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猫人少年惊呼:"连里面是不是真正的水都不清楚,你就这样跳进去,要是被酸液融掉了怎么办?!"
"这个温温的,也没有cì jī的感觉,应该不是酸液啦。"米契刚才就用手摸过池子里的水,当然是试过了才开始泡的。他泡在液晶池子里似乎很舒服,长舒一口气:"池底也没有什么扎人的尖刺,滑溜溜的,不错哦。说不定比我们之前住的那个水晶洞还要舒适呢。"
"你这家伙......"猫人少年有点无奈。自恃在晶界里是不死之身,米契这家伙就敢这样乱来吗。
"不来泡一下吗,穆特哥哥?"米契说,这时候甚至捧起一点"水"来洗了把脸。
那些奇妙的液态水晶从他脸上流过,然后又落下,老实说并不像有任何清洗的效果,但似乎也没有腐蚀或者弄脏米契的脸。晶界本来就是深渊的一部分,是由这个世界的主人以自己的喜好而塑造出来的特殊空间。这里本来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因为实在太多,穆特甚至放弃去深究了。
"大概......试一试也无妨。"穆特叹道。他现在误入晶界,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离开的好办法,而且即使离开了也不过是回到利沃夫那个冰冷的避难石室里而已,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这里泡一个澡,稍微放松下。
他脱掉衣服跳进水里,奇妙的液晶池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深浅,坐下来时刚好浸没到猫人少年胸口的位置上,仿佛就是为了让人泡在里面而设计的。池底以及池边的水晶本应像晶界里其他地方的水晶一样锋利,却被某种力量神秘地软化了,坐上去有种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的感觉。穆特甚至怀疑这个池子原本就是坚硬的水晶,是被某种力量突然液化,以池子为中心的一整圈内的水晶便变成了这个水池里的水,而没能完全液化的水晶则成了池边这一圈软软的、好像凝胶般的物质。而且池水虽然颜色有点怪,却真的有点温暖的感觉。被这种东西包裹着全身,简直就像泡温泉似的,好舒服。
"衣服,不脱掉吗?"猫人少年对方。
"好像没有弄湿。"其实米契也就穿了一条裤衩而已,他那身褴褛的衣服早就脱下来了,他怕衣服被水晶割破得更细碎,出行的时候根本没穿。
穆特也确实感到一阵轻微的干燥,不像是全身泡在真正的水里那种润湿的感觉。所以这果然不是真正的水,不会黏在身上或毛发上导致把猫人少年身上的毛皮被打湿。这种液态的水晶甚至和人体有种相斥性,与其说是水一样的东西,还不如说是油一样的东西。尽管感觉很怪,它确实对人体没有什么害处就是了。
"有什么心事吗,穆特哥哥?"米契突然问道,仿佛看穿了猫人少年的心思那般。
"额?"
"一眼就看出来了哦,你的脸色不太好,魂不守舍的。"鼠人少年追问道:"距离你上次出现已经过了两个循环。你本来应该不会再踏入晶界的,但你还是来了。我很清楚你不是为了我而来的,但看上去你也不是身不由己bèi pò进入晶界的。所以你是......嗯,逃进来的?"
这说法并非完全没道理。穆特皱了皱眉,为自己的逃避行为感到羞耻。
"对不起。你明明想从这里逃出去都没办法,我却如同显摆似的来回进出晶界,现在甚至是为了逃避现实而跑进来......"他叹道:"我是个很卑鄙的人......"
"不,穆特哥哥没有错啊。"米契低声答道:"正因为现实世界实在太痛苦了,所以才逃进来的,对吧?既然你有勇气冒着再也出不去的风险,逃进晶界里来,又怎么可以说自己是个卑鄙的人?"
穆特就像被戳中了死穴般,眼眶开始湿润。当然他把头别过去了,假装看风景,让米契没法看到他的正脸。
"虽然这样说有点自私,但能再见到穆特哥哥,我其实很高兴的。"鼠人少年又说:"我还担心你走了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整个晶界又会变成只有我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彻底疯掉为止。"
穆特保持沉默。本来有千头万绪的他,本来感觉到无依无靠的他,听到米契的抱怨时,不禁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他比米契幸福一百倍,至少他有地方可去,有朋友可以依靠。如果落得像米契这样的境地,被终生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晶界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吧。
"喂......"鼠人少年低声问:"你真的是个真实的人吗?你真实存在过,存在着,并且就在我眼前吗?你真的不是我太寂寞了,发疯了,由我脑子想象出来的幻像吗?"
