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凯在用作粮仓的密室中翻了又翻,提着煤油灯帮忙照明的宋子豪问:“真的鸟毛都没一根了?”
唐龙凯说:“别提鸟毛好不好?整得我都想吃山鸡了。”
宋子豪叹了口气,说:“再不出去,真得饿死在这儿了。”
唐龙凯说:“窝着的时间也够久了,是该出去探探,反正扫荡的鬼子也没进城,鬼子许是真没想到咱就藏在他们的肚子里呢。”
崔俊熙插了一句:“我认为还是小心为妙,城外打的炮,咱在地道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子豪有意卖弄自己的学问:“我的分析要是靠谱的话,鬼子炮兵少说两个中队,对付一个团都绰绰有余了。”
毫无收获的唐龙凯终于放弃搜寻见了底的粮仓,他说:“不管咋样,咱得出去找吃的了,吃饱喝足就出城,老这么干守着不是办法。估摸着咱闹出来的乱子应该平息得差不多了,鬼子的主要敌人不是咱们。先派人去工地联络一下,商定里应外合。咱们去找老张他们,人多了才好办事。”
崔俊熙说:“嗯,是这样。”
宋子豪说:“哼!到头来想救乡亲们,还得靠咱们自己呀。”
对于宋子豪惯常的挖苦讽刺,崔俊熙已经习惯了,他半天没言语,等联络员寸毛和探路的斥候出发了他才说:“乡亲们受那么多苦,我跟你们一样着急。”
唐龙凯拍拍他的肩膀,说:“都理解。”
崔俊熙又不说话了,直勾勾看宋子豪。宋子豪被他盯得不自在,问:“老看我干啥?我长得像你相好的?”
崔俊熙只剩下苦笑了。宋子豪又来了精神,说:“听说老毛子的娘们儿个个胸大屁股大,贼带劲,骚起来比老爷们儿都猛,生性极了。崔二毛子,是这样不?”
这话说得让牛兰花羞红了脸,唐龙凯也囧得不行,插科打诨讲黄色笑话的毕竟是他亲舅舅,有个词儿叫“没羞没臊”,貌似就是给他舅舅预备的。
崔俊熙很尴尬,嗫嚅了半天,才说:“还好吧?俄罗斯姑娘漂亮,中国姑娘和朝鲜姑娘也不差啊。兰花妹妹就很好嘛。”
宋子豪警告说:“那是我外甥媳妇!你少打歪主意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老毛子的凑性,你二毛子学得还真快!”
牛兰花简直无地自容,怪只怪这密室修得跟集体宿舍似的,囧了也没地方躲。
崔俊熙知道事情已经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赶紧解释:“老宋,你误会了,在苏联赞美一个姑娘可不是对姑娘图谋不轨,姑娘漂亮就是漂亮,不错就是不错,说出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兰花妹妹,你别介意啊。”他又看了看密室中的中国战士都跟看外星人似的看他,只好坦白:“好吧,我再多说一些,当年我在一所军事学校读书时,认识了一个苏联姑娘,她叫丽达,是我们的政治指导员……”
宋子豪丝毫不讲礼貌地打断了崔俊熙的青春往事回忆:“等会儿!你不会搞上师生恋了吧?”
事情终归真的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本来好好的一段青春往事回忆就这么让宋子豪给搞得变了味道。崔俊熙真的没法往下说了,囧在哪里憋了个大红脸。宋子豪还不觉景,一个劲儿地催问:“后来咋了?怎么个情况?”
崔俊熙只好说:“卫国战争爆发后,我们这批学员被分遣到前线各作战部队,我再没见过她。我去了62集团军,参加了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后来又……”
宋子豪:“你和那个什么指导员,叫什么达来的?没下文了呗?”
唐龙凯终于憋不住了:“小舅舅,大家听故事呢,你能不能……”
宋子豪立刻做出一副“我错了”的样子,示意崔俊熙往下说。崔俊熙说:“库尔斯克战役结束后,我调离了番号改为第8近卫集团军的英雄部队,来到88旅担任侦察排少尉副排长。之后就遇到了你们。所以对俄罗斯姑娘,我也不是很了解呀。”
等了半天,崔俊熙不发一言。宋子豪:“完事了?你讲完了?那你跟丽达到底咋回事啊?你光说你认识她了,你没爱上她?”
