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酷暑难耐,魏清莞越发不爱出门,只在永宁殿内躲懒,妃嫔觐见一律免去,就连贤颖二妃偶尔事物上的决断,也由着半夏帮她打着照面。
在宫中沸沸扬扬传了半月之久的鬼神之说慢慢的沉寂下来,一切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时值中元,传说中元节当天阴曹地府将放出全部鬼魂,民间普遍进行祭祀鬼魂活动,宫中亦有放河灯、焚纸锭的习俗。
清早东方宸便前往太庙祭祀先祖,魏清莞早早的陪着他一同起身,换上了一身淡黄滚边白底印花对襟宫装,挽起的凌云髻上银鎏金模印嵌红宝石牡丹步摇熠熠生辉,华光异彩。
今日宫中有夜宴,魏清莞怠慢不得,设在太和殿的夜宴由一后三妃共同主持,这也是自敏妃出殡之后,三人少有的共聚。
颖妃向来避居,贤妃自敏妃事件后比起从前已经低调了许多,紫苏则因为那次的事,病了好些日子,贤妃甚至为了她请了一次太医,可以想见这其中的主仆情深。
太和殿内,许久不见的贤妃换上了一身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弹墨宫装,颜色喜气,却和今日这样的日子不甚搭界,而颖妃则照旧的喜爱翩浅颜色的衣裙,湖蓝镶领墨绿底子黄玫瑰纹样印花缎面宫装,在这灼热的夏日,平添了一份凉意。
二人盈盈福身,向魏清莞请安着,魏清莞微微一笑,叫起后,视线落在了贤妃身后的紫苏身上,紫苏的容貌在从前算得上眉清目秀,清雅秀丽,可如今瞧着,却瘦的有些枯槁,神色之上也是面如土色黯然无光的模样。
“早听说紫苏姑娘病了,也没来得及去瞧瞧,今日见着似乎精神不大好,一会我让半夏去库房寻支人参来,姑娘拿来泡茶喝着,养养精神。”
魏清莞很是客气的说道,紫苏听后有些诧异,却也恭敬的福身,谢恩着。
“难为紫苏让娘娘惦记,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前些日子天热又苦夏,身子虚了许多,臣妾一会让紫苏亲自去娘娘那儿取,怎么好意思烦劳半夏姑娘跑一趟,这样大热的天,臣妾会觉得过意不去!”贤妃亦是客气,对着魏清莞微微一笑,客套着。
魏清莞只是一笑,二人心照不宣,身后的颖妃只看着这一后一妃之间的风起云涌,只作不见。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鬼火事件压下去不久,可鬼节一到,这宫内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着祭祀焚纸,那陆芙蕖更是第一个跑不停的,丽昭仪的七七将到,这些日子除却云台殿该有的祭奠,陆芙蕖更是日日前往钦安殿,焚经上香,勤谨的模样谁都赶不上。
一大清早,颖妃自去钦安殿添长明灯时,便见到了跪在佛前的陆芙蕖,陆芙蕖清瘦的快撑不起身上的衣衫,似纸片人一般枯瘦,面颊凹陷,半点没了从前那明艳动人,出尘脱俗之感,那枯槁的模样,倒有些似从前死去的丽昭仪,让人心中发毛。
太和殿内的晚宴布置的妥当,内殿的水台之上亦准备了歌舞,中元节乃大节,与除夕、清明节、重阳节三节是大周传统的祭祖节日,自然不敢马虎,魏清莞粗粗的瞧了一眼,端看着差不多后,便回了永宁殿。
用了午膳陪着东方琰一觉睡到申时的魏清莞养足了精神,重新梳洗了一番后,东方宸带着李默回到了永宁殿,魏清莞亲自为他换下了身上祭祀的朝服,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缂金祥云雯教领长锦衣。
“晚上臣妾会请皇上看一出大戏,早和苏将军商量了齐全,可能会搅了这中元夜宴,臣妾与皇上说一声,还请皇上不要介怀。”
亲自为东方宸陇上龙诞香的魏清莞,很是乖柔的对着东方宸说道,这些日子她在宫中胡闹,搅得人心惶惶,东方宸当真随她,一句话都未有,如今她无论做什么,总要和他说上一说,才觉得心安。
东方宸听了她的话后,微微撇了撇唇“想做什么放手去做,朕在你身后,你不用怕,亦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朕总会为你摆平!”
