桌子,站着看着,凝视对方,很久很久,久到让我以为,这就是永恒。
她的手轻抚我的脸,良久良久,直到守候在门外的管教实在等不下,进来敲起桌子。“苏小姐。”他说,“不要让我们太难做好吧?”
“好啦,静美,你走吧,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我说,“本来没考虑过你会来,也不打算说什么,不想让你心乱——”
“没有你,心才乱。”苏静美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话,“哪怕到最后一秒,我也要为你努力。”
“对不起,我冒昧插个话,提醒一句。”钟律师抬起头来,神情很困惑。“苏小姐,为了来到这里,你做过多少工作,动用了什么层次的资源我们非常清楚,但是就本案性质而言,谁也改变不了结果,也没剩多少时间了。相信你也知道,所有东西都已经定下,只等开庭,只等判决,那么就算你再同情再怜悯他,那又如何?”他手上点点材料纸,“他的这份陈述,说实话,从法理上看毫无意义。无法取证的一面之辞,而且逻辑混乱,不合情理——”
“我明白。”苏静美淡淡地说,“不要谈逻辑——他的行为,你不能理解。”
钟律师摊摊手,无可奈何地笑。“声明一点:我坐在这里,不是出于什么律师的考虑,而是因为你苏小姐坚持,我没有办法,只能跟来。还是那句话,我是否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律政治舆论,还有大众能不能理解,能不能原谅——”
“究竟谁需要原谅?”苏静美轻轻一拍桌子,声音有点高。“我承认,他做事情,不符合圈内利益规则,不能被大众逻辑认同,从来如此。这个结局我一直在担心,出现得并不意外,只是时间问题。比如你举的例子,他为什么要惩治那个强势的县委书记?有好处吗?你从材料中也能看出来,一不图钱财声名,二不为争权夺利,哪怕一丁点的利益驱动也没有,他凭什么这么做?就是因为性格不好?歇斯底里?疯狂?”
钟律师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是的,是疯狂。”她说,“作为一个领导,做事情居然不讲功利权力,不讲关系手段,不考虑政治不考虑形象,甚至不考虑自己的生死,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他错在哪里,我来告诉你。”苏静美指着我,眼神中有深深的悲凉。“大节正义,勇气担当,舍己为人,锄强扶弱,一个男人的胸襟气概,一个领导者的责任良心——他身上存在这个时代已经消失的精神,就是他的全部错误!”
“你太抬举了静美,我没那么高。再说这种时候讲这些,确实缺乏含义。”我微笑着说,“不过钟律师,关于我的疯狂行为,还要补充一句,因为囿于禁忌,外边那些宣传可能不够详尽不够到位,真要全抖露出来,能吓死你。”
“是的,不可思议,只有你才干得出。”苏静美点点头,“冲击省委就是一桩,还有很多……高层内部为你定了调,非杀不可。”
“该来的都会来。”我耸耸肩,“墙已经推倒,那么从下到上,现在的任务就是如何把咱镇压镇压再镇压,压成齑粉,踩到泥里,所有抵抗都是无效的。”
她微微叹息,“如果早点退出……后悔吗?”
“生不逢时,不是我的错。”我说,“不过我会坚持到最后。看着大家如何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历史……也许吧。”苏静美眼神有点黯淡,“我会尽力,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也一定要让真相留存。”
“嗯,也无所谓,说什么历史啊,秀逗了。”我站起身,拖着镣铐,沿长桌慢慢走到会见室的钢窗前,隔着森严冰冷的护栏向外打量,看到久违的黄土青山、绿树碧草。
钟律师手忙脚乱地翻动案卷,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应该是被我们刚才的对话骇到心惊肉跳。“不可能。”他把几堆材料并排摊在桌面,反复对比,头也不抬地喃喃自语,“如果这份案述是事实,就是个天大的冤案,全是假的,全是反的——没有可能,太夸张了,太疯狂了,我不相信,没有人会信……”
静静地望着铁窗外的风景,我沉吟了一会儿。“是啊,死,那也没什么。”我说,“人的一生,就象蜉蝣。在夏季长长的白昼里,早上九点钟出生,晚上五点钟死亡,永远无法得知黑夜是什么。如果让它多活五个小时,能够看见夏夜,它才能够理解,才能感觉晚风。”
苏静美走过来,轻轻搂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肩上,她有点哽咽。
正值黄昏,看守所晚餐时分。窗外有歌声传入,缥缥缈缈,隐隐约约。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为我送别…… 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侧脸凝视她,又嗅到泪水的清香。“忘记吧,静美。”我平静地说,“无爱即无苦,无怖亦无忧,离于爱欲,可臻明德——那位大师的偈,你能悟到吗?”
“不,我不能。”眼泪落在我的肩头,“我也不要忘记,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记住你的。”
“嗯,我坦白,我也一样——戒爱容易,戒你太难。”我微笑,“那就,和我一样,笑一笑吧,咱们最后一次相聚,不能用泪水道别。”
“好的,好的。”她抬手试试脸庞,喃喃地说,“不能哭,不能哭,很俗气,很难看。”
苏静美,在泪水中绽颜微笑,玫瑰雨露,纯美绝伦,世界上最灿烂的风景。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这泪有多么美,只有你知道。心里有你活着在笑,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换来红颜一笑,这一去如果还能轮回,我愿意来生做牛马,也要与你相随天涯……”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轮回,该有多好。”她低声说,“我们一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一刻也不分开。”
她仰起脸,闭上眼睛,娇艳如花瓣的嘴唇轻轻颤抖,齿颊凝香,气息如兰。
心在悸动,我想……然而……胳膊上戴着手铐不方便,于是我双手高抬,举过头顶。
嗯,苏静美,闭着眼睛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她温柔地揽住我的脖子,身子跟我紧贴在一块,我的胳膊放下,将她搂紧……忘情……拥吻……
感觉窒息。
世界在旋转。
管教们迅速奔跑过来,但是碍于苏静美,他们也不敢动手动脚地拖拽,只能在边上冲我们大声咆哮,试图阻止。
虽然有点影响心情,但我们没有理会,热吻足足持续了一个世纪——真有那么久,弄得我的气都有点上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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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到我离开的时候,苏静美还是没有忍住,痛哭起来。她无力地在窗前蹲下来,哭得非常伤心,泪如雨下。
“我最遗憾的事情,沈宜修——”她一手撑着地板,努力抬眼看我,另一只手遥遥地朝我伸出来,“没有为你留下一个孩子,我们最大的错误——”
然后说话间就变了天,突然打起雷来,还下雨,有豆点那么大,砸脑袋上生疼——好象是冬天啊,季节真反常。
我默默地转过脸,拖着沉重的脚镣,跟着管教后边踽踽而行,一步一步走开了。
虽然苏静美的想法有点俗,但是确实让人伤感,五内俱焚,感觉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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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和来时相同的敌视眼神,进到二十二号监房里,后边板门没关,手脚上的镣铐也没除下,管教就冲我大声吆喝,说让我收拾被褥行李,马上调监。
换了一个监区,来到天堂。经济犯专用监舍,传说中的高尚社区——应该是苏静美为我争取到的特别待遇。
七号监,犯人果然很少,只有四个中年人,每个看上去都是白白胖胖斯文儒雅的样子,领导干部的外在特征相当明显,跟二十二号房那帮如狼似虎的社会青年们有着天壤之别的不同气质。
这里不存在监规——如果有的话,我想会是他们的表演项目。因为七号监房还有一个不同点在于,那几个家伙都清楚我是谁,他们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有种发自本能的畏惧,好象害怕被我打。
这还真他妈怪了——敢情当领导的怕我是天生的?
当然,除本能之外,我清楚他们还因为什么而恐惧。晚上几个犯人以为我睡着了,窝在后边低声聊天,说我这个死刑没得跑,应该快了。
我知道他们的判断是对的。进入到七号监房,手上脚上的械具就一直没摘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掐指一算,进检已经快到三个月,该整的东西大家应该差不多齐了活,那么苏静美说的不错,开庭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确实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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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暴躁凶悍的待决死囚,我在七号监的日子还过得去,随心所欲,享受狱友自发贡献的牢头位置,但我不愿意搭理他们,他们也不敢跟我闲扯什么。
有电视可看,只有一个台,专播法制节目,因此我看到许多跟自己有关的东西。
我犯下的是一个举国皆惊的大案子,政治上已经将我牢牢定调,打为反面典型,故而宣传口径上不设下限,从上到下一致唾弃,什么恶心说什么,以烘托那位品德高尚正直无畏的人民英雄、时代楷模,更可借以歌颂清明政治,党和政府惩治腐败打击犯罪的决心意志。加之群众对这样的无情揭露喜闻乐见拍手称快,大形势下,事情已经被暴炒到遍地开花无人不晓的地步,每天都有最新消息滚动报道,受指派和不受指派的记者们源源不断地发掘大量猛料,全面论证我的腐败贪婪龌龊卑劣诸多行径,事实上,地球人都知道,我的下场,完全看好,只有一个字。
这些都算了,反正我也管不着。受不了的是他们还企图剥夺我的安静权,宣传部门安排很多记者们拥入羁押点,想要我的忏悔。
这可由不得他们了,我让那些乘兴而来的记者们全体败兴而归,一无所获,所以几乎没有看到我的镜头在电视上出现过。
没有忏悔是肯定的,但是我也从不呼号或者痛骂,因为这样的举动除了浪费表情之外毫无意义,而且我每一个失态表现都将会被配上旁白出现在屏幕,指为气急败坏丧心病狂,我不要这样。
我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淡地俯视镜头。我告诉大家,你们都很愚昧,很可怜,说真的,我为你们难过,为你们痛苦。
从未播出。
第二部 第一卷 116 全民公敌
我的父母从家乡赶来,就在看守所外边,不过他们没有获准探视。
管教告诉我这个情况,把他们送进来的衣服食品带给我,并且说不用着急,以后会安排见上一面的。
他话里的意思,我想我应该明白。
又过得几天,终于开庭。
所有结局都在意料之中,正如大家所愿,没有丝毫误差。
一审,死刑。
长川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庭外,围得人山人海,一片黑鸦鸦的脑袋。维持秩序的公安武警们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但是现场一点也不见乱——所有人都在安静等待,直到我的出现。
这是冬季一个阴冷的下午,风很利很酷,大雪似乎一直空中盘旋,却始终没有飘下地来,天空永远是一种颜色,灰蒙蒙的。
押解车队驶入守卫森严的院子里,陆续停下,井然有序。我被几个全副武装的法警从车里牵出来,守候在院子外头的人们蓦然骚动,首先是记者们不停拥挤,企图围涌上前,闪光灯四处闪亮,到处都是这个台那个台的现场报道,然后警察们厉声呵斥大力驱赶,后排的盾牌手齐刷刷地举起装备顶上前去,把那些激愤或者兴奋的围观者堵回警戒线外。
我拖着械具,跟在法警后面,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走上台阶,听到后边开了锅一样,闹腾的声势越来越大,喊打喊杀的声音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愤慨痛恨的情绪。
因为临行之前,在看守所里被押着剪了个平头短发,还不太习惯,后颈凉飕飕的,季节的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我的衣领,感觉通体生寒。
上到台阶的最后一级,站在审判厅外,我打了个寒噤,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静静扫视一眼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心中有点感慨万千的想法。
听清楚那些叫骂了,此起彼伏,内容都差不多,大意都是说我这个有史以来长川最大的耻辱败类,无法无天,凶残恶毒,丧尽天良,坏事做尽,还想炸死那么多无辜群众,不杀不行,老百姓决不答应,云云。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有种无可奈何感。
不知道是不是有组织的行为,不过大家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说真的。我想如果换个位置,我也会骂不绝口——实在是太过凶残,太过歹毒,太让人愤慨了。
“走!”旁边法警大力推搡,又有人粗暴地拉拽我手上的铐子,身子向前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这些司法警察们,一个个脸上表情也很愤慨,一点不麻木。相信他们虽然执行过那么多押解任务,对罪犯司空见惯,但是象我这样丧心病狂的类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也无法忍受——或者,在几乎得逞的地图式爆炸伤害范围内,也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吧。
嗯,可以肯定,至少在长川,从领导到群众,每一个人对我的罪行都是心感戚戚、不寒而栗,他们无比痛恨,恨不得我立刻被执行枪决,死得越快越好。
后来就是庭审,弄得挺复杂,看得出来,大家都希望把案子办成铁案,给人民给社会一个圆满的交待。至于具体过程嘛,倒没什么太多好讲,反正就那样,所有结果都已经定下,也就是走走形式,闭上眼睛都能猜到他们怎么弄的。
不过有一点还是应该加以说明:作为一个社会危害巨大群众反应强烈的恶性案件,理应会有公审公判,让广大人民亲眼目睹穷凶极恶的罪犯伏法,可以收到申张正义弘扬正气的大好效果——这个我没意见,我希望是这样。然而从事实上看,此次公审规模太小,跟外间热火朝天的气氛比起来,审判厅里却是冷冷清清的,旁听席上稀稀拉拉没坐几个人,记者也少,极不符合规律。
不过我清楚这是为什么。估计那些头头脑脑们考虑,办案过程中我的认罪态度非常不好,顽固死硬,从无供述,他们担心我会在法庭上当众发难,跟法律对抗到底,从而为审判工作的顺利进行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带来不好的影响,他们不希望这样。
所以进到审判厅里,看见这些排场,我领会到领导们高瞻远瞩的深邃意图,再一次感觉无可奈何,我决定永远闭嘴——我有辩解的权力,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我还清楚一点,要在公众面前演示对我的镇压,还有下一次机会——公审规模小点没问题,二审后的公判,根据上诉结果宣布立即执行,形式就可以弄得很宏大,而且不用担心什么变数,效果还会更加震撼,他们应该是打了这主意。
嗯,考虑得不错,周到全面,稳定和谐,没有人会反对。
这是一个操作手法的问题,换了是我,也会如此考虑,我依然表示理解。
但是,我在想,是否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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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区里人很多,很安静。所有同志都在耐心等待。我一到庭,审判马上开始,战斗打响了。
嗯,不能说战斗,其实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围攻打倒,无人抵抗,没有任何意外产生。
公诉人的诉词,显然凝聚了无数高手的智慧结晶,合理有据,引证得当,充满理性逻辑,所有事情都可以互为因果、前后呼应——动机目的过程,所有要点都充分具备,每个步骤都是丝丝入扣,案件完美地重新呈现在大家面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链接合理,绝无疑点。我相信,哪怕是最挑剔的法律专家看到这份诉词,都将无话可说。
公诉人还说,以法律之公正无偏、证据推断之客观充分、办案单位之英明神武,即便我顽抗到底不作任何供述,也不会对案件的侦破构成丝毫阻碍——除了证明我彻底的反组织反人民特性以外,我什么真相也隐瞒不了,犯下的涛天罪行无可置疑。
随着审判进程,公诉方证人陆续出庭。
首先是楚正。在公诉人的询问下,辨认各种证物——手枪、炸药、引爆器、遗书、等等。然后这些客观的物证再次被拿到我的眼前,公诉人对我提出询问,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勃然大怒歇斯底里,都不具意义,改变不了任何结果,真的,我非常清楚——甚至我还知道,大家都在希望我提前崩溃,可以更好地证明到法律的神圣和威严。
不能这样。我可以死,但是不愿意崩溃,那种死法很难看。
我平静地侧过脸去,遥遥注视楚正,而他在出庭过程中,始终面朝公诉人,视线从未转到我这个方向,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表现可以说相当正常,已经具备了一个英雄人物的丰满形象。虽然只过去小半年,楚正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相比,气质沉稳了许多,冷静从容,不显张扬,说话的口吻充满客观理性,一点不夸张,很值得相信。
我想这些变化,应该是那一晚上的残酷经历赐与他的。数次直面死亡,接受过最令人不齿的凌辱,甚至他还杀过人——这些真实的经历,是金钱无法买到的。残酷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教会他成熟,教会他忍耐,教会他忍辱负重、反戈一击的生存法则。
而这些也是我教不了的。甚至在同样的残酷面前,我的残忍指数只能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小学生,考试很不及格。
楚正的目光始终自然放松,没有害怕,没有羞愧,没有兴奋,也没有得意,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尤其在陈述案情的时候,他的样子就象在台上念报告——这个人已经把谎言说得熟极而流,我甚至怀疑,一千遍一万遍的重复以后,现在连他自己都深信了这些事情。在这个极尽意淫的情节里,他的思维已经将自己代入进无惧无畏的英雄角色,为了正义和人民挺身而出,跟孤注一掷的罪犯殊死搏斗,最后拯救城市,拯救到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
就象外面对他的传说。
呃,弄错,这可不是什么传说,而是铁一样的事实——他是英雄,我是罪犯,事情过程,就这么简单。
公诉人还拿出案发现场的勘查图,指给楚正辨识,以证实我开枪杀人的过程,得到客观肯定的回答后,那张图纸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点头,同意他们的结论——杜长风确系被我打死,绝无疑问,非常客观。
但是接下来,我提了一个问题——关于公诉词里楚正跟我搏斗,将我击落高楼的说法,甚为语焉不详,我有点疑问。我问他们说,当时那个现场有没有作过勘查,楚正是如何跟我搏斗并将我打下去,我非常有兴趣了解。
我说如果存在勘查结果,有一点应该非常清楚,现场不可能存在打斗。因为有哪些痕迹会留存我非常清楚,比如楼顶肯定有手指刻划的抓痕,外墙肯定有蹬踏留下的脚印,而这些客观证据,只可能与我的身高臂展吻合,请问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反抗?怎么跟他打斗?相信你们应该清楚,我是被他推下去的。
楚正和公诉人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还有。”我点着他们,“按照媒体的说法,我垂死挣扎,为了保命,还把方荷拉下楼去。按这情节,应该也算一桩杀人,就算不是故意,误杀肯定没问题——你们为什么不提了?啊?呵呵。”
“她是你拉下去的吗?”公诉人居然还真发了一问。
“是的——也写上。”我指指他手里厚厚的案卷,“只要你们有勇气起诉,我第一桩就认这条故意杀人,没有任何问题。”
公诉人冷冷一笑,把案卷合上。“你唯独愿意承认这一条,有什么动机?”
“没什么。”我指着楚正,“既然提客观证据,我希望你们把所有东西都列出来。他是怎么把我打下去的?为什么只有搏斗两个字?为什么不告诉人们,他是在偷袭?害怕影响这位英雄的光辉形象,不利于宣传,是吧?”
