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落入海中,海水化水注“哗啦”激起老高。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范胖子跺脚叫一声苦,和海叔手把船舷向海中观看,只见波涛汹涌,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海叔忙把那小黄布包揣回怀中,伸手在船上扯下救生圈,迟疑了一下却没下水,看样子这老头也是不会游泳。范胖子嗓音嘶哑,叫喊着让开快艇的师傅和旁边那些早就看傻了眼的船员下海救人,多少钱他都出。那降头师哈哈大笑,垫步拧身“噌噌噌”几步蹿到范胖子近前抬腿就是一脚。范胖子救人心切,哪知道身后有人偷袭?后腰中了这一脚,身子往前跄撞在栏杆上,“咚”的一声被弹了回来仰面摔倒。降头师得势不让,朝范胖子脑袋又是一脚,看样子是也想把他踹入海中。范胖子原地打滚,狼狈避开。
我一声大吼,从后面拦腰把降头师抱住。海叔左手持救生圈,右手握拳抡圆了朝降头师脸上猛击两拳。我用力一甩,降头师“哎呀”一声被甩出老远,“噗通”摔在船头。
就在这时猛听得船下海水“哗哗”作响,我探头看去大吃一惊!眼见这海水就像沸水开了锅,“嘟嘟”的翻着水花。海叔和范胖子也看傻了眼,那降头师爬起来向海中观看,他也被这沸腾的海水惊得呆了,竟然忘记了向我们偷袭。
猛然间水花一翻,从海中两道水注直冲出来。这两道水注足足喷起十来米高,只见水注上浪花翻滚,太子妹和宋华健一人一边傲然立于水花之上。
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惊得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只见海面上腾起祥云皑皑,太子妹和宋华健的身后凭空打了两道闪电。猛然间金光乍现,一尊神像触天触地立于海天之间。
这神像凭空而现,降头师吓得“哎呀”一声坐倒在夹板之上。我抬头向那尊神望去,只见这神将足有二三十米高,周身上下七彩祥光流动,斜挎乾坤圈,臂绕混天绫,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齿白唇红。明明就是大罗金仙、中坛元帅、威灵显赫大将军、哪吒三太子显圣!三太子双目如电不怒自威,侧目凝视船上众人,眉目之中似有无限深意。
那两道水注托着太子妹和宋华健打着旋朝游船而来,待等二人到了近前,水注缓缓下落,把他俩稳稳当当放在夹板之上。顷刻间海面之上烟消云散、水波不兴,金光闪处哪吒三太子的真身渐渐隐去,最终不见了踪影。
我一看太子妹和宋华健甚至连衣角都没被海水打湿,这还真是神了。太子妹双膝跪于夹板之上朝空中拜了三拜,宋华健却一脸茫然,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胖子一咬牙,向前两步手指那降头师道:“你小子恶贯满盈!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
降头师被哪吒三太子显圣吓得体若筛糠,突然双膝跪倒,拱手朝海叔说道:“我……我身处小国坐井观天,以为凭这降头之术足以横行天下。今日得见大罗金仙,才知道以往种种实在可笑。有得罪之处还望老先生原谅!”
俗话说顺着好吃横着难咽,谁成想这降头师来了这么一手。海叔先是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伸双手把降头师拉了起来。低声说道:“好说、好说,也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有满身本事,只要记得造福乡里,不要为非作歹就好。等我回去就放了你养的鬼兵鬼将,你也不要在这里替恶人办事了,这就回国去吧。”
降头师站起身来却冷笑一声,说道:“为他办事?嘿嘿,他可也不配!”
我心说这人可真有意思,刚才还哆哆嗦嗦,说的话听起来挺诚恳的,怎么转眼间就变了脸呢?我正捉摸不透,只见那降头师猛一起身蹿到吴区长近前,抬腿“咚”的一脚把吴区长踢翻在地。
他这一手来得实在太快,谁成想这说的好好的,他就会突然动手?连海叔和太子妹都没反应过来。吴区长刚刚倒地,降头师一脚就踩在他的前胸,伸手探进吴区长脖领里,“嘭”的一把揪出一件东西来。
降头师哈哈一笑,对海叔拱手道:“我知道这人手里有件宝贝,这才甘愿听他使唤!我千山万水来到贵国,怎好空手回去?老先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忘记放了我的鬼兵鬼将。告辞了!”还不等海叔说话,降头师翻身一跃跳入海中,三两个猛子不见了踪影。
挥鞭石!我这才明白过来,被降头师抢走的就是吴区长护身的宝贝挥鞭石。我忙对海叔道:“海叔!这可怎么办?他抢走的是挥鞭石!”
