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沂,路上的行人多半行色匆匆,到了傍晚时分,大街小巷已经很少见有人走动。因而,眼看天已经黑了下来,镜园西角门上正在忙着挂灯笼,突然看见有车远远过来,两个门房张望了一下,立时分出一个进去通报,另一个则匆匆下了台阶相迎。
等到那马车上了近前,前头车门一开,一个人影就敏捷地跃了下来,随即一手打起了帘子。虽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可看清了车内端坐的人,那门房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叫道:“夏……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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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瞧着咱家来,不欢迎?”,夏太监探出头住里边瞧了瞧,随即就坐回去说道,“放心,咱家不是来传旨的,只走到这儿来瞧瞧。当然,宫里几位娘娘也有东西让我捎带来,就连皇上也指量着我回去说说杨夫人的情形。”,那门房还在愣着,总管戴明已经是一溜小跑迎了出来。行过礼后,他就忙不迭地亲自引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待到顺着甬道进去,车停在二门口,云姑姑已经等在了那里。因为都是熟人,自然也就免妻了寒暄之类的俗套,夏太监随手一招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在外头等着,把带来的东西都一样样给总管戴明过目入库,自己随手抱了一个瓦罐,就这么一路随着云姑姑入内。走到半道,他突然停了停,看着云姑姑突兀地问了一句。
“你可有曲公公的讯息么?”,“曲公公?”云姑姑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摇摇头道,“就是在江南也没见过两回,而且曲公公都是为了公事来见大人亦或是夫人,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原来如此。”夏太监这才起步继续往前走,察觉到云姑姑一直在打量他他就摆摆手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曲公公给皇上上子遗折。东西是今天早朝之后到的,皇上看过之后就一直心情不太好。也是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谁都没个准备,更何况他和我一样都是从藩邸时就一直侍奉,如今老人一个个都故去,皇上免不了感伤。”,“啊,曲公公竟然……”云姑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即才意识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歉意地笑了笑,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夏公公恕罪,我实在是没想到曲公公竟然突然就故去了。皇上身边的亲信人里,他身体看上去比您还壮健些怎么瞧怎么都能活过八十。”,“谁说不是呢?”,眼看快到惜福居,两咋,人的对话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夏太监见过江氏,问候之后就笑着撂下了手中的东西,说是之前太医院林御医来给江氏诊脉时,回去特意开的滋补膏方,因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把东西送过来。江氏自是连声道谢不迭得知淑妃贵妃贤妃都赏赐了好些东西又不让谢恩,她自是让夏公公转达了好一番道谢,又说年后身体恢复之后一定入宫谢恩。如此盘桓了一会儿,夏太监才告辞了出来前往怡情馆。
后宅重地哪怕夏太监是内宦,等闲也没有随便走动的道理但陈澜如今走动不便,江氏身体不好,付度他不是外人,所以云姑姑一路领着,四下里丫头和年轻媳妇都避开,倒也没撞着什么人。等到夏太监从冰天雪地的室外再次进了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他三两下脱了外头大氅,旋即就捶了捶两边的肩膀。
“人老不中用了,这么一冷一热折腾几回,腰腿就酸疼得受不了,偏生皇上还不许咱家告老。”
夏太监动作还没停,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悦耳的笑声:“要是我老了还有夏公公你这样的筋骨,那就高兴都来不及了,亏你还抱怨。”
知道陈澜在碧纱橱后头,夏太监也不多话,立时跟着云姑姑进去。相见之后,陈澜自然是接着刚刚的话题又打趣道:“谁不知道你的身体最是壮健,刚刚那话难道不是膈应我这吃药当吃饭似的人?大冷天的拿井水雪水往身上泼,这除了军中那些铁打的汉子,还有谁比你身体更好?你还告老呢,你告老了别人怎么办?”,“好好好,算咱家说错了话,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宽宥咱家这一回!”夏公公爽朗地一笑,拱了拱手坐下身来,见云姑姑和刚刚侍立在陈澜身侧的柳姑姑一同退了出去,他才关切地询问了一番陈澜如今的情形,继而才说道,“今天咱家过来,说是几位娘娘都捎了东西过来,但其实最要紧的还是为了罗贵妃的事。贵妃娘娘昨天把陈五小姐接到宫里,今天索性禀明皇上派了人去宜园,把罗淑人也一块接到宫里来了咱家出来之前,贵妃娘娘环打听皇上如今身体如何心情如啊,大约是打算请皇上出面了。”,陈澜蹙了蹙眉,想想陈汐是聪明人,决计不至于连父亲和晋王的那点子交易捕出来不是为了保全陈瑛的面子,更要紧的是为了自己的名节。