“制止重大犯罪,无须讲究方法,怎么制止你的,并不重要。”公诉人摇摇头,“外面的舆论,是自发形成的,与我们无关。我告诉你的是,法律很公正,我们并没有指控你对另一当事人方荷的伤害……”
“你敢指控吗?”我轻蔑一笑,“那种绝境下,用两条手臂攀住楼顶,我居然还能伸出别的东西来拉住小姑娘,要拖她一块死——你们有信心让大家相信吗?啊?呵呵。”
“这个情节,不影响本案性质。”公诉人简单地说过一句后,转身就走,不愿再搭理我。
我耸耸肩,表示无奈。
其实整个案件过程中,这种疑点不是唯一存在的。只不过可能对我有利的证据被有意忽略,正如公诉人所说,不足以改变本案性质的东西,不必多提,他们没有理由去美化罪犯贬低英雄。
动机完全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反对,因为我是一个——全民公敌。
第二部 第一卷 117 全民公敌(二)
公诉方证人还有很多,我以前那些同事们,比如说长川新任副市长朱高志、市委书记陆援朝,也派他们的秘书拿着证词出庭作证。
他们能提供的,当然是间接证据,证明我的暴虐个性由来已久。他们证实自己以前受过我的打骂和污辱,提供的材料中,着力说明我对全体干部甚至上级领导充满刻骨仇恨,反党反社会倾向表现得相当明显,我因报复而作案的动机勿庸置疑。
我的前秘书,老卞也来了。
这是一个有力的证人。他首先提供有关我生活作风方面的材料,间接证实公诉方对我强奸罪名的指控,除了楚正的现场目击以外,还有着有合乎逻辑的思想根源、行为动机。
我和蓝萱发生过关系,以及陆小媛——全是真实情节,没有谎言。
听到公诉人跟卞秘书几句简单的对答后,得出我一贯好色的结论,觉得还真他妈可笑。这些事情,其实受双规的时候已经提得很多,不过那时候是为了证明我的作风败坏,而现在,居然又可以把它跟和强奸幼女联系到一块,我佩服他们的归纳演绎能力。
但是,也不能不承认,这种缺乏职业道德的有罪逆推,对于大多数人特别是对干部普遍存在看法偏见的那部分群众来说,逻辑上可以接受——作为一个好色贪淫性格极端的领导,被政治抛弃失去所有权柄后心理失衡,犯个强奸罪,以图报复上司,不是没有可能。
卞秘书局促不安地站在证人席上,嘴里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他的表情很复杂。
我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秘书,没感觉什么愤恨,却觉得同情他,说真的。
老卞这个人,一向表现得老实本分,很少逾越规矩,为人还是不错的。所以尽管是陆援朝安排过来,我在心里也没存什么芥蒂,一直在用他。但是现在看起来,卞秘书也是够倒霉的,跟着我不到俩月,什么好处没落下,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自从我被双规开始,卞秘书也一直陪着吃挂落,据说为了找我的材料,他里里外外被审查得体无完肤,我出去他都还没出去,搞得现在面相憔悴,身形佝偻,比之以前的老相,更加苍老了何止十岁。
公诉人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尖锐,调子越来越高,卞秘书望着我,表情渐渐为难起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他的眼神我看出来了,充满歉意。
我淡然一笑,朝他点点头,意思是示意他没有关系,愿意说点什么根本就无所谓,我理解他的处境。
不过后边令我感到有点意外。在公诉人问到有关我平时反党反社会的言论时,他犹豫了很久,停顿了很久,然后回答说不存在这些事情,还说他有什么讲什么,但是不会昧着良心乱讲。
公诉人也感到意外,然后非常生气地把手上材料翻得哗啦啦乱响,挑出一些地方指给老卞看,问这些是不是他以前自己的交待,老卞点头说是,又辩解说当时情况特殊,他不得不那么讲。
我咧嘴一笑,算是明白这位老兄为什么样子如此憔悴,再对比一下自己的遭遇,有点同病相怜之感。“认了吧兄弟,没有关系。”我大声对他说,“不差你这么点,何必呢?要跟自己过不去?”
然而法律没再给他作证的机会,公诉人挥挥手,老卞被带了下去。
基本上就这样,庭审差不多了。
在最后,我的代理人,北京钟山律师联合事务所主任钟律师站起身来,提出一点辩解意见,只有一点。
苏静美没有来。这是让我最失望的事情,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不免有种郁郁的惆怅感,本来还在想着,法庭这个特殊场合里,我们有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么,在这里最后见上一面,了此一生,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道别方式。
可惜她没来,感觉很失望很难过,真的,抱憾啊。所以我站在被告席上,有点神思不属,懒得多说一句话,无趣,没劲。
而眼下这位对我不抱丝毫好感的钟大律师,带着两个助手,麻木不仁地坐在律师席上,冷眼旁观庭审的全过程,在此期间他不置一词,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情,让我都已经忽略了,自己在本案中,其实还是存在代理人的。
钟律师首先表了个态,对公诉方提出的证人证物不具疑问,他同意检察机关对我的所有指控,认为很客观很公正,无可辩驳,我的行为确实疯狂乖张,不可理喻。
我愕然看着他,无言以对。我承认这是自己一生中看到的最搞笑的辩护人,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嘛的——虽说我不需要辩护是事实,但你也不能跟对方合起伙来坑我啊,这不是有神经病吗?
我怀疑他是政府派来的,他妈的。
法庭上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大人们好象也有点意外——很欣慰的意外。
然后,面无表情的钟律师说出他的提请。他说希望法庭不要当庭判决,他的理由是:考虑到我的行为太过疯狂乖张,有违常人,存在精神心理问题的可能性极大,他请求法庭延迟审理,为我作一个医学鉴定,勘得实情后再考虑判决。
我勃然大怒,一拍隔离栏杆,大声说你他妈才有神经病,我没有!我说法庭不必考虑他的狗屁意见,该判死刑就得判,马上判,立即执行!
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公诉人走过来,看看我,看看钟律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律师指着我说,大家看,这是典型的心理狂躁症的表征,很明显,间歇性的。他还举出看守所的医疗记录,向大家展示,说我在受审过程中,曾经有过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也是精神障碍的具体表现。
我很恼火,感觉到羞愧,就把衣襟往两边一扯,指着胸口的黑色伤疤告诉他们,这是给人打的好吧?我说身上带着伤,连续四五天没机会合眼,睡不了觉,还给电棒戳,你们试试看?尿个裤子算什么?不死算你命大!
我忿忿地说,我的行为很正常,所有该说的话该陈述的东西我都有讲过,你们认为是假的,你们不相信没有关系,但是不要污辱我的人格好吧?再一次重复:我没有精神病,也不存在心理问题,不需要任何鉴定,更不需要律师的辩护。
我说,对于我来说,死真的不算什么,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而这一次,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个死刑不是我的耻辱,而是你们的——真相会把你们在座所有人,全部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超!
所有人都在冷笑,我的声音不够高,也没有话筒,他们可能听不清楚,就算听见也无人理会。
公诉人指着我问钟律师,你觉得他的样子,象是有精神病吗?需要作鉴定吗?
钟律师看着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了下去。
然后就是法庭审理时间。
由于事实确凿理由充分,合议庭没有退场,审判长站起身来,敲过法槌后,予以当庭宣判,我的所有罪名均告成立,同时驳回辩护人对我进行精神鉴定的诉请。法庭认为,我的认罪态度极其恶劣,对抗法律对抗人民,无任何悔罪表现,理应从重处罚。
审判长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充满法律的正义和威严。
“……沈宜修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爆炸罪(未遂),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犯绑架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强奸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非法持有枪械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合并判处,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念完了,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我淡然一笑。“我不上诉。”我说,“没有不同意见,你们可以马上执行。”
“不不不,反对!”钟律师慌了,赶紧跳起来,“他精神有问题,大家都看见了——我们要求上诉!”
“允许上诉。”法槌敲击在案桌上,呯然大响,大家的表情都很欣慰。
上诉的后果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当然就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但是因为有机会让我在一次精心准备的盛大节目中当众死去,让所有人都有快慰的感觉,这是他们要的。
不是我要的,但是也没办法,我感觉很恼火,冷冷地盯着钟律师,我在想这个家伙应该有精神病,行为毫无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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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理完毕,大家次第退席,但是我却没有被立刻带走。法警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押解到法庭后边一间办公室,在这里,我见到了省委书记一家子,他的女儿,他的孙女,以及他的女婿楚正。
很意外,很惊奇。
办公室里气氛沉闷压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看着我,没有谁说话。
法警们将我摁倒在地,手和脚分别铐到桌腿上,几个法院领导走过来,又反复检查一遍,然后大家不声不响地带上门出去。
沉默,好久好久。
省委书记的表情失去了往日的高远飘渺,也不再镇静儒雅,他盯着我,眼神有点焦躁,手上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在我印象里,他好象一向不好这玩意的,有点稀罕。长公主站在他身后,也是眼也不眨地瞪我,表情充满仇恨,好象恨不得当场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与她们相反的是楚正,跟法庭上一样,他的表情显得沉稳自如,雍荣有礼。站在老周身旁,他的眼神充满关切,嘴里还轻轻提醒岳丈老大人,别恼火,当心身体,云云。
我同情地看着琬儿,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样子无比郁闷,眼眶红红的,肿得象个桃子,以前那种天真活泼劲儿全不见了。我清楚,这个事情让她受到的伤害是很大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轰动世界的案件里没有出现琬儿的名字,只是含糊地以某领导亲属带过,但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是指的谁。
说来老周一家子也挺倒霉,按照风俗民情,外边传得邪乎,说我跟省委书记一家存在什么恩怨情仇瓜葛蹊跷那是自然的,而且估计很难听,他还不能声张不能去辟什么谣——这谣言没法辟啊,那是越描越黑,心里很堵那是肯定的,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我摇摇头,对于这些情况,我能够理解,但是爱莫能助,不是我的错。
“沈宜修。”好久以后,老周才开口说话,“我是来感谢你的。”他长长地吐口气,“感谢你为琬儿上了一课,也为我上了一课。”
“不敢当啊老板——你真相信我做过那些事情?”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的供述,你有看过吗?”
周老板没理会我说什么。“我以前相信过你,觉得你的人品可以信赖,我告诉琬儿,你是一个纯粹真实的人,世俗外表下,存有一颗高洁的灵魂,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值得尊敬。
第二部 第一卷 118 爱与死的箴言
“是吗?”我说,“谢谢,但是——”
“但是事实证明,我是错误的。”省委书记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我没有考虑到,一切都是假相,人性竟然恶劣到如此程度。”他说,“这几十年来,虽然也有受蒙蔽的时候,但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对一个人的看法会错得如此之远,简直是缘木求鱼,背道而驰,南辕北辙!你让我受到一次彻底的再教育。”他说,“但是我告诉你,沈宜修,你没有玩弄到别人,最终最后,受到惩罚、付出代价的依然是你自己!”
省委书记的声音渐次提高,清越森冷,充满决绝和痛恨,楚正站在他身后,嘴里不停温言劝慰,他的表情镇定从容,但是眼眸里飘过一丝无言的怔忡。我知道,老人罕见的咬牙切齿让他恐惧了——但是只有我,才能看出来。
依然感觉无奈,我试图分辩几句。“周老板,如果你是一个智者的话,应该去探寻事情真相,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我说,“你看到的那些所谓证据证言,也是一面之词,难道你从不怀疑吗?你真相信我会如此疯狂——”
老周残忍地笑笑,打断我的辩解。“继续骗,继续伪装,继续说故事,欺骗他人,欺骗自己。既然从未正常过,那你应该去世界另一端继续你的表演,这个世界不适合你。”他说,“上天要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其实上次省里的会议上,你的疯狂和无法无天已经现出端倪,中央领导们批评我们是在姑息养奸,我承认,没有坚持对你的处理,确实是极其错误的。我当时以为,至少在人民利益的代表性上,你还是没有问题,我想继续观察一下,给你一点时间证明自己——识人不明,我有罪啊!”
老家伙一声萧索长叹,弄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无语,真的。
我在想,不能怪他们的武断,还是老天在搞鬼,他妈的真是布下一个丝丝入扣的死局,实在太精妙合理,太符合逻辑,太对应我的性格了,这是偶然,还是宿命?
现在我自己都开始隐隐怀疑,给我一个原子弹,我是否会产生毁灭世界的冲动——太他妈让人神经崩溃了!
沉默一会后,我感觉有点不耐烦,“既然我的辩解毫无意义,你为什么还来?”躺在地上,觉得地板有点凉。“教育我吗?那么对不起,不需要了——”
“琬儿一定要来,她曾经非常信任你,崇拜你,说你是个英雄,敢作敢为。”老周把烟头拧灭,表情恢复平静。“我觉得可以让她来看一看。一次最直观的教育,可以触及灵魂,让她永生不忘。”他说,“鲜花微笑、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些什么——你可以教她。”
琬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目光也在凝聚仇恨。
省委书记的措辞让我异常焦躁,我背着手脚挣扎两下,钢铁束缚哗哗直响。“我教不了她!没那本事!让她干爹教吧!”
“楚正!”我昂起头大声呼喝,“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谁侮辱了你女儿?谁在守护她的清白?是你吗?你说!”
“谁有罪?!谁该死?!你说!”一个垂死者突然暴起的目光应该充满凶悍怨毒,我死死盯着他们,看到母女俩同时颤抖一下,退后两步,楚正张大了嘴,有点张皇。
“来打我啊!来杀我啊!我不是罪人吗?”身子在地上蠕动挣扎,用力向前,桌子在后边格格移响,被我拖动起来。“我的罪,就是救了你的狗命!现在我在这里,再给你杀一遍,你有种吗?你敢吗?懦夫!孬种!杀人犯!”
身子快要挪到他们脚下,我反复不停地叫骂,那个真正的罪人明显忍受不了这种刺激。“来人!”楚正随手在门上敲击几下,一群制服应声而入。他皱着眉头,指着我说,“搞成这样,你们怎么做事的?”
法警们大惶恐,赶紧冲上前来,把我往回里拖,呵斥怒骂、移动桌子、手铐脚镣的擦刮叩响、噼哩啪啦的殴打,各种声音在屋里乱成一片。
“住手!象话吗?”有人拍了桌子,不是很响,但是在场所有人猛然凝固,所有动作同时停滞,大家集体回头,眼望着省委书记。
老周手指又在桌上叩了叩,他的表情有点烦。“这里不会有事情。”他说,“出去!”
大家都指着我,表情都很担心,却没人嘴里说话。
“他这样子,能做什么?啊?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老周很不满意地一挥手,法警们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多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拉开门集体闪人。
省委书记的样子有点累。“爸。”楚正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很恭谨地说,“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咱们回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哈哈大笑。“杀人犯!你在怕什么?”
刚才让那些人踢到嘴,说话有点含糊。我侧过脸去,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水,“我不是你的仇人吗?打你骂你,侮辱你的女儿,还差点杀了你几次,你应该恨我啊,你恨不得杀了我才对,为什么反而害怕呢?为什么怕到要叫人帮忙呢?”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动,打死我也不可能反抗,可是你连上来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罪人?”我大声耻笑他,“你不是英雄吗?不是救过很多人的命吗?还跟我搏斗?英雄胆上哪去啦?跟我斗,你敢吗?你配吗?垃圾,小人,哈哈——”
“住嘴!”楚正冷冷地呵斥,“要处罚你,自有法律,用得着我动手吗?”
“法律,嘿嘿。”我笑,“别客气,尽管说吧,这里没外人,也没法律,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说吧,你是怎么在背后偷袭,把我从楼上推下去,掩盖你的罪恶——”
楚正表现得很镇定,很冷静。“随便你,爱讲什么讲什么,没人跟你争。”他说,“谁都清楚你在说谎,无论咬什么,你都难逃一死。”
我长长地叹一气。“是的。所有东西都湮没了,这里全是我的敌人。所有证据都是你们罗列,我无话可说,说了也没有意义。”
“那是因为你有罪。”杀人犯淡淡地说,“事实说明一切,证据说明一切。”
“是的,我同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们是最好的写照。”我凝视杀人犯的眼睛,缓缓地说,“但是有一点必须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没有机会。我和你,还有老天都清楚,一个卑鄙猥琐的真正小人,绝不可能成为英雄,没有一点可能。乌鸦就算漂白,也成不了鸽子,你把爪子伸得再长,也装不象雄鹰!”我扫视他们,傲然一笑。“时间将会证明我说过的这些话,直到你本来面目暴露——会暴露的,一定会,我向你们发誓!而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痛哭,都会绝望,都将忏悔!”
办公室里又沉默了许久。
楚正没说什么,表情木木的。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这种情形之下,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害怕失态,害怕崩溃。
事实上可以肯定,跟我见面绝对不是楚正的想法,他非常不愿意这样,但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跟来。而在真相面前,除了继续伪装,尽量表现得沉着冷静不让人怀疑之外,他其实不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他当然为此准备过很久,但是我相信,此刻杀人犯的心里依然极度害怕,准备得再充分也没用。虽然看上去楚正并没有发抖,但是他的心无限恐惧。因为血淋淋的真相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作为真正的小人,他不敢直面。
我佝偻着身子,侧卧在地板上,手脚全在身后锁着,鲜血混和汗水,沿着额头慢慢淌下去,一滴一滴,在地上汇聚成流。这个房间地面有点斜,我看着那条血水慢慢流过去,一直到达琬儿脚底。
小姑娘眼也不眨地望着我,眉头皱得很紧,表情非常复杂。然后她突然转脸,怯生生指着我,“外公。”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真的,会死吗?”
我一笑。确实,在小姑娘的思维里,死亡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汇,她不可能有什么直观的概念。
“不是死。”我说,“是爱。”
她又低下头来,看着我发愣。
“是的。”我说,“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爱这个世界,虽然你们不知道,世界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无所谓了。”我说,“还有,记住你外公说的话,他是对的,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有多少豪言壮语鲜花微笑,看起来多么高尚正经,都不要轻易相信,你应该学会,怎样去看一个人的心。”
“呵呵,有你的,要死了还说得这么好听。”楚正终于开口。“你讲这些不可笑吗?还希望琬儿会相信你?”
“她不必相信,没错,要死的人了,我说什么无所谓,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淡淡地笑,“只不过给她一个将死者的忠告,为了清白的声名,一定要远离你这头畜生。”
楚正立马闭嘴——在周家人集体注视之下,除了闭嘴继续扮演泰然自若清白无辜以外,我不知道他能说什么。排除法律,排除那些所谓证据,他真没什么可以说的,跟我争辩绝不是一个好现象,我相信他清楚这一点。
我其实非常希望这个杀人犯能冒死上前,跟我多聊几分钟,可惜的是,他不敢。
琬儿侧脸看着楚正,样子不知所措。
“琬儿,看过来,看着我。”我朝小姑娘说,“以后面对你这位继父,一定不要忘记我这张脸,还有地上的鲜血,请你务必记住远离他。这是我的忠告,也是生命换来的箴言,我想以后到你长大,一定懂得分辨真伪,谁说假话,谁欺骗了大家。”
我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是有一种刻骨的真切——确实是死亡换来的经验,我相信她会记下的。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几个人同时凝望那个虚伪的杀人犯,省委书记又点上一支烟,他的目光带了一点审视的意思。
楚正应该感觉到至痛苦,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关顶上来,“你这人太恶毒了!”他指着我怒声对大家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
“真是你救了我吗?”琬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充满疑惑,“是吗?”
面对小姑娘尖锐的目光,楚正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很明显地抖动一下,“是的小婉,我救的你,我背你离开的。”他说,“都是他在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大家集体注视他,目不转睛。
安静,安静。只听到楚正的喘息声,很不均匀,他有点紧张。
我嘿嘿冷笑起来。
“你救了她?你背的她?呵呵。”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细节跟省委领导有关,与案子性质无关,所以案卷中没有提及,也无人向我求证,我以前没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瓢水既然泼到我面前,我想他应该是收不回去了。
第二部 第一卷 119 救人与杀人的真相
“楚正,你怎么救的人,有种在我面前说一遍吗?”我努力抬头,目光凛然,向他发起挑战,“敢吗?杀人犯?”
