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河从独立营主力带出来的都是比较能打的角色,配备了独立营最好的武器。他们飞速奔跑,终于看到了陷入激战的人群,那群形如草寇的村民正与菅原联队的另一支斥候小队殊死搏斗,他们武器太差了,根本不是对手,甫一开打就横尸一片。可是,还活着的人仍然不管不顾的朝日军直冲,靠肉盾贴近了日军。河北地区的练家子比较多,只要肉搏战打起来暂时吃不了亏。要命的是一大拨日军干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日军的速度很快,越冲越近,若是让这些日军加入肉搏战,这伙子草寇全都得死。
洪江河大声命令:“绕过去打鬼子干队!斥候交给他们就成!”
战士们从两侧绕过缠斗的人群,隔在战团和日军散兵线之间。机枪、掷弹筒打第一波,步枪随后开始精准点射。日军的散兵线开始变得残缺不全,但日军不敢用重火力打击中国人,因为朝他们开火的中国人距离陷入缠斗的日本兵太近,日军怕误伤自己人。
抓住日军不敢下死手的契机,草寇们发着狠围攻日军斥候小队,练家子真的下了狠手是十分恐怖的。刀砍枪刺之下,日军斥候小队很快覆灭。草寇们拾起日军尸体旁的武器想继续拼命,准备跑路的洪江河赶紧朝草寇们大喊:“弟兄们!乡亲们!赶紧跟我们跑!老洪是八路!以后带你们打鬼子!”
喊声中已有掷弹筒的手炮弹飞翔时发出的怪吼,日军眼见又一支斥候小队覆灭,连续的惨痛打击让他们不止出离的愤怒。洪江河大吼着让所有人撤退,带着他的战士狂跑。可那帮草寇许是杀红眼了,端着缴获日军的枪还想继续打。唐龙凯和关山豹一左一右夹住刚认识的混不吝后生,唐龙凯大吼:“我叫唐龙凯!你记住啦!我是王八蛋!我不是东西!你先跟我们跑!你是我亲爷爷还不成?!”
关山豹也大吼:“跑吧!活着才能杀鬼子!乡亲们跟俺们跑!”
手炮弹在附近轰开,日军的试射往往不怎么有威力,但之后的覆盖很恐怖。八路军战士们吼着让草寇们跟他们跑,越来越多的草寇加入逃跑的队伍。虽然连续的跑路让人极度疲劳,可是面对死亡时人类往往能够突破极限。中国人的速度实在够快,日军收起重武器发动追击,有愤怒做动力,最终竟被远远甩开。日军军官真的连怎么骂人都忘记了,只是胡乱的怪吼着,用战刀乱砍青纱帐,直到他附近再没有青纱帐可砍。
连续吃闷亏,连续受损失,连续追击失败,哪怕真的温文尔雅也将极端暴怒。何况,日本自来不算温顺的民族,骨子里野蛮嗜血,基因饱含暴力成分。
一再惹火日军的洪江河等人不敢有丝毫停留,带上幸存的草寇跑向挂甲台。日暮将至时,他们能看见挂甲台了,再跑近一点,能看见伫立在挂甲台村外空地等候的战士们了。
挂甲台临近长城一线,山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像纯平原那样一马平川、无遮无拦。这样的地形对于人数、武器均居于劣势的游击武装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宿营地。到达挂甲台,也意味着这趟镖即将走完,独立营完成任务后便可寻机回到晋地山区休整。这一趟镖走的实在太憋屈,死了好多弟兄,活着的弟兄也累得够呛,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在挂甲台外迎接营长的战士们见到疲惫不堪的营长,好像营长从未这样着急过。洪江河上气不接下气,对战士们说:“不能歇!赶快往长城那边赶!”他的样子很失态。
一连长说:“营长,这里不属于平原了,有的是山,在山区跟鬼子打咱不至于吃亏。况且,咱好像已经出了鬼子的扫荡范围,半天都没见半个鬼子。”
钱大脑袋愣了吧唧的抢话:“那也不行,从干枯河网开始,一直有股小鬼子跟咱们过不去!
