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答辩前夕,蒲柳不得不与他去区民政局登记结婚。因为她的肚子让他弄大了。出来后经过一个街心花园,她突然收住脚步,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你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吗?”他说:“会的。我保证一辈子爱你,让你过得幸福。”那一刻,他仿佛在心里听到了这段誓言激越的回声;只是,不曾想它随后的消弥会那般迅速。蒲柳是省城人,没有户口问题,就职方面的自由度远比他大,就在他参加辅导班准备报考省政府公务员时,她把档案落在人才交流中心,进了一家声名显赫的外资电脑公司。从那时起,他们两个人从工资收入到价值观,差距日渐拉大。她不时抱怨他还像做学生时一样自命清高,不懂得如何去灵活适应这个社会天翻地覆的变化。在他们刚刚结婚的那两年里,她多次鼓动他辞去薪俸微薄的公务员岗位。
“现在你已经有了省城户口,凭你的学历和英语水平,进外企应该一点不成问题。”蒲柳说。“可是,我进外企能干什么?”他问。
“什么不能干?起码可以先从文秘干起吧。你的文字功夫不是比一般人都强吗?”这是蒲柳对他在文学方面的才能所作过的最有价值的评价。
“那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一天晚上,他被蒲柳硬是拉去听一个报考某外资企业的业务辅导。可是,他竟在上百人的大课堂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看到身边的男男女女无一不在全神贯注,埋头哗哗做着试卷上的习题,他顿时有种荒谬莫名的感觉。一刹那间恍然明白过来,不管他心里对蒲柳有多深的眷恋,他和她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于是,他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把所有参考书送给邻座的一位小伙子,然后悄悄离开了教室。这一次,他不仅告别了这次外企考试,也告别了曾经山盟海誓过的妻子。
大概就是从认识张晓丽的那个晚上开始,孙水侯的心态几乎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当初对于蒲柳那份难以割弃的痴迷苦恋,短短几天里就被张晓丽轻易粉碎,在接下去一场又一场对于异性的追逐中再也难觅踪影。与张晓丽逢场作戏式的交往风格被确立下来,并一再得以沿用。他已经记不清这些日子曾经和多少位姑娘约会过了。她们无一例外地来自省内的其它城市,也无一例外地在他这里得到过正常业务工作之外的某些收获。至于那是喜是悲,他就无从确证了。这些姑娘们在他生活中出现的时间长短,视某种连他自己也无法参透的神秘机缘而定。她们在他心里留下的印痕,也因此变得深浅不一。她们都像是一些“孤独的行星”,挟着隐秘的心绪,在自己的轨道上忽忽悠悠地运行,直到某一天突然闯入属于他的那片寂寥的天宇。不论与他的遇合绽放出何等绚烂的光彩,她们终归有如昙花一现,而且注定将在一阵呼啸过后,成为茫茫夜空中一个个越来越微弱的亮点。这次与张晓丽相识,还会像过去的那些女孩子一样重蹈覆辙吗?
其实,张晓丽于孙水侯,除了舞会上他那帅哥身材和谈吐的潇洒,更主要是他的年轻。她与他,属于同一个时代,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她与孙水侯接触,只是体验年轻人之间的愉悦和快乐,她知道薛剑华很优秀,她并不想背叛他。但是再优秀的东西也有缺憾。那就是薛锁与她价值观方面的差距。她常常觉得,薛剑华更适合与她的妈妈那个年龄段的人谈恋爱。如果这次不是原总裁贱卖重化机械厂将他们结合在一起,也许她永远是薛副总裁的暗恋者。可是,为了重机厂,她的感情暴发了。她为此甚至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可是,她就不明白,他们舍生忘死地夺回了这个工厂,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把它还给国家?这个“国家”又在哪里?她知道即使自己当了重机厂厂长也不过是履行一种经营管理职责,并不存在将它揣入自己腰包的可能,可是,就是这一点,薛剑华也不允许。“国家公司”总裁来到锁阳,几次提示他将重机厂交给自己经营,可是这个薛剑华不但不表态支持,甚至取了反对的角色。每逢说到这件事情,他的脸就阴郁起来……她不知道,两个正在相爱的人,为什么在价值观上竟有这么大的差距?