他还是不敢。
“切,多余。”楚正一挥手,表情貌似轻蔑,“我有这必要吗?你有这资格吗?我为什么要——”
“说。”省委书记在后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杀人犯的话头被打断,他仓皇回顾,身子颤抖了一下。
“说吧,你跟他都能安心。”老周眼睛不抬,凝视手里的烟卷,怔怔出神。“对事实的重复,永远不会多余。”
楚正表情有点困窘,眼神里惊慌之意一掠而过。“好的,爸爸。”他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句,吸口气,酝酿情绪后,开始背诵课文——他是如何救助昏迷的女儿,让她转危为安逃出生天。
故事依然从我装疯扮傻,伙同杜长风绑架他们开始,然后是他如何大义凛然,以命相抗,以财相诱,阻止到我凌辱琬儿,直到他面对我的枪口,从容无畏,镇定自若,把女儿扛到肩上,攀爬十几层楼的电梯井,然后在四十几米的高空中,不顾自己的安危,将琬儿送上安全的地方为止。
我咧着嘴,听得直乐呵,这小子倒也没加工出太多花样,就是来了个最简单的移花接木,把我那些动作全搁到他身上,乾坤大挪移了一番,所以听起来可信度蛮高——毕竟不是闭门造车,他有足够的素材可以参照,甚至他说的很多东西,比我留存的记忆更加清楚。
而这个故事,丫确实已经做到了倒背如流,真的很熟练,很流利,一气呵成之下,结尾居然没刹车,还顺道煽了一把情。只见楚正把手搭在琬儿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出后边一段来。“我爱你小琬,是真的。当时我在想,如果我掉下去,为你做过什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没有关系,哪怕就是死,我也一定要——”
感觉实在恶心得不行,我哈哈大笑,直到杀人犯蓦地变了脸色,从英雄梦的超强意淫中惊醒过来。
楚正顿住嘴,视线随着周家人一块转了个向,看着我表情有点发愣。他可能猛然意识到,自己面前听故事的可不仅仅是家里这几口,也不是任由他云山雾海随意唬弄的粉丝,更不是那些帮着他圆谎制造情节的办案单位——真相呆在一边,流着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呢,能不心虚?
“编,可着劲编!”我鼓励他,“弄得再象一点,把眼泪也挤出来,去争取个奥斯卡,你有前途的!”
琬儿显然糊涂了,低头瞅瞅我,又抬眼看看她的继父,表情充满迷惘。
楚正深吸一口气,“姓沈的——”
“把你脏手拿开!别碰人家小姑娘!”我大声喝斥他,“垃圾!骗子!你让我恶心!”
“这个无赖——”杀人犯果然把手拿开了,他无可奈何地指着我,看着周家人。“除了骂人,垂死挣扎,他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我恶狠狠地说,“我说你杀了人,我说你在撒谎,我说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
楚正耸耸肩,“好吧,人是你救的,你是英雄,满足了吗?安心了吗?呵呵——”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在老子面前,你只配跪着!罪人!”
“你就是这么救她的,楚正?你敢保证过程你全了解?”我冷笑着问他,“没错,你确实看见我做过什么,照着说就行,可惜你没有看见全部。我告诉你,不是所有事实和真相,都能被你看见,也不是所有证据,都能够加工制造出来!起码说这个谎话之前,你应该跟我商量商量,征求一下意见,不要以为把老子推下去就万事OK了——真相摔不死的,懂吗?”
房间里再度安静,楚正也不再说话,他的胸口大力起伏,表情却烦躁郁闷,我想在我的注视下,他应该感觉到非常非常恐慌。
“琬儿。”我凝视小姑娘,“过不了多久,我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但是没关系,随着时间推移,真相会慢慢出来。比如说,你会长大,会更加聪明,渐渐地,你会发现这些事情里有很多疑点,你会思考,会觉得怪异,你会去问你这位继父,但是我告诉你,他不可能提供一个好的解释,永远没有完美答案,因为他无法回答你的问题,真相是制造不出来的。那么这些答案到底在哪里呢?我告诉你吧,已经随着我的灵魂,在风中飘荡,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哈哈,相信吗?”
口吻很阴森,很诡异,母女俩同时皱起眉头来。
“比如说,琬儿,你回忆一下。”我微笑着说,“那天的事情之后,你身上是不是有绳索勒下的痕迹,留存很深,已经把你的肌肤磨破,肯定留下了很长的伤口,为什么会这样?嗯,除了腰间,肩膀上应该也有几条,而且这些绳印,左边深右边浅,是不是?为什么?嗯?”
母女俩对视一眼,目光充满惊骇。
“还有一个为什么——我竟然会知道,为什么?你们不感到惊讶吗?我怎么可能看见这些?对不对?呵呵,呵呵。”
楚正脸色一变。
“解释一下啊,我的英雄——这几个为什么。”我冷笑着说,“趁老子现在还在,心情也不坏,你可以找我讨个参考答案,让你以后能够面对她们的疑问,否则没法解释,马脚越露越多,最后暴露了,身败名裂,给人打死,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那可就不太好。你是一个英雄,舍己救人啊,怎么能死得这么惨呢?哈哈,我得管你啊,我得救你啊——”
长公主终于尖叫出声,表情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琬儿身上——琬儿——”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楚正脸赤耳白,终于慌了神,“谁不知道这个?我背着琬儿,绳子勒到她了,肯定会有印迹——你是蒙的!你胡说的!”
“是吗?嘿嘿。”我笑,“被我蒙准了吗?那真不好意思。”
琬儿张大嘴,瞪着圆圆的眼睛,抬手指着我,不知所措。
“是啊,琬儿。”我说,“背你的时候,怕你掉下来,在你腰里缠上绳子,还有肩膀也绕了几圈,方荷帮忙动的手——这些他可能都看见,但是问题在于,这些绳印为什么是左边深右边浅呢?英雄,解释一下?说明一下,让我也来给你鼓鼓掌?——哦对不起,我没法鼓掌,那就喝彩吧,一样的!”
在我讥讽的目光下,楚正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虽然还在强作镇定,但是额头上的汗滴隐隐可见。
虽然我清楚,这个无耻的杀人犯曾经为勾描自己的英雄形象绞尽脑汁,但是真相和事实,依然是他无法逾越的高山,苍白的解释是不起作用的。
“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肯定知道的,说啊……”长公主拉了一把老公,声音有点发颤,很恐怖。她也在害怕,害怕出现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真相。
可是小乌龟看着我发呆,嗫嚅着嘴唇,很想说话,可是我了解,他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可怜的英雄,既然你无法回答。”我轻蔑地说,“你朝我开过一枪,记得吧?案卷中也有,打在我右边这条腿上,当时很痛,这只脚点不下地,背你女儿的时候,她的重量,还有我的重量全坠在左边身子,所以就成这样了,其实你应该知道的,你全看见了啊,记忆力那么好,为什么会忘记呢?不应该啊,是吧?”
安静,安静,看见大滴大滴的汗水从杀人犯额头上往下滴。
“哦,还有,对不起,我也忘记了,这个谎就算教给你,你也撒不了,嘿嘿。”我又说,“因为不能怪你忽略了细节,而在于你没有条件制造这个情节,你没受伤,身体完好无损,怎么来解释这个现象?骗子,再说一遍,你是个英雄,背着女儿爬了几十层楼,你救了她!说啊!”
“胡说,胡说,我,你——”楚正表情惊恐万状,指着我,嘴里不知所云,脚下却在后退,他似乎想要逃出这间令他窒息的办公室。
省委书记霍地立起身来,手上捏着的烟支突然从中折断,他凝视那个恐惧其名的杀人犯,瞳孔收缩得很紧。还有琬儿母女俩,也呆呆地看着她们狼狈的英雄——除了难以置信之外,我不知道这一家子此刻还能有点别的什么想法。
“不不不,爸爸。”楚正汗如雨下,“一面之词,全是胡说八道,你们不能听他的。”他努力镇定自己,组织语言抵抗,“你们知道的,当时我也受了很重的伤,给他打的。”他一边想,一边分辩,“我这边身子也很痛——现在还痛,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当时背琬儿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姿势……被他看见了,他这个人渣,很能钻空子,你们不能相信他,来冤枉我……”
“哈哈哈!”他的语无伦次让我再次大笑,感觉到久违的快乐,“有人冤枉了你吗?有人说话了吗?那么怕干什么?英雄,注意保持形象啊,千万别崩溃,哈哈,哈哈!”
“不,不是这样,听我说,听我说。”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里,楚正几乎就要当场崩溃,但他努力坚持了一把。“他在乱说,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是胡说八道!他在挑拨,希望你们怀疑我,他有多恨我你们都清楚,他想害死我啊,是的,你们想一想——”
省委书记凝视他的女婿,很久很久,然后他坐下身去,又想了想,淡淡地说,“你不用害怕,楚正,他是绑着的,威胁不到你,没有办法害你。”他的声音很冷静。
“哦,是的,是的,我的意思是——”
“再说一遍吧。”老周又说。“关于你的英雄事迹,我还想再听一次。”
楚正已经很紧张了,脸色发白。“好的,好的。”他喃喃地说,“我想想,想一想。”
“不用想了,说吧,你已经讲述过那么多次,不会有什么困难。”老周慢条斯理地说话,手上烟盒掉过来又掉过去,看得出来,他也在努力镇静自己。“想怎么说随便说,他说得对,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法律,你确实不用害怕。”
杀人犯应该觉得挺害怕,但是在泰山老大人的威严目光下,他也没地方退,于是又来一遍,战战兢兢地再度重复他的光辉事迹,不过这一回没那么流利,用的时间长了许多,尤其在说到怎么把琬儿绑在身上,背她爬出梯井的过程时,频频停顿,眼睛在我脸上睃来睃去,似乎生怕我又窜出道难题来为难他一把,后边当然没敢再行煽情,态度老实了许多。
我看着他,觉得他很可怜,说真的,杀人英雄此刻的心情,我太了解了,那叫一个煎熬啊,生不如死——他的恐惧,完全可以理解。
第二部 第一卷 120 真实谎言,到底谁在制造?
几个人凝视的目光里,楚正又一次将故事重复完毕,到最后,说到推我下去的时候,他的嗓音有点颤抖起来。没有人说话,房间里极度安静,琬儿母女俩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楚正呼气的声息渐渐急促,听起来异常刺耳。
办公室墙上有只黑色大挂钟,指针嘁嘁嚓嚓走动不停,此时周围安静下来,声音显得更加真切。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不过我想,绝对不会让我窒息。
我仰天躺在地上,脸朝向他们那方向,嘴角始终挂着轻蔑的微笑,我审视杀人犯,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灰白,越来越难看。
楚正没有看我,他紧张地盯着他的岳父。
而省委书记却一直没有说话,楚正的叙事过程中,他连眼皮都不多抬一下,好象根本就没注意面前这位女婿颇显慌乱的样子。他靠在椅子里,架起一副老花镜,正在察看桌上一叠厚厚的材料,一张张翻过去,翻页的动作很轻很慢,缓慢得就象他的手凝固在案卷上似的。
安静,沉寂,默默无语。
这时候,一个非常巧合的状况发生了——当的一下,墙上的挂钟突然轰鸣,声音很大很突兀。
楚正大叫一声,跳起身来,神色极其惊骇,仿佛有人在身后猛地伸出一脚,踩住了他的尾巴一样。
我们也吓一跳——让他极其夸张的表情跟动作给吓到。我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这该死的挂钟,简直就想要了卿命啊,呵呵。
杀人犯的视线又转了方向,他看着我,眼神怔忡,呆呆出神。
依然沉默,省委书记从案卷上抬起头来,研究考据的眼神从镜框上方射出,冷冷地停驻在楚正脸上。
两分钟过后,琬儿抬手指着我,仰脸直视继父的慌乱无措,开口说话,打破安静。“他说得对,你在说谎,是吗?”
问询方式极其简单,但是小姑娘的声调异常高亢,充满疑惑与震惊。“你骗了我们,是不是?”
“不不不,我没有,我发誓——”楚正极其痛苦,面对女儿针扎似的目光,他又后退一步,身子开始颤抖。“你们要相信我,相信我——”
“楚正。”我淡淡地说,“你很害怕,很难受,生不如死,是的我理解你。但是何必要这样呢?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简直太痛苦了,全说出来吧,说实话会让你舒服一点,是这样的,我向你保证。”
杀人犯茫然转脸,看到我的眼睛时,视线又慌不迭地跳转开去,他拼命摇头,脚下慢慢后退,直至碰到身后办公室的门,他的嘴张得很大,汗滴如豆,他在努力挣扎,不愿意就此崩溃。但是相信在场每个人都能轻易看出,在真相面前,这个人已经陷入到崩溃最边缘,再也无力自拔,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说谎,并非什么难事,但是需要坚韧的神经来支撑——尤其这种足以杀死全部良知的谎言,心理素质更加重要。而现在,我已经看清楚:这个巨骗的角色,外强中干的花花公子根本无法胜任。骤然直面真相,面对曾被自己谋杀过一次的对手、最让他感到致命的敌人,神经绷到极点,突然坍塌并不意外。我想就算再行历练,再给他杀几个人,这个杀人犯的坚强指数也远远够不到班,因为从本质上看,他依然是一堆垃圾,永远是一滩渣滓,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感到奇怪的是,主持如此庞大而沉重的骗局,骗过所有人,把全世界蒙在鼓里,他居然做到了!而我,居然会倒在这种垃圾手里,也太他妈让人羞愤了!
时间似乎凝滞,挂钟走动不停,办公室里几个人气息渐次粗重——连小姑娘也一样。
琬儿紧咬下唇,直直盯着楚正,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我知道她不可能从刚才的事情中推敲判断出什么逻辑来,只是稚嫩的本能在告诉她,有人撒了谎,而且撒的是一个弥天大谎,让所有人都混乱了。
杀人犯紧贴办公室的门,表情惊惶恐惧,样子手足无措,门在他身后格格颤响,他看着我们,视线在发抖,他极度渴望安抚,渴望引导,渴望救赎。
“说吧楚正。”我静静地告诉他,“就跟那天晚上一样,我依然可以放过你。”
“说吧,没有关系。”省委书记的声音也很平静,很安详,就象在催眠。“说真话,说实话,做一个有勇气的人。”他说,“起码一点你应该清楚,我尊重事实,所以,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敢于承认,都将获得尊重。楚正,把你的勇气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你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爸!”长公主尖叫出声,老爸话语中潜伏的含义让她极度惊骇。
老周摇摇头,凝视楚正,没有理会女儿。
我微微一笑,瞟了他。我承认,老家伙此刻的说法太诱惑太抓人——如果我在说谎,给他这么一诱,说不定当场就招了。
杀人犯的眼睛开始翻白。“不,不是,哦,不不,是的,是的,对不起——”
呯呯几声,楚正身后的门突然被急促敲响,然后又听到外边脚步纷杂,很多人在走廊里大声说话。
楚正颤抖的声音骤然停顿,中断了。“不!不!不!”他好象从梦里惊醒,大力摇头,神情再次坚决。“我没有!没有!”
我和老周面面相觑。
敲门的人进来了,是陆援朝,后面跟着长川几个市领导,朱高志也在。
“周书记,市政府那边,会议停着呢,等您去作指示,嘿嘿。”朱胖子满面堆欢,腆脸上前,当场献演著名的马屁功夫。“您的气色——呃,陆书记,您看是不是应该让医院来个专家组,给老板……”
省委书记没有理会他,眼睛看着老陆,表情若有所思。
“是啊周书记,太过操劳可不行。”陆援朝身子微躬,也关切地出言劝驾。“您动完手术没多久,还在恢复期间,应该多注意身体,哪都别去了,上通知苑吧,我通知医疗组——”
“不用,谢谢。”老周摆摆手,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啜泣一口,淡淡地说,“你们来得很巧啊。”
“陆书记关心您嘛,嘿嘿。”朱胖子搓着手,憨厚地笑笑,“听说您在这里,他就批评我们不会做工作,不会爱护领导。”他指着我说,“这个人顽固反动,死不悔改,我们都知道,怕您给他气着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瞟过来。好象我躺在他们脚下,就是堆烂泥似的。我往地上呸了一口。
“是吗?”老周放下茶杯,抬头瞟了朱高志一眼,“朱副市长,虽然我对你不是很了解,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他说,“难怪同志们对你评价都不错,确实的,你很能爱护领导。”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您过奖了,嘿嘿。”朱胖子笑容丝毫不减,样子受宠若惊,他好象一点也没听出省委书记话里的嘲讽意味来。
“都坐吧。”老周点点周围几把椅子,“既然来了,就一块议议,关于这个案子,是否还存在什么疑点——影响很大啊,不能漠然置之。”
“好的好的。”陆援朝连声答应,表情依然恭敬。“都坐下都坐下。”他转过身去,招呼身边几个同僚,然后拉过椅子,率先坐下身去。
“呃,周书记。”等到市领导围成一圈各自坐下,老陆又诚恳地看着省委书记,谨慎地提醒一句。“您的指示当然是正确的,应当要重视。但是您也清楚,案件已经呈到最高法院——上边催得急啊。现在只等死刑核准,再议什么,好象也起不到作用了?”
“不能干涉法律我清楚。”老周点点桌子。“而且这个案子,我不想干涉,也干涉不了。”他说,“但是我提醒你们,只要存在翻案的合法证据,随时可以改判,哪怕人上了刑场,都要给我带回来!”
几个市领导迅速对望一眼,表情非常惊讶,显然翻案改判这样的词汇从省委书记口中出来,很让他们意外。
“不会吧?”陆援朝忍不住说,“周书记,您知道的,我在法律这条线工作过很多年,以我的看法,这个案件,证据确凿理由充分,而且量刑准确,算个铁案没问题,应该不存在疑点。”
朱高志几个人纷纷出言附和,都说案子办得漂亮,滴水不漏无隙可击,沈犯残害人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不一定吧!”省委书记声音突然提高,手里茶杯墩到桌上,嘭地一响,所有人同时闭嘴。“你们就那么肯定?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是这案子的目击者?当事人?”他手指向屋角怔怔忡忡的楚正,声音充满严厉。
这个话应该说相当恐吓,而且蛮不讲理,老陆他们脸都黑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老周仰靠到椅子上,闭了眼睛。“楚正过来,别缩在那里。”他摘下眼镜,手上揉揉额头,样子有点疲惫。“你先谈谈,为什么要害怕?你在怕什么?”
经过中间这么一打岔,楚正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他侧着脸,眼睛小心地盯着省委书记,身子朝这边慢慢挪动过来,嘴里还在不停嘀咕。“我没害怕,真没有。”其实他的样子,还是在害怕,能看出来,真的能。
“救琬儿的,到底是你,还是他?”老周也不再绕圈子,面色不善,很直接地提出警告。“到底是不是你在冤枉他,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查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我想你也清楚——”
楚正面如土色,脚下一个踉跄,好象腿都软了,他的嘴里反复嗫嚅,却不敢开口说话。
安静,安静,空气里弥漫一股血的腥味——那是我的血,还在地板上不停流淌。
省委书记厌恶地瞧着他的女婿,好一会儿后,依然没有等到回答,他的表情很不耐烦了。“芷韵,出去告诉盛秘书。”他说,“通知公安厅,把他抓起来,收审!”
楚正大骇,尖叫,一把抱住他老婆的胳膊,“不要!不要!”