海叔长叹一声道:“此人强抢豪夺恶性不改。算了算了,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我和海叔正在说话,猛然听见这一声尖叫。我吓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见那李老师双眼上翻浑身战抖,口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又是怎么的了?我心说今天这条船上可实在的热闹。李老师两手成爪双臂前伸,眼中“滴滴巴巴”淌着鲜血,一步一步逼向吴区长。牙咬得嘎嘣嘎嘣直响,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大吼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王千惠!王千惠!”吴区长两声惨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千惠?难道是王千惠来找吴区长报仇了?
吴区长手刨脚蹬,连滚带爬退到海叔身边,拉住海叔的手带着哭腔喊道:“老陈救命!老陈救命!”
到了这时候我差不多想明白了,原来吴区长身佩那“挥鞭石”,王千惠无法近身,自然就没办法报仇。至于她托我们帮忙却不说话,大概是因为仇家是区长,这孩子害怕连累父母。这次降头师抢走了挥鞭石,吴区长就没有了依仗。王千惠附身李老师,再找吴区长报仇,算得上一箭双雕。
“这个……”海叔略一迟疑。就在这个空当,只见那李老师抢前几步,“嘭”的一脚重重的踢在吴区长的裆上。吴区长“啊!”的一声惨叫,昏死在甲板上。
李老师踢完这一脚,猛的双膝跪倒,朝我们磕了三个头。我看了看海叔,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李老师磕完这三个头,一把拽下戴在脸上的眼镜,探中指、无名指“噗嗤”一声插进了自己的双眼。两个手指头一使劲,竟然将眼珠子抠了出来!一甩手,“吧嗒”一声,两个眼珠被丢在夹板之上。
几天后从中心医院传出了小道消息,说区里的吴区长重伤了裆部,成了太监。太监区长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来政府的网站上说吴区长因病修养,周副区长暂代区长职务。
李老师瞎了双眼,老师是当不成了。缺了个老师就多了个编制,没多久这个编制就被教育局卖出去了,学校又招来了新老师。
本来太子妹当老师的手续就没跑完,太子妹说不跑了,学校不去了,老师也不当了!我和范胖子都挺替她可惜,太子妹说没啥,本来这个老师就不应该我当,还是留着编制叫人家去卖钱吧,我可不占太监区长这个便宜。
有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豆子的电话,豆子在电话里很着急,说唐得胜心脏病发作,被志愿者们送到中心医院了。你们有时间的话就来一趟,现在志愿者们正在凑钱给老爷子交住院费。
我说那我必须得去啊,我和赵院长有交情,我找找他,叫他照顾照顾。等我到了医院已经是半夜了,赵院长说唐得胜是心衰,很危险,在CCU重症病房抢救,不见得能过得了今晚。
豆子一听赵院长这么说,转眼间就哭成了泪人。我陪着豆子,和几个志愿者守在病房里看着唐得胜。猛听得门外走廊内脚步嘈杂,口令声、军号声响成一片。一个声音高喊道:“东北游击队三纵唐得胜归队!”
“到!”唐得胜眼睛忽然一亮,在病床上欠身喊了一声,又重重的摔回床上,没有了呼吸。
屋里志愿者和医生乱成一团。我推门追到走廊向四下张望,却哪有半个人影?只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军歌之声:“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唏咻叱咤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本卷终
番外 1901
1901年也是清光绪二十七年,农历辛丑年。清政府在这一年与诸国列强签订了震惊海内的《辛丑条约》,条约规定清政府须赔偿各国军费共计白银4.5亿两。清政府一时间无力筹措这么多银子,人家那几国一研究,还给咱们来了个担保贷款。以清政府盐税、海关税为担保,分39年还清,年息四厘。连本带利一算计,清政府总共得拿出白银9.8亿两。①
俗话说牛马年好种田,关外白山黑水,老百姓指望的就是地里多打点儿粮食。这眼瞅着要到春节了,满天棉絮一样的雪片纷飞而下,地上积雪老厚,一脚踩进去雪能没到膝盖。八角台的老百姓张灯结彩,贴窗花、包粘饽饽,就等着过年了。村口几个老汉身穿棉袄皮袍,望着白茫茫的大雪,口中呼着白气不停的念道:“瑞雪兆丰年啊!瑞雪兆丰年啊!”
