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清晨,鸟兽们也还没起床呢。早春时节的黑匣子山,清晨时常有雾。这样的天气航空兵即使冒险起飞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执行围剿任务的仍然只有步兵。装甲兵明确放假,炮兵暂时放假,原因自不必说了。
黑匣子山某处天然隘口,日军的机枪阵地和迫击炮阵地都已布置完毕。就算野蛮人能够逃脱大部队的围剿,到了这地方也只有横尸一片的份儿!大正十一年式机关枪可不是吃素的!
日军机枪手和炮手舒舒服服的守着各自的位置,因为形式多于实际,所以得意多于警惕。清晨的薄雾中,一群人无声地踏过湿滑的地面,渐渐逼近了天然隘口附近的日军各阵地。
一个日军机枪手正在跟新兵供弹手吹嘘自己进入中国以来的种种神勇,忽见新兵一脸的惊恐。机枪手只转了个头,就见一片白光,之后他朦胧地看到了自己的躯体,腔子里喷出老高的鲜血……怪异啊……哦,被斩首了……
能见度不佳,这种境况便宜了凶狠不惧死的一伙猎人。一时间,日军机枪阵地和迫击炮阵地一片刀光伴着血花。终于有日军开始发出惊恐的喊叫,这片阵地上部署的人足够多,附近又有步兵驻防,很快有大头皮鞋踏在地上发出的阵阵声响。阿克敦和博西勒在薄雾中撞到一起,彼此惊喜交加,会心一笑的同时,已有日本兵射出的子弹飞过身边,两人赶紧猫腰,向同伴发出撤退的信号。抢到武器弹药的猎人们见好就收,毫不恋战,飞快的奔向薄雾笼罩的山林。
突然袭击下幸存的日军机枪手和迫击炮手操纵各自的武器打向猎人们逃跑的方向。电话兵也拨通了野战炮阵地的电话,报告敌人具体所在的位置。一分钟不到,就有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疯狂的炮火覆盖,剧烈的爆炸声在薄雾笼罩的山林中久久回荡。
密密麻麻的日军,整百上千的进入黑匣子山。这次他们不再抱着搜索猎物的心态了,他们就是来打仗来杀人的。炮声隆隆,枪声阵阵。
躲避炮击的猎人们吆五喝六的踩过湿滑的土地,和猎人们一起跑的还有各种走兽,包括山中的老虎。纳穆就发现他的一侧出现了一只大大的老虎,跑起来虎虎生风,眨眼的工夫就超过了猎人们,两条腿终归跑不过四条腿。一个比纳穆年轻一些的猎人大喊:“不要再往前跑啦!老虎刚窜进了那片林子!”喊着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炮击和老虎都足以让他双腿发软了。
纳穆一把拉起他,吼道:“这前儿老虎顾不上吃咱!”
关巴彦在那年轻猎人的屁股上又补了一脚,吼他:“怂蛋了就在这嘎达等死!”
年轻猎人嘶吼开了,挣脱纳穆的手,发了疯似的继续跑,这次他跑得比最善奔跑的纳穆更快!
深山中一队逃命的猎人两侧忽然出现成片的日本兵,嚎叫着朝猎人们射击。缺乏与军队对抗经验的猎人们在密集的弹雨中接二连三的倒下。反应快的猎人赶紧找可供藏身的角落趴下,据枪精确的反击,打得日本兵也接连倒下。日军中的电话兵向炮兵报告了更加精确的方位,随后日军不再恋战开始后退。这队猎人看到日军撤退,也无心与日军纠缠,起身继续奔跑,日军炮兵发射的弹幕很快将他们周边的森林覆盖住。剧烈的爆炸中,这队猎人的大部分和附近树木一道化为了无数碎片,少数命大的在炮击过后彻底傻了,他们从未见识过此等恐怖的场景,日本人的炮击比棕熊更可怕。炮弹爆炸引发的烈火还在燃烧,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到处是化成炭的树木,这其中还有一些碎肉块,本属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好多好多的弹坑,有大有小;好多好多锋利的弹片,藏在焦土中。幸存者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胃部绞痛,焦臭味顶替
了花草的清香……
日军再度出现,一个大大的由好多日本兵组成的圆圈包围了一队猎人中不多的几个幸存者。这片修罗场上,好多好多弹坑中忽然穿出一声枪响,围过来的日军中有人头部飙血仰面躺倒。丧失听觉的幸存者们无法听到开枪者的呐喊,日本兵听不懂开枪者的呐喊。
一个晕乎乎躲在弹坑中的猎人发射了那颗子弹,这也是他最后的子弹。他大喊着:“巴图鲁们!光荣的战死吧!”