“爸——”长公主呻吟一声,“情况还没弄清楚——”
“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周书记。”陆援朝连声咳嗽,然后站起身来。“我来谈两句吧。”他拿起桌上那叠案卷,很诚恳地说,“应该客观看待,这个案子里,不存在冤枉,楚正绝不可能有问题。”
老周斜过眼去,冷冷地瞟视他。
“是啊。”老陆的模样很恭谦,眼睛不抬,手上不停翻动案卷,指给老周看。“您看,这里,这里。”他说,“都是不容辩驳的铁证——亲手书写的遗书,要炸死那么多领导和群众,这是有笔迹鉴定的,很客观,别人怎么冤枉他?还有现场痕迹证明,他开枪打死姓杜的同案,自己也承认,没有任何疑问。呃,您看这些照片,从他身上当场搜出枪和引爆器,都是客观证据,不可能否定,楚正怎么可能冤枉到他呢,做不到啊是吧?”
第二部 第一卷 121 谜局
陆援朝挺身而出,站到楚正身前,就象天上突然掉下一把救命稻草来,冷静的语气给杀人犯打了一针镇定剂。“是啊是啊,我怎么可能冤枉他呢?是他在冤枉我!”楚正立马跟着喊起冤来,声音很高很惶恐。
“你不用紧张,放心,他冤不了你。”老陆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话,安抚杀人犯,“他这个人你不了解,很能够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你还太年轻,跟他争什么真不是对手,有理也变没理。不过不用怕,法律很公正,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要讲逻辑,不是他能信口雌黄就可以——”
“哈哈,哈哈。”我大笑出声,“陆援朝,到底谁在无理取闹?还真敢信口雌黄啊,我操你的!”
领导们冷冷地看着我。
“你看,就是这种情况。”老陆点点我,口吻不屑地说,“动口就是骂,他也只会这个,流氓本色嘛,呵呵,出口伤人就是他的本事。侮辱你,挑逗你,你要是不冷静,情绪一激动,思维就会出错,就会上当,他就钻你的空子懂吗?所以他说什么你都不必理会,更不要跟他吵,全当没听见,爱叫让他叫好了——”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这种安抚对于失魂落魄的杀人犯而言,正如给犯了瘾的吸毒者奉上一针海洛英,太及时了。只见楚正精神一振,眼神都亮了,赶紧连声声明,“我就是给他搞糊涂了,越说越不对劲!”
“呵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陆援朝意味深长地笑笑,“不用急嘛,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谁犯了罪,法律已经给出评判——”
“评判你妈!陆援朝,你丫真的很贱,不是我说你!”躺在他们脚下,听着老东西长篇大论的评价,我觉得实在无法隐忍,仰起脸来破口大骂,“你得瑟什么?是不是脸皮痒了,非得凑上来挨个骂才舒坦?那我告诉你,你他妈就是猪脑袋!傻逼到了家!”我大声耻笑那个装模作样的市委书记,“你刚才说了什么,心里有谱吗?戏穿帮了好吧?尾巴露出来了,你自己一点不知道?”
陆援朝和朱高志迅速对视一眼,目光颇存寒意,好象有几分惊诧。
“什么尾巴,什么穿帮,哼哼。”老陆也不看人,朝着空气轻蔑地喝斥,“胡说八道!”
“看你那一脸猪相,装什么装?色厉内荏——你们到底想要掩盖什么?”我冷笑。“就算脑袋里装的全是大粪,也拜托你们掩饰得好一点,别让老子看见行吧?也不想一想,你们进来后,我有说过一句话吗?你凭什么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我跟姓楚的胡搅蛮缠,你们全看见啦?凭什么?啊?还有,这么着急干嘛?楚正是不是你亲爹?不抢救他一个你们会死是吧?垃圾!你们干了什么?”
说实话,诚如周老板所言,这帮人的出现时机实现太过巧合,我非常非常怀疑其实这不是巧合。刚才一直没有出声,就是在心里考虑:他们凭什么?
别说,老陆托着楚正的言语中,还真是露了马脚出来,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应该是感觉到杀人犯行将崩溃,慌不迭地赶过来阻止的——也就是说,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全部状况,他们都有掌握!而且,他们不愿意真相暴露!
让我莫名其妙的还有一点:楚正这个舆论交口称赞的英雄人物,被省委书记当众指斥其非,否认他的事迹,如此重大的案件,如此惊人的变故,老周一家子都快抓狂,而陆援朝这些人居然若无其事安之若素,一点也不感觉惊讶——他们的心态,实在太让人惊讶!人类起码的好奇心总会有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至少问一问情况总是应该的,可他们仿佛觉得理所当然,除了维护楚正不让他垮掉之外,一点其他反应没有,简直太不正常了!
所有现象都让我疑惑:眼前这些人沆瀣一气穿一条裤子我是知道的,他们巴不得我死我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我隐隐怀疑,除楚正之外,这几位领导其实也了解事情真相,而且正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楚正维持弥天大谎不至于被戳穿——虽说猜测毫无根据,但我真的忍不住这么想,因为实在太可疑!
嗯,当然,话说回来,这种猜测跟法律距离太远,毫无意义,除了让自己愤怒一下之外没有作用——毕竟我也清楚,那一晚上的事情,了解真相的只有我和楚正两个,其他人是否了解,从法律角度而言,对本案不构成任何影响。
只是在想,如果真有这种情况,那么人性的可怕,真让人出离愤怒,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所有人都有点发愣,估计正在思考如何应对我质问的那几个凭什么。不过领导们肯定不会考虑我有什么想法,他们考虑的是在省委书记面前,应该如何小心应付,不能让老板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呃,这个嘛。”老陆倒是处变不惊,看着我想了想才说,“你们谈了什么,我不清楚,就是考虑到你这个人,一向蛮不讲理,所以——”
“所以你们就搞监视,是吧?”我很直接地打断他言不由衷的解释,探头四处张望找寻。可惜视角太低,视线不能转弯,观察半径受到局限,除了周围这几个领导肥硕的身躯之外,看不到别的地方。
一屋子的人看着我在地板上扭动身子,没人说话,只听到金属擦划地板的声音,格格格格,刺人耳膜。
“陆援朝同志!”老周突然一拍桌子,语气森冷,吓了大家一跳,省委书记手指对面沙发角上的茶几,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能不能麻烦你们,把那台电话的免提给关上,好不好?”
这一下突如其来,非常意外,几位市领导同时站起身来,表情都很古怪。
朱高志看着省委书记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走到话机前,拨弄了一下,“啊,谁啊?”他嘀咕一句,表情茫然,样子无辜。“电话也不挂——呃,那个谁,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问了吧?”省委书记冷笑,声音有点愤怒。“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我们?”陆援朝张着嘴,有点发呆,很象个白痴。“没有啊周书记,您千万别误会,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估计是哪个工作人员,我们查一查,呃,陈秘书,去请邱院长过来一趟——”
“不必了!”老周大概觉得非常烦躁,杯子再一次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陆援朝,这是个什么事情,电话是否有人窃听,是谁在听,听了多久,我不会去查证,但是建议你们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老陆表情很惶恐,声音很无辜。“周书记,您听我说,真的没有这事,我真不了解情况,不信您可以查——”
“算了吧。”省委书记摆摆手,眼神有点累。“我没精力,也没兴趣陪你们玩这种把戏。查什么查?能查出结果来吗?”说着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有种无能为力感,“作为长川的领导,你们关心这个案子我可以理解,但是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检讨——”这时候朱高志又站出来,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连声承认错误,直说自己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细,没有留意到这些小事情,领导批评得很对,他一定接受教训;但是陆书记先前确实不清楚情况,他得知老板在这里,特地赶来晋见,那是绝对出于关心的原因,云云。
省委书记长叹一气,郁闷萧索,朱胖子倒也很识趣,停下嘴不说了。
“证据,证据。”老周摇摇头,信手翻动桌上那叠材料,良久之后,又叹口气。“沈宜修,相信你也清楚,你的这些证据都已经到位,确实很客观。就算有人翻供,如果没有合法证据反驳这些,同样挽回不了命运。”他头也不抬,就象在自言自语。“这件事情应当存在隐情,但是——太晚了。有的东西,也许永远是个谜,只有上天才能知道,我们是没有办法弄清楚了。”
他的语气很沉重,办公室里一时间气氛压抑,没有人敢接言说话。
我沉吟一会,告诉他说,“其实所有答案,都在我的供述里——可惜您不相信。”
省委书记再次摇头,“那不是答案,没有人会信。”他说,“跟这些材料比起来,荒诞可笑。”
“您是一位智者,对人性非常了解。”我说,“为什么不尝试换个角度看待问题呢,我想您在当时的情况下——”
“我不能理解。”老周对我的说法付诸一笑,样子有点无奈,还有几分嘲弄。“你陈述这些的时候,为什么不站在旁人的角度去想一想?有谁能理解?如何接受?完全经不起推敲的情节,你就一点也没有考虑过?”
他从案卷中抽出几张纸,朝我扬了扬。“这就是你的交待材料,我以前看过,非常仔细。”他说,“很遗憾,我认为这是在做梦,完全不真实,缺乏可信度。我的看法是,你不但疯狂,而且自作聪明,把大家当成弱智,事实上,你很傻。”
“是吗?”我感觉很无趣。
“随便举个例子。”老周又戴起他的老花镜,手里翻动材料,“就拿你说的杜长风来看吧。这个罪犯恨你,想杀你,却又磨磨蹭蹭,畏手畏脚,有可能吗?还吓唬你,退出子弹让你表演自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你要清楚,几十吨炸药那是一个客观存在,也就是说,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什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犯下涛天罪行,完全失去理智那是肯定的,他会有这么好的耐心跟你演戏吗?让你表演高尚?表演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相信这种情节的人,除非也是个疯子。”
我张着嘴,无言以对。说实话,也不能怪老周不相信,事实上我在回忆这段情节时,也是如此感觉——就是在杜长风身上,表演痕迹实在太过明显,他当时的表现只能用一句戏剧化来形容。这样的回忆让我非常沮丧,因为完全不符合犯罪心理,不符合现实逻辑,人家看了会觉得可笑,整个事件,更象我跟杜长风合起来演双簧。
存在于杜长风身上的疑问还有很多,我都无法解释,而且估计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再列举一例:为什么要让楚正侵犯自己的女儿?——伤害羞辱省委书记,丢大领导的脸,给他抹黑——动机应该可以理解,但是行为完全不合逻辑,没法解释,真的。
什么叫羞辱?什么叫伤害?什么叫丢脸?——除了几个当事者,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琬儿自己也不知情,便宜一下楚正,然后时间一到,引爆炸药,大家粉身碎骨同时完蛋。这样的羞辱,目的在哪里?伤害了谁?抹黑了谁?丢到领导脸了吗?——无人得见,无人得知,只能说一句无聊,毫无意义。
总而言之,不合逻辑,象在演戏,更象个疯子——杜长风的种种行为无从理解,从而导致我的陈述更象痴人说梦,不具丝毫说服力,我承认。
第二部 第一卷 122 伤口
这段日子以来,经常陷入长时间的冥想,思绪就象船,在意识的洪流里无主漂游,思考过很多,回忆过很多。感觉这一生太短,仿佛从未历经,如同屋檐上一滴雨水坠落,伸出手掌,却来不及握住,眼看它没入大地,消逝无痕;但是又很长,那些人那些事鲜活生动,就在眼前闪烁,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真切而清晰。但是,唯独那个夜晚,我不能全部记起,就象做过一场梦,或者说,看过的一幕电影——残酷,但不真实。又感觉自己始终不能象上帝一样存在,视线和思想无法触及穿越的那些角落,是让我困惑不解的地方。
“再比如,你说你救过楚正,这个说法我很怀疑。”老周依然低头在看材料,他淡淡地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清楚,你对他很反感,不错吧?我认为,以你的性格,没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缺乏动机和理由。”顿了一顿后,他说,“你们都在说谎。”
“呵呵,说谎?您真的了解过我吗?了解多少?”我无所谓地笑笑,反问他,“我是什么性格?贪财好色,还是凶残暴虐?”
“法律为你定性,或者外边说什么,包括那些客观存在的证据,我们都撇开不谈,只看你自己亲口陈述的东西,前后就很矛盾嘛。”省委书记平静地说,“从材料看,你是嫉恶如仇啊。比如说,提供这个情节,你应该是希望说明自己具有正义感,嗯,你差点杀了楚正,因为要给同案报仇,你认为楚正很邪恶,很阴险——而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导致后来他对你的谋杀,说实话,非常可笑……”
“说明一点。”感觉有点无奈,我说,“杜长风不是我的同案,我没有作案,您弄错了。”
“哦,好吧,对不起,不过我确实把你们当成同案,因为你和楚正的材料都有说过,杜长风的死让你感到极度愤慨,你迁怒于楚正,报复他,殴打他,还想杀了他。要说你跟杜长风不是同案,这些行为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杜长风不是坏人,他犯了罪,但是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全世界只有你这么说。”老周打断我的话,“所有证据都有表明,你自己也提到,杜长风确系社会危害性极大的罪犯,利用工作便利,大量储存烈性爆炸物,蓄意制造重大恶性事件,这个情节没有任何疑问,你为什么要同情他?”他摇摇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事实上,杜犯又是被你亲手开枪打死……相当混乱,无法理解。”
我点点头,不能不承认,事情确实让人混乱——杜长风当时的想法,以及我的想法,还有楚正的想法,这些细节没有人问到,当然我也考虑过,即便提及,也无法完整表述。因为当时情况确实奇特,危急的情势下,几个当事者心态反复变化,大起大落,导致局面戏剧化倾斜,最后所有人的行为都很离谱,简直难以置信。要形容这个复杂夸张而无逻辑的演变过程,语言太苍白了,无法言喻。
是的,那个夜晚,按照我陈述的案情,所有人的行为都是荒诞怪异,不存在能够被理解的动机目的,除非临场亲见,否则我想,故事不会有人相信。
“你很恨楚正,想杀他,这一点也没有疑问,是吧?”老周头也不抬,继续发问。
“他不可杀吗?”我冷冷地说,“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渣——现在谁要放开我的话,我一定代表法律干掉他,为民除害,我发誓!”我眼瞄楚正,他的表情木然默然,没有看我。
省委书记把材料翻过最后一页,合上,沉默了一会。
“那么后来在雨檐上,为什么会救他呢?不矛盾吗?”他审视地看着我,目光尖锐,语调平和。“按照你说的情况,希望引爆器远离现场,尽快得到妥善处理,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楚正自己摔下去与你无关,你不必负责,法律道德责任都不必担负,相信你也清楚这一点,对吧?”
“是的,我清楚。”我说,“我是想杀他,但跟救不救人是两回事,这件事情,我自问没有做错。”
老周摇头,“你好好想想,这种说法可信吗?”他说,“还是你自己的原话,你知道楚正同样仇视你,你们彼此提防。那么冒着一块摔死的风险,救助敌人,让他活下来,有谋杀你的机会。呵呵,我不知道你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希望说明人性伟大,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当时的心态,您不在现场,不能明白。”说完我闭上嘴,不想多作解释,相信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
“我希望了解到真相。”省委书记点点桌子,脸上笑容有点讥讽。“这个案子现在传得纷纷扬扬,但是包括中央下达的案情通报,以及长川方面呈送的各种材料,我统统不看。”他指指那帮木然无语的长川领导们,以及呆立在桌旁的楚正。“对这个人的宣传,出于什么原因?那是政治需要,形势需要,不是我的考虑。”他喝口茶,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楚正是个什么英雄人物?说实话,他做的那些我并不相信,起码一点,他不具备那种气概——只不过根据当时情形推测,作为琬儿的继父,救女儿这一点符合情理,应该还是存在的,没想到现在一看,居然还是谎言。”
老头子一声喟叹。“世道人心如此啊,谁都在作假,自诩高尚,欺骗世人,拼命往脸上贴金,顾头不顾尾,无所不用其极……他这样,你也这样,最后,谁会成为受害者呢?”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冷冷地看着面前伫立的几个人,“矫饰和谎言,最终会让自己受害,作法自毙,玩火自焚,沈宜修的例子就是明证,楚正我告诉你,下一个就轮到你,什么都会查清楚的。还有,陆书记朱副市长,希望你们也给我记住……”
众领导唯唯唯诺诺,楚正终于忍不住跳出身来,“不,不是这样!”他大概觉得事关重大,汉江省大老板这番话语,指责恫吓的意味那是太明显了,不分辩几句不行——被权力抛弃失去欢心那是小事,他害怕被当众扼杀。“我没有说谎,没有骗人!您要相信我!”说话间,杀人犯脸上表情再度坚毅,情绪重新调整到位。“这个姓沈的,什么也证明不了,空口白牙只会陷害人,您怎么能偏听偏信呢?”楚正指着我,质问老丈人,看上去这个傻逼打算豁出去搏一搏了——就象那天晚上干掉我,他获得了无上荣誉一样。
是的,我和这个杀人犯心里都清楚,世界站在他那边,他编造的每个谎言,都获得全部资源的全力支持——政治、法律;舆论、人心;智慧、理性;证据、逻辑。这场没有丝毫均势的战争里,只要神经足够坚韧,脸皮足够厚黑,他是有杀无赔。
而我,真的什么都没有,面对他的摧毁和谋杀,不可抗拒,束手待毙——跟那晚真的一模一样。
“周书记,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陆援朝很谨慎地进言,“您的高风亮节所有人都清楚,一向严于律已,对亲属的要求尤其严格,我们非常敬仰。但是楚正这个事情您放心,确实不存疑问,政法部门反复考证过的,不可能有什么误差——”
“证据呢?”老周敲敲桌子,“他说自己救了人,你们就相信?怎么证明楚正没说假话?”
“是的,救琬儿,我也确实没有证据,所以姓沈的可以浑水摸鱼。”楚正大义凛然地看着岳丈,“但是您应该想到,我是琬儿的父亲,救她义不容辞,责任所在。而他呢?那份遗书是证据吧?遗臭万年的事情都敢干,还开枪杀人,怎么可能会有救人的想法?您自己不也说过,很矛盾吗?”
看着杀人犯重新恢复自信,侃侃而谈的嘴脸,我冷冷一笑。
“这个人大家都清楚,是很残忍的。”楚正又指着我,语调中带着刻骨的仇恨,“我承认,直到现在还害怕——那一晚上的情况你们没有看见,他简直就象个魔鬼,让人心有余悸啊。”然后杀人犯絮絮叨叨地解释,说自己心理素质确实不够好,刚才情绪受到极大干扰,很波动,导致思维乱了套,他说刚才甚至以为我会跳起来杀了他,实在太恐怖了。
我嘲弄地看着楚正。我认为他的这些话虽然有失啰嗦,但是听上去倒也恳切,而且逻辑完整,富有条理,很象真话,真的。
朱胖子在旁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首肯,间或插上两句,把自己在我手里的经历拿出来,呼应楚正的说法。朱高志说他可以证明,我确实是个残忍凶暴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让人害怕并不奇怪,他理解楚正的心情。
省委书记坐在椅子里,手上又开始把玩茶杯,他低着头,样子似听非听,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您向来注重理性,讲究考证,对人和事的判断非常准确,您也不信他的无稽之谈我知道。”楚正很诚恳地说,“姓沈的丢了官,心里充满仇恨,他绑架我们侮辱我们是一个事实,这种人会救人?您觉得合理吗?他图什么?”
“行了吧楚正?”我有点恶心,感觉再闭着嘴就得吐了。“我不可能救你女儿,没有证据,不存在逻辑,缺乏动机和理由,我只可能恨你们,杀你们——是这意思吧?”
“当然。”他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说,“事实证明,法律证明,你是一个杀人犯!爆炸犯!强奸犯!绑架犯!想害死那么多人——还说救人?你不寒碜吗?”