八角台张老财主家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黑油漆的大门、锃亮的门环,看起来格外气派。这要是往年过年,老财主家早就热闹的不得了了。可今年不同往年,张家长房大少奶奶闹了癔病,也不知道身上招了什么东西,不管黑天白天,光着身子满屋满院子爬。
这张老爷几代乡绅,也是读过书的人。儿媳妇光着身子满地爬?老爷子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找来几个郎中给看病,土郎中看得都直晃脑袋,说这事你们还是找跳大神的吧,您家儿媳妇的病不归我们大夫管。
张家的老管家姓白,白老爷子也60多岁了,平时为人随和,大家都称他白先生。白先生在左邻右舍的打听打听,套马车就从别的村接来了跳大神的两口子。男的黑棉袄、黑棉裤,怀里抱着鼓、脑袋戴着皮帽子,一脸忠厚老实,看样子他是二神。别看二神土头土脑的,他媳妇倒是挺漂亮,眉清目秀穿着花布棉袄,脑袋上还扎着红头绳,应该就是大神了。
儿媳妇发疯,张老爷也不好跟着看跳神,就和老伴儿坐在正堂喝茶等着听信儿。上房屋里是大少爷、二少爷、二少奶奶,还有被绑在椅子上的大少奶奶。白先生也不好进屋,把大神二神让进屋子,他自己就在门外听声。
大神二神摆好了五色彩幡,打鼓就唱。谁成想他们这一唱,大少奶奶也张嘴接话了。两边三说两说猛然间大少奶奶撕心裂肺一声嚎叫,从头顶上窜出一道白烟。见这场面二少奶奶吓破了胆,“妈呀”一声转身就跑,连滚带爬的就蹿出来了。这道白烟在屋子里四下乱撞,大少爷、二少爷被撞得人仰马翻。那大神双手一拍“咯”了一声,从头顶窜出一道黄烟。一黄一白两道烟纠缠在一起,没一会儿猛的齐往空中冲去,“咔嚓”一声撞破了房顶,房上的瓦片“稀里哗啦”散在了院子当中。黄白两道烟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一前一后朝西飞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都闹成这样了,张老爷和白先生也顾不了别的了,“叽了咕噜”都跑到上房屋。白先生从地上扶起大少爷、二少爷,再看大少奶奶不由得叫了一声苦,没找跳大神的来以前大少奶奶还能满地爬,现在好了,双眼上翻人事不省。那二神也傻了眼,他媳妇大神和大少奶奶一样,口吐白沫翻着眼珠子。
二神抱着媳妇咧嘴就哭上了。这卖一个还搭上一个,张老爷唉声叹气急得直跺脚。
白先生眼珠转了转,赶忙上前安慰二神。说你们两口子都是为了张家才摊的事,大兄弟你先别哭,我叫村里郎中来先给你媳妇看看,不行的话咱再想办法,你媳妇的事包在我老头子身上。劝罢二神,白先生又转身对张老爷说,看样子您得破点儿财了。
破财?张老爷没听明白,破什么财啊?白先生说事到如今大少奶奶这事连跳神的都陷进去了,看样子不是简简单单能解决的。我听说奉天城有一位赵老道,人称镇海真人!都说这真人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简直就是活神仙!可求活神仙的人多了去了,不是三两五两银子能请到的。
张老爷说这都啥时候了?我还能在乎那几两银子?三两五两他不来,那多少钱他能来?十两够不?二十两够不?他只要能把病看好,五十两我也出了!只是这奉天可不近啊,小二百里地,等人请回来不是黄瓜菜都凉了?
白先生说老爷您不怕花钱这事就好办,找咱家最好的马,套辆马车,我亲自去请。估摸着要是快的话,不用四个时辰人就能请回来!我看这大神和大少奶奶虽然是人事不知,但呼吸还算均匀,咱这儿先让郎中给看着,我马上就去请人!
