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分,江氏和陈澜方才到了新街口的别院。马车在二门停下,陈澜扶着江氏下车,还没站稳,就只见萧朗大步走上前来,又向她们拱了拱手。
“伯母,嫂子,时候不早了,你们既走到了家,我就先回去了。”
“急什么!”江氏嗔怪地说道,“阿澜在守备府既然是对人说你有事留下商量,这会儿你紧赶着回去又算怎么回事?留下来吃了饭才走,虽说你有的是人伺候,但江南的口味想来你也未必习惯。今天难得我有兴致,咱们索(性)下厨房包饺子吃!”
“啊!”
此话一出,不但是萧朗,就连陈澜也是大吃一惊。她过年的时候就跟着江氏下厨房包了一回饺子,虽然勉强也还凑合,可给杨进周尝尝也就算了,万万没有把那种蹙脚的货色拿给别人吃的道理。于是,她连忙抓紧了江氏的胳膊,又笑道:“娘,今天出去做客一整天,您还不累啊,这饺子什么时候包都行”何必急在一时?厨房里肯定都已经预备好晚饭了……”
“我有什么累的,一个个在耳朵旁边说好话,许家二小姐还亲自给我揉胳膊按腿,那殷勤架势我都不好意思了,心里就想着我没另一个儿子,要是真有,把这位讨了过来做媳妇也不错。”江氏一边说一边斜睨了萧朗一眼,突然打趣道,“许家大小姐孤傲了些,而且婚约定了,许家二小姐瞧着倒还真不错,萧郎你回头见着了,不妨仔细端详端详。”
江氏刚刚说留下来吃饺子,萧朗冷不丁想起了在荆王府过的大年夜,面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因而竟是漏过了江氏后来那番话。直到觉察到一阵诡异的安静他才立刻惊觉过来,见江氏和陈澜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后头那几个妈妈和丫头也都脸色古怪,他连忙遮掩似的点点头道:“伯母说的是。”
倘若这时候萧朗是顾左右而言他,亦或是直接冷淡拒绝陈澜都不会奇怪,然而,此时这位冷面世子竟是点头答应了,她顿时觉得像见了鬼似的。扶着江氏一路到正房去脱了这身见客的衣裳,见婆婆执意换上家常便服亲自下厨,她原本是要跟去打下手的,可却被江氏没好气地赶出了厨房。她只得重新回了屋子,一进门却发现萧朗坐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神情呆呆愣愣,眉心时而纠结时而舒展,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这么出神?”,见萧朗闻声抬头,张子张嘴却有些尴尬,陈澜不(禁)笑道,“刚刚娘对你说许家二小姐不错”你可是在想看见一见人家?”
“什么不错?”
面对这么一只呆头鹅,陈澜不(禁)用手轻轻拍了拍额头心里知道刚刚那话只是萧朗顺口接上,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笑吟吟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她还没来得及打趣两句,就只见萧朗冷冷地摇了摇头。
“听你这么说,大约是她知道了自己兄长闯祸不小所以才对伯母这般殷勤,只为了事后伯母知道了,也不好意思拉下脸追究。她姐姐只是有些傲气可她却太过世故圆滑,这样的女人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娶回家未必是贤妇。”
说完这话,他突然发现面前的陈澜一动不动盯着他,愣了一愣才解释道:“以前有位孀居的副将夫人常常带着女儿上家里串门,那位小姐也是差不多的(性)子”事后我娘就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从此之后,她们但使来我就一定避出去路上相见也顶多只是点头招呼,久而久之她们就再也不来了。”
陈澜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萧朗提起自己的母亲。
最初的印象是一个精明冷淡对儿子缺乏关注的女人,到后来便是一个事事为镇东侯料理停当的贤内助,如今听萧朗这般说,她心里渐渐勾勒出了另一个洞悉世情的形象。只是,寻思了片刻”想着回京就应该能见到人,她就暂时按下了这般思量,也打消了打趣这呆头鹅的打算。
毕竟两人的母亲江氏和镇东侯夫人不同,倘若说杨进周是冰块,萧朗就是冰山!说起来,杨进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究竟是被荆王拐带到了哪里,眼下在做什么?