“哈哈哈,太对了!”忍不住大笑,觉得这个傻逼愤慨的表演实在太好玩了。“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楚正。再怎么绕来绕去,你的逻辑也毫无新意,跟起诉我的法律一模一样,有推理没天理。”
“为什么要救你女儿?讲的是天理你懂吗?”我说,“就象为什么要救你一样,还包括这些垃圾领导在内——我憎恶你们,但是不代表不会救你们,因为对生命的尊重,不需要动机和理由。”
几个领导跟楚正一起同声冷笑,朱高志指着我,表情疑惑,“是不是真要搞个精神鉴定了?他说什么啊?乱七八糟!”
省委书记点点头。“也行,让法庭紧急申请。”他说,“我看他确实有点不正常,陷入幻想不能自拔,心理学上应该称做——”
“他没有病!在拖延时间呢!”楚正急了,“您这都看不出来吗?他清醒得很!”
陆援朝赶紧说话,批评朱胖子信口开河,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上了,都说我这个人伎俩很狡猾,老装精神病,企图达到脱刑目的,可别上当,再说高院也不可能采信,云云。
“吵什么吵!”我给他们的聒噪弄恼火了,“别把你们那点鸡贼心思搁老子身上好吧?要搞什么鉴定?还不给你们折腾——我没病,很正常!听见了吗?”
房间里这才渐次安静下来。
“你们怕死是吧?就揣摸别人都该跟你们一样?我呸!”我轻蔑地说,“人跟人不同懂吗?告诉你们,死算什么?老子从来就没怕过!用得着躲躲闪闪吗?瞧你们一个个这小人德性,在老子面前谈生论死,你们配吗?”
陆援朝指着我,面带哂笑。“周老板您看,确实很正常。”他说,“好充英雄,这是他的毛病,不过可不能算精神病。”
他妈的!感觉一口血涌到喉管,差点喷出来。
省委书记低下头看看我,“你肯定——自己没问题?”
“算了算了吧,还扯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又开始不耐烦,“您也清楚,我这叫铁证如山难逃一死,说什么都没用,还研究案子干嘛?告诉您,楚正就是个英雄,您装装糊涂信了吧。至于谁救了您孙女,就算求证出来,又有什么含义?这地方有真相吗?您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心安。”他看着我,很直接地说,“有些东西,不能装糊涂。”
“那好吧,我理解。”我说,“实在要的话,就给您一个证据。不过这个证据,法律不会承认,但是希望您看过以后,证实以后,还能够心安理得。”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什——什么证据?”楚正立马紧张起来。
陆援朝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又忘记了。”他安抚楚正一句,“听他胡说八道,你能头疼一辈子——他能拿出什么啊。”
我长长地吸一口气,身子辗转过来。“把我衣服撩开,敢吗?证据就在这里。”
一帮市领导们指着我,眼望省委书记,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谁敢上吗?”我也瞪着他们。
大家在犹豫。
老周挥挥手。“去,撩开。”
可是那些人一个个显出害怕的样子,没人敢到我身边来,真的——好象怕我咬他们。在省委书记严厉的目光下,老陆让朱胖子上,朱胖子说楚正去吧,杀人犯说,爸爸,没必要了吧?
一群渣滓!真可鄙!看着他们畏畏缩缩的情形,我哈哈大笑起来。
老周一言不发,表情极度不满。
于是老陆叫了法警进来,几个制服倒没二话,听过吩咐后,上前就把我衣服撩开了。
尖叫!
沉默了很久的琬儿母女俩同时失声。
我的身上,纵横交错着很多伤口,而且基本没有愈合,确实不太美观。
“看见了吗?这些是什么——我来介绍一下吧。”我淡淡地说,“脖子下边,是匕首的痕迹,当时为了救你们这些垃圾领导,被杜长风插的;腋下直到背后这些,是因为救了楚正,被他从楼顶推下,在脚手架上挂的;胸口的印迹,政法机关留的,其他这些,看守所的犯人们伤的——”
“这算什么意思?”楚正跳出来,理直气壮,大声反对,“这能证明什么?你骗谁啊?我身上也有伤,我也可以说——”
“好啊。”我说,“那就麻烦你把肩膀露出来,让你老婆看看,让你女儿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伤口,好不好?”我说,“这是救琬儿的时候,绳子磨出来的,相信她身上也有两条——你来这里之前,为什么不做一个呢?”
一家子盯着我的肩膀,张口结舌。
第二部 第一卷 123 诅咒
所有人的视线都发了直。房间里极度安静,只听到到众人频率不一的喘息,那个杀人犯的动静弄得特别大,估计已经在打起摆子来。
“不好意思啊楚正,吓到你了吧?不过这还真不是有意弄的。”我笑着说,“羁押点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没用上什么药,四个月了,这些伤口都还没合上,可不是我有心寒碜你,不乐意的话,去埋怨看守所吧,给你埋下这么一地雷。”
安静,安静。
我平静的注视下,楚正的腿发起抖来,就在这么片刻之间,他好象变得非常脆弱,刚才的强悍凌厉完全消失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惊慌,只剩下恐惧——垃圾就是垃圾,又一次原形毕露。
“再把你那些逻辑拿出来说一遍。”我继续看着他,“我救你的女儿,缺乏理由缺乏动机;而你负有责任,你对她有爱,所以你救了她——说啊。”
没有回答,垃圾颤抖不停,突然崩溃。
“既然你不敢开口,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我的声音很平和,但是相信对于这堆垃圾而言,充满威压感。“楚正,你的每一个说法都是谎言,你是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谋杀和陷害了救你的人——承认吗?”
“不不不——”楚正骇然转脸,看着他的岳父大人。省委书记缓缓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凝视正在颤栗不停的女婿,脸色铁青,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但是从这条线里投射出来的目光,那叫杀机。
依然沉寂,空气凝固了。
陆援朝突然发起脾气来,打破沉默,声音很大。“这算证据吗?能证明什么?不知所谓!——把他衣服合上!简直乱弹琴!”
呆立一旁的法警互相看了几眼,表情莫名其妙的惶恐,弄不清楚在场这些大领导们神神道道的到底什么意思,听到吩咐后,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我衣服重新系好,然后继续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也没人叫他们出去,大概都忘记了这茬。
“随便吧陆援朝,反正你是一定要我死,只有我死你们才能安心。哪怕知道事实上我没有犯罪,我是清白的,为了救你们的狗命我死过很多次,最后还是死在你们手里,为了不倒台不坐牢你们什么都能做,制造一些证据,毁灭一些证据,冤杀一个人算什么?”我摇摇头,“我也不想喊冤,没意义,你们也不怕。从法律角度看,我什么也证明不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些伤口是为救你们而留下的,希望你们看过以后,每个人都能心安理得,都能高枕无忧,都能安享太平长命百岁!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一定会看着你们,会为你们的良心祈祷,会为你们的人性祝福,会请求所有的神,给你们宽恕!原谅你们!”
说完我大笑起来,应该说这些话其实也是毫无意义,既不讲证据也没有逻辑,充满刻毒的诅咒意味,实在有失雍荣大度,不过不吐不快,真的。说完之后,还真他妈感到浑身舒坦。
反观那些人,显然没有这种快感了——我的视野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灰白的。四周沉寂一片,气氛相当无语。
啪地一声脆响,有人猛然发作。省委书记的公主殿下脸色惨白,突然暴起,狠狠地抽了楚正一耳光,声震全场。“骗子!畜生!你怎么这么敢骗?!你对琬儿,做过什么?!”
“我——我——芷韵——没有——你听我说——”
又是嘭地一声,杀人犯没有说下去,捂着脑袋,身子摇摇欲坠,血从他的指缝中一路淌流下来——老周桌上的茶杯飞掷到他的额角,碎了。
瓷片千裂,溅到我面前,我呵呵呵笑个不停,不能不说一句,真他妈——痛快!
“说。”省委书记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森严冰冷。“还有多少谎言?全部说出来!”
楚正张大了嘴,状若白痴,老丈人绝对摧毁的诛杀目光里,他的身子剧烈颤抖,就象那天站在二十层楼外的凛冽大风里,身不由己,无法控制。
“救命。”他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救命啊——”他嘶声嚎叫起来,象头受伤的野兽,无限绝望。
同样大骇的还有长川几个领导。
陆援朝抢上前去,一把扶住身形同样颤颤微微的省委书记。“您冷静,千万要冷静!当心身体!”
朱高志结结巴巴地插话,“错了吧?楚正怎么会——您不能听他的……别激动,别激动,弄清楚情况再说。”
老头神色异常痛恨,大力一挥,甩开陆援朝的搀扶。“弄清楚?你们弄清楚什么了?”他指着楚正,手指也在发抖,“不是说他是英雄吗?是个什么英雄?啊?到底多少东西是假的?啊?”
“您听我们解释,别动气,身体要紧——”听起来,陆援朝虽然惊慌,但是思维依然缜密,很不简单。“这个情况得作调查啊,第一沈宜修提的那个肯定不能算证据,法律不会认可,没有能够印证的地方嘛……呃第二就算楚正在救人的事情上没有说实情,那也能够理解,虚荣心嘛,好强嘛,要面子嘛,年轻人总会有的,小错误而已——”
“小错误?”老周一掌拍在桌子上,再顺手一划拉,桌上那叠案卷全部落到陆援朝脚下,他手里捏着我的那份陈述,伸到老陆眼前。“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谎言?你们到底掩盖了多少?”
他在大发雷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狂怒,我看着他,突然有点担心,真的。
老陆也不敢说话了。
“沈宜修说的,是不是真实情况?啊?你们帮着楚正掩饰,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啊?勾结在一块是吧?”老周继续大拍桌子,手上纸张在空中乱舞,飞到陆援朝脸上。“这个材料里,提到的十三亿合同,有没这回事?跟楚正,跟你们,都有什么关系?”
长川几位领导垂首不语,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寒,楚正跪在地上,身子抖动得更加得瑟。
“爸!”长公主突然惊叫,“我,我们,对不起,您别说了——”
省委书记转脸看着女儿,眼神凌厉至极,怒不可遏,周芷韵眼望父亲,脚下连连后退,表情非常恐惧。
“说!”桌子惊心动魄地一响,好象会被震塌。“要纪委来吗?!要我亲自查吗?!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呃,是有这事。”老陆低着头,吞吞吐吐地承认,“楚正说,是您的意思,我们就照办了——呃,您还是问周总吧,我们说,不合适。”
呯!
“你们——”老周语塞,身子摇了一摇。
我躺在地上,看得非常清楚:省委书记最后拍了一记桌子,环顾在场每一个人,脸憋得通红,气促喘息,整个样子完全可以说是怒发冲冠,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无语地看了我好一阵后,终于仰天倒下。
“爸——”长公主一声尖叫后,现场立马乱成一团,然后门被推开,外面大批人慌忙涌入,掏药灌水,又有人拼命拨打电话,好象情况还很严重,喊的喊叫的叫,抬的抬跑的跑,一片惊惶失措、人仰马翻。
莫名其妙。我无言地望着眼前乱七八糟的一幕,觉得真的有够戏剧,知道自己心脏不咋的,还发什么脾气嘛,节骨眼上弄成这样子,大家谁都不好。还有,我又觉得困惑而无奈,这是什么世道?
嗯,看起来,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老头的独善其身大法总有破产的时候,而对他的平衡法则妥协手段,我只能评价一句:那是真正的姑息养奸,不会有错。
唉,想这些干嘛,已经与我无关了,看着他倒地,我是半点办法也没有,既然自身难保,那就各安天命吧。希望老头能够挺过这道关,重新站起来,带着究极勇气去追求真相打破平衡——当然,事实上他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我表示怀疑,也许结果依然如故,又是下一轮的妥协与平衡;而且,貌似我也看不到这些了,阿门,郁闷。
………………………………
PS:本书即将完本,大结局随后放出,请大家持续关注,谢谢。
第二部 第一卷 124 真相
随着省委书记被众人抬出去,喧嚣渐渐远离,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几个法警站在身旁,大眼瞪着小眼,看着我,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痴痴呆呆的楚正。
杀人犯已经彻底崩溃,抱着一条桌腿喃喃自语,具体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
法警们表情都很诧异,凑在一堆小声议论今天究竟怎么回事,还朝着楚正指指点点的,被队长样子的小头目喝止。那个队长说应该马上请示领导,把我带回看守所,别的不关他们的事,大家别瞎说。还没等他们议出什么结果来,门呯地一声又被推得大开,陆援朝带着秘书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制服们吓一大跳,一个个赶紧站直身子,绷紧了表情。
“陆书记,您看这个人犯,是不是——”队长走上前去,指着我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个。老陆脸黑如铁,神色严峻,眼睛瞄着地上的楚正,没有理会他。“你们都出去!”他身后的秘书手往外一指,法警们战战兢兢地也不敢说二话,由队长带头,领着手下慌慌张张地带上门,溜之大吉。
“站起来,站起来。”陆援朝站着看了一会,用脚拨拉楚正两下,声音充满厌恶。“你他妈什么人啊?有骨头吗?怎么跟滩泥似的?”
“不不。”杀人犯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他的脸在抽搐。“我完了,他们都知道了,我不想死,我要坦白——”
“坦你妈的白!坦白你就死!”陆援朝勃然大怒,给他踹了一脚,“强奸!杀人!你那阵的胆量去哪啦?妈的!姓沈的一点没说错!你他妈就一垃圾!废物!”
我愕然看着他们,感觉眼前金星直冒!
“我干不了,我完了!”杀人犯松开桌腿,跌坐到上,捂着脑袋嘶声尖叫,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你不知道有多痛苦,每天都作恶梦,梦见在天台上,他看着我,梦见他要杀我,我真的不行了——”
“废物!废物!废物!”陆援朝骂不绝口中,蹲下身去拎起楚正的头发,一连给他扇了十几个大耳光,“清醒!清醒!清醒!”他横拉直拽地把那堆垃圾拖到我面前,“你给我好好看着他!”他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马上就会死的玩意,你怕他什么?”
我一言不发,盯着他。
“他一死,谁还来管这事?全世界都认定他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怕的?”陆援朝的话语充满冷酷,毫不掩饰。
“可是——我完了——他们会查我——我不要坐牢——”
“完不了!最多十天,死刑一复准,他就得上刑场!就得吃枪子!老家伙躺在医院里,能做什么?以后天下太平,只要你咬住了,谁都没辙!你还是英雄,他是个罪犯!你们俩的事情,永远没有人知道!懂吗?”
我看着陆援朝狰狞的嘴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是害怕,而是恐惧——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确实感到恐惧,感觉自己非常之不幸,因为看见人性最黑暗最无耻的一面,那是无底的深渊——比脚下二十层楼还要深,还要黑,还要阴冷,还要瘆人。
楚正从地上慢慢地爬着坐起来,看样子陆援朝的鼓劲还是起到了作用,他的身子抖得没厉害,只是目光依然茫然。“我该怎么办?陆书记,你想想办法——”
“去老家伙那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这一时三会醒不了!”
“不不不!”楚正忙不迭地摇手,“我不敢去,打死我也不去——”
陆援朝哼了一声,“没种的东西,连个谎都撒不了,白投胎了。”然后他考虑一下后,回头吩咐身后的秘书,“你现在同他出去,帮他订张机票让他出国,随便哪国家都行,告诉他这边事情一完再回来,别在这里碍眼,妈的,废物!——记住,跟着他,送上飞机,别让他接触外人,媒体更不行,别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
秘书恭恭敬敬地应下,拉上楚正,出去了。
陆援朝眼瞅着两个人走出去,站起身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发呆中,他的神色也很疲惫。
“陆书记。”我说,“帮你出个主意好吗?”
“什么?”他眼睛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脑子里可能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把姓楚的干掉,灭他的口。”我说,“否则以那小子的风骨,这事尽早得穿帮,你们都会给他害死。”
“是啊……他妈的!”老陆猛然回神,眼睛瞟过来,骂了一句。“沈宜修。”他很直接地告诉我,“你就不用幻想了,告诉你吧,就算楚正翻供,那又如何?你的事情证据确凿,他也推翻不了,想免死?做梦吧!”
“那倒也是。”我点点头,“而且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也赖不上你们,全是他在撒谎,你们最多落个失察的责任,对不对?”
“还在做梦。”老陆冷冷地说,“这个案子,没人能翻,你死心吧!”
我想了一会。“陆援朝,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我问他,“你们一点都没考虑过后果?”
“后果?”他讥讽地一笑,“有什么后果?起码你看不见吧?呵呵。”
我摇摇头,面对真正的魔鬼,我感觉无话可说。
又沉默了片刻,陆援朝突然把椅子移过来,低下头看了我好一会。“沈宜修,反正你就剩这么几天时间,很多事情你也已经猜到,那就索性跟你说实话吧,不说这个心里确实堵着,不好受。”他说,“为什么要弄你知道吗?因为你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告诉我,“既然那么高尚那么伟大,愿意为人家死,那你就去死吧,我是在成全你,不对吗?”
我点点头,觉得他的逻辑很有道理。
“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得不舒服呢?大家斗来斗去,你自己也难受,何必呢是吧?你是个英雄我承认,救了很多人我也知道,可是要你要再起来了,我们怎么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也没办法,现实点吧老弟!世界就是这样,很残酷的!”
“谢谢,你说了内心话。”我说,“那么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个事情呢?我不太明白,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楚正肯定说了假话,否则就算再怎么黑,你也不可能让整个长川政法系统都跟着犯罪,来陷害我,不是吗?而且就算是楚正交待实话,你也不可能听信这个故事,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陆援朝喋喋怪笑,“去问杜长风吧。”他说。“而且你得感谢他,让我第一时间了解这件事情,否则就凭楚正撒的谎,我们不及时出手帮他托着,能骗得了谁?呵呵——”他的样子很得意,“可是现在,不好意思,什么都没有了,永远地——消失!就跟你的人一样!”
我呆了一下,反复琢磨这几句话,再次回想那晚的情形,心头终于突然雪亮,明白的所有的为什么。是的,就是这样,那么多怪异——杜长风的行为,为什么存在浓烈的表演痕迹;为什么他会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羞辱我们、恐吓我们,那是因为他在录影,他希望在摄像镜头前给世人留存证明——关于金钱与权力的丑恶面目,就是这样!我还明白了为什么杜长风最后会以一个暴烈的的表演方式让我结束他的生命,因为他希望给我荣誉,希望大家看到一个拯救大众的英雄人物。
我长叹一口气,不能不说杜长风的想法很天真,付出生命,却让我陷入沉渊,他实在没有考虑过,世界残酷人心险恶远超他的想象。
也超出我的想象。
“陆援朝,杜长风拍的录影带,效果不错吧?本来在炸死你们之前,他会想办法流传出去,但是他突然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淡淡地说,“关于本案最真实直观的记录,最直接有效的证据,已经被你们销毁,所有事物无可挽回,我的清白无从证明。所以你一点也不害怕,就算楚正翻供,缺少反证,最多只能给你带来一点小麻烦,多费一点唇舌解释而已,而我的死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可能更改,是这样吧?”