他们真疯了!咱们始终在招惹同一群鬼子,那群小鬼子现在一定恨咱们恨得牙根痒。他们绝不会罢休。”
一连长横了眼没规没距的钱大脑袋,对洪江河说:“营长,咱这些天都在不停的跑路,没日没夜的,大家都累了,是不是就在附近隐蔽一下?这么宽绰的地方,藏咱们这些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洪江河已缓过一口气,语调很正常但依然急切:“绝不行!鬼子的拉网扫荡有多可怕,你们没见识过,你问问他们!”洪江河指向那群草寇。
后生缓过劲来,说:“不分兵民,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其实,哪有那么多兵?你们是俺将近一年以来见过的第二批穿军装的中国兵。第一批穿军装的……”后生有些幽怨地看了看唐龙凯和关山豹。当下所有人都明白是咋回事。首先,此地中国正规军确实不多,游击队是有不少,却又不兵不民的让日军无法区分,于是这帮两脚畜生索性来了个三光,见人就杀排在第一位,杀掉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中国人;其次,曾在此地溃败的国民党军队貌似没咋对老百姓干好事,恐怕在老百姓那里的形象比日军更不如。
也难怪唐龙凯和关山豹被后生骂做“遭殃军”,实在因为之前穿黄皮的国军太烂,烂透了,打不过鬼子,祸祸老百姓倒正经有几把刷子。
洪江河说:“不管咋样,今天不能在挂甲台过夜!直接到长城一带宿营,我之前听说那里的山更高,路更险,进入山区的唯一通道是一道一线天。鬼子就算真追到那地方,咱也不用怕了,可以凭一线天之险狠揍鬼子!”他转向端木彧一行,说:“过了长城就是察哈尔,那里有骑兵部队接应你们继续前进,只不过狗日的小鬼子追咱们追的太紧,明明需要十天走的路程咱愣是三天就给走完了!咱来的有些早,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再休息,没问题吧?”
端木彧说:“营长,没问题,辛苦的是你和战士们。”
洪江河说:“那就不说别的啦,到长城以南一线天再休息!”
独立营疲惫不堪的人马继续开拔启程,最遭罪的非唐龙凯等人莫属,与独立营大部分战士相比,他们跑的更多,好像这一整天都在跑,不光跑,也杀鬼子,体力损耗严重。刘皮实走不动了,关山豹将备用步枪交给同样劳累的唐龙凯,他背起刘皮实继续走。同样累得够呛的洪江河吆喝了几嗓子,让大家无论如何照应好身边的同志,自己不能掉队,见到走不动的同志就搀扶一把。洪江河强调,独立营再不要死人,他要让剩下的人全部活下来。
独立营后方约五十里,菅原联队的士兵们埋锅造饭、安营扎寨。菅原联队长的临时指挥部里,菅原大佐只顾喝日本清酒,码在面前品种齐全的各类罐头他看都不看一眼。军官们早借故躲出去了,倒霉的勤务兵却不能走,他必须侍奉长官就像侍奉亲爹一样,在等级森严的日本社会和军队,下等人毫无地位可言。所以,菅原联队长心情很不好,勤务兵自感问题很严重。
“长谷川!长谷川!”菅原狠拍着桌子大吼。
菅原的副手长谷川龙介赶紧闪进来,立正道:“联队长阁下!有何指示?”
菅原醉眼朦胧的,摇晃着起身,长谷川及勤务兵都心惊胆战。菅原这货,心情不好时喜欢拿部下出气,这在整个师团都是出了名的。菅原大着嗓门吼道:“杀我外甥的支那兵,跑到哪里去啦?斥候小队还没有发回报告吗?”
长谷川小心翼翼地回答:“联队长阁下,为了保证斥候人员的安全,您曾下令让斥候人员距离干队不得超过一公里。因此……不过请联队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那群支那兵,将他们碎尸万段!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皇国武士报仇!”
