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豹和刘皮实一路飞跑而回,光看他们跑路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带回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关山豹灌了几大口白开水,对众人说:“俺跟皮实在密营四周侦察了一圈,只瞧见,大冷的天,围住咱的鬼子非但没撤,数量反倒明显增多了!这次,鬼子比以往更绝,散居附近的老百姓,以前鬼子汉奸大冷的天也不愿意尽心把所有散居的老百姓全找出来,今天俺们看到鬼子把这些老百姓揪出窝棚,估摸着全给轰到治安屯去了!俺们又抵近包围圈,看见官道上,鬼子的大卡车摆成的队一眼望不到头!雪地里,屎黄色的小鬼子密密麻麻的,安营扎寨,估摸着挑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时间,他们的大队人马就要进山了!”
唐龙凯又给关山豹添了碗稍微热乎一些的水,问:“连个舌头都难抓吧?”
关山豹摆摆手,继续灌了一大口温水,才道:“抓啥舌头?小鬼子根本不往前凑和!全聚在一起,这就是要拧成一股绳,等时候到了一起行动。咱就算想挑个软柿子捏,都无从下手!”
端木彧说:“老关,听你的意思,鬼子还在往这边调人吗?还是已经布完阵势了?”
刘皮实接过话茬:“支队长,小鬼子没布完阵呢,俺和关队能看见,卡车开来一队,卸下一批人马和重装备,马上开走。不多时,又是一队,卸下人和装备再开走。反反复复的,光我们看见的足有三四趟。”
端木彧点点头,说:“还好,我们至少还有时间,趁着鬼子立足未稳,人多乱乎,咱们开始行动!冲出去!关队,你过来一下。”
关山豹随端木彧来到地图前,端木彧问:“你来标记一下,包围圈中哪个环节比较弱?”
关山豹拿过铅笔,凭他过硬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和记忆力,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点。他圈完了,强调说:“俺要给大伙儿提个醒,俺圈出来的地方,鬼子的力量只是相对薄弱,这次鬼子的包围比以前更严密。”一干人等全部凑过来,端木彧对众人说:“同志们,大家各自记住往哪个方向跑,各打各的,冲出去的同志,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在这里集合!”
众人看见端木彧手指着地图上一个被标明为“二道沟”的地方。唐龙凯双眼一亮,说:“诶,离我家近了!”
老钮和关山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唐龙凯掩不住自己危情之下没心没肺的兴奋,解释:“不是蓝旗屯我第二个家,是我老家,凤县啊!”
罗真金又仔细看了看图,对端木彧:“支队长,错了吧?松花江边的二道沟?那里,你们文化人管叫啥?河流冲积平原吧?鬼子铁定更多!往那边去?”
端木彧笑笑,说:“没错!就是二道沟。张岩在那里打游击,你们忘了吗?一起进入满洲开展工作的我的同志,你们一直跟着我和端木雪,而老张,带着另一批同志去了二道沟,同样拉起了一支队伍。并且,他们同样不打算去苏联。现下情况恶化了,咱们去二道沟与张岩等同志合兵一处,继续开展斗争!”
众人面面相觑的工夫,端木彧催促道:“同志们,拿出所有的弹药储备,让战士们领取足够的干粮。动起来!”
唐龙凯:“等等!端木。”
在这个隶属抗联的团级地方支队中,端木彧是支队长,平日虽然没有任何官架子,可正规军出身的几个大队长在公共场合称呼端木彧
时都带上官职名。这次唐龙凯直接叫了他的复姓,端木彧陡然的还不咋习惯。唐龙凯道:“端木,你除了冒险开通电台与上级联络,还跟平级的地方部队联络了?这,是不是冒险?我是说,现在情况这么复杂,说不好听些,好多队伍都不那么稳定。你这样……会不会被敌人利用?我不是说老张啊,我是说,咱们在情况不明了的时候就……”
端木彧斩钉截铁的摇头否定:“龙凯,老张在白区搞地下工作时就和我熟识了,以他的坚定立场,不会出那种状况!你的担心太多余。”
很明显,端木彧不是很痛快。唐龙凯却说:“端木,我只想建议你,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能不能先跟我们说说?鬼子‘讨伐’咱们到今天,抗联损失巨大,牺牲的弟兄成千上万,也有软骨头的当了叛徒。就算我这种担心多余,鬼子的无线电监听设备那么先进,你这样,终归太冒险。”
端木彧看了唐龙凯一眼,不是很明显的一点头,抄起快慢机挂在身上,对众人说:“集合队伍,动员后立刻出发!”
唐龙凯知道端木彧不高兴了,既然这样也无需多言。他和弟兄们奔出指挥所招呼各自的人马集合。
很快,不足一百人的队伍集合在一起。之前所有的弹药储备已分发到个人手中,每个人的干粮袋都塞了一些冰冷的杂面饼子。光看这样的待遇,大家也知道他们即将去打大阵仗了,否则,值此最最穷困的岁月,弹药和粮食不会下派得如此大方。
饶是如此,并没有人紧张或恐惧,他们很年轻,他们这帮年轻人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端木彧站在队列前,紧急状况下没有太多客套。他说:“同志们,废话少说,因为情况很紧急。我们马上转移,这次是分散行动。行动中注意三点,一,无条件服从指挥员的命令。二,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要停,如果运气不好中弹了,没人会来救你,我也一样!如果我中弹了,我希望你们中任何还能行动的人,不要来救我,往前跑,不许回头。三,节约弹药和粮食,路途遥远,要打的仗不止一场,别提前耗光了你们活命的本钱!”