“是的,一点都不错。”陆援朝站起身,微笑。“真是很幸运。杜长风如果不死,这份东西如果传上去,我就会很麻烦——真的非常麻烦,但是现在,麻烦没有了,呵呵。”
说着话,他拍拍身上的衣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语调比开始轻松多了。显然此番对话让他心里舒坦了许多——人的想法有时候很怪,估计一手制造无上冤案,心理负担难免是有的,陆援朝是希望借助这种告白,在我身上变相释放压力,我了解。
“陆书记。”看着他走到门口,我说,“咱们这一辈子的交道,看样子是打完了,不过还是应该说一句,至少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死因,谢谢。”
“不用客气。”他回过头来,笑着说,“还有一点,我想应该纠正一下。你先前提到另一世界的说法,我告诉,也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楚正那种胆小鬼,谁也恐吓不到。你不是曾经说过吗,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神之说,那些东西,呵呵,太虚无了——
“怕了吗?陆书记?”我淡淡地说,“其实不用解释,你很心虚,很害怕,否则就不会提到这些,不是吗?”
“去吧,不用内疚,去享受你的权力,以及谋杀带来的快感,没有关系,我可以原谅你。”我说,“你是领导,请先走吧——不过请不要忘记,我还会在后边看着你们,每时每刻。”
陆援朝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上门把,身子踉跄一步,他再次回头,瞪着我怒目而视,目光充满仇怨。
我看着他,微笑。我的笑容不够灿烂,但我深信,将会在这位领导的记忆里保存很久,直至他死去的那一天,不灭不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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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上诉期一晃即过。候决死刑犯,身份又特殊,我被单独隔离至一间小监房,白天放风间的门不关,随便我走进走出,随时享受冬日阳光,晚上专门有管教陪聊看守,防止自杀行为——我觉得很可笑,我象会自杀的人吗?
事实上一点不夸张,我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一个人住着,清静;伙食又是小灶特备,油水不错,每天能吃能睡,有说有笑,让那些管教们直犯嘀咕。他们说太反常,没见过我这号死刑犯,等死还这么能心静。我说你们不懂得生命的价值,我心里不亏,该活活,该死死,拿别人的罪恶折腾自己,那叫愚昧。
十天之后,上诉判决如期而至,不出所料,驳回上诉,二审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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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陪监的管教叫醒我,就看见监里站着一大帮子人,看守所的领导也来了,一个个神情和蔼,问我有什么要求,要见什么近亲属。我知道时辰将到,大限已至,可以走人了。
我说要求那就不提了,提你们也办不到,见一见父母可以吗?
比较意外的是居然这个也满足不了,以前说过我有机会的那干部很尴尬地说,我父母亲不能来。
这个就奇怪了,而他们解释的理由更奇怪,说是我未婚妻说过的,不让他们来,怕伤心。
晕。我问我的未婚妻,那是谁啊?
他们告诉我说,是苏静美。
笑。还吹了声口哨。
第二部 第一卷 125 战争女神之我为卿狂
身边立着很多穿不同制服的人们,有看守所的管教,有法院的法警,以及检察院的干部。我在众人的围观下,吃起早餐来。
身上的械具已经被摘下,几个月来,头一回感觉到动作没有束缚,久违的轻松让我觉得心情不错,还有,这顿早餐也是超规格的丰盛。我跟检察院的邹检开玩笑说,这种标准,我当市委书记那会可没享受过,腐败啊。
副检察长默然不语。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老邹。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大声说,办我的案子好象让你挺痛苦的是吧?我发现你丫现在话越说越少了,怎么回事?
心情真的很轻松,感觉到很久没有过的逸兴横飞,我逗面前这些人说话,可是大家都很沉默,没人接言。
“他妈的,挨枪子的是我,你们干嘛要拉着个苦瓜脸?”我指着他们抱怨说,“是不是谁欠我的钱,没机会还啦,悲痛欲绝是吧?”
他们依然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一直到我吃完早餐,邹检才从人堆中走出来,递上一张纸条,让我签个字给他带回去。
本来以为是死刑判决书呢,一看不是,一封信。
省委书记的女儿,周芷韵写给我的,很意外。
长公主在信里的言辞很恳切,她在跟我告别。她说这个案子究竟什么情况,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但是我救了琬儿没有疑问,她代表全家感谢我;还说她的父亲已经苏醒,因为很心焦,恢复得不好,目前还躺在病床上,他认为案件存在疑点,可能有重大冤情,吁请中央重新审查,暂缓执行,但是领导人们集体批复:罪证确凿公愤极大,依照法律必须判杀,以谢天下以振民心;没有任何足以翻案改判的证明可以提供,老人家尽了力,但是没有办法,对不起;最后,长公主说不管怎么样,都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原谅,否则她和琬儿永远无法安心。
我笑,拿起笔来,写个已阅,然后签名,把信还给邹检。“告诉她,可以安心。”我说,“不怪她们。”
“很多事情,我们也很疑惑。”沉默一会以后,邹检说,“但是对不起,沈书记。”
我摆摆手,“跟你们也没关系。”我说,“不过以后,相信所有事情都会弄清楚,你们可能也得坐进来,不过那时候可不能怪我啊,跟我也没关系,不是我害了你们。”
大家互相看看,表情都很寒。
然后就差不多了。几个法警走上前,用绳子把我捆起来——五花大绑那种捆法。法警队长告诉我说,等会要搞公判,希望我能配合配合,一会儿就完事。我说没问题,给大家一个公示教育的机会嘛,可以理解,不过就不用扎裤腿了吧,你们还真怕我会当众尿了裤子,也不想想,我是那号孬种吗?队长说没办法这是规矩,还有喉头也得拉个绳子,也是规矩,希望也能理解。我说不就是怕喊反标嘛,我理解。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费那劲的,配合大局,没问题。
好一阵啰啰嗦嗦后才收拾停当,一帮人簇拥着我,走出监房。
看上去,看守所的这个早晨有点忙,人声鼎沸,车笛长鸣,过道里风坪里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警,他们的模样都很年轻,看见我们走过,一个个把脸绷得严肃认真,有的战士还显出紧张的表情来。
我一笑,跟身旁的邹检说,如果不是被绑成这样,咱这派头,那还是市委书记啊,呵呵。
好象规模弄得挺大,跟过节似的。坐在囚车里,看着前前后后的车队长龙,我跟攥我胳膊的两个法警聊天。他们告诉我,这次公判全国都在关注,好多台搞直播,老百姓们都看着呢,那是盛况空前啊。我说宣传需要我可以理解,但是老百姓们怎么想啊,枪毙人的热闹他们也赶不着,就听听判决,跟着起什么哄啊?
两个法警边笑边上烟打火,放在嘴边给我抽。他们说我这个情况,民愤确实有点大,当官的搞搞腐败搞搞女人,垮台完蛋就算了,居然不甘心,还杀人,还搞恐怖,想着把手里群众炸死泄愤,你自己想想啊,可不可恨?可不可杀?满世界的说法,我是个淫魔色棍跟超级变态跟杀人魔王的混合体,腐败堕落,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总而言之,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象我这种极品,实在太少见了,大家都觉得难以想象,都等着见我最后一面,希望长长见识呢。
我哈哈大笑,说太夸张了吧,你们相信吗?法警说信不信他们说了不算,但是我以前那些行为,都是有公论的,他们也看过,他们也觉得,基本如此,差也差不了多少。
我摇摇头,觉得无话可说。
后来,押解车队进入长川一个露天体育场——这个场所以前任职时我来过,在这儿主持过一次运动会的开幕式。而现在,跟那回一样,这里依然热闹非凡,好几万人翘首以待,正等着我们大驾光临。列队成行的武警护卫下,车队徐徐进场,围着在看台跑道绕行一圈后,收获到无数疯狂的咒骂唾弃。
气氛很热烈啊,我很欣慰。仰脸看着人们的叫骂,我淡然一笑,心想起码证明长川群众是有正义感的,对丑恶现象是仇视痛恨的,没有麻木不仁,那就很好。
车队最后缓缓停下,我被押解下来,跟另外几个同样五花大绑的犯人一起,被推到主席台前,聆听正义的判决。
一排四个人,我站在最后,前面三人也都是长川法院判定的死刑犯,有一个是抢劫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杀人犯——谋杀亲夫;还有一个是经营过十几年的毒贩子。有点好笑的是,后俩犯人的案情,我曾经听过汇报,还作过可杀之的批示,没想到现在居然跟他们站到了一块,还真他妈有点天道轮回命运无常之感。
全场排山倒海一样的喊杀声里,那三个犯人都瘫了。跟我站一块的毒贩子在身边哭个不休,鼻子里闻到异味,估计他还真尿了裤子,弄得我挺烦。我转过脸去,大声呵斥他,我说你他妈贩毒害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一天?该死就死去!罪有应得,你死得不冤!哭什么哭?有这功夫好好琢磨一下,下辈子怎么做个好人吧!
后边的法警咳嗽一声,拉拉我脖子后的绳子,提醒我不要乱说话,我这才转回脸来,继续听判。
宣判者是长川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同志,长川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全体领导到齐,集体坐在主席台上,他们看着我,表情也很欣慰。
是一个一个念的,判决完毕就拖走。死刑犯们陆续被拖上车,拉了出去,直奔刑场——只有我特殊点。
最后,主席台前只剩我一个人,热烈气氛终于到达最高点。
几万人的鼓躁啊,真叫一个山呼海啸。院长大人的声音从高音喇叭里传出,差不多淹没不见,只听到全场一片杀杀杀杀,气势磅礴,声威震天。
我昂然直立,环顾全场。看着人们的痛恨唾弃,我在想,民心不可逆触,这是无法阻挡的力量,只不过有时候需要引导。蒙蔽不可能永远存在,总会有醒悟的时候。我看着台上得意洋洋的领导们,为他们感到忧虑,虽然看不到那一天,但是我想,总会有那一天的,事实上,他们坐在火山口,危险而不自知。
听不清院长最后说了什么,总之全场沸腾起来,我知道时候到了。
法警退后,几个武警上前,动作生硬地擒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上刑车。
这辆刑车,呃,档次很高,从来没有试过的——一辆草绿色的敞蓬东风,真的很高。
车发动起来,我被武警们拥着,站在车厢里,刑车围着体育场的看台,在跑道上缓缓转圈——这叫示众,以前很多这种举措,拉着犯人满街乱逛,美其名曰宣传法制,震慑犯罪、杀鸡骇猴。不过现在高院已经明令禁止,指示说犯人也是人,游街这种侮辱性的举措不合法。但是长川的领导们,能找到变通的法子,他们最后还要给我侮辱一把,所以安排这个体育场,不算游街了,真他妈有创意。
不过应该谢谢他们的创意——站在刑车上,我看见很多人,还有很多细节。非常奇怪的一个现象是,视觉这时候突然变得非常发达,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作研究。我在看台上发现许多熟悉的人,发现许多熟悉的往事,这一刻,心更加安静透明。
是的,因为突然感觉,这一生,经历过那么多,我不遗憾。
那些女孩们,来送我了。琳子,还有方文莲,甚至陆小媛也来了——我知道,不管发生过什么,她们都永远不会相信,我是一个该杀的罪人。是的是这样,尽管面对茫茫命运面对最苍凉的结局,我们都无能为力,她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欣慰。
女孩们痛哭流涕,泪水滂沱。她们在看台上拼命跟着刑车跑,跌跌撞撞,挤开身前那些惊诧鄙视的人群,甚至还想冲入场中,可惜守卫的武警不答应。她们被挡住跑道外,冲着刑车大声哭喊,她们在高喊冤枉,痛骂老天——可惜声音太小,在身后声势猛烈的喊杀大潮里,完全被淹没。
除了我——我能听见。
我向女孩们微笑,安慰她们不用难过。其实我知道,就算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也有朋友,也有感动。那些已经消逝的红颜会在天国等我,她们看到我,会很高兴,这不是坏事。菲菲,朵朵,嗯,还有,蓝萱的灵魂,也会在那里——没有关系,在那边,故事还会继续。
是的,既然这个世界没有英雄,那么就去另外一个空间找寻吧,结局依然令人期待,没有遗憾,非常圆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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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悲也好,喜也好,命运有谁能知道,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
这是一场盛大的集会,热闹空前。最后,车队快要到达出口时,场内大屏幕上居然放起来音乐来,真让人陶醉,也不知道是谁脑子进了水,不过那歌听起来还真让人感慨万千,我都有点唏嘘起来。
“看过冷漠的眼神,爱过一生无缘的人,才知世间人情永远不必问!热血在心中沸腾,却把岁月刻下伤痕,回首天已黄昏,有谁在乎我。”
一滴泪水悄悄滑落脸庞,我看见了自己的心。是的,说没有遗憾,应该还是有点勉强,我知道这一刻,我在思念谁。
可是她没有来。一生无缘啊,我想。原来我们真的,没有缘分。
“山是山,水是水,往事恍然如云烟, 流浪心已憔悴,谁在乎,英雄泪……
出了这通道,就要去刑场,有没有人在意,无所谓了。
其实忘记最好,是的,我一直是这么希望的。
那么就祝福吧,希望你忘记从前,一切重新开始,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希望你,幸福。
可是泪水始终止歇不住,我想不能怪我不够坚强,因为实在无法遗忘,我终于感觉到,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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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辚辚,最后,停下来——不是刑场。
还没出通道,就在体育场的门口,好象前面被堵上了。然后有人呼喝指挥,从第一辆车开始,车队缓缓倒退、倒退,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
好象有点不对劲,这个现象应该不在此次盛大汇演的节目单上。原本通道两侧列队的武警战士们警惕起来,纷纷把枪从肩上摘下,端到手里,然后迅速集结,向车队前方跑动过去。
我被五花大绑地捆着,身子也给人摁得牢牢的,没法观察到前方发生什么情况,只看到身下那些武警们沿着车侧掩过去,然后又跟着车队往后倒退,战士们手里端着冲锋枪,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却是充满恐惧,充满疑惑。
呃,这是什么状况?
又有人在后边大声嚷嚷,告诉我身边的武警,说要把我看紧了,万一出现什么异常,不用候命,就地枪毙。
我很纳闷,瞧这情形,有人要劫囚?
没可能吧,拍电影呢?
电影也没这么拍的。劫囚?——那可是造反的罪啊,谁他妈吃了豹子胆?
再说有胆量也没用——从上百个武警手里把人弄出去,那是个什么说法?
晕。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车队原路退回,直到返回体育场。
现场安静了很多,几万个人都从看台上站起身,探头往下边张望。
终于,我也看见了,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很紧张,很夸张。
是的,夸张。
地面在颤动。车队正前方,两辆坦克并排齐行,把体育场通道堵得严严实实,黑洞洞的炮管直指车队方向,坦克上还站着几个头戴钢盔身着防弹衣的野战军士兵,手挥彩旗,大声吆喝指挥。
坦克的重炮后边,还有装甲车,还有重型机枪,还有枪榴弹……很快,我们这个车队,就被部队团团包围起来。
我现在明白武警们为什么要恐惧——跟野战军一比,他们手里的武器,简直就是吹火棍。
天哪!
而且,很明显,这是没有预兆和通知的军事行为,没有人知道野战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看见一个中校军官带着几个士兵从那边跑过来,站在我这辆车前,他警告武警们不要乱动,听从指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实在感觉到至寒。我冒着被当场击毙的风险,拼命把脑袋伸到车外,看着眼下这些,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还好,显然身旁的武警也跟我一样胆寒,他们没有枪毙我的心情,而且也感到好奇,也在拼命探头出去观察情况,事实上,大家都很晕眩。
安静,安静,体育场周围高音话筒传出声音,长川领导们显然也在晕,他们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警告说,长川警备区没有接到任何有关部队调动的消息,警备区驻军已经紧急赶来,希望部队首长考虑自己的行为。
武警们犹犹豫豫地,把手上的烧火棍端起来,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
几万人的空间里,鸦雀无声。
部队依然沉默,行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几辆装甲车包抄到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们从车里风一般恶卷出来,迅速登上主席台两侧楼梯,包围并占领了那个高地,黑洞洞的枪口指定台上每一个出席者。
呃,这应该不是演习吧,感觉那些锃亮瓦蓝的单兵武器——刺刀手雷一类,凶气很盛呢。我看见在枪口下,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集体颤抖起来。
现场观众们大概和我的看法差不多,他们终于也醒悟过来,立时之间,沉默被打破,无数人开始尖叫。
我们都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大家都在担心,都在祈祷,直到最后,答案终于出现时,又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天空。
那是一个圣迹,无人能够想象。
在蓝天下,在体育场上空,无数人亲眼目睹到他们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场景,最震撼的奇迹——我们生在这个时代,能够站在这个场所,能够仰望女神,实在是太幸运了。
动力呼啸,螺旋桨划过空气,发出哗哗巨响,两架军绿色的武装直升机由远而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逡巡一周后,一架升起来,定在体育场高空静止不动,另一架低空盘旋,下面拉着绳梯,围着体育场内游曳巡视。
绳梯上,一位长发飘飘的戎装佳人,手执钢枪,傲视全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她的背后,湛蓝的天空下,是黝黑的发射管,还有银灰色的空地导弹!凌厉的眼神,在场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诀绝刚猛,勇毅果决,那是战争的精髓——勇往直前,死战不退!
苏静美,兵出奇险,以最高调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悬崖之巅,带着所有的信念决心!这一刻,光荣的战争女神莅临下界,无物与抗,谁可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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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所有人都呆了——我承认,也包括我。大家仰脸望着天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震撼,具体是怎么个震撼法也不太好形容,反正我是有晕倒的想法。
我抬着头,看着她娇俏的身影在空中飞啊飞啊,最后飞到我的头顶,停驻下来。她手擎冲锋枪,另一手执着绳梯,低下头来,静静地和我对视一会。
苏静美似乎是下定决心来打一场大仗的,身着整套特种兵服,防弹眼镜顶在额上,军装外面套着双层防弹背心,身上武器也是全套配备,MP5榴弹发射器挂在背后,腋下各插一把八零自动手枪,左右腰旁还挎着五四式,腰间一条宽边武装带上,几枚手雷和弹夹插得满满的。
很意外,很惊喜,真的,虽然我为她担心。
“沈宜修,我不能让你含冤而死,我爱你。”她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挡!”
说完她就飞走了,向主席台那个方向飞过去。
我张着嘴,慢慢回收狂乱的思维。我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是我想不管怎样,她此刻的英姿飒爽,都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永远不会消逝!
第二部 第一卷 126 救爱
嘭地一声,刑车后挡板倒下,有人架起步梯,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士兵跟在先前那个中校军官后边,登登登地跑上来,持枪,瞄准。
“带上去!”中校指指主席台,朝我身旁的武警喝令。“这是命令!”
面对枪口,押解我的那几个武警呆住了——这种情况,不在他们的操练课程里。而且此时他们大概也看出来,部队已经控制局面,形势很严峻啊,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再教他们,下面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冒着所有人都被打死的风险毙了我。
冲锋枪顶在我的后脑勺上,武警们在犹豫,不过相信他们很清楚,开枪绝不是个好主意。
又一声严厉的命令后,几个年轻的武警很快妥协,但是手里的枪倒也没有放低,在战士们的严密监视下,他们把我推下车,继续押着我,按照那位军官的指令,沿着主席台楼梯一步步走上去。而从事实上看,战士们好象也并不打算缴械,中校带着部下跟在身后,和我们一起登上主席台。
苏静美站在主席台最高点,正跟长川领导们对峙。MP5冲锋枪擎在手上,她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那些魂不守舍的官员们,眼神充满凌厉的杀机。
我觉得她的样子很酷,但是也很危险,说真的。
陆援朝正在质问她。“苏静美!你是什么意思?!政变?还是造反?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谁给你的权力?”