于是,她下一刻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五妹虽是有双亲在,可罗姨娘什么都听三叔的,她反而还不如我和小四。”
“没错,不过贵妃娘娘这性子也着实急切了些,咱家去的时候,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劝罗淑人索性和阳宇侯来一个了断。凭威国公府的名头,未必寻不着更好的良配。结果还是咱家在旁边打岔,贵妃娘娘这才作罢,但罗淑人还是抱着五小姐哭得什么似的,咱家看那样子不像,连忙就避开了来。”夏太监说起那时候的情形,忍不住连连摇头,“要说这几日阳宁侯是墙倒众人推,弹劾一而再再而三就没断过,家里又闹成这样,未免让人笑话。只不过,要说罗淑人毕竟是皇上下旨册封的,真闹到那份上,皇上脸上也无光。”
想起那时候一道让罗姨娘万分高兴的圣旨,如今却成了麻烦得甩不脱的东西,陈澜沉默片刻就沉声说道:“如今到什鼻地步还不好说,这些话都太早了。只不过,想来皇上对三叔也是早有不满,否则,三叔建功回朝,定然不会只是赏赐了金银就放回肃州去。”
这话虽然说得直,但夏太监和杨家上下经历过不少隐秘事,对陈澜这直言不讳反倒是觉得对脾胃,当下就嘿嘿笑道:“阳宁侯是不少事情都做得过了,偏生自己还毫无所觉,他就没好好思量过皇上的性子!对了,咳,看我这记性,这些鸡毛蒜皮的都拿出来卖弄个什么劲,要紧的事还没说呢。之前为了晋王继妃的事,礼部不是折腾了好一阵子么?那时候因为晋王子息单薄,还定了两位夫人,结果之前全都不要了。如今突然有风声出来,说是费家不满继妃进门的时候还得捎带两位夫人,于是大为不满,这才捣鼓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有这样的风声?”,陈澜想到之前萧朗派人传的话,心中一动,继而就好奇地问道,“风声是从哪儿来的?”,“看来夫人是真不知道。”夏太监面色有些古怪,看着陈澜好一会儿,这才干笑道,“是安国长公主和人说话的时候这么说的,还说如果她是那位费家小姐,也一定会如此。就因为这是安国长公主的话,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料想晋王殿下正焦头烂额呢!”,没想到干娘也会出来插一脚!陈澜只觉得心里满是愉悦,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出来:“娘就是这性子,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别人把她的话传得满城皆知!”
“是啊,也亏得张大人,别的男人只怕是消受不起。”
背后非议堂堂长公主,夏太监自然也有个节制,点到为止就不再提了。只是对于晋王的动向,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从晋王府中人动辄得咎,到晋王一连两天都告病在家没出现在人前,再到太子登门探望被拒之于门外……总而言之,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见陈澜心领袖会,他临到末了就笑了笑说:“其实咱家也是管闲事。咱家这年纪,就算身体再好,也是没法再干多久了。只是临到老了,总得想着将来莽老。否则,像曲公公那样劳心劳力一辈子,歇了没两年就撤手西归,那什么意思?”
“夏公公你说什么,曲公公死了?”,陈澜这一惊非同小可,待到夏太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人都已经海葬,她不禁有些失神地往后一靠,想起了那个浑身是谜的太监。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肯定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可这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轻轻巧巧过了世,了无痕迹地消失在了这人世间?
“不过,他给皇上写了一份洋洋洒洒上万字的遗折,皇上闷在书房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咱家进去的时候还发现火盆里留有灰烬。唉,到底是多年的情分,不同平常。”,等到送走了夏公公,时候已经不早,陈澜派了人去问候过江氏,就上了床休息,但翻来覆去总是怎么都睡不着。大约是翻身太多让云姑姑等人惦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宁神香,她这才渐渐睡踏实了。然而,第二天清早,陈衍却特意派人过来捎了个信。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要去武陵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