白先生吩咐家人套好车,老头儿跳上马车,鞭子一甩喊了一声“驾”,马车一溜烟儿走了。张老财主一家人在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院子团团转。二神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他媳妇大神,嘴里嘀嘀咕咕的怪自己不应该大过年的还贪钱跑出来跳神,这下可坑了我媳妇了!一边说还一边抹上几滴眼泪。
话说简短,过了三个多时辰,天已经擦黑了,就听门外车轱辘声响,白先生的声音高喊人请来了!人请来了!老张家一大家子赶快都跑出来接人,只见车帘一挑,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老道。
这道人最多就是四十岁的模样,身穿棉布道袍,斜挎黄布兜子,背后背一口宝剑。张老爷本想这么出名的活神仙,咋说不得七八十岁?谁成想就是个中年道人。老财主愣了一下,赶忙拱手上前施礼要说几句客气话。那道人一摆手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病人呢?带我去看看。
白先生把赵镇海让进屋子,镇海真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神,又扒开大少奶奶眼皮瞧了瞧。转身问了二神几句,问罢把手褪在袖子里掐算了半天。张家众人一看这赵老道实在是名不虚传,看架势就不是一般人。
赵镇海点点头,说诸位不用太担心,这里面的事我差不多看明白了。说罢从黄布包里掏出一个大号的罗经,说别人不用跟着,就劳烦白先生跟我走一趟。咱去村外小山,去去就回。也就一顿饭的工夫,弄好了这俩人就全没事了。
张老爷一听说病能治,心里乐开了花。可这老道要去山上干啥?想想又不好意思问。赵镇海不理别人,双眼紧盯着罗经疾步出了张家,白先生一路小跑在后面紧跟,没一会儿俩人就到了村外小山坡。
山坡之上树木从生,赵镇海左看右看摇了摇头。猛听得不远处“窸窸窣窣”有些动静,白先生扒开枯树枝放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一条碗口粗细的白色巨蟒,身子打盘昂首而立,吐着血红的信子。一只小黄鼠狼子围着白蟒左蹿右跳上下翻飞,一蛇一鼠缠斗在一处。
小黄鼠狼子身形灵便,只见他向前一蹿张嘴要咬白蟒的脖子。那白蟒脑袋一歪,张嘴吐信正对黄鼠的来路。小黄鼠眼见不好,身子在空中打团一转,从另一个方向又攻向白蟒。怎知那白蟒脑袋又一歪,血盆大口又挡住了黄鼠的去路。任凭这小黄鼠有千般妙计,白蟒只这一招就把所有攻势化于无形。看样子久斗之下小黄鼠绝不是那白蟒对手。
赵镇海微微一笑,心说找着了,毛病就出在这里。老道一伸手在怀里掏出四枚铜钱,扬手往空中一抛。说也奇怪,这四枚铜钱虽说经一只手同时抛出,却分别朝四个方向飞去。“啪啪啪啪”四枚铜钱分别落在黄鼠、白蟒身边四角,把他俩圈于阵中。
“呔!”还不等黄鼠白蟒反应过来,赵镇海一声断喝,迈步走了出来。那黄鼠、白蟒听声音也是一惊,猛然间平地里白黄两色烟起,待等烟雾散去,眼前一个白衣妙龄女子和一个7、8岁的黄肚兜小童站立于铜钱阵中。
那小童穿一条红色裤衩,黄布的兜兜,脑袋上的头发剃成一个歪桃,让人看着忍不住发笑。小童眼睛一翻,怒道:“哪里来的杂毛老道!?耽误本大仙的大事!?本大仙眼看着就要旗开得胜,你个老杂毛罪过不浅!”这几句话说的童声童气,还多少有些贱舌子。白先生本来有些害怕,听完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可得罪了。”赵镇海也满面是笑,拱手道:“你们黄家和常家都是关外的地头蛇,自己人啊?为什么就打起来了?老道多管闲事问问可好?”
“哼!”小童一撇嘴,神色傲然道:“本大仙乃是老教主驾前大将黄天胜!八角台张家老财主家的大少奶奶被这妖孽所迷,我受人之托,领了教主他老人家的法旨,前来降妖除魔。”
“哈哈。”赵镇海笑道:“原来是黄天胜黄大仙,失敬了。你降妖除魔的法子可真有点儿奇怪,跳神途中你就出窍杀到了这里。那跳神的大神被你弄得真魂离散、人事不省,看样子总有三四个时辰了吧?你在这里打的热闹,过一会儿那大神可就丢了性命了。这也是你们老教主交代你这么干的吗?”