菅原根本就是在撒酒疯,好像无辜的桌子与他有杀父之仇似的,狠拍着桌面以致于上面的酒瓶酒盅罐头盒跟着乱跳。菅原嘶吼道:“三天!三天!我部玉碎的士兵超过二百!今天,小早川和毛利,两个小队!今天的损失超过了昨天和前天!无能!愚蠢!简直是帝国军之耻!”
骂谁呢?菅原这货骂谁呢?难道菅原联队是长谷川指挥的?无能,愚蠢,帝国军之耻,骂谁呢?只能是菅原自己骂自己。长谷川心里充满对菅原的鄙视和嘲弄,表面上却毕恭毕敬,甚至与日本常见的乖巧部下一样,扬起一张大脸时刻准备迎接顶头上司的耳光。
菅原总算冷静了一些,目光不再狂乱,语调也较平和了。他说:“再走下去,我们将脱离师团的扫荡范围。不知将遭遇到什么。也许,我们还将被可耻的支那人偷袭。不过为了我们整个联队的荣誉,必须让支那人付出代价!否则,切腹自尽也无法洗刷我们的耻辱!长谷川君,告诉士兵们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将向长城一线继续追击下去!直到把那些支那人全部碎尸万段!”
扫荡开始前,师团长曾三令五申,各部队应积极配合,不要自作主张展开行动,更不要去未划定入扫荡圈的区域作战。师团长很谨慎,河北地区形形色色的地下抵抗组织多如牛毛,且多为本地人,熟悉路径和民情,在民众那里很容易得到支持。中国的河北,表面上已被日军占领,却十分不太平,可说暗流涌动,稍不注意便将有惊天动地之变故。一个在正面战场与国军鏖战数月的不满编师团在这样一个充满敌对目光的陌生地域很难做到全面布控,搞不好还要承受损失,如真的频繁伤亡、战果不佳,于一个甲类师团来说将是极大的耻辱。
所以,三令五申。
但在菅原的一意孤行下,一个日军联队除了在扫荡开始之初按照既定路线进行了数小时的扫荡,竟自作主张的将扫荡改为追杀——疯狂的、偏执的追杀一支击毙了联队长外甥的中国敌后武装。严重的是,联队非但未能捕捉到那支中国敌后武装,反倒被神秘强悍的中国敌后武装牵着鼻子由滹沱河支流一直走到毗邻长城的地界。脱离了师团的扫荡范围不说,光阵亡士兵就超过了二百。
最严重的是,菅原联队长继续一意孤行,私自决定不追上中国敌后武装一决雌雄决不罢休。不管最后成功与否,菅原联队长以战场抗命之罪,绝对够格上军事法庭了。如果菅原还保有一个日本武士的尊严,那么应该切腹自杀以谢天皇,并告慰在他愚蠢的指挥下玉碎的二百多名日本帝国士兵。
长谷川没再说什么,只是表示他将绝对服从菅原联队长的指挥。长谷川骑虎难下,他能怎么办?菅原的刚愎自用、翻脸不认人,早在帝国陆军大学念书时他就有所耳闻了。如今在菅原帐下当副手,除了唯唯诺诺的听指挥、与菅原一同承受失败带来的耻辱之外,区区中佐长谷川,没背景没关系的一个普通农夫的儿子,还能怎么做?
长谷川出去了,菅原继续光喝酒不吃肉。菅原联队的士兵们,早没有了甲类部队士兵该有的骄横。
菅原联队的营地一片死寂,出身歌舞伎世家的士兵也没心情给同僚们表演了。大家应该放松,那时却只想睡一个安稳觉,没有噩梦,没有乡愁。
这些日本陆军的精锐,自1937年7月7日后接到动员令,火急火燎的登船漂洋过海来中国打仗。长官们跟他们说,到了中国后将有数不尽的财宝、美女,他们将获得日本帝国军士兵最大的荣耀,在战场上创造辉煌。他们狂热、凶残、智慧,自认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
在中国河北毗邻长城的陌生地方,他们累了,厌倦了,想家了,睡熟后做噩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