丧失听觉的幸存者们无法听到开枪者的呐喊,却心有灵犀的持起刀枪扑向围过来的众多日军;日本兵听不懂开枪者的呐喊,他们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日本兵们分明看到,那些冲杀而来的、步履蹒跚的当地原住民,面部表情太熟悉了,深受武士道精神熏陶的日本士兵们,他们从这些狂热的原住民的脸上,看见的是武士在慷慨赴死时才有的决绝表情和悲壮杀气!
日军消灭了一部分猎人,步兵部队开始分路前进。他们兵精粮足,各方面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因此十分轻敌,纵然原住民的英勇善战给予他们一定的杀伤和震撼,他们依然轻敌。
凭借地势之险的猎人们在躲开日军的炮火覆盖后,勇猛地扑向杀奔而来的日本步兵。先前的伏击战和偷袭战已让这些猎人们装备了一定数量的日军制式武器,精准的枪法和夸张的远距离手榴弹投射,山林之中如履平地的飞速奔跑,出其不意的反击,以及各种陷阱,都让日军步兵付出了大量伤亡。
这个时候,猎人们不再分散行动、各打各的,完全是决战的架势,常年狩猎于此,他们熟悉地形和路径,大致分析出了日军步兵的进军路线。日军步兵主力分路进军,猎人们在黑匣子山某点集结足够兵力后专打一路日军。复杂的地形限制了日军的人数和火力优势,在某条一夫当关的山间小径上,蓝旗屯和红旗沟的猎人们堵住日军的前后通路,猛打中间的干队。弓弩、碎石、燧发火枪、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香瓜手雷,原始的,现代的,各种武器一起招呼绝境中的日军。远距离干掉了一些日军后,猎人们发出猎狼猎熊时发出的怪异呐喊,从伏击点跳出来猛扑向惊魂未定的日军,刀枪剑戟斧头军刺枪托同时登场。猎人们的速度堪比出山猛虎,日军只来得及打出一排枪猎人们便扑将上来。
双方打起了肉搏战,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
日军的拼刺训练教程死板教条,每次拼刺刀都要率先退出枪膛里的子弹,猎人的速度那么快,日军已经来不及退子弹了,无奈只好抛弃教程中的规矩,两人一组互为犄角迎击猎人们的突刺、砍杀。日军的拼刺技术在世界上都是有名的,特别是甲类师团的士兵。猎人们行动敏捷,可毕竟没受过严格的拼刺训练,所以猎人数量虽多,一时也无法完全吃掉这股日军。
日军的拼刺二人组合威力确实惊人,毫无章法的冲杀过来,人数再多也起不到作用。猎人们靠的是以多打少,却吃亏在毫无章法上。日军的二人拼刺组合,一人挡架,一人突刺,攻防的过程有序结合,配合默契。猎人们一开始没注意这点,因此伤亡颇大。只有年轻时受过严格冷兵器格斗训练的关老爷子、赫库鲁等人,老当益壮,杀得兴起,用各自的双血槽长枪接连戳倒日军。
破相的纳穆用开山刀和东洋刀左右开打,也砍翻了几个日军。他抽空喊了一嗓子:“别单打独斗!一起上才好使!”
打翻天了,远处的人听不见纳穆喊了些啥,但附近的人能听见。几个猎人靠拢到纳穆身边,纳穆用开山刀架开一个日军的突刺,另一只手上的东洋刀“噗嗤”一声刺入那日军的小腹。纳穆得空了,飞脚踹在靠拢过来的一个猎人的屁股上,吼道:“别挡我道!上一边儿呆
着去!”