“这个……”小童黄天胜被赵镇海问得瞠目结舌,转身就要走。可迈了几步却走不出这铜钱阵,急得他瞪眼怒道:“本大仙一时大意忘记了那大神!我现在就回去找她!你个老杂毛快放我出去!”
赵镇海仰天大笑道:“你现在要回去找大神了?”说罢用手一指那白衣女子,对黄天胜道:“那你的这个仇家怎么办?教主交代下来的事情你不干了?”
“这个……这个……”黄天胜被赵镇海拿话挤兑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脑袋冒汗一脸囧态。
赵镇海任由黄天胜出糗不再理他,转脸对那白衣女子道:“请问这位常家大仙,你迷住张家少奶奶所为何来?”
这白衣女子不像黄天胜那么草包,看样子有些道行。只见她微微躬身道:“三个月前他家少奶奶在柴火垛中杀我一名常家子孙,此仇不可不报。”
赵镇海点点头,拱手道:“这天地虽大,也难免万物生灵杂居。常家子孙盘踞堂前屋后,偶尔被伤了性命那也是在所难免。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卖老道一个面子,让我居中调停一下可好?”
“你个老杂毛……”黄天胜话说了一半,捉摸捉摸硬生生咽了回去。
白衣女子道:“不知老道长要怎么个调停法?”
赵镇海对白衣女子道:“我叫那张家供起你常家神位四时祭拜,他家大少奶奶在神位之前磕头认罪,拜你为干娘,抵了你过世的儿孙。”白衣女子听到这里微微点头。老道又对黄天胜道:“你回去跟你家教主复命,就说常家通情达理,事情已经处理圆满。不知道贫道这个调停的办法两位满意吗?”
黄天胜撇着嘴点点头道:“好了、好了,要是都说好了也省了本大仙的麻烦。老道你快撤了你的什么破铜钱,本大仙去弄好了那大神就要打马回营了!”
赵镇海见白衣女子也没有异议,算是答应了。老道一笑,弯腰把四枚铜钱捡起揣回怀中。还不等镇海真人站直身子,只见平地里白黄二色烟起,黄天胜和白衣女子踪迹不见。
等赵镇海和白先生回到张家大院的时候这满院子的人早就变了模样,不再是愁眉苦脸了,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大少奶奶和大神的病都好了!镇海真人也不说话,笑眯眯的坐在土炕上。白先生不住嘴的把刚才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的都和张老财主说了,老张家一家听得目瞪口呆。张老财主大拇指一挑,说镇海真人真是神仙啊!老财主也不含糊,叫老伴儿在箱子里拿出六十两银子,谢了大神二神十两,其余五十两双手捧给了镇海真人。
赵镇海也不客气,五十两银子揣进包里,和大神二神寒暄了几句,叮嘱张家供奉常家神位,都说完就起身告辞。张老财主赶忙张罗着套车,说这黑灯瞎火的,老真人住我家就完事了。您要是非得走,我这就套马车送你。
这次是个车把式赶着马车,白先生要送赵镇海回奉天,俩人还没等上车,只听鞭炮声大作,锣鼓齐鸣,从村子另一头“呼呼啦啦”涌过来五六十人。这些人为首的是个大个的白胖子,虽说天寒地冻,但这胖子也是光头没戴帽,大步流星率领众人直奔前面就赶。
赵镇海一愣,问白先生,这些人是干啥的?白先生一挑大拇指,说这是我们八角台团练公所的人。看见领头那位没?那位就是八角台的总团练长,叫张景惠!手底下七八百号人呢!了不起啊!
镇海真人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位张景惠张团练长,心说从面相看这人为人懦弱,办事优柔寡断,碌碌庸才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怎么就选了他当这好几百人的头领呢?就在这时村子另一头也涌进来百八十号人马,两队人正好在张家财主的大门口相遇。
新来的那队人马打头的是一匹大青马,大青马上坐着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身穿大皮袍,头戴皮帽,斜跨双枪脚蹬马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霸气。眼看着大青马到了张景惠的近前,那年轻人甩镫离鞍下了战马,双手打躬喊了一声:“大哥!”
