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卷风城第一卷老花旦

???瑶河镇作为县城,很古又很新。

这座城因为风大,也叫风城。

风城从唐代开始一直是县城,算得上是个古老的城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县城迁到大山之中一个更小的镇,风城就冷落了许多。也就二十年前吧,一个从京城回来的大领导来视察,在风城的古街上走了一圈,发了脾气,说小地方的人真是好没眼水,好好的一座县城不经营,却情愿躲到那短短一截狗肠子样的山沟沟里去吃包谷。后来上上下下费了很大的劲,才又将县城从山沟里迁了出来。

风城从此又成了一座县城,尽管是县城,但在行政区划上县城所在地还是一个建制镇,这就是瑶河镇。

因为是新迁的县城,规划、建设都按新要求,跳出了老城区的框架。用大领导的话说,现在建设新的风城就像在一张白纸上画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要画多大,要画多美,随你!这样一来,风城的模样儿就全变了,城区扩张到原来的十几倍,街道房子新得让外来的人嫉妒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狠不得回去也把县城改了。待敲敲打打告一段落,一切都静下来。风城的人发现,不管城区的房子比原来高了许多,但那风却丝毫不减。风城依旧是一座风城啊!

盖草在这座小县城生活了整整三年,一直住在城东的豸山寺里。离开瑶河镇之后,他一直在外游手好闲,已有几年没有回来。这次放木排回到久违的瑶河镇,他自然不肯放弃故地重游的好机会,要四处走走。

木排一到码头,早有约好的木材商过来验货,价钱是早就讲好了的,钱款一付,几个人就潇潇洒洒地上了岸,住进了旅馆。赵‘玉’广在街头给他当人大副主任的老庚打电话,想要他招待大伙一回。没想他那老庚说在开会,没多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赵‘玉’广觉得很没面子,骂了几句。想到受了冷落,气得不行,就又骂了几句。大家都安慰他,说领导忙得很,他忙他的,我们耍我们的,又不是吃不起、住不起,管他呢!

盖草开始就阻挡赵‘玉’广,叫他不要找他那个当领导的老庚,这下见赵‘玉’广气恼的样子,自然幸灾乐祸了几句。赵‘玉’广更加恼火,气咻咻地吃了饭就睡在旅馆的‘床’上。百顺和庆富几个都说累了,加上喝了几杯酒,也都睡了。

盖草趁百顺、庆富在旅馆睡觉的时候,邀上似锦,去他先前住的豸山古寺去看守庙的师父。似锦也很想去古寺看看,就陪着盖草往那座有白塔的山走。

豸山古寺在旧城区,白塔和豸山是瑶河镇的标志。旧城区留有两条青石铺成的古旧街道,两边都是清一‘色’的木楼。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原因吧,木楼多显得黝黑,只有阁楼上的木板和木栏杆在夕阳的日照里显出一些金黄。两条古街相‘交’的路口有一眼古井,时不时有人担着井水走过,把本来光可鉴人的青石板滴得湿漉漉的,夕阳在石板上的光影就更加闪烁起来,甚至把明晃晃的光影都投放在那木楼的‘门’窗上。

那些担水的,那些在‘门’槛上坐着逗孙儿的,很多认得盖草,见了他就打招呼:“吴师傅,好久不见了,在哪发财啊?”

盖草礼貌地回应,问候对方,更多的时候就打着哈哈,说:“哪里发财啊,到处流‘浪’,讨碗饭吃。”

也有的问:“吴师傅,回来啦?还在庙里吗?”

盖草就说:“回来看看啊,看看永福师傅。”

还有的说:“吴师傅,你这么久到哪去啦?好多人求你看相问卦呢!”

盖草哈哈一笑,说:“豸山寺的生意总是好。”

一路走过,转过一个弯,是一座大宅院。盖草指着这有些荒废的院落说,这就是码头铺那个王八大人修的宅子,现在是粮站,也废弃不用了。从院落‘门’口过,是一个长坡,上了坡,是一个更破败的院落。盖草说,这是过去的县衙呢,现在住的是歌舞剧团。

为了歇口气,程似锦在县衙‘门’口停了很久。

县衙很是古旧。‘门’边那块写有歌舞团名字的牌匾早已斑驳,只隐约留下一点字的痕迹。他‘摸’了‘摸’,牌匾是用县衙公堂上的匾额做的。深深庭院里,除了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桂‘花’树孤零零地站着,其余的那几棵只剩下一个已长满了野草的深坑,很显然这几棵老桂‘花’树已被挖走有些日子了。一条瘦伶伶的、浑身上下没有多少‘毛’的老狗本来在那棵已经枯死了的老桂‘花’树上揩痒,看见他一‘露’脸,竟相当的警觉,出人意料地用很恶毒的声音狂吠起来,一个扯着戏腔却有些‘阴’沉的‘女’人的声音从当年的公堂、后来排练的舞台上传了下来:“哪个找死啊,公牛,咬死他!”很快,那只被叫做公牛的老狗就笔直地从桂‘花’树下冲了出来。

程似锦很怕狗,但他还是想看看那‘女’人的模样,就赖着没走。盖草弯腰捡了块石头。那狗就站着不敢动了,吠了几句,想必没了气力,就伏在长满茅草的廊檐下,把头埋在两个前爪上看着他们。那堂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竟是一段好听的曲儿:

为甚的‘玉’真重溯武陵源,

也只为水点‘花’飞在眼前。

是他天公不费买‘花’钱,

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

咳!辜负了‘春’三二月天。

那唱词儿幽怨柔美,唱腔凄婉哀愁,是程似锦熟悉的《桃‘花’扇》里的曲调。

听了这曲,他暗自神伤,不忍细听。正要走,那曲儿又唱了起来,那动听的曲调就像一双勾魂的手,牵扯着他的衣角,不由得让他驻足聆听:

锁重‘门’垂杨暮鸦,

映疏帘苍松碧瓦。

凉嗖嗖风吹罗袖,

‘乱’纷纷梅落宫。

想起那拆鸳鸯,

离魂惨,

隔云山,

相思苦,

会期难拿。

倩人寄扇,

擦损桃‘花’。

到今日情丝割断,

芳草天涯。

盖草说,这是剧团里有名的‘花’旦,姓陈,叫明蝉,一直没结婚。过去是剧团的名角,好多年没戏唱了,人就疯癫了一般,每天自己唱。剧团里的人都搬出去了,这个旧县衙里就住她一个人。

程似锦听不得这哀怨的曲调,一听,眼里就有泪水要涌出。他示意盖草赶紧走。那只狗不知什么时候从廊檐下走了出来,在那条铺了青砖、同样长满了野草的甬道上看他。奇怪的是,那条叫“公牛”的狗双眼里竟也挂着泪,它没有吠叫,还对盖草起劲地摇着没‘毛’的尾巴。程似锦站住了,等那曲儿的余音从公堂之上飘散殆尽,他才转身从这儿离开。

盖草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觉得很是奇怪。他挥挥手,叫“公牛”回去,紧走几步赶上似锦,一路拿疑‘惑’的眼神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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