面对如此八卦的这么一个浑人,崔俊熙实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宋子豪的插科打诨,他素来只能无可奈何地忍着,他说:“听说她参加了卫国战争初期的敖德萨保卫战,一场说不好谁输谁赢的战役。以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只听说她所在部队的建制在那场战役中被打乱了,估计没什么希望再见了。”
崔俊熙的语气透出了伤感,唐龙凯安慰道:“打乱建制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很常见,我以前的部队被打乱建制老多次,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嘛。”
崔俊熙说:“但愿她能平安,她有犹太血统,又是政治军官,德国鬼子遇见犹太人和政治军官都是杀无赦的。战争初期,由于德军是突然袭击,我们准备不足,好多红军军人被德军俘虏,说起来,要真是最坏的情况,丽达连当俘虏的资格都没有。”
唐龙凯说:“几百万军队裹着打的全面战争,很多人分开了好多年都没有彼此的消息。你还是乐观些吧,备不住丽达现在同样来了远东准备对小日本的最后一战呢。等打完了这场仗,天下太平了,你们就又能见面了,可能是在莫斯科的街头,可能在伏尔加河边,总之只要有缘就能再见。其实咱们都有很多失散了的战友要找啊,我也有失散的战友。我相信他们活着,打完了仗我们就能见面。到时候,你跟丽达喝伏特加,我和我战友喝大高粱,全都一醉方休。”
这时,探路的战士回来了,他说:“路面平整,鬼子全睡死了。”
三小时后,联络员寸毛也回来了,他说:“跟内应碰过头了,俺传达了咱们的意思,那边说到时候会全力配合。”
唐龙凯说:“走,去韩府,我小舅舅探望岳父老泰山,咱改善伙食。”
一行人兴致冲冲地出发了,他们坚信在韩府他们会吃上一顿好的。
几年过去了,韩府更加破败,早没了往日财大气粗的气势。韩府原本高高的围墙如今看起来比凤县挨过几次战争的城墙还要破烂,大门也老旧得可以,连带着门神也好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往常到了夜里就透亮的印有“韩”字的灯笼不亮了,随着夜风来回晃悠。
好好的一座韩府,从外面看起来竟然像一座鬼宅!
贼头贼脑、蹑手蹑脚摸到韩府外面的战士们全部隐藏在黑暗中,四周也许有日军潜伏,所以不敢擅自行动。怎么说,韩世达还干着维持会长呢。
观察了许久,眼瞅着再过半个时辰公鸡就要打鸣,若是韩府附近有日军站哨,早该换岗了,既然换岗便做不到悄无声息。众人听不见任何动静,四周连夏日夜晚该有的虫鸣都没有。笼罩在黑暗中的韩府始终像个鬼宅,静悄悄让人瘆的慌,根本不可能有日军蹲守。
唐龙凯等人壮起胆子,先锋是先锋,后卫是后卫,摆着战斗中搜索前进的队形总算摸到韩府后门。就是当年他们炸毁日军化学武器后求助于韩府时走的那道原是给佣人买菜进出的小门。
唐龙凯背靠高墙,腿扎马步、双手交叠,宋子豪后退几步又猛跑几步,踩着唐龙凯交叠在一切的双手翻上了高墙。多年的战斗生涯,把个伪中央警察学校培养出来的专业素质还算过得去的警察,变成了翻墙落地细无声的飞贼似的人物,确实很具有讽刺意味。
进入韩府的宋子豪仔细观察了黑漆漆的后院,确认无异常后,他轻轻打开后门,抗联战士鱼贯而入。
宋子豪压低声音说:“伙房在左边,动作放轻,吃完别忘了留钱,没钱就先打欠条,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别给忘了。”
以为能吃上一顿好的战士进了伙房这顿好找,找了半天,兴奋的人不再兴奋。
排骨皱着眉问:“宋队,这咋回事啊?”
眼看着韩府的伙房竟然跟金凤仙宅中密室的粮仓一样连耗子都住不下去,宋子豪也是一头雾水。他说:“不能够啊,韩老爷子财大气粗那么多年,近几年更没少接济咱抗联,今天咋这么穷了?”
唐龙凯说:“鬼子折腾,抗联吃饭,再财大气粗也够呛啊。小舅舅,我看咱还是到别处寻吃的吧,这几年你欠你老丈人的饭钱有多少,我们都记不太清了,太多了。别等到小鬼子滚蛋的时候你娶我小舅妈过门,你丈人爹不要聘礼要饭钱,结果你还不起,那多丢面子,好说不好听啊。”
宋子豪面子挂不住了:“你少扯啊!我和你小舅妈早说好了,我的聘礼跟传统的不一样,是子弹壳做成的各种汽车,不是普通的子弹壳,得是送出去的子弹打死了鬼子汉奸的才算数。这是留给你小表弟的玩具,也是彩礼。”
唐龙凯:“我咋没听说呢?”
宋子豪:“凭啥让你听说啊?”
“我是你外甥。”
“哦,别说,这样说来你确实有知情权,你现在听说了也不晚啊?”
“小舅舅你……”
崔俊熙急了,说:“你俩耍贫嘴,能换个地方不?找不见吃的赶紧撤吧。”
话音未落,一道光柱从伙房门口扫了进来。这些人将训练有素发挥到极致,刹那间所有人的枪口全部指向门口。
一声脆响,光柱不见了,让光柱晃得眼花的抗联又不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不过,
都没开枪,只是锁头骂了一句:“他妈的!是老蔡吗?”