老疙瘩!赵镇海眼见这年轻人一愣,这不就是去年在浑河大坝遇见的赵家庙保险队大队长张作霖吗?想到这儿老道往队伍后面望了望,却没看见那跟着汤玉麟一起走了的徒弟闫显月。
“老疙瘩!”张景惠两只大手抱住张作霖道:“兄弟你受苦了!”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咬牙切齿恨恨道:“金老寿啊金老寿!大哥!金寿山那个王八犊子偷袭了我的赵家庙!你兄弟的老窝叫人家给端了!”
“听说了、听说了。”张景惠听到金寿山的名字,脸上的胖肉不禁跳了两下。手拍张作霖的后背道:“咱们兄弟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张作霖小眼睛一翻,怒道:“兄弟我今天带着残兵败将前来投奔大哥,就是借兵来了!咱们哥俩兵合一处!我要掏了那老东西的王八窝!”
还不等张景惠说话,就听张作霖队伍后面有人瓮声瓮气的喊道:“张景惠!张景惠呢!?你小子麻溜儿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要找你借五百弟兄!”随声音闯出一条黑大汉,这黑大汉腰插双枪,背后背一口大砍刀,脑袋上缠着绷带,看样子是挂了彩。赵镇海一看还认识,正是在浑河大坝斩杀日本子的汤玉麟。再往汤玉麟身后看,一个青衣小道士,却是自己的徒弟闫显月。
汤玉麟不管三七二十一,“嘭”的一把拽住了张景惠的脖领子,怒道:“张豆腐!老子找你借五百人!你到底借是不借!?”
张景惠年轻时随他爹开豆腐坊卖过豆腐,张作霖、汤玉麟这几个老弟兄都知道他的根底。但现在人家已经是几百人大团的团练长了,大庭广众之下让汤玉麟叫“张豆腐”也不免有些尴尬,忙叫道:“二虎你快撒手!你呜呜渣渣的像什么话!?都是自己兄弟,什么借不借的?五百人你带去就是了!”
“嘿嘿。”汤玉麟一阵傻笑,拍拍张景惠的肩头道:“我就说你张豆腐不能不讲义气嘛,这才像话!这才是自家兄弟!”
“师傅!”闫显月一眼望见了赵镇海,紧跑几步一把拉住了赵镇海的胳膊。
听闫显月这么一喊,张作霖和汤玉麟也瞧见了镇海真人。张作霖忙向前几步鞠躬道:“老疙瘩新败,六神无主,没看见神仙,神仙别怪罪!”
赵镇海连忙稽首还礼。汤玉麟笑道:“哈哈,老道你咋跑八角台来了?”
“这位是……”张景惠不认识赵镇海,张作霖连忙给大家介绍。张景惠听罢朝赵镇海抱拳道:“张景惠是地方上的团练长,我都不知道有神仙驾临我小小的八角台,罪过!罪过!这里也不是讲话的地方,走走走,咱们大家都去团练公所!”
老张家人一看这老道咋还和土匪胡子都称兄道弟的?吓得连吐舌头。赵镇海拗不过众人,只好和张家老财主、白先生道别。被闫显月拉着胳膊,众人到了团练公所。
张景惠叫人安排张作霖手下的几百号兄弟吃饭、休息,然后就陪着张作霖、孙烈臣、汤玉麟、赵镇海、闫显月几个人坐在团练公所的正厅里喝茶。汤玉麟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说金寿山那个王八蛋太他妈不是东西!胆敢偷袭我赵家庙!?老子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闫显月则向赵镇海问长问短,镇海真人微笑摇头不语。
“今天有幸遇见老神仙,咱们先不提报仇的事了。”张作霖朝汤玉麟摆摆手,转脸对赵镇海道:“我老疙瘩虽然吃了个败仗,但也有件喜事。”
赵镇海微微笑道:“不知道大队长遇见了什么喜事?讲出来让老道也沾沾喜气。”
“哈哈。”张作霖笑道:“我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前来投奔张景惠我张大哥,半路上你弟妹给我生了个大小子!哈哈!我老疙瘩有后了!我有儿子了!”
