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国北安府,野狐镇。
这个小镇地近羽宪两国边境,原先是由一个集市发展而来,随着战争的爆发,原先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逃散了十有六七,剩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从前线撤下来的朱雀营,路过此地时天色已暗,于是徐耀亮便下令在镇子外的野地里宿营休息。
这地方紧靠着一片林子,正好方便朱雀营将士们伐木生火,是夜,星星点点的篝火将寒风劲吹的野地装点得颇有些温暖的味道。
在这片林子的边上,有一处帐篷孤立于营区之外,旁边也生了一堆篝火,还搭了个简陋的架子,上面挂着几块野味,不紧不慢地烧烤着,不时有油滴落在火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两个人正围着这堆篝火取暖,确切的说,是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夏将军,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冷冰冰的,也从来不笑呢?”维轩眼睛直盯着快烤熟的野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管的着么。”夏宁姗舒服地靠在树根底下,一条腿高高蜷起。
“我只是觉得,夏将军你若是摘掉面具,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维轩歪着头道。
“你又没见过我长什么样,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
“其实,那天青云河谷一战后你昏迷过去了,我偷偷摘下过你的面具。”维轩嬉皮笑脸道。
夏宁姗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就你?借你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维轩见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道:“夏将军,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家,为什么要上战场打打杀杀的呢?”
夏宁姗随手操起一根树枝打在他头上:“问东问西的做什么?还想不想吃东西了?不想吃就直说,我把你扔出去。”
“啊,想吃想吃。”维轩急忙道,“夏将军心肠最好了,我再也不问了。”
“我心肠不怎么好。”夏宁姗闷闷地说道。
“至少昨天是你救了我啊,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就被徐指挥当做反面教材给活活打死了。”维轩强颜欢笑道。
“徐耀亮?他才舍不得把你打死。”夏宁姗淡淡道,“你看你的伤口,看起来是皮开肉绽的,实际上都是些皮外伤,过不了十天半月就又活蹦乱跳了。他要是真的用心打,保证你的屁股外表完好无损,里面全是淤血和乌青,让你从此残废都是轻的了。我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停手的理由而已,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
“啊——我还以为你是真想救我呢。”维轩翻了个白眼。
“你这小子不要不识好歹。”夏宁姗伸手将已经烤熟的野鸡撕了一半给他,“你去问问我的副将,我夏宁姗几时对人这般客气过?看在那天你傻兮兮地舍命来陪我的份上,才肯跟你多说这两句话。”
“夏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回到京城打算怎么做呢?”维轩收起笑脸,认真道。
夏宁姗一时语塞,良久才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无论怎么说,我抗旨不遵已成事实,陛下一定不会轻易饶过我的。我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这次有负皇恩,即便陛下要砍我的脑袋,我也绝无二话。”
“夏将军是国之栋梁,陛下若要杀了你,岂非自毁长城?夏将军,这次回到京城,我让明仲大哥去替你说说情,陛下应该不会真的杀你的头的。”维轩以手支着下巴道。
“我知你大哥明仲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不过今时非同往日,南疆叛乱,我却带着大军迟滞不归,难免引来各方猜测,陛下虽然信任我,但人言可畏,帝心难测,我的事还是不要再连累他人了。”夏宁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云州一战,消灭羽军数以万计,打得蛮子闻风丧胆,将军居功至伟。要是我在陛下面前也说的上话,我一定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你这小子就是傻。”夏宁姗说着踢了他一脚,“我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我原本素不相识,你就算帮我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谁说帮你一定要捞到什么好处才行?夏将军,我是真的觉得你比那些只会说大话的男子强多了,你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外冷内热,坚强独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奇女子。”维轩微笑道。
“少油嘴滑舌,我可不吃那一套。”夏宁姗依然是冷言冷语,不过口气里带上了几分暖意。
