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府地处宪国西南的海岸线上,向以诡奇雄壮的“堤山”之景闻名天下。所谓堤山,即矗立在海边的绵延山岭,一般说来,由于近海地势平坦低缓,本应是滩涂居多,很少会出现如此令人咋舌的崇山峻岭,如同一座天然的海堤,完全阻挡了多变的大洋季风的侵入。靠海的山脚下是一片极其狭长的怪石滩,涨潮时完全被淹没,无法构巢而住,世代居于此地的渔人便在山中就地取材,搭起了一座座石屋,以抵抗潮湿多雨的气候,并凿出了数条通往内陆的山间小路,几百年来一直以进城贩鱼为生。
维轩轻车熟路地走在一条山间羊肠小道上,这里是他的家,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熟悉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他是最勇敢的水手,同时又是最坚韧的山民,就像脚下这座金澜山,有一种朴素而神秘的气质。咸腥的海风混杂着山花的香味,糅合出一种令人目眩的涩苦,径直往人的鼻子里钻。维轩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表情,反而享受地深吸了一大口,似乎从中汲取到了无穷的力量,他迈开步子,走到一处岔路口。说是岔路口,其实只有其中一条分支能被称为路,而另一条只是勉强能看出有人通行过的样子,山壁的藤蔓垂下来,搭在胡乱支起的木架子上,泥泞不堪的小路坎坷不平,令人望而生畏。但维轩没有丝毫犹豫,拨开头顶上不安分的枝枝蔓蔓,一矮身钻了进去。行不多远,眼前忽地一片豁然开朗,一阵袅袅土烟的气味扑面而来,维轩笑了,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木林大叔!你果然在这里偷懒!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维轩欢快地叫了起来,双手变戏法似地捧出一大把乌七麻黑的东西。
被叫做木林大叔的是一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披着一件罗麻短袍,一条腿上的裤管高高挽起,赤着双脚,被海风吹刻出来的一条条皱纹写满了沧桑,看上去像是平白老了十多岁。他原本正歪靠在石屋的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自制的土烟,对不速之客的到来视而不见,然而一见那些乌黑的小圆球,那双仿佛永远写满了困意的眸子猛地发出了最耀眼的精光,整个人一跃而起,扑向维轩——也许说是扑向那堆小东西更为合适,敏捷得完全不像个中年大叔的样子。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双大手就要覆盖上那堆宝贝时,维轩倏地将手一收,中年大叔扑了个空,却没有一丝窘迫的意思,只是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两臂张开,把手枕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眯起了双眼,开口却是极清亮的声音,与他的外形极不搭配:“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前阵子跟你要一个泥贡果都得磨上半天,今天倒好,这些东西大爷我一年都享用不完。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大爷了?”
原来这些乌黑的圆球叫做泥贡果,乃是我们的维轩小子独家秘方,原料、制作过程从来不外传,只知道成品就是这么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取一枚果子泡在水里一天一夜,再用泡过的水来煮渔民家中最常见也是必备的土烟丝,做出来的水烟足可令人闻之而忘情,吸食者会感觉浑身飘忽无力,如坠云雾之中,欲仙欲死的畅快感试过一次就不想再忘掉。维轩这次为了把这位中年大叔拉上贼船,几乎把库存的泥贡果搬取一空,不愁他不上钩!
“木大叔真是快人快语,那小侄我也开门见山。只要你跟我走虫岛一趟,今天我带来的这些都归你,怎么样?”维轩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他内心里也紧张的很,在明仲面前夸下的海口,其实有一个前提他没说,就是必须得请动眼前这尊大神,否则还真是前途难卜。别看这个中年大叔貌不惊人,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但维轩知道这个人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深入虫岛丛林而生还的人!
听到虫岛两个字,木林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沉默了一会,懒洋洋地开口道:“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一副好胃口。怎么,嫌命长了?”
“你也别管我的目的,你只要知道,走这一趟,泥贡果全归你,怎么,木林大叔也会害怕了吗?”维轩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叔惺忪的睡眼,他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得偿所愿,如果谁小瞧了这个骚包的宅男,那木大叔会教他后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见木林不为所动,维轩咬了咬牙,抛出了更为诱人的条件,也是此行的底线:“不光这些归你,以后三年之内,我每个月都负责给你做一个泥贡果,还帮你采好烟丝,你呢,只要呆在家里坐等就好了!”
谁知木林没有一丝一毫被诱.惑的意思,而是带着古怪的神情端详着维轩,似乎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维轩被他盯得心里发麻,心道不去拉倒,这么看着小爷,难道有什么不良企图?一阵凉意沿着脊梁爬了上来,刚准备说点什么,木林开口了,声音清亮依旧:“跟我来。”
跟你去?维轩看到木林已经转身走进了房间,一丝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莫非——?!
“愣在那里做什么?”懒洋洋的声音飘了出来。维轩一咬牙,横竖得请动这位大爷,就是……就是献身也认了!带着这样的觉悟,维轩低着头,龇牙咧嘴地走进木林的石屋,刚一进门,就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两人都“哎呀”叫了一声,木林捂着肚子,奇怪地看着维轩,一会像傻子一样,一会又像吃了火药,这小子脑子里都是水泥吗?
维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木大叔,我不是有意的——你叫我进来干什么啊?”
木林没再追究,只是抬手指了指上方,维轩顺着看去,那是一个山民家中常见的土制神龛,略显突兀地架在墙上,只是——人家的神龛供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神明,譬如常年出海打渔的渔民供的是海神祝梁,可这位木大叔别出心裁,这个——供的是烧火棍吗?
维轩奇怪地看着那个被内定为“烧火棍”的东西,可不是,那根棍子只比一般的烧火棍略长略粗些,灰不溜秋的样子毫不起眼,此时却被郑重其事地摆在神龛正中。正茫然迷惑间,却听木林很淡定道:“跪下,向它磕九个响头,我就跟你去。”
“什么?”维轩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向这根烧火棍——磕头?”
“没错,这条件很容易吧。”木林还是很淡定。
是很容易,非常容易,可是小爷我莫名其妙!维轩在心里呐喊。但不管怎样,虽然要求很奇怪,只要做到了,相信以木大叔,啊不,木大爷的良好人品,不至于赖账吧,也许他一时脑子被浆糊塞满了呢?对的,一定是这样的,要抓住机会!
想到这里,维轩不再犹豫,煞有其事地朝着“烧火棍”跪倒,干脆地磕了九个响头就站了起来。他却没有看到,木大叔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欣慰,那是多年夙愿得偿的人才会有的欣慰。
“好了,响头我也磕过了。木大叔……”
“不用说了。”木林笑道,“不管你是为什么要去虫岛,有我木林一口气在,保你不掉一根毫毛。”
“呦,好大口气,木大叔你还是准备准备,明天搬到我那里去吧,咱们五天以后出发。”
“知道了,回去吧,泥贡果留下。”
“还会赖你不成,走啦!”
“还有三年的泥贡果,都你包了,你自己说的啊。”
“哇,木大叔,都磕过头了还这么狠啊!”
“少废话,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哼,算话就算话,走了!”
看着维轩的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木林脸上一直挂着的懒洋洋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坚定,“放心吧,我会一直保护着你,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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