“是嘛!”张景惠大嘴一咧也乐了:“恭喜兄弟了!”
镇海真人点头道:“恭喜大队长、恭喜大队长!”
“去去去!把孩子抱来!”张作霖朝堂下的传令兵喊道:“叫老妈子把孩子抱来给神仙看看!”传令兵应声而去。张作霖又对赵镇海道:“我老疙瘩得了个儿子这是一喜,我盼着过几天找金寿山得报大仇这是二喜。我肚子里也没几滴答墨水,在路上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儿,就叫双喜子!”
赵镇海笑道:“好名字!好名字!”
“神仙别取笑我了。”张作霖道:“一会儿请神仙给这孩子正经八百的取个名字!保佑我张家血脉一生平平安安。”
“承蒙大队长瞧得起老道。”赵镇海道:“那贫道就不客气了。”
转眼间一个老妈子就抱来了双喜子,张作霖起身离座两手接过双喜子送到赵镇海怀里。镇海真人笑眯眯的接过孩子左右端详,哪知道老道越看脸色越是不善,看到最后赵真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屋里这些人看这老道咋还变了模样?也都是莫名其妙。老疙瘩问道:“神仙,您给孩子想出名字了吗?您看这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赵镇海把孩子交还给老妈子,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大队长,老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队长能不能答应?”
张作霖点头道:“我老疙瘩这条命都是神仙救下来的!神仙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的,上刀山下火海老疙瘩眉毛都不皱一下!”
“好。”赵镇海道:“当初我徒弟闫显月随了大队长去,我老道现在落得一个人孤苦伶仃。我看贵公子骨骼容貌和我三清有缘,等这孩子到了四五岁的时候,我想求大队长把他送来我道观里随我出家当个道士可好?”
“这个……”镇海真人这几句话一说满屋子人都懵了,人家刚生个儿子,你就预约让孩子出家当道士了?这叫什么事啊?张作霖难免有些尴尬,勉强答道:“孩子能追随仙长学禅修道那自然是我老张家的福气,不知道神仙想教这孩子几年?”
“几年?”赵镇海摇头道:“我是想让他入我三清门中,跟我当一辈子道士了。”
“这……”张作霖望望张景惠,咂了咂嘴道:“不瞒神仙说,我老疙瘩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今天活着喝酒吃肉,弄不好明天就见阎王老子去了。我满指望有个儿子给我张家留个后,要是他小小年纪就当了道士……要不这样,我老疙瘩要是有命再生个儿子,一定送去跟神仙学道,您看行不行?”
赵镇海脸色一沉道:“大队长,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明说了吧!我观此子骨生反相、面容不善!可他命中却又偏偏注定大权在握。此子长大以后必定祸国殃民!犯得定然都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刚才他在我怀中之时我动心要将他摔死!可念及和大队长的交情,我老道豁出来后半辈子烦心受累看管于他,不知大队长意下如何?”
“啊!?”张作霖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这老道可真有点儿意思。”汤玉麟咧嘴笑道:“这孩子才多大啊?你就看出他祸国殃民来了?不见得吧?”
赵镇海不理汤玉麟,身子向前探追问张作霖道:“大队长意下如何!?”
张作霖两眼发直,老半天才缓缓的摇了摇头。
赵镇海脸色铁青,起身道:“既然大队长不听老道之言,那贫道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师傅!师傅……”闫显月追了几步一把拉住赵镇海的袖子。
张景惠站起身来忙打圆场道:“老真人、老真人,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要走呢?孩子的名字还没取呢!我叫他们摆上酒菜,咱们边喝边聊。”
赵镇海也不回头,甩开闫显月的手道:“三清祖师庇佑,最好这孩子不像我说的那般模样,盼着他长大后能学好吧!千万要学好啊!”说罢一声长叹大踏步走出厅堂。
身后张作霖怀抱双喜子喃喃自语道:“学好!学好?行,就叫学良吧。”
注:
张景惠
后任东北军副司令、察哈尔都统兼陆军第16师师长。“九一八”事变后公开投敌,先后任伪参议府议长兼东北特别行政区长官、军政部总长、满洲国务总理大臣等职。以张作霖结拜四哥的名义为东北王下葬。“八一五”光复后被苏俄逮捕,关押于抚顺战犯管理所。1959年去世,终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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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