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真金被自己的战友当成奸细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他正不知自己该生气还是该自觉窝囊时,刘皮实凑过来道:“罗叔,俺饿了。”
罗真金有气没处撒,吼道:“你个小吃货!不刚整了一碗米糠?咋又饿?”
端木雪不乐意了,她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朝罗真金怒吼道:“你跟孩子吼什么?显出你英雄了?”
罗真金顿时语塞,在端木雪面前他向来比猫还温顺。他站起身子想再去跟主事儿的说道说道,立时有两杆枪指着他的胸口,战士甲喝道:“干啥?老实儿的坐着!妈了个巴子你个奸细!”
罗真金回骂:“你他妈才是奸细呢你!饭呢?鸭嘴沟支队的战友呢?干啥不让俺们见张岩?干啥不让俺们见鸭嘴沟支队的其他人?”
战士甲耐着性子,再次重复起之前重复了N遍的话:“都出去打游击去了!你就老实儿的待着,等俺们当家的回来了,自然确认你们的身份!如今形势这么严峻,你们又是从鬼子的驻兵地来,身上还套着狗皮,鬼头鬼脑的,你说你是抗联,你就是抗联?”
“嘿!真他妈的!”罗真金还没这么无语过,想来他那个小队打剩下的两个半人,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组织,人家竟不相信他们。最要命的是,该做主的人和老相识们居然巧合的全都不在。他们也只好暂时蹲小号了。越想越觉得窝囊,又实在没别的话语,只好把说了老多遍的话再说一遍:“俺说你这破孩子,你他妈脑袋让驴踢啦?老子们在敌后打游击,那鬼子密密麻麻的跟蝗虫似的,不换一身狗皮,能他妈活到现在?”
战士甲没有继续费口舌的兴趣,大枪往身后一背,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了,悠悠然吸起来。罗真金又叫:“给老子来一根!”
战士甲耷拉着眼皮没鸟他,罗真金的嗓门更大:“给老子来根烟!妈了个巴子!”
战士乙说:“哎呀我说,你就给他一根吧,省得他驴叫槽似的瞎嚷嚷!”
战士甲一梗脖子,道:“老子才不惯他毛病呢!汉奸特务比他妈鬼子更可恨!你忘了孔歪脖子咋死的啦?”
战士乙总算不那么偏激,说:“孔歪脖子,是,他是被冒充抗联友军的飞刀门特务队打死的。可是,咱毕竟没确定这仨人的真实身份呀。再说,人民军队不虐待俘虏,支队长总跟咱们强调,生怕咱们打红眼了给忘掉。”
战士甲梗着脖子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他又从怀里寻摸来一根烟。战士乙用枪逼住罗真金,罗真金明白啥意思,双手乖乖地抱住后脑。战士甲凑上去将烟塞到罗真金嘴里,恶狠狠说:“便宜你个老小子啦,来,老子给你点上!”
罗真金得了便宜也不忘嘴上不服软:“少在俺跟前‘老子’‘老子’的!老子当东北军跟鬼子死磕的时候,你他妈还穿开裆裤呢!”
战士甲驴脾气发作,给了罗真金一脑勺子,骂道:“熊鸡巴样!最可气的就是东北军!妈了个逼的当年就是你们这帮熊逼犊子,嘴上说的好听,说要打鬼子,把俺们一村子的房子都拆了修工事,到头来鬼子真来时,全他妈草鸡
没种啦,一枪没放统统跑逑!”
罗真金怒道:“哪个王八蛋部队?娘了个逑的不嫌丢人!”
战士甲说:“行啦,烟也给你抽了,老实儿待着吧你就!”
罗真金气哼哼的吸着烟,战士甲和战士乙仍然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着他们三个。罗真金丢开烟屁股,刚想再找个什么茬子,忽然有人来报,说:“支队长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刘皮实忽然蹦起来叫道:“端木支队长!”
端木雪也叫道:“哥!张岩!”
张岩和端木彧快步走来,罗真金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站起身子推了一把战士甲,又往战士乙后脑勺上来了那么几下,嘴上骂道:“脑勺子!脑勺子!让你打老子的脑勺子!”
战士甲和战士乙早没话了,他们亲眼看到刘皮实扑进端木彧的怀里,然后端木兄妹又紧紧抱在一起。再看张岩过来,笑呵呵地问罗真金:“老罗啊,我的兵没把你咋样吧?”
罗真金:“看他们敢?”
张岩呵呵一笑,走过去跟端木雪握手,几个人看起来都好得不行不行的。战士乙委屈地揉着生疼的后脑勺,指着战士甲跟罗真金说:“老……老大,是他打你来着……”
战士甲早早的护住后脑勺,怯生生地看着罗真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罗真金的气自然撒了一干净。他挥挥手,说:“滚球子吧!俩小王八犊子!”