端木彧环顾一番他所剩不多的弟兄,这些人的平均年龄还不到25岁,太年轻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同样给人以沧桑之感。这段时间见识过太多残酷,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而眼下这些年轻人所要见识和经历的,更加残酷。谁舍得让他们这样?他们,其实就是孩子啊。
端木彧对着他这些年轻的弟兄们看了又看,终归舍不得下他的命令,这一别,恐怕再无法相见了。他恍然记起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他咬咬牙,命令:“出发!”
队伍启程,端木彧亲自带领一哨人马往南而去。唐龙凯、关山豹、老钮、罗真金各带自己所部人马分别向东北、西北、正西、正北方向开拔。刘皮实和端木雪跟关山豹一组,白玫瑰和她大哥白老虎跟罗真金一组。这些人分开前都没多余的话,只是最后再狠狠看对方一眼,像是要把对方的形象深深刻在脑海中似的。他们都明白,这很可能是永别。
即便是永别,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白玫瑰在离开刘皮实之前,从怀里掏出一盒肉罐头和三个杂面饼子塞给刘皮实。天冷了,能冻死人,却也能让食物很好的保鲜。那盒罐头是刘皮实早先给她的,杂面饼子则是更加早多少天前白玫瑰领来的食物,可她宁可在别人都
啃杂面饼子——这种在那时看起来就是珍馐美味的食品,自己只喝几口草根树皮汤,也没吃一口杂面饼子,更没动刘皮实给她的肉罐头。如今她把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食物给了永远吃不饱的刘皮实。
刘皮实看样子想哭,白玫瑰跟队伍走了几步,回头冲刘皮实说:“弟,你一定要活下去呀。”
刘皮实擦了把眼睛,狠狠点头。白玫瑰莞尔一笑,跟队伍走了。刘皮实也跟上了自己的队伍。他想跟白玫瑰再说些话,时间太紧,他脑子又太乱。等他想好该说什么时,他和白玫瑰的距离已经拉开太远,彼此看不见对方了。
单说唐龙凯这队人,鞋上裹着厚厚一层棉布,在雪地中行走的声音不大。入夜后他们抵近日伪军包围圈。但见前方燃着大片营火,真不知围住他们的日伪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借助营火和月光,他们看到前方不远有两个站哨的人,一看就是二狗子,身上根本没有真鬼子的气场。两个站哨的二狗子,窝里窝囊的棉服裹在身上,仍冻得哆哆嗦嗦,套着厚棉手套的双手仍不停地摩梭以生热,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二狗子甲狠狠跺几下脚,骂道:“他妈的!能把鼻子耳朵冻掉的破天!抗联早冻死了吧?还不撤围等干啥呢?操!”
二狗子乙也抱怨:“谁说不是?大半夜的起来站哨,这份苦差,又他妈让咱赶上了。”
二狗子甲居然就用二人转曲调唱上了:“这逑蛋的天,逑蛋的冷,冻掉了逑蛋可咋整?”
二狗子乙骂:“你狗日的,大半夜的叫个逑的槽?”
话音未落,前方空地忽然暴起一阵声响。二狗子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两柄军刺分别插入他俩的心脏。
唐龙凯和另一个战士轻轻拖着二狗子余温尚存的尸体直到隐蔽的地方,随后率先往营地深处摸去,二十几个战士紧跟在两人身后。
夜深了,正常人早该睡熟了。但唐龙凯等人仍不敢大意,这是战区,不光他们绷紧了神经,敌人亦然。唐龙凯带人跨越一道又一道堑壕,绕过一座座帐篷和半地下掩体。不知不觉中已在敌人的阵营中前进了千余米。可是,前方仍有敌人的营火,关山豹的侦察全凭目视,或许,看起来较薄弱的环节,未必真的薄弱。唐龙凯是没时间想他二哥的,更没时间抱怨侦察“不力”的二哥或叹自己倒霉。他只能做到尽量放轻脚步,又不至影响速度。现下唯一的任务,以此种让人深感别扭的跑路方式能跑多远跑多远,能跑多久跑多久。还不能忘了操心那些与他共同行动的兄弟们。
一开始唐龙凯跑最前面,跑着跑着就在最后了,他是队长,全方位的操心是他必须做到的。现在他半跪在地上举枪警戒后面,直到先前跑最后一个的弟兄超过了他,他又等了几秒钟才又转身向前跑。
就在这时,从他们跑来的方向上猛然传来一阵紧急集合哨。早在预料之中了,一定是查岗的二狗子头目或鬼子,发现哨兵不见了,四下里找寻一番后,确认情况有变,赶紧吹哨子喊醒大家。运气够好了,至少已跑出这么远,若是真的倒霉,恐怕连摸哨的机会都没有!
唐龙凯低声催促:“快走!趁着附近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
大家加快了脚步,可脚步仍然很轻。附近真有鬼子的动静了,看来这帮龟孙子的神经绷得很紧,那么远的地方有紧急集合哨也能把他们喊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