"我是真的......就和你是真的一样。"穆特答道。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鼠人少年又问。
"喂喂......"考虑到现在自己一.丝.不...挂...地在泡澡,穆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啦,只是......抱一下而已。"米契红着脸低声说:"我知道这样说可能很怪。但我想感受你的体温。我想听见你的心跳。我想知道你是个真正的人。"
"必须这样,你才会安心吗?"
"不可以吗......?"小白鼠低哼道:"就当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一点奖赏,不行吗?"
穆特没有回答。
"不可以让我偶尔......任性一下吗?"米契追问。
"......好吧。"穆特的态度渐渐软化了。只是抱一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他其实也很孤独。一直在仰慕着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
不管怎么努力去讨好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他是如此之冷漠,如此之不领情,除了绝望和逃避之外,他又能做什么?
米契从一侧抱住穆特,甚至把头贴在猫人少年的胸口上。
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弟弟那样。除此之外穆特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直到米契抱得越来越近,双手箍住穆特的胸,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喂喂......要窒息了。"猫人少年低声抱怨道。
"抱歉。再一下下就好......"米契把脸和头都埋在穆特毛茸茸的胸口里,低声说。似乎在哭。
"你果然......是真的。"他说:"我果然没疯掉......对吧?"
"嗯。"穆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天知道。也许他真的就是个幻觉,也许米契才是他的幻觉,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幻觉,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一生。什么才算是梦,什么又算是现实,逐渐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最后还是会走的,对吧?"米契低声问:"晶界只是你暂时逃避的地方,你还是要回去,属于你的世界里?"
"嗯。"穆特又一声低哼,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对不起米契。
"晶界的主人似乎不会让我离开,所以我就不求你带我走了。"米契叹道:"但你就不能多留在这里一会儿吗?哪怕多留一个循环也好。我会乖的。我会好好待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你,我只要你留在这里就好......"
"别任性......"
"所以,你有更好的理由需要回到现实里去?"米契一针见血地问。
并没有,不然也不会逃避到晶界里来了。在现实之中没有爱着穆特的人,也没有他可以再去爱的人,所以他才如此空虚。
"但果然还是不行的,对吧?"看到了穆特脸上的犹豫,鼠人少年叹道,"这个荒凉的世界什么都不会有,除了水晶就是水晶。即使有我陪着你也没用,比现实世界差太多了。你在那个世界能好好活着,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再痛苦再孤单也能好好活着。更何况你并不孤单,你还有牵挂。"
穆特没有回答。他想起明天还有暗黑美式足球的比赛要参加,而且对手还是那个强大得近乎是作弊的,几乎从没输过的,欧洲大国的劲旅。
"你果然还是回去吧。逃避到晶界里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逃避只是逃避而已。"米契说。
即使斯芬克斯老爹已经不在了,看不到他们捧起超级杯的冠军奖杯了,他还是想和球队一起去捧杯。即使在乎他和他在乎的人都不在,或是改变了,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
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无限逃避下去,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在混沌的世界里带着疲累和苦涩继续跋涉,才有改变的可能。现实里无数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不都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试图从烂透了的平乏生活中,找到存在的意义吗?
他穆特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尽管光怪陆离,其实也和那些普通人的人生,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再糟糕也实际没有糟糕是多少啊。
"明白了。我再陪你一下......然后就想办法回去。"猫人少年也抱紧了对方,低声叹道:"但我会再回来的。我也......很寂寞啊。"
"你还是不要再回来比较好啊。"米契却哭着说。尽管他这话是为了穆特着想而说的,但他说出口时,那话又是如此之伤人。于是穆特也低声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落雷在他们面前掠过,一个人影出现在猫人少年眼前。
艾尔伯特的分身怔怔地看着泡在水池里,拥抱在一起的穆特和米契,疑惑地问:"你们在干什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