两个战士蒙大赦般跑走。罗真金这才想起跟战友们近乎近乎。张岩对他说:“你对小雪还好吧?没欺负她吧?当初便宜你小子了!”
罗真金说:“老张啊,你看俺像欺负老婆的窝囊废不?真是的!”
端木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他小分队的战友归队,也仅有三人,这让他不由得再次心情沉重。但能有人活着归队,也不容易了。他继续着笑脸,对归队的三人说:“肯定饿了,走吧,刚好有细粮!好好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
刘皮实一蹦三尺高,乐得不行。罗真金和端木雪同样饿得够呛,一听有细粮吃,便跟着去找二道沟支队的司务去了。待他们离开,端木彧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心事重重这四个字就写在他脸上。张岩心细,啥也没说,就是把手放在端木彧的肩膀上。端木彧感受到来自朋友的鼓励,抹了把眼睛,说:“老张,我没事了。”
张岩的手在端木彧肩膀上紧了紧,说:“你就该没事!损失是惨重了些,可我们曾经遇到过更严酷的!不都挺过来了么!”
端木彧说:“有时总在想,还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取得胜利?九一八之后,中国开始局部抗战,七七事变,全中国都跟鬼子干上了。到今天,鬼子还有那么多,我们还需多久,才能胜利?”
张岩说:“别想那么多了!你妹妹回来了,你不该再像以前那样六神无主!我认识的端木彧,你赶紧给我回来!智勇双全,文武双全!四全的端木彧!回来!”
都说三个饱一个倒,吃饱喝足自然困意袭来。可大吃一顿后的罗真金、端木雪、刘皮实都毫无睡意,心里面好像灌了铅。
坐在一旁的端木彧和张岩同样如此。罗真金点了一颗烟,眉头紧皱着,端木雪流了两滴泪,接下来一发不可收。刘皮实,想帮干娘拭泪,结果脏兮兮的袖子半路而回,他自己的眼泪同样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老关,没了!”罗真金只说了这么一句,刘皮实“哇”的一声哭起来,他憋了好久了,关山豹的死让他痛不欲生,跑路时他来不及好好哭一场,今天他终于活着找到二道沟密营,重新见到那么多战友和领导,一肚子的悲伤和委屈终于得以好好宣泄。
端木彧“腾”地一声站起来,浑身都在抖动,两只拳头握得咔咔直响。张岩也狠拍了一下桌子,说:“该死的日本鬼子!该死的!鬼子都该去死!”
端木彧控制住自己,看了看哭成泪人的端木雪和刘皮实,实在不忍心把老钮牺牲的消息说出来。可是,终归得过这一关呀,现在不告诉他们,他们早晚得知道。端木彧鼓足一口气,说:“老钮也……就在过江前,老钮牺牲了!”
罗真金捂住自己的双眼,胸部剧烈的起伏。端木雪见状,顾不上自己了,赶紧过去劝:“老罗,你哭两声吧……”她说着,自己的哭声也出来了。
罗真金没反应,气喘的更粗,这下子张岩也过来了,劝道:“老罗!老罗兄弟呀!你别忍着,该哭就哭!”
罗真金的声音断断续续:“老钮啊……你……俺以为你……你能死啊?你会死?你……老钮!南京保卫战呀,鬼子那么凶那么多,你不也……老钮!”
压抑着巨大的悲恸,不让自己放声大哭,这得多难受!罗真金就这么忍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老钮,说完了,他忽然推开张岩和端木雪,“哇”地一口,一缕鲜血喷了出来。屋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扶站立不稳的罗真金。罗真金被扶住了,勉强重又站直身子。他轻轻推开扶住他的战友们,说:“没事了!”
确实没事了,好像老钮和关山豹都没牺牲。罗真金,好像没什么不对劲。还像以前那么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一脸的“天塌下来老子个子大来顶”的鸟样儿。他说:“老张,俺就剩下一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没子弹了,你给俺配些子弹行不?”
张岩点头:“行!给你配子弹!你要给配多少,我就给你配多少!”
罗真金笑笑,对端木雪和刘皮实说:“行啦,你俩也别哭啦。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想开些,让自己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好杀鬼子!”
端木雪的眼泪,擦了还有。刘皮实却不一样,脏兮兮的袖子往脸上一抹,一点儿泪痕都没有了。他红着眼睛说:“罗叔,俺以后帮你给机枪装子弹。”
罗真金说:“好样的皮实!”
张岩让几个战士去收拾一块新的住处,好让新来的同志住。哭也哭了,倒好像没以前那么难受。罗真金抱着机枪,带刘皮实一起去收拾住的地方。端木雪还要跟哥哥和张岩说些话,这段日子,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惊心动魄、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能再见到至亲和朋友,那是上天的眷顾,自然得好好聊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