就在两人沉浸在难得的美好气氛中时,不远处的林子深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夏宁姗,维轩。”薛子旭的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微笑,“没想到还搞到一起去了,大都督的情报看来得更新了呢。”
他运起内力,凝声成线,一股真气远远地向外传去。
“什么人?”夏宁姗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波动。凝声成线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内家法门,薛子旭显然还做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夏宁姗功力远高于他,是以轻易识破了他的伎俩。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声音来源的方位,一阵极其沙哑难听的巨大鸣叫声远远传入了她的耳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叫声是……不好!”夏宁姗冷眸一凝,随手抓起烧烤的木架子,腾空而起,直扑而去。
夜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转瞬即至,正是羽军王牌部队飞羽卫的坐骑,号称北地第一凶兽的翼狇。这头翼狇体长足有两人半,翼展更是宽达五六丈,全身除了脐下三寸以外都覆盖着一层极其坚硬的角质,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奇怪油脂,一般的箭矢基本是一沾身就滑,根本伤不到它分毫。
这凶兽的头部倒不大,鬃毛也是稀稀落落,少得可怜。光秃秃的尖脑袋上,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睛在夜空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两颗眼睛之上,一小撮黑毛显得格外突兀。弯钩似的喙向前伸出,弯曲程度惊人的夸张,更加方便它用嘴咬住猎物,然后用尖利得能同龙齿相媲美的刀舌将之慢慢割碎。
翼狇的一双爪子是它全身的精华所在,铁钩似的利爪比正常人的手掌都要大上许多,其坚硬和锋利程度可谓举世无双,一旦被这种凶兽挠上一爪,不死也得残废,一次挖下的肉块可以论斤来计。而翼狇的速度又是它赖以成名的一**宝,因此一般人很难避开它的全力一击。
不过夏宁姗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灵巧敏捷正是克制这种大型飞禽的利器,而她射出的箭威力足以洞穿它的角质膜,所以在她眼里,翼狇恰恰是她最喜欢的猎物。
这翼狇飞临营地上空,整片营地都因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慌乱不堪,颇通人性的它似乎很是得意,仰头鸣叫起来。忽见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天跃起,翼狇的叫声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似乎在它有限的头脑记忆里,从来没出现过敢于正面向它发起挑战的人类。
此刻它的主人却没空去理会这禽兽,夏宁姗的一时大意给了他天赐良机,薛子旭从藏身之处贴着地面快速溜了出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天上,一把抓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维轩就跑。
维轩感觉头上一阵风声传来,紧接着自己就被人提着后领抓了起来,来不及体会屁股上传来的剧痛,他急忙大声喊叫起来,同时双手向上抓去,想要反抗。
薛子旭随手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维轩听得风声,赶紧略微缩了一下脖子,这一下虽然仍是砍中了,却没有砍准穴位,维轩趁机假装昏迷,暗中却随时准备偷袭翻盘。
薛子旭吹了个口哨,他的坐骑正跟夏宁姗纠缠不休,翼狇连续三次扑击,想要抓住地上那个向它挑衅的女人,将朱雀营的营地搅得成一锅浑水。闻讯而来的徐耀亮大怒,立刻下令其余士兵列阵阻击,自己则合身扑上,与夏宁姗双战凶兽。
“取我弓来!”夏宁姗一声娇喝,很快便有将官取来她的银月弓抛给她。
她觅了个时机,在地上滚了一圈,拈弓搭箭,瞄准了空中的庞然大物。被这么一位顶级的弓手锁定目标,纵使是空中霸主也感到了一股沛然的气势迎面扑来。它刚刚心生惧意,就听到主人的召唤,急忙以最快速度飞逃而去。
“不好,调虎离山!”夏宁姗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营帐,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她抬起头,重新锁定了空中的目标,她知道这畜生的主人既然刻意避开她,那么最后一定要靠着翼狇的机动力才能顺利脱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翼狇的目标这么大,也不怕丢失,她有自信只要这个翼狇骑士一露面,就射他个窟窿眼。
夏宁姗的想法没有错,薛子旭光凭双腿,肯定逃不脱她的追杀。既然已经活捉了维轩,那么也算是超额完成了大都督给的任务——和一具死尸相比,大都督肯定更乐意看到活人。他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召回了他的坐骑,对于夏宁姗的射术,他倒不是很惧怕,他想起来执行这次任务之前,大都督宁子蔺告诉他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