几个猎人意识到,纳穆这货喜欢吃独食,并且有能力吃独食,他刚才的话是喊给没本事单挑的同伴听的。恰恰好,他们看见一些同伴被日军逼得步步后退,于是其中一个猎人怪吼一声,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掷向冲他们同伴举起刺刀的日军,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那日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其后脑骨就被击得粉碎。
关巴彦的开山斧上已沾满了日军的鲜血和肉末,以往泛着幽冷光泽的斧子此时变成了暗黑色。他也在大吼:“扎堆啦!扎堆啦!咋打熊瞎子就咋打鬼子!没能耐单挑就改群殴!”
其实不用这么喊,到现在只要还没被日军刺刀戳倒的猎人都明白过来了,日军不是豆腐做的,装备了现代化武器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日本兵,比熊瞎子更难对付。
尘埃落定后,小径上躺满了日军和猎人的尸体。时间紧迫,将日军的武器全部装备给自己后,活人们赶紧撤退,战死同伴的尸体来不及收殓了,说不准这队日军的来路上有更多的日军正在赶来!粗略估计一下,这次打死了近二百个日军,猎人们也付出了近二百人牺牲的代价。
跑到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后,廉颇老矣却实实在在用双血槽长枪戳翻了三个日本兵的关老爷子与赫库鲁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坐下。赫库鲁开始咳嗽,关老爷子木讷地笑笑,说:“你小子比我年轻十岁不止吧。”
赫库鲁有些赧然,回敬道:“烟锅子,不是啥好东西!”
关老爷子喘了几口气,说:“烟锅子呢?给老朽来一口!”
赫库鲁砸吧砸吧嘴,从腰间拔出形影不离的烟锅子递给关老爷子,关老爷子点火后陶醉地吸了两口,说:“在家时有老伴儿和儿媳妇管着看着,老朽的烟锅子只好变成了收藏品。如今不怕啦,吸这么几口提神、解乏,舒服!”赫库鲁赶紧把烟锅子抢回来,说:“老伴儿和儿媳妇不在这嘎达看着了你也不好太随便吧?”
赫库鲁狠巴巴地吸了一大口,连着吐出小烟圈。关老爷子看着明显耍孩子气的赫库鲁,低笑着摇摇头。此时两个老人再看向在附近歇息的青壮猎人,少了太多人啦。都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让他们死绝的战斗,都没抱着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可目睹了这么大的伤亡后,还是忍不住心酸。
关老爷子忽然问:“你们红旗沟的妇孺呢?见面后就开始跟鬼子打,一直没来得及打听。”
赫库鲁悠悠然地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回答说:“猫着呢。”
关老爷子嗔目道:“啥?没跑?咋回事?”
赫库鲁白了关老爷子一眼,说:“咋回事?我们可不比你们!不光占着好猎场和最多的田地,还挨着黑熊谷。我们,哼哼!咱要想往黑熊谷逃的话,还得过鬼见愁呢,为啥叫鬼见愁啊?那是片绝地,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拢共两脚宽的通路,足有二里地长!咱这样的想走鬼见愁都难,老弱妇孺能走?就算能走,那么多家当咋办?咋运过去?没家当了逃亡路上咋活?当我们是海东青能飞呀?”
关老爷子说:“那也不能猫在黑匣子山呀!鬼子来了这么多,黄压压一片跟蝗虫似的……”
赫库鲁还想保持他一贯的满不在乎,此时却保持不住了。他沉重地叹一口气,说:“真没办法,有办法就不这样啦!我带人出来前,在他们藏身的地方留了足够的猎人。但愿鬼子别真找到他们……”赫库鲁说不下去了,他不敢把乡亲和至亲的结局想象得那么惨烈。他又沉重地叹了几气,之后再次恢复了他的满不在乎,道:“这算啥呀?反正要报仇!鬼子害了我们红旗沟十几口子人呢!都是正当年的好男子呀!狗日的小日本子想不让咱过安生日子,咱就让他们不得安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