简单的话却给了魏清莞不简单的力量,心中暖意犹如潮水一般奔涌,魏清莞靠在了东方宸的怀中,鼻子竟有些酸“皇上这样把臣妾惯坏了,往后臣妾越来越娇纵,越发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朕是天子,天之骄子,你想如何娇纵,朕都会纵着你,就是在这天上捅破了篓子,朕也会命人造梯想办法为你补救!”闻着魏清莞身上所带有的薄荷香气,东方宸很是宠溺道,却不知他的一番话,让魏清莞湿润了眼眶。
从算计着东方宸的宠爱想要在这后宫立足的那一天起,魏清莞便不断的告诫自己,要清醒,可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由着她性子,包容她所有的任性,竟然让她一步步的沦陷在这温柔的怀抱之中,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贪得无厌……
直到天色墨黑,宫内华灯初上时,东方宸相携着魏清莞前往太和殿。彼时,宫中大小妃嫔皆已落座,就连太后也带着东方靖坐在了剔红夔龙捧寿纹宝座的下首,身边跟着伺候的除了柔福,便是魏倾城。
自那一日巫蛊之事后,魏倾城直接搬进了太后的寿康宫,日日不离的同柔福一道照顾太后的饮食起居,偶尔还会帮着一道照看东方靖的日常生活,瞧着不像是个皇帝的小仪,越发像极了一宫的掌事姑姑。
也让人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可她却浑然不知的样子,旁的说多了,便也不说,到底身后有着太后,比起她们这些,连侍寝都不曾,底气不足空有妃嫔之位的人而言,魏倾城的靠山强大的太多。
碧色天际之上的一轮圆月,映衬着此刻靡靡的丝竹之音,杯光烛影,筹光交错,夜色之下的筵席有着另一种花前月下,烟雨倾城之感。
比不得旁人的微醺朦胧,此刻坐在殿下如意镶金紫檀桌前的贤妃踌躇不安,她环顾四周却找不到紫苏,明明来前紫苏跟在自己身边,不知怎的一个转身竟然人找不见了。
这几日她心中总觉得慌乱,尤其是紫苏,每每夜里梦魇,总在乱声大叫,敏妃出殡的事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无论用了多少药都不见成效,无法,自己只得夜里让她在自己的内殿守夜,只当避开了人,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人听去,她已书信家中,让母亲自找了新的人进来,顶替紫苏,只待过了这中元节,人就会进来,再把紫苏放出去。
至于放出去后是死是活,只看母亲的安排,她亦不再管,不是她心狠,而是紫苏知道的太多,死不过是她唯一的路……
在贤妃还在看台之上四处环顾不住寻找着紫苏的身影时,看台之下的水台上早已升起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黑色的幕布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里头有一轮火光能够隐隐的瞧见红色外,其他的则是圈的什么都瞧不见。
手执着白釉杯盏的东方宸面无表情的瞧着那水台之上的一切,众人亦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不知今日是寻了什么新花样来表演。
从前魏小仪的剑舞,皇后与林慕雪的一段唱跳至今历历在目,旁人只以为今日谁又得了出挑的机会,只屏息着等着水台之上,幕布落下的场景。
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这四周照明着的灯盏尽被尽数的熄灭,四周一片幽暗,除却天上那一轮明月外,再无光线,胆小的甚至惊呼出声。
而这时,水台之上,却已有了一道如诉如泣的幽幽哭泣之声,声音幽幽,似鬼魅一般,凉薄着人心,惊骇着看台之上的所有人,又是七月节,这样日子里传来的悠悠哭声,让人心上只觉得不安。
哭声消去,鼓声阵阵,在那黑色幕布之中响起,杀伐声声的鼓声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骇人之气,而当鼓声停止时,却在那幕布火光之中见到了地上瘫倒着的一抹倩丽身影,自地上坐起,众人鼻息凝神,不敢说话,却是那女子开了口,轻声道。
“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阎王殿?”
这道清丽的声音是看台之上的贤妃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再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后,贤妃提着的心如重物落地一般,腾的落下,长叹一声后,她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了身后的椅背之上,再没了力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贤妃心中不住道。
而不远处的魏清莞却手举着杯盏,对着她微微颔首,笑靥如花着的容颜之上,眼中冷意竟现。
魏清莞等了那么久,酝酿了那么久,就等着这一刻,等着紫苏在满宫众人的面前,好好的说一说这所谓的前程往事!
贤妃避忌了这么久,防备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今日会遭到魏清莞这样一番的算计,她心中虽然懊悔,可也无可奈何,就算她此刻想快步冲上水台,去拉着早已呓语着的紫苏也是不可能了。
魏清莞算的那么准,满宫上下的人瞧着看着,她这一生似乎止于今日,七月节上若死,可真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