苏静美依然没有说话,看见我们上来,她朝我身后点点头。
中校跑步上前,立正,敬礼。
“陆军五四零一七部队三三六团,奉命集结完毕,请指示!”
陆援朝大怒。“奉命?谁的命令?长川方面有人知道吗?有人通知吗?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军委调令!”中校手一抖,亮出一纸公文。“如果有问题,请向中央反应!”
狗东西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捧起那张纸,反复瞻仰一番,连反面都仔细看过,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陆援朝,你们一定要冤杀一个好人吗?”苏静美的声音冷若冰霜,“部队首长反复向你声明,这是一起冤案,要求你们停止行刑,你置若罔闻——”
陆援朝一掌拍在桌子上,“部队怎么样?有权干涉地方司法吗?邢院长!”
法院院长立马过来,他没老陆那么强悍,面对苏静美的枪口,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我们没有接到高院通知,也没有证据证明对沈犯的死刑判决有误——”
“你们没有错误!”苏静美打断院长的话,枪指正陆援朝的眉心。“你们在集体犯罪!谋杀罪!”
陆援朝冷笑起来,“行啊苏静美。”他说,“让部队开炮,把这里的人全炸死,你敢吗?”
我摇摇头。老陆这狗东西可是只洞庭湖的老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面对大杀器,他并不象身旁同事们那样慌乱,相信老家伙心里明白如镜,既然部队调动出于组织命令,他就没什么好怕的。我想即便把部队全部武器都堆到他面前,效果还不如把我的手放开,然后给我搁把小匕首——那个他会更怕一点,我肯定。
“既然你说他是冤枉的,那么好,解开他,放了他——你敢吗?”老陆指着我,挑衅地看着苏静美。
“静美,不要。”我急了,“不要上当!我不要解开!”
苏静美摇摇头,“陆援朝,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期待你能忏悔。”她的样子很坚决,“但是,我在这里,你永远不可能杀他!”
“好啊,咱们就来试一试,我看你保得了他多久。”陆援朝的声音很轻松,“还有,苏静美,我说你会坐牢,你相信吗?”
苏静美点点头。“我有准备。”她说,“无论结果如何,我绝不放弃。”
老陆不紧不慢地,踱到我们身前,然后仔细打量她,“以前真不清楚你有这么大能量,佩服啊!不过你很愚昧,呵呵,谁要罩着你,都得垮台知道吗?还包括你自己!也得折进去!”他连声怪笑,“死一个沈宜修,再挖出几个黑后台,绝了!”
狗东西的阴笑非常讨厌,我非常愤怒,拱开面前武警,一头撞将过去,正中他的下巴。一声闷响,陆援朝猝不及防之下,仰面疾倒,我两条腿都给绳子系着,张不开,索性并腿跳将上去,在他的惨叫连连里,大力狂踩他的脑袋,踩!踩!踩!
陆援朝在台上滚来滚去,大声呼救,众人齐声惊呼,骤然乱成一团。
哒哒哒哒!
冲锋枪响了!
我一愣,抬起头来,然后身子给人架住。
在我身后,苏静美手里托着一个武警的枪管,枪口指着天。武警的样子惊慌失措,汗流浃背,看起来刚才这小子冲我开枪,给苏静美架住了。
老陆也给两个手下扶着站起,他手指着我,神情气急败坏,“打死他!打死他!”
苏静美把武警的枪口放低,朝他微微一笑。“不要紧张。”她冲小伙子摇摇手指,“坏人在那边,你弄错了。”
老陆捂着脑袋,还在破口大骂。苏静美走上前去,手上冲锋枪管直接捅进他嘴里,老家伙这才安静下来。“你的话太多,应该学会闭嘴。”她很平静地说,“不要拿坐牢来恐吓谁,我清楚自己的行为。只告诉你一条:来到这里,我没打算活着回去,所以你尽管试着激怒我,试一试我的克制,赌一赌会不会打死你,好吗?”
“静美!”我高喊,“不要这样!不值得!”
可是陆援朝骤然失了声。他怔怔地注视枪管,看着它从嘴里退出去,却再也不敢说上一个字——苏静美的说法很平淡,一点也不激动,但是我想谁也不能怀疑,只要狗东西再啰嗦一句,他的狗头立刻就会变成马蜂窝。
实在很恐怖,真的。
苏静美把枪插回到肩后,再调整一遍呼吸,然后款款地走上主持台,面对场内数万名观众。“请大家安静。”她伫立在话筒前,扫视全场。就象以前每次开会作报告那样,身姿挺拔俊秀,声音淡定从容,不疾不徐,不温不火。“我是谁,相信大家都清楚,苏静美——本市前任副市长。”她说,“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今天在场每一个人,都将蒙受耻辱,你们将会因为自己的盲从轻信终身遗恨!这是整个城市的羞愧,你们会被世界唾弃,被历史钉死,耻辱永远无法洗雪!”
我愕然看着她——这个说法非常骇人听闻了。
场内立刻安静下来。
“沈宜修。”苏静美手指着我,继续说话。“你们的前任领导,他不是罪犯,而是你们的英雄!为了拯救你们,他宁可屈死!”她说,“如果因为拯救大众而死,我绝不反对,我会为他骄傲!但是现在,不能让他死在你们手里,不能——我要拯救你们!”
场内嘘声大作,那些观众们大声鼓躁起来,显然苏静美的这个说法,他们难以认同。
“我并不奢求大家相信我,就象你们也不相信他一样。”她说,“但是一定要让你们记住,这位下台的领导,为你们做过什么!历史会还给他清白!”
但是——确实无人相信,体育场里,所有人都在哄闹,都在耻笑,都在谩骂,他们甚至忘记场内还有部队的存在。我充分理解人们此刻的想法——在长川,所有人都清楚我和苏静美的关系,他们把这一幕完全当成电影里的广告插播,除了打断原本完整的剧情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苏静美并不在意人们的态度,站在话筒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讲述所有的情节和故事。虽然从事实而言,她依然没有任何可供采信的证据,但是她说得很认真,很详细——我知道,她希望真相留存。
从她调查过程的叙述里,我能够想象到她付出过多少努力。
正如苏静美自己所说,哪怕到最后,哪怕到末路,她也不会放弃拯救——她全身心地投入进来,实现了对爱的诺言,对我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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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此次拯救行动的全部过程——后来我作的总结,很复杂,能够再写一本书。
事实上,为我付出的不止一个人。他们用以对抗世界的,是爱情,是人性。
苏静美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她用尽所有力量,动员了全部资源。但是就算排除压力重重的外部干扰,面对这个完全无从下手的迷案,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除了我的陈述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真的,一点都没有。当事者死的死的疯的疯,所有证据都指向我,证实我有罪——唯一能提供证言的,是那个该死的杀人英雄,楚正。
这是一个彻底的死局。
毫无头绪之下,苏静美找到李军,很巧的是,李军也在关注我的案子。作为刑警队长、长川公安局的王牌侦察员,他被排除在本市天字第一号大案的侦破工作之外,对此他很怀疑,对比他对我的了解,李军同样不相信那些案情,他也希望调查真相。但是刑警队长的难处在于,上峰以回避之名,明令禁止他参与本案,他无法搜集证据发掘线索。
于是他们经过反复考虑,又找上公安局刻下当红的政治处新任警官——田雯。
又一个巧合,田雯也不相信这个案子。她说不凭什么女人直觉,只看一点:作为市委书记,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姐,尚能同情关怀,而且不抱丝毫目的,甘愿上当受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疯狂到企图杀死成百上千的无辜群众呢?她也很疑惑。
他们又找到原公安局长魏其云,请求支持。又一个巧合,老魏也在怀疑……其实我可以肯定,这些巧合不是偶然的——那些了解我的人们,从来就不相信为我罗织的罪名,哪怕世界的全部都在对面,哪怕面对再强大的理性和逻辑,他们也不会接受,我是残忍的罪犯。
于是在我的案件上,除了组织派遣的专案组之外,以苏静美为首,又形成了一个侦破小组——当然,他们搞的是地下工作,所有调查都在暗中进行。
手段也是非常规的。田雯作出牺牲,她使用自己的方法,接近毫无提防的刑侦副局长赵小武,从他嘴里套出第一次现场勘查的部分实情——除了后来进入案卷的证据之外,现场还发现过两架摄像机,以及一台电脑,而这几样东西不在扣押的证物清单里边,导致研究案件者根本无从得知。
那位副局长好象并不觉得这个情况需要保密,他告诉田雯说这几件东西不是证物,电脑和摄像机里什么也没有,可以证实与本案无关,属于新国的公司财产,已经被申请领回——我敢肯定电脑存有当晚录影资料,只不过已经被完整删除,所以他也确实无需保密。随口说出这个情况当然不会带来后果,只不过无德无能的赵副局长忽略了一点,就是苏静美绝不会放过这个线索,这是案件唯一能够发掘的方向。
在一分的可能下,苏静美做出了一百分的努力。
第二部 第一卷 127 悬崖上的爱
应当说明的一点是:这个案子在形成结果以后,往上逆推,感觉过程很清晰很自然,但是在当时,情况绝非如此。在此之前,事实和真相完全隐没,苏静美几个人眼前一团迷雾,能够看见的全是对我极端不利的证据,而且每一件看上去都是铁定无疑、不可否认——但是包括几位警队精英在内的拯救者们对此全体选择无视。他们放弃所有理性和客观,以我那份形同梦呓无法得证的陈述为依据,独立审视这个案件,我想即使换个位置,也能感觉他们在做一件非常可笑缺乏意义的事情:没有证人没有证物没有证言,没有抽丝剥茧的分析,没有逻辑严明的推断,更遑论获得外界一点点的支持,他们不敢让人知道——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们拥有坚持,拥有决心,拥有热爱。
苏静美有的,是对爱情对爱人无条件的付出;而我的朋友们,拥有的是对人性对品德无条件的信任,这就是支持他们拯救的理由。
调查从一开始就面对绝境,直到录影资料这个线索的出现——其实赵小武说出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线索,什么也说明不了,但是他们行动起来,找到新国公司那台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笔记本。
根据我陈述给苏静美的案情细节判断,电脑里面应该留存着蓝萱的影像资料,但是没有发现,里面一片空白,而且无人承认动过这台机器。于是苏静美得出结论,这份证据已经被人为毁灭,她甚至据此推断:带队勘查现场的刑侦副局长赵小武,在第一时间将这份实证汇报给市委书记陆援朝,他们都有看过这份证据,然后毁灭,然后和楚正一起,制造骇人听闻的冤案,达到谋杀我的目的。
这样的推论真正骇人听闻,毫无道理,尽管直抵真相核心,却因为无法得证,除了让自己背上一个诬陷罪名之外,不具任何法理意义。
但是这个推论明确了他们的调查方向:那就是现实中的证据,已经无需找寻,都有可能被人提前毁灭。而事实也很好地提供了证明:拯救小组想方设法,继续搜寻杜长风全部留存资料,结果一无所获——在他们之前很久,刚刚案发后,赵副局长就以专案组成员的法定身份捷足先登,带走大量物证,他们不清楚具体有些什么、甚至哪些证据已被销毁被曲解,根本无从得知。
调查至此,再入绝境。
苏静美推敲案情,再度作出大胆假设,她认为我提到过杜长风的DV爱好,提到杜长风曾经在网络发布录像,她认为必须朝这个方向努力,找寻网上是否存有杜长风的同步录像资料,这也是唯一能够探索的可能。
首先,这个判断存在物理基础。新国公司设于市委新办公楼地下层的爆炸物储存仓库原本设有监控系统,通过网络联接新国公司中心监控室——虽然这个系统当时由办公室主任杜长风负责,形同虚设,从未被启用,但是网络是存在的。
也具备主观可能性:苏静美分析,杜长风绑架我和楚正,希望在镜头前留存权力和财富者们的丑态,他不会让这份珍贵的资料跟我们一起在爆炸中消亡。杜长风本来目的在于揭露,引爆炸药、跟领导们同归于尽之前,他应该会给人们一个直击丑恶的机会,那么最好的平台,肯定是网络——就象他曾经通过发布性爱录像来揭露我一样。
拯救小组赞同苏静美的意见——与其说赞同,还不如说华山一条路,已经没有别的方向选择,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里,期待奇迹能够出现。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就是苏静美以及拯救小组作出的全部分析,都是基于我的陈述——基本等同于空中楼阁,听着有道理,但是实际上毫无根据,全是假设。
于是他们以这样的假设为指导思想,开始在网上疯狂搜寻想象中的录影资料——事实上,没有任何有关这份资料存在痕迹的发现。
而且时间很紧迫。确定这个方向的时候,我的案件已经上到法庭。但是苏静美不能来,她正跟拯救小组扎在网上,夜以继日地搜寻查找。她委托钟律师想办法拖延二审时间,唯一的借口就是申请精神鉴定——但是被我拒绝了。
时间只剩下十天,他们需要争分夺秒。
对于只有区区四人的拯救小组来说,这次搜寻,确实是无法完成的任务,跟大海捞针差不多——甚至,难度还要高一点。
不知道内容,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来源,不知道去向,不知道文件特征,不知道档案属性,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东西存在——这就是他们要在浩若烟海的网络世界里搜寻的物品。
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包括杜长风的网络习性、登陆动作、常用网址……一切一切,他们都无从得知。
我也不知道,这种搜索能够带来什么结果,真的,我想即使是网络最高手,也无法完成他们希望达成的目标——实在太虚无,太渺茫了。
苏静美绝不放弃,大家都在坚持。但是很大的问题在于时间不够、人手不够——直到三天前,魏局从长川法院老友处收到消息:有关省委书记在长川中院突然心脏病发、倒地不起,以及此次事故跟本案之间存在微妙关系的可能性。
苏静美再作判断后,毫不犹豫地带同拯救小组赶赴省城,想方设法,面见到苏醒不久的省委书记,向他汇报拯救小组的所有行动过程以及自己的假设推断,并且直陈困难,请求援手。
省委书记刚刚向中央请示对我暂缓执行未果,正在郁闷,听过苏静美的汇报后再次激动起来,立马加入到这场消灭理性拯救良心的行动中来。老头子毫不犹豫地召来公安国安信息产业厅诸位领导,指示他们全力配合苏静美,出动所有精英技术人员,实施此次网络搜索。
于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网上搜寻行动,就此展开,直到苏静美出现在体育场里,搜寻还在继续。
没有时间了。苏静美,是赶来阻止对我的行刑,她不愿意爱人在看见真相之前,变成尸体。
为此,她作出了足以毁灭自己的决定,在行刑这天清晨,她请求了她的父亲。
在后来,老将军给我听过电话录音,他说这是他最珍爱最愧疚的这个女儿,一生之中,唯一给他的一个去电。
痛哭流涕——真的,没有办法不哭。
电话里,苏静美首先把情况说明一遍,然后请求老将军干预,为我争取时间。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政治局集体决定,这个世界,无人能够干预。
“爸,我第一次这么称呼您,也是最后一次。”苏静美说,“这是第一次向您提要求,也是最后一个要求。我要给他一天时间,还给他真相,还给他公道,我要让他清清白白地活着,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地走。”
“您可以不答应我。”她说,“那么我也将去刑场,即使赤手空拳,我也要为他挡下一颗子弹。”
苏静美的话里,有一种平静的决绝,事实上可以非常肯定,她已经为自己设计好全部的命运。
“我求您了,爸,不要让他含冤而死。”她说,“否则,您的女儿也一定会死,含恨而死。”
“还有,那些天理,那些正义,都会一起死去,您也会觉得屈辱。”
老将军痛哭流涕——他也没有办法不哭。
面对女儿以死相胁,情感战胜理智,老将军作出一生中最出轨的一次冒险,为此,事后他被押上军事法庭——私自以中央军委名义下达调令,指挥部队进驻长川!
整个世界,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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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大绑,站在高台上,看着一身戎装英气勃勃的苏静美,我并不清楚她在背后为我付出过这么多。但是目前的形势,以及苏静美的眼神和口吻,都让我恐惧。我非常清楚,她的行为方式,绝对属于破釜沉舟慷慨赴死,这让我无言以对。
苏静美的话讲完了,但是没有掌声,只有鼓躁,她摇摇头,走下台来,走到我的面前。“沈宜修。”她告诉我说,“网上正在搜寻,我们一起等待吧。”
“很困难。”我说,“不是人多就能解决问题,如果这份证据不存在呢?”
“是的,网络上没有找到,已经可以肯定。”苏静美点点头,“那边已经更改查找方向,正在搜索IP提供商们的托管服务器注册资料——技术员们的意见,怀疑这份录像证据根本没有上传,正呆在哪个网络硬盘里。”
“这些不重要了,静美,你要现实一点。”我无可奈何地说,“也许当时,杜长风根本就没有上过网,所有证据都已经被销毁。”我说,“现在,我在为你担心。我不清楚为什么部队会来,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缺少合法依据,这是非常严重的行为,你应该了解事情性质,放弃吧静美,不要让自己陷进来——”
“我已经陷入你的城堡,无药可救。”苏静美打断我的话,“没有你,世界没有意义!”
我愕然看着她,心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刘团长。”苏静美转脸问那位军官,“有战士在播音室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说,“告诉他们放点音乐吧,可以安抚群众情绪。”
说完她眼看下面那些躁动不安的观众,叹一口气,好一会后才说,“在这里集结部队,而不是去刑场截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摇摇头。
“因为在体育场里,不会发生战争。”她说,“不管战士还是群众,因为这件事而流血,不是我想要的。”
我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这时候一个战士匆匆上来报告,说周围各处出口,已经被长川警备区紧急赶赴增援的武警部队堵截,大批武警士兵正在体育场外面集结,指战员们请示下一步行动。
刘团长看着苏静美。
陆援朝又活了过来,在后边冲着电话大声叫嚷,“给我冲进来!这里在搞政变!有敢阻挡者,格杀勿论!”
我觉得他脑袋秀逗了。
苏静美俏脸微寒,手一扬,五四出套,鸣枪警告。“呯!”
陆援朝身子一颤,电话滚落到地上,他没敢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瞄着苏静美。
“把电话捡起来。”苏静美枪指着他脑袋,“再说一遍,什么叫政变!”
老家伙有点抖,依然没动身子。
“你要敢说,现在就枪毙你!”苏静美冷冷地说,“挑动战争者,杀无赦!”
刘团长冲上前去,给陆援朝扇了一嘴巴。“让他们退出去!”他喝斥说,“军委命令在此,谁敢说政变?要打起来,你第一个死!”
武警官兵已经通过几道闸口,同时涌入场内。因为没有接到上峰的狙击指令,部队对他们的行动未加阻止,继续保持警戒队形,谨慎观察。然后双方以跑道为界,对峙起来。
枪炮林立,旌旗漫卷,真是很震憾的场景。体育场内,几万名观众目瞪口呆。
台上,警备区司令表情非常紧张,大汗淋漓,他朝我们跑过来。
“苏市长。”司令员依然使用苏静美以前的称呼,他征询地发问,“让部队,先出去吧?”
“好的,没问题。”苏静美手指着我,“那么沈宜修呢,怎么办?部队一撤,你们马上就会枪毙他,不是吗?”
“我不知道。”司令员摇摇头,“你们此次行为,到底属于什么性质我也不清楚,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但是沈宜修是个死刑犯,如果你们劫囚,把他从刑场带走,那就肯定属于武装**,我们必须阻止——”
“沈宜修是清白的,不是罪人。我们正在证明——”
“苏市长,你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究竟怎么办。”司令员很恳切地说,“我求你了,退吧,否则真会出大乱子,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的人退!”苏静美毫不退让,“安司令,你为什么就不考虑呢?”她说,“枪声一响,你也会完蛋,起码撤你的职没问题吧?”