尽管彼此已经熟络得很,但从前在一块多半是商量事情,此时真要闲谈,陈澜却是找不到多少话头来。此时此刻”她不(禁)异常佩服婆婆,至少,萧朗和讧氏在一块时,总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找不到话题。于是,她只得把话题转到了镇东侯府,果然萧朗这才渐渐话多了。
“镇东侯镇守奴儿干城已经百多年了,由于孤悬东北,又是苦寒之地,养兵太多则必定补给困难,养兵太少则不足以震慑女真诸部以及东迁的东蒙古各部。虽说奴儿干城造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固”可这许多年,萧家的人口却始终单薄得很,而且代代家主以及直系子弟,很少有老死病床,多半都是战死沙场。娘对我提过,之所以一直不敢放开通航,不是因为镇东侯府要独占利益,其实,单单是造船和维持商队的成本就已经很高了”而是怕“……”
这后头的话,他突然斜睨了一眼云姑姑和芸儿,没有继续往下说。然而,陈澜却明白得很。倘若一旦通航,商人逐利,为了获取北边的珍贵药材皮(毛),那么必定会有无数商船往那边去,而巨大的贸易又会带来巨大的人口流动,而镇东侯府只要靠收税就能一步步扩张,而这恰恰是朝廷最大的忌讳。那天她只是因为镇东侯将妻子儿子全都送到了京城,于是试探地提出通航,然而萧朗却一口答应,想来他绝不是如看上去那般。
“奴儿干城这么多年来都是镇东侯府开府领兵镇守,不曾设过文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奴儿干城也比当年扩建了三倍不止,也该得设官统领了。”
萧朗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像极了成天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各种大事的父亲,可旁边却不是随时会接口的母亲顿时有些不自在。他正想着下头该说些什么补救补救,就听陈澜在一旁接话道:“皇上自然会体谅镇东侯的一片诚心。只不过,设官之后,农税商税也好,军需也罢就得通过户部统一调度,这些却不见得那么容易。”
“户部调度?啊,走了,从前朝廷对奴儿干城的军需补给都是象征(性)的,今后若是真的由户部调度,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事……”,侍立一旁的芸儿对这种大事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再加上白天出去了一整日,此时不免有些困意下来几次悄悄伸手捂嘴打呵欠。而云姑姑终究在坤宁宫浸(淫)多年,于镇东侯府的情形颇有了解,面色不(禁)随言而动,可到最后端详着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她却生出了一丝错觉来自家这位夫人实在和安国长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比张惠心还像是亲生女儿,哪有女人成天惦记这些的……可是,这位镇东侯世子能和女子这样商议交流想来也是深受其母影响。也是本朝风气使然,否则哪有那许多巾帼不让须眉!
………………”……”……”……,阿嚏尽管是春末,眼看就要快入夏了,但傍晚的海边已经刮起了一阵高似一阵的海风,只穿单衣着实是有些寒冷。站在窗户边上的荆王忍不住抱了抱胳膊随即才扭头对杨进周说道:“叔全,要是让你带兵,可能打下这个岛来?”,“我不熟悉水军。”杨进周摇了摇头但随即就眯了眯眼睛,“,这里的防备虽然不错,但真要说如何完备,却也未必。只要掌握了涨潮退潮的时辰路线等等,再佐以深通水军的将领,占据此地不难。嗯当年,安国长公主不就是突然杨帆拿下了琉球?”
“你说的不错琉球那样的地方都(禁)不起大军挥戈,更不要说此地了。”
就在这时候外间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紧跟着就是一男一女进了屋子来。头前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杨进周脸上满是怒气:“别瞧不起人,咱们这岛虽然小,可不是琉球那种(禁)不起打的地方!”
“哦”
杨进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回答让那少女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而紧跟着,一旁的男子就拦下了要发火的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这才笑容可掬地说:“四殿下,杨大人,你们要见的人已经都到了,是现在就安排相见,还去……”,“自然是……”荆王话没说完突然使劲伸展双手打了个呵欠,随即才接着说道,“明天再说吧。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商议起来岂不是要熬到大半夜的?我没那个精神,不论是多大的事情,还是等明天早上……不不,索(性)后天早上,他们大老远地坐船过来,想来也都辛苦了,也该先休息休息才是,别那么紧赶慢赶,不急。
这一句不急顿时让那少女嘴角好一阵抽搐”而一旁的男子则是也有些变了脸色,但仍然笑容可掬地答应了下来。等到人退出了屋子去,杨进周方才冷冰冰地看向了懒洋洋的荆王。
“他们虽然扎根南洋多年,但相比佛郎机人凭着坚船利炮逐渐往这边来了,他们人口有限土地有限,再加上多年来太过于贪图利益,内部也不知道争斗了多少次,终究是独木难支。所以现如今,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面对杨进周那不满的眼神,说到这里,荆王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否则,他们绝对没这么快赶过来!”
看着这位信心满满的皇子亲王,杨进周突然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觉得有时间,我可没觉得有那么多时间。你我不在,毕先生于海路去了东洋,江南那边消息又不通,万一有事,殿下就真能全盘掌控?还有,我是奉命来两江上任的,家里还有老母贤妻正等着我回去!要是殿下你再这么拖延下去,朝堂上就罢了,拙荆和萧世子那两关可都不好过!”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荆王的笑脸一下子僵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