孙水侯的到来,解开了她心中的迷惑。这个人放着省政府的处长不当,主动下海来这儿当厂长。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趁“改革”获取自己的利益。虽然这有点儿夺人之爱的嫌疑,但是张晓丽理解他的做法。她们这一代人,可以公开宣布要争取自己的利益,而那个薛剑华则反对个人利益。这个巨大的人生目的之差,远不是卿卿我我就能扯平的。为此,他曾经告诉薛剑华,她们并不志同道合。不知道他这个大公无私的老男人是否听懂了她的意思。也许他对于她只是沉浸在单纯的情爱中,还没有意识到思想深处这一道致命的鸿沟吧!也许是这个原因,张晓丽更喜欢与孙水侯接触……
这是个星期天,孙水侯邀请她骑摩托车到郊外游玩,她爽快的答应了。因为她知道这种机会难得。薛剑华那个年龄的人,永远不会骑摩托车带她玩儿的。
孙水侯骑的摩托车驶上驶上城外的公路,路上的空气清爽多了。也许天色已晚,差不多十分钟后,才有一辆与他们交错或者从后面赶上来。空气湿润,大概要下雨了。摩托车飞驰而旋起来的凉风扑在张晓丽的脸上,她觉得很惬意。
孙水侯侧脸问她:“冷不冷?”
她大声说:“不冷。”
孙水侯说:“你最好抱住我的腰,这样会暖和些。”
她依然拉住摩托车上的皮带说:“不冷。”
这次外出郊游是张晓丽同意的。她很久没有出过城了,很久没有随心所欲地玩过了。以往的大礼拜她总是泡在网上,如果薛剑华找她,就是去饭馆吃饭。现在她渴望改变一下自己一成不变的度周末的方式。
但是,真的坐上了他的摩托车,驶出了城外,她的心里有些不踏实了,并隐隐有些后悔。跟一个男人单独外出,并且可能会在外边过夜,这在张晓丽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就是和薛剑华,他们去西安出差也没这么“疯”过。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可是她又无法拒绝孙水侯。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与孙水侯呆在一起的机会。顺其自然吧!她想。
张晓丽抓紧车座中间的皮带,眼睛看着路边的田野和农舍。一些人家的房顶上冒起了炊烟。她看看手表:七点,在家应该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了,农民们这个时刻才开始做饭。炊烟的气息让张晓丽感到亲切,小时候,她随妈妈去过她下乡的青年点农村,老乡做饭时灶里冒的烟常常熏的她流眼泪,可是,她还是觉得那儿比城市好玩。
孙水侯又侧头问:“你想什么呢?”
张晓丽说:“没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景色太单调?”
“不,我喜欢这种景色。很天然……”
“前面是一片桃树林,可惜桃花开过了。”
“桃花与梨花相比,我更喜欢梨花。”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喜欢白色。”
张晓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裤子,说:“是因为我今天穿了一条白裤子?”
“不完全是,那天你在舞会上穿的也是白裤子。”
张晓丽不否认了。“是的,我喜欢白色。白的干净。”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不过,白色有花里,我最喜欢一种花,你猜是什么?”
“你几月生的?”孙水侯没有去猜,而是冲口而出她一个问题。
“四月。”
“我知道了,你喜欢的一定是槐花儿。”
张晓丽感到诧异,又感到惊喜。孙水偶然性居然一下子猜到了。一般人都不易想到那种高高挂在树上隐藏在绿叶中貌不惊人的槐花的。
接着,孙水侯很自然的说:“我也很喜欢槐花。”
张晓丽不知道是他真喜欢还是为自己而喜欢,她觉得这个孙水侯真是浪漫。她忽然就搂孙水侯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孙水侯沉默着,减慢了车速。只有引擎声单调地响着。
到达人工湖,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孙水侯没跟张晓丽商量,就给他们各自定了一个房间。他似乎很平静地跟张晓丽说:“洗个澡儿,早点休息吧,明天咱们一早去划船。”这时,张晓丽想,真的要等到明天再见?
洗了澡,张晓丽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她觉得孙水侯会来找她。可一直却没有来。她想,自己下决心跟他跑出来,不会是因为看看湖水、划划船吧!她就翻身下床,披上一件外衣往外走。果然,她拉开自己房门时,正好遇上了要举手敲门的孙水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