司令员皱起眉头,样子无可奈何。“我是警备区的领导,守备有责。”他很恼火地说,“我要下命令让我的兵退出去,不能起到保安作用,我也一样会丢官!”
“好吧我理解。”苏静美点点头,“我去做他们的工作。”
说完她从刘团长手上拿过那一纸调令公文,转身握住直升机的绳梯,登了上去。
“静美,别去!”我大声喊,“很危险!不要!”
真的危险,我完全清楚——两只武装部队正在紧张对垒,枪对枪炮对炮,指挥员不在的情况下,跑到两军阵前做工作,那可真会死人的!一个走火都能要了命!
苏静美站在绳梯上,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深很安祥,就象最宁静的梦境。
“静美,求求你,别去了。你为我做得太多,消受不了,我没有办法报答。”我哽咽着说,“咱们什么都不要了,就在这里站一会儿,看一会儿,然后就让我走吧,很满足,真的——”
体育场里很多人站起身往这边看,两侧大屏幕上放起音乐,旋律充满伤感。
螺旋桨在头顶哗哗转动,她的秀发在风中飘扬。
苏静美低下头,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莹莹。“沈宜修。”她说,“很感谢命运,能够让我遇见你。”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但是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这样?我真的无路可退。”
“再一步,爱就会粉身碎骨,坠入无尽的孤独;世界太冷酷,梦太投入,早习惯不能回头的付出……”
眼泪迸然而出。
“不要哭。”她说,“你是英雄,应该要无泪无悔。”
绳梯轻荡,苏静美又飘飞起来,在最高处,她回头望着我,嫣然一笑。
“风在哭,当我走到悬崖停驻,发觉泪也有温度,生命太短促,痛太清楚,才让你让我,爱到无退路……”
仰望高处,泪水滂沱,视线模糊了。但是我想,她的惊鸿一暼,今生今世,是心底最深最美的烙印,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不管爱落向何处,只求今生今世共度,天已荒海已枯,心留一片土,连泪水都能灌溉这幸福!我不管爱葬身何处,只求陪你直到末路,月已残灯已尽,夜黑人模糊,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第二部 第一卷 128 倾世之爱·刑场上的婚礼
早春的风,奇寒彻骨,冰凉如铁。
迎着风,站在主席台最边缘,环顾四周,我觉得,形势非常险恶。
不是指我,我的情况已经没有什么好忧虑。苏静美不来,我现在已经成为刑场上的一具尸体,死人一个,用得着怕谁吗?
我是在为她担心,真的。
眼前种种让我非常困惑,而且恐惧,这不是一次正常的军事行为——没有任何正当理由,阻止对死刑犯的行刑,从法律而言,就是叛乱!而且是有组织的武装叛乱,可以归入叛国罪!
而那一纸调令,我在想,背后应该存有隐情,而这个事情,苏静美将要付出的代价会很高昂,因为后果异常严重,绝不是哪位领导能够承担得下的责任。
看出不正常来的远不止我一个,随着两支部队的紧张对峙,体育场里气氛渐渐喧嚣,人们躁动起来,声浪越来越高。观众席上,摄像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站起身,视线集中在场内,大家都在关注武装部队的一举一动。
可以肯定,这个几万人的空间里,只要枪声一响,就是涛天大祸,就是世界末日!
人力有时而穷。苏静美终于妥协了。
看得很清楚,苏静美手里的调令没有起到作用,武警部队开始持续向前逼进,已经慢慢越过跑道。
野战军战士们也没有退让,静立在原地,只是所有武器都已经就位,刺刀出鞘,枪炮上膛!
战争一触即发!
苏静美飞了回来,她的眼神也充满焦虑。“刘团长。”她说,“告诉部队,后退,不能抵抗。”
野战军开始动作,队形向后快速收缩,战士们里里外外围了几个圈,将主席台团团包围起来,阵列最外沿,是重型机甲装备——以此为界,所有武器都支了上去。
对面仍然在逼近,兵锋直指,眼看就要到达底线!
刘团长胸前对讲机里,声音嘈杂,部队频频呼叫,请示命令,是否开火!
苏静美腾腾几步,冲到陆援朝身前,抡起手里冲锋枪,一枪托砸在他脑袋上。血光迸现,正在大声嚷嚷指挥的市委书记惨叫一声,倒地。
“武警再前进一步,我就毙了你们!”苏静美大声说,“让他们停下!马上!”
这不是恐吓。
安司令瞟一眼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市委书记,摇摇头,对着电话喊叫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终于停下来。
“苏市长。”警备区老大擦着脑袋上的汗,“这可是你在胁迫我们,我下命令,是被逼的——”
“是的,我在逼你。”苏静美把枪收起来。“否则我会打死他!”
“静美!”我高声喊,“你在做什么?!”
苏静美不说话,也不理我,从身上掏出手机,开始拨打。一边讲电话,脚下慢慢踱步,她注视着体育场里的情况,眼神里也有深深的忧郁。
我目不转睛地凝望她挺拔的身影,我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太恐怖——比死还要恐怖很多倍。
“沈宜修。”苏静美挂上电话,向我走过来。“你能提供更多关于杜长风的情况吗?”
我看着她,摇摇头,不太清楚她的意思。“静美。”我说,“这些不重要了,你应该考虑的是——”
“不,很重要。”她打断我的话,“那边正在搜寻杜长风手上曾经开户的托管服务器,但是他们需要线索。”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她说,“那些网络工程师,调用电信机房历史数据,分析过网络流量,他们的结论,证明当晚爆炸物仓库相关IP段,确实存在大量数据上传。也就是说,杜长风在那一晚不但登陆网络,而且向网上持续发送大型文件,那是什么?肯定就是录像资料!”
“那又怎么样?”我忍不住说,“就算他传了,你知道他传到什么地方?也许是自己公司的电脑里,也许是人家也知道的网址上,在你们之前,也许人家早就已经找到、已经删除,什么都没有了,静美,你要理智一点!”
苏静美点点头,“我清楚,但是不会放弃,哪怕有一点可能,哪怕到最后一秒,我也要坚持。”她的声音很平静,“搜寻结果已经说明,杜长风没有把这份资料在网络上发布,我们只能期望他在某个IP运营商处设有托管服务器,他把资料传到那边,但是没有来得及发布——”
“静美,你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可能性太小了——”
“经过查证,已经确认,全国以杜长风名字注册的服务器有,但是与此事无关。”她依然不理会我在说什么。“你跟他打过正面交道,可以说了解他熟悉他——能提供多一点线索吗?”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无可奈何。“好吧,我想想。”我摇摇头,嘟囔了一句,“不过我没什么信心,真的。”
苏静美凝视我,星眸闪烁,眼神充满期待。
“嗯。”我说,“杜长风的背景,分析过吗?”
“有过调查。”她说,“除了知道他确实是那场油田火灾的幸存者之外,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关于他的很多资料,已经被长川市局拿走了——”
“哦。”我想了一会,在心里追溯那个晚上的情景。
“杜长风很爱自己的家人。”我告诉她,“爱他的母亲,以及他的妹妹。”
可是除此之外,我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苏静美看了我一会后,再次拨打手机。“魏局。”她对着电话说,“想办法,查找杜长风家人的资料,分析一下有没有线索,要快!”
其实说句内心话,我并不觉得他们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渺茫了,根本不能抱以幻想。
何况现在,形势完全不能指望——军事对抗,能够坚持多久呢?眼望体育场内成千上万的人们,以及多不胜数的摄像镜头,还有那些新闻单位,我可以肯定,这又将成为一次轰动世界的大事件。而最后,我依然会是一具尸体,甚至还要搭上苏静美,以及在她背后支撑这次事故的大人物。
真的不值得,我为她痛心。
中校团长朝我们走过来。
“苏市长,我说句内心话吧。”刘团长说,“部队以服从为天职,军令如山,上峰的命令,无论理解与否,我们都必须无条件遵从。”
“是的,谢谢。”苏静美点点头,“你们做得很好。”
“但是。”刘团的样子也有点无可奈何,“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老实说,这很危险,而且——”
“我也知道,谢谢你的提醒。”苏静美说,“所有错误,都是我一个人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刘团叹一口气,抬手看看表。“我也希望你是对的,但是时间不多了。”他说,“应该很快就会有后命,你们保重。”
说完他敬个礼,然后转身走开了。
“静美。”我说,“求求你,停手吧——”
“不。”她伫立在高台边缘,抬脸仰望天空,眼神依然决绝,语气依然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已近黄昏。
终于,在太阳落下地平线的那一刻,消息到达。
“急电!”一个传令兵飞也似地从主席台下面跑上来,手里捏着一纸公文。
我和苏静美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所有的故事,都将在这里结束。
中校团长整装,喝令,然后朝我们奔跑过来,几个宪兵紧跟他的身后。
“中央急电!”这一次,他没有敬礼。“取消部队调动,要求紧急回营驻防。”刘团长语气很冷很硬,“下达前令、部署指挥此次行动的总长,已被撤销一切军职,通报全军!”
苏静美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美丽的大眼睛里,两颗晶莹的泪水突然坠落。
望着她的黯然神伤,我的心里,一片冰凉。
主席台后面,长川领导们集体欢呼雀跃起来。陆援朝高声笑骂。“他妈的,我说是搞政变吧,哈哈!——来人!把这个反革命抓起来!”
赵小武带着几个警察冲上前来,他的手搭到苏静美的肩头。
没什么好想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跳过去,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副局长惨叫起来。“打死他!打死他!”
主席台上再乱。
哒哒哒哒!
所有人凝固。
苏静美朝天开枪,然后手中MP5指向那些警察们,“滚开!”她的声音充满压抑的愤怒,“放开他!”
警察们慌不迭地放开我的身子。
她把我扶了起来,“沈宜修。”她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所有战士武警以及警察们都抬着枪,所有武器都指向着我们,世界凝固了。
“苏市长,不要乱来,没有用的,投降吧。”中校很冷静地劝告她,“请跟我们回去,接受军方调查,你的行为——”
苏静美摇摇头。“对不起,刘团长。给我五分钟,好吗?”说完她把冲锋枪扔到地上,然后身上武装带也解下来,最后是那件防弹衣,都扔了。“我不会抵抗。”她说。
然后她抱着我转身,面朝体育场。
“我们——沈宜修,苏静美。”她对着话筒说,“在这里,请大家做一个见证。”
场内安静下来。
“我们曾经有过誓言,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她说,“现在,我们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我靠在她的臂弯里,看着她美丽绝伦的面庞,听着她坚强凌厉的声音,感觉痴了,呆了。
“我们有过约定,我答应过要嫁给他。”苏静美的话语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清朗高亢。“这是一场迟到的婚礼,那么现在,我们就在这里,完成我们的仪式。请你们作证,请世界作证——沈宜修,苏静美,愿意结为夫妻,从此以往,生死同心,不离不弃!”
“静美,静美——”我喃喃地说,我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苏静美转过脸来,大眼睛里柔情万千。“沈宜修,娶我——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毫不犹豫,泪水洒落她的肩头。
她看着我,甜甜一笑。然后反手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只一拉,将我身上绳索割断。“抱我。”她说,“我是你的新娘。”
除了呜咽,除了痴狂,除了拥抱,除了热吻,我们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世界沉默,安静,旋转,凝固,几万人同时失声。
这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无数惊绝骇异的目光中,无数枪炮武器的指向里,直升机光柱笼罩我们,头顶象是来自天国的接引圣光。
在黄昏里,在晚风中,在长路的尽头,在爱情的巅峰,我们终于,紧紧地偎依在一起。
有人在身后疯狂大叫,声音狞恶。“开枪!”是陆援朝,“私纵死囚,该杀!”
密集的枪声终于响起来,那是为我们鸣放的礼炮!
哒哒哒,哒哒哒!
第二部 第一卷 129 英雄电影
是战士们在朝天鸣枪,以示警告。
刘团长一个箭步,跳到我们身后,面对那些警察和武警的枪口。“不许乱来!”他手指陆援朝厉声呵斥,“军委指示!苏静美必须跟我们返回部队,接受调查,你们无权处置她!”
“我不会去!”苏静美朗声说,“我的所有,都在这里!没有理由离开!”
陆援朝连声怪笑。“中校同志,你听见了?”他得意洋洋地大叫,“叛乱!劫囚!拒捕!就地处决,谁也不敢说个错字!——你让开!”
我觉得狗东西太讨厌了,实在破坏气氛,于是把手伸向苏静美的腰间,从枪套里扯出一把五四手枪,我决定用这个来制止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上膛,抬手——虽然知道胳膊抬起之后,我会马上被打得千疮百孔,但是也要努力试一试,我想看看到底能不能扣下枪机。
苏静美按住我的手。“不要。”她摇摇头,告诉我,“你是清白的,没有罪。让我来吧。”
“不要这样!”中校看着我们,也在摇头。“没有意义!”
“开枪开枪!”陆援朝又嚎叫起来,“还等什么?他们想杀人!”
搂着苏静美,她也依着我,我们身子紧靠在一块,看着手里的枪,一寸一寸地抬起。
静默。
“静美,静美。”我喃喃地呼唤她,应和她的呼唤,我们轻呼对方的名字。我们想,已经不需要再约定,另一个世界,下一辈子,或者再过几个轮回,我们也一定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再次继续我们的爱情——什么也不能阻挡!
吻着她的秀发,呼吸之间,满是芬芳,感觉春天已经到来。没有恐惧,没有伤恸,只有温暖,只有感动。
“等等!等等!”中校突然冲上来,挡到我们身前,他伸出手,指着地面,“电话!电话!”
手机铃声,从地上传来,苏静美扔下的外套在那里。
主席台一片安静,声音听得非常真切,而且越来越大,依然是那首曲子。
“我不管爱落向何处,只求今生今世共度,天已荒海已枯,心留一片土,连泪水都能灌溉这幸福!”
苏静美转脸看我,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沈宜修。”她哽咽着说,“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听见,我听见。”我说,“静美,我爱你。”
“我不管爱葬身何处,只求陪你直到末路,月已残灯已尽,夜黑人模糊,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天色已昏暗,视线已模糊,但是我们的心间清楚明晰,了无窒碍!
苏静美长长地吸一口气,深深凝望我一眼,然后弯下腰,拿出手机,摁下免提。
晶莹的泪滴,落在红色的电话上,象玫瑰花瓣上清纯而美丽的露珠。
电话那头,是魏局的声音,充满激动,充满兴奋,他好象也说不出话来。李军在旁边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录影带!杜长风的妹妹!杜小雨的名字!”
苏静美抱住我,放声哭泣,她的泪水,满含喜悦!
“打开电视!打开电视!”那边还在高声喊叫,“我们正在赶往电视台,五分钟后,向全省播出!”
我们的故事,爱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里,重新开始。
省委书记丧失理智,面对如此影响重大的政治事件,不作政治考虑,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应当还是第一次——当然,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嗯,说他没有考虑政治肯定是不对的,他的考虑,就是不希望复杂的政治因素掺杂进来,他不希望给政治有妥协和平衡的考虑余地。所以连他自己也没有看这份录影,听过魏局紧急汇报后,老周大手一挥,指示直接上电视,向全省播放。他说,要让真相,在最早的时间里,得到最真实的还原,要让最多数的人们了解!他说,这是为政者的义务、责任,以及良心!
没有理性的奇迹,正在上演!
电话讲完以后,我不知道心情是什么,有点麻木,有点迷惑,还有点难以置信,我呆呆地看着苏静美,她也呆呆地望着我,泪流满面。
旁边的中校挺冷静,跟我们一起听完电话后,他马上喝令手下士兵列队,排到我们身前,保护我们;同时对着对讲机喊话,指挥播放室接入汉江省台电视信号。
依然在沉默,除了身旁几个人,没有谁了解突然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快,大家就全部知道了事情的本原。因为在体育场两端的大屏幕上,我们看见了那一晚。
有关本案,最直观,最清楚,也是最写实的直击。
场内蓦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眼盯电视,这些关注本案的人们,再次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时光倒转,所有参与本案的当事人都有出场:我;杜长风;方荷;柳琬儿,当然,还有那个无耻的杀人英雄——楚正!
杜长风果然是DV高手,视频音频效果非常好,无论光影还是声音,采集得都是相当到位,场景无限真实。所有情形历历在目,就象发生在眼前!
我回忆一下,明白了那个夜晚,为什么灯光那么强烈;还有,从角度观察,摄像机当时就隐藏在对面墙上大镜子的后面。
镜头,从我被锁在铁柱上,质问杜长风开始……
几万人的场地里鸦雀无声。这是一幕倒转乾坤的电影,突破所有人的想象极限,人们突然发现,原来被他们声声传颂的救世英雄,居然会那样!而被他们唾弃憎恶的毁灭罪人,原来是这样!
苏静美紧紧抱着我的腰,倚靠在我肩头,啜泣不停。她也目不转睛地凝望大屏幕,当看到电影里的主角手里拿着枪,说到那句台词时,她的身子颤抖得非常厉害。
“告诉苏静美,我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沈宜修……”她喃喃地说,微温的泪水肆虐而下,滴入我的颈间。
侧过脸去,吻吻她秀美的脸庞,心很宁静,这一刻,感觉真的很满足。
是的,心已让你听见,爱已让你看见,就算马上死去,又有何妨?
但是人们无法平静,对于很多人来说,今晚这场电影惊心动魄的程度,可以说是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识过的,因为他们虽然未曾亲历影片,但是绝对能够感同身受——镜头里堆积如山的炸药之上,正是他们生活的家园!
到我被自杀的那一幕了。音频采集得很好,也不知道杜长风是怎么弄的,叮的一声,清脆的枪机击发,听得很清楚。场内齐声惊呼,人们集体站起身,看台上掀起一股巨浪。
看着人们的惊骇,我摇摇头——其实这些情节我都有说过,都是真的,只是他们不相信,世界不相信。
不过所幸,还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相信我,相信爱。
我抱紧了苏静美。
“静美。”我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英雄。”
“不,你才是。”她说,“我为你骄傲。”
嗯,不得不承认,正在播放的确实是一部英雄片,充满勇敢、正义、真诚、无私,以及拯救,豪情人性,什么都不缺少,实在是太完美。虽然那一晚,我并没有刻意装扮,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没有选择,我必须那么做,也只能那么做;但是从镜头里看起来,如此强烈的对比——楚正这个虚伪的英雄,他也面临同样局面,但是他的表演,只能用龌龊卑鄙来形容。当然,其实我也能够理解,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被死亡逼迫出来,也很真实,也很无奈。
高潮将近,体育场声浪再起,杜长风中弹,人们痛骂连连,诅咒该死的下流英雄——他们居然也在同情,也能理解;而后来,导火索燃起、被踏灭,再燃,再灭——最后一声枪响,场内死寂。
我满身是血,连滚带爬,拼命踩踏——我想不用再解释,应该所有人都能看懂,屏幕上的这个主角,到底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他们眼中十恶不赦的杀人犯、爆炸犯、强奸犯、绑架犯的真实面目。
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他们看着我在屏幕上哭泣,看着我痛打楚正,看着我艰难地把晕倒的小姑娘背到肩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电梯井里,没有人说话,几万人的场子里,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二部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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