南北头接茬:“你老天巴地的,大半夜不睡觉拿手电筒瞎晃啥呀?”
韩府老佣人老蔡声线发颤:“小祖宗们,大半夜不睡觉跑俺家来干啥?”
宋子豪把枪里顶上膛的子弹给退了回去,说:“蔡叔,这话让你问的,我们饿呗,我们没事闲的老往鬼子窝里跑?”
唐龙凯说:“蔡叔,麻烦了,家里还有吃的吗?我们吃一顿就走。”
老蔡说:“家里没啥好吃的,给你们煮面条吧。”
面条吃进肚子也不经饿,可眼下有比没有强。日本人折腾到现在,任哪个凤县家庭都没有太多余粮了。唐龙凯、宋子豪这帮抗联能吃上一顿细面,还得仰仗韩世达是维持会长。老蔡开始忙活,牛兰花带几个人帮忙。没什么好作料,酱油花椒大料统统没有,就那么几粒粗盐,面快熟了时放些葱花。这就不错了,在好多抗联战士眼里,这样的面条是只有生日时才能吃得上的。
吃面的时候,宋子豪问老蔡:“我韩叔还好吧?”
老蔡回答:“老爷亲口说的,你们这帮兔崽子只有饿得不行时才回来瞧瞧,平时就在外头野,咋就喂不熟你们呢?”
宋子豪笑笑,说:“这不是让鬼子逼的嘛,等鬼子滚蛋了,弟兄们有地的回家种地,县城店里当学徒的就回去继续当学徒;我来韩府当倒插门就行,我外甥和外甥媳妇嘛,就随舅舅吧。。”
老蔡摇摇头,叹道:“说是这么说,可鬼知道日本子啥时候滚蛋。这不,小姐也好多天没回家啦,日本子六亲不认,老爷的关系也不好使。小姐长这么大没干过粗活,想想都揪心啊。”
美人痣说:“诶哟,蔡大爷,您老咋还跟日本鬼子攀上亲戚了?”
老蔡白了美人痣一眼:“二椅子少瞎嘞嘞!你大爷我啥时候跟日本子攀亲戚了?”
美人痣说:“您刚说的呀,日本子六亲不认。”
唐龙凯一脑勺子差点把美人痣的脸拍进碗里,唐龙凯教训道:“瞎嘞嘞啥?老蔡那是在形容小鬼子不是东西。再者说,跟日本子攀亲戚没啥不好,咱爷们儿把日本子打趴下再踩上一脚,日本子不管咱叫爸爸咱就不让起来!”
招风耳说:“本来中国人就是日本人的祖宗,是这帮不肖子孙数典忘祖。”
一顿西里呼噜,装面条的大盆很快见底了。还是有人没吃饱,但只有这么多,下顿饭只能在路上且着走且着找。
一群人整理装备准备上路,老蔡问:“祖宗们,这又是要上哪里野啊?现在城里没多少鬼子汉奸了,在家里等等不好吗?”
唐龙凯说:“那可不成,胜利是等来的吗?”
宋子豪说:“蔡叔,烦请您转告我韩叔,我去救他闺女了,等打走了鬼子,老人家别忘了当年的承诺,凤县这片地界十里八乡,想给他当姑爷子的多了,关键得是谁有本事把他闺女救出来……”
“兔崽子!就你本事大,是吧?你是吃肉的,小鬼子难道是吃斋念佛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身形佝偻的人立在伙房门口。十四年过去了,韩世达明显见老。不过,虽然身形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商界强人的气场还是那么足。
宋子豪老脸一红,说:“韩叔,起这么早啊?”
韩世达说:“这还早?闺女让日本人带去干苦力,当爹的能睡踏实了?”
宋子豪说:“所以我这就去救您老的宝贝闺女啊。”
韩世达说:“所以还得骂你一声兔崽子,就你们这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去救我闺女?拿什么救?以前你不是不要命的莽夫,今天怎么变了脾性了?”
宋子豪说:“韩叔,不管咋说,都得把人救出来,要不然不光你们家,整个凤县那么多家都要完了。”
韩世达当然明白这其中的事情,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伤感,他说:“凤县,为何要遭此劫难?”
唐龙凯说:“韩叔,劫难未必真的发生。现在是天道残缺,但有我们这些人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劫难真的发生。”
韩世达叹了口气,说:“兔崽子们,都给我好好活下来,韩叔我等光复等得太久,十四年来眼睁睁看那么多凤县人死于非命,韩叔不想再让你们出事。再苦再难,把自己保护好了,把事情办好了。我老韩家的地窖里还藏着一些好酒,从来没让日本孱孙们发现,等到光复之日,咱也来个老夫聊发少年狂,跟你们这班兔崽子一醉方休!”
宋子豪笑道:“韩叔果然豪爽,就这么定了,光复之日弟兄们都来您家,一醉方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