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走了四五天,端坐在蒲团上,容颜依旧。
坐化五日,而肉身如生,这有点像县城浪石寺中蒋大士的传说。相传浪石寺这地方原来没寺,宋朝蒋永雄在此辟谷好道,坐石化去,其身不坏,当地人惊为活佛,在此建寺。寺旁有一条小溪,溪水之上有座石拱桥,溪水经桥下流入潇水河。溪内另有一股清泉从石缝中涌出,泉水晶莹透澈。如遇雨季,四周溪水混浊,而此泉水独清,溪泉相连而泾渭分明,因此得名“浪石清流”,成为县城八景之一。
如今丁乙师傅这样,要在过去是要做七七十九天法事,把他当活佛敬奉的。盖草把香草溪的稀奇事跟外界一传扬,一传十、十传百,香草溪的丁乙师傅成了肉身不化、立地成佛的新传奇。
盖草跟似锦商量说,不是一直要在香草溪、在拔贡山下建寺庙吗?这不都有了,丁乙师傅在生为弘扬佛法而艰难奔走,他这多年的虔诚和努力,终于感动了上天和佛祖,将他的肉身连同精神一起留存,让后来者感受诚信向佛带来的希望。似锦啊,这就是机缘,我们苦苦等待了多少年的机缘啊。香草溪一直以来靠舜帝、湘妃保佑,这多年没有对舜帝和湘妃相应的回报,只在每年清明拜祭一回,这次丁乙师傅以自己为牺牲,我们当以此为机缘,好好争取,达成我们的心愿。
似锦说,先写个报告吧,向县民宗局申请一下,再由他们向省市民族宗教部门去争取。设若批不下来,我们再做别的打算。
盖草说,那就这样吧,明天我们就去县城,先把报告呈上去再说。
第二天,盖草跟似锦就去了县城。似锦不好出面,只是陪着。找到县民宗局,把请求在香草溪建庙宇的报告呈给了局长。
局长把报告接过来,起初不以为然,当听盖草说起丁乙坐化的事,顿时来了兴趣。他说,原来只是听说,现在还真的有这样的事发生,确实很奇怪。这样吧,过两天我们去一次,看看你们所讲的究竟是不是这样一回事。如果真有,我们一定努力争取!他还说,市里一直想把宗教文化与旅游结合起来做,阳明山有座万寿寺,临近的九嶷山有座永福寺,那我们争取在拔贡山也建一座寺庙。
局长很盛情地请他们在机关食堂用餐,席间,盖草说了很多香草溪的奇闻异事,说了香草溪里瑶族的一些民情风俗,他还自己唱了瑶歌。局长很高兴,尽管县里有规定中餐不得饮酒,但他还是破例跟盖草、似锦喝了两大杯。盖草和似锦都不喝酒,但局长如此好兴致,也只得喝了。从民宗局出来,盖草和似锦去宾馆开了房间,因为有了些酒意,两人进了房间就睡下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6点,盖草和似锦都没有要吃饭的意思。盖草跟似锦说,我们去文庙走走,看看明蝉,要是她还没吃饭就一起吃个饭。似锦借口自己酒意未消,让盖草一个人去。他拿了三百块钱给盖草,盖草也没推辞。盖草要似锦多休息一会,自己带上门就出去了。
盖草回来,已是晚上九点。
似锦躺在床上看电视,见盖草进来,一声不吭,就问他吃过饭没有。盖草摇摇头,径直去了洗手间。似锦只听见洗手间里哗哗的流水声,以为盖草在洗澡,也没管他。可是过了很久都没见盖草出来,似锦有些奇怪,就爬起来去看他。他敲了好久的门,盖草才把门打开。似锦见盖草穿戴得好好的,洗手间里没放热水,只是洗漱池上的水龙头在哗哗地流水,知道盖草一直就没洗澡。他奇怪地看着盖草,问他究竟怎么了。
这一问,盖草竟嚎啕大哭起来。
似锦根本就没想到盖草这样一个大男人也会哭成这样子,猜想是出了什么事了。就问他,是不是明蝉出了什么事?
盖草哽咽着说,似锦,明蝉不在了!
似锦的心猛地被揪紧,他想起见到明蝉时候的情景,耳边还有她唱曲时那婉转的声音。他问盖草,明蝉究竟怎么啦?
盖草坐在床边,流着泪说,明蝉早几天上吊死了,死的时候穿着她登台演出时最喜欢穿的戏服。
似锦问,晓得她死的原因么?
盖草摇头,他去老县衙看明蝉的时候,她的住房紧闭,门口县衙大厅上还有未燃尽的香烛。当时他就猜想是明蝉出事了。出来一问,果然死的是明蝉。据说是有一家房地产公司楼盘开盘,老总亲自出马,请她在开盘仪式上唱一出《花亭会》。明蝉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那老总留下一个2000块钱的红包就走了,约定三天后一早来接她。等三天后,公司派车来接她的时候,发现明蝉吊死在自己房间的梁柱上。屋子里,那2000块钱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盖草说,明蝉怎么还会去唱戏呢?这么多年,她只呆在县衙里一个人唱,轻易不见她出过门。这次,她定是不愿再抛头露面,不愿再有人来骚扰她啊。
盖草说,明蝉曾经对他说过,有一次市里来人,请她去北京唱祁剧,说是祁剧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市里专门举办了一次进京演出。她很兴奋,说是祁剧有救了,可等了好几个月,请她进京演出的事却没有了下文。盖草说,明蝉是一个很有风骨的祁剧艺术家,剧团解散这么多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跟别人参加那些红白喜事的演出,凭她的嗓音和专业的演技,唱唱流行歌曲,也可以赚很多钱,可她就是不愿意。这么多年,她就是靠自己那几百块钱养老金度日,活得很孤独,很凄苦……
似锦陪着似锦叹了口气,说,她的人生就在戏里,这个世道与她格格不入。也许她累了,她活够了,她需要安宁。她选择了平静地离开……
似锦劝了盖草几句,然后叫他去吃饭。盖草呆坐着,不肯去。似锦发了脾气,说,难道你也要饿死吗?明蝉是为她的祁剧而死,你呢?你为什么而死,为明蝉吗?她孤零零一个,你来看过她几回呢!
盖草说,正是因为我不常来,所以她这一走,我心中有愧啊!似锦,你不晓得,明蝉对我有多好啊!
似锦说,人生其实很简单,想开了、想透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死,对于明蝉,也许是一种幸福的解脱。这个人,值得你去想,去怀念,但你不要为她伤悲。她离开,比她活着要好,比活着要快乐、要幸福……
盖草抬起头,看着似锦。似锦说,去吃饭吧,我饿了!
盖草跟着似锦,走出了房间。在门锁碰响的那一刻,似锦看到盖草打了一个寒噤。他怜惜地搂了一下盖草的肩,说,盖草你还真的是一个情义人呢!
盖草面色平静地说,似锦,明天我想要你陪我去明蝉屋里看看。
似锦说,这哪行呢,人家会准你去看吗?似锦见盖草瞪着眼睛惊疑地看他,就说,我是说她的后人,她的单位……
盖草说,她没有后人的,她爹娘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她的单位剧团也没有了,管她工资、档案的就是文化局。文化局他熟,有个老乡在局里当副局长,知道他跟明蝉的关系,他可以去找他。
似锦答应了,说明天一定陪他去。
盖草笑了笑,面色总算开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