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尽管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都磕磕碰碰,但我始终把生活与工作分得很开,既不让工作影响生活,也不让生活影响工作。我觉得把生活与工作分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一直坚持这么做,我甚至以为,我会一辈子这样坚持着,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破我的原则。但这一次姜晨的离开,让我再也无心工作。

由于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几个月下来,跟王子龙公司合作的项目渐渐出了问题,成绩每况愈下,从最初的超额完全任务,到按时完成任务,再到现在的每月任务完成不到一半。最终,王子龙公司在客户的巨大压力下终于忍无可忍,选择了跟我们公司解约。

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今年接到的最大的一个项目,老板对它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在听到解约消息的那一刻,我想老板一定有眩晕的感觉,不过这不是幸福的眩晕,而是痛苦到极致。眼看着快到腰包的几千万大洋一下子泡汤了,那种感觉,我可以想象。

所以老板这一次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我和和气气,他走到我办公桌前,直接往桌子盖了一大巴掌,冷冷地说:“跟我来!”

我估计他恨不得把巴掌直接盖我身上,但事实证明老板是一个有修养的人,至少作为一个私企老板,我没有见过谁比他更优秀。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辜负了他,我很愧疚。但我把这些情感压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白搭,几千万的损失,并不是一个愧疚的表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只脚刚踏进办公室,老板便把解约合同重重摔倒桌子上,大声说道。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我既不能重新去把合同签回来,也不能去银行抢几千万来补给老板。

老板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无动于衷,于是更加恼怒地抓起解约合同扔到地上,吼道:“你看,你给我看看!”

老板提高嗓门,语气有几分声撕歇底的感觉,引得外面的同事都不禁往办公室这边看过来,脸上充满了疑惑。

“我知道是解约合同,责任完全在我。”说完后我继续搜肠刮肚,希望找一些合适的话来表达我的歉意,但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对不起有什么用?一个对不起能值多少钱?”老板已经愤怒得有点失去理智了。

我继续沉默。

“好了,你走吧,明天不用来公司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老板不耐烦地朝办公室外面甩了甩手,示意我快点离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我被解雇了。其实,即使老板不解雇我,我也会提出辞职,我没脸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失去一份工作,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好悲伤或者遗憾的,要说有遗憾的话,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住老板。

所以在我离职的一周以后,我打过一个电话给老板,表示了我的歉意,并试探性的说想请他吃个饭。老板的气消了很多,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叫我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然后委婉地拒绝了我的邀请。我想我一定是老板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几个人之一,因为见到我就会勾起他心灵深处一个关乎几千万的惨痛回忆。

言归正传。

我在办公室埋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全部加起来还没占满半个手提袋,提起来相当轻松。唯一沉重的,是心情。人家说人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事业和爱情,而现在我同时失去了这两样最宝贵的东西,可我并没有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悲伤。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说我不思进取,如果你想夸我,可以说我豁达乐观。然而事实上,两者都不是。一个几近麻木的人,本没有多少悲伤可言。

我跟同事们一一作别,感谢了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和支持。同事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得特别好奇,一个个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我对不住老板,老板是个好人,你们跟着他好好干。

告别同事之后,我走到黄军的办公室,打算跟他作个告别。不论以前我们之间有什么隔阂,但能在一起共事,也算缘分一场。

黄军的办公室空无一人,但桌子上的茶杯里还冒出股股热气,可见人刚离开不久。

既然不在,那就算了,反正我们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我转身走出黄军的办公室,刚好见到老板和黄军一同走过来,老板脸上余怒未消,而黄军也抹上一脸猫哭老鼠的悲伤,以示对老板不幸遭遇的同情。

老板扫了我一眼,转身下了楼。

黄军在老板下楼不到一秒钟,脸上的悲伤立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得意忘形。

“冉主管怎么在这儿啊?”黄军故意把冉主管三个字拖得很长,那微微咧开的嘴,满含着对我的嘲笑。

“我走了,来跟你道个别。”我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反感,平静地说。

“怎么就走了?嫌公司待遇不好吗?”黄军明知故问。

“事情的真相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希望你跟着老板干出一片天地来,再见。”我说完拎起放在地上的手提袋,转身下楼。

“我毕竟还是不如你啊,这家伙,呼噜噜一阵下来,老板的几千万就英勇就义了。”黄军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跟在我身后继续嘲讽。

我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忍着没有回应他。

“要是哪位老板钱多得扎腰的话,请你去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他把我的容忍当着继续发难的本钱,估计是一直没机会在我面前得瑟,这下终于品尝到胜利的果实了,他打算海吃猛喝一顿。毕竟,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

我继续忍着。

“你可真是个人物,放眼全世界,除了比尔盖茨、李嘉诚等寥寥几人之外,没几个老板请得起你。”黄军越说越来劲。

闻言我终于忍无可忍,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脑门,转身朝着黄军脸上一记重拳。黄军正为自己取得的口头胜利得意不已,对我突如其来的武装打击毫无防备,加之我满腹愤怒之下挥出的一记重拳,那力道可想而知。只听黄军“啊”的一声惨叫,响彻云霄。他被我一拳打得坐在了楼梯上,手捂着鼻子嘴巴,双眼微闭,痛苦不堪。我看见他的指间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我知道,那是血。只是不知道源头是嘴巴,还是鼻子,抑或双流相汇而出。

“你再他ma废话,老子捅死你!”我恶狠狠地吼道。

黄军从地上勉强站了起来,半勾着腰,狼狈的模样跟刚才的耀武扬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滚!”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一挥手。黄军误以为我要实施连续打击,立马往上退了两步。

同事们闻到凄烈的惨叫声纷纷赶了出来,见状他们立刻下来拉住了我和黄军,好言相劝。

黄军见有人来劝架,立马一扫刚才的颓势,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他挥舞着满是鲜血的拳头,要冲上来跟我拼命。

“你趁人不备,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你再来,看老子不搞死你!”在黄军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骂声中,同事们把他拉回了办公室。

拉住我的几个同事依然陪着我站在原地,其中包括我手下两个文案之一的阿才。我从钱包里取出仅剩的五百多块钱,递给阿才,“回头麻烦你们带他去医院看看,不够的话,我以后再给补回来。”

“华哥,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吧。”阿才接过钱说道。

“鼻子出血而已,肯定够了。”另一个同事说。

等他们都回办公室后,我捡起刚才扔到角落的手提袋,一步步往楼下走去。

我本希望大家好聚好散,就算以后不是朋友,至少也不是敌人。但黄军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搞得不欢而散。

现在才发现,就算在法制社会,有些事情依然可以用武力解决。大学里学的三路长拳也并非百无一用。

黄军同志你要知道,冉主管虽然只是一介文案出身,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其实是个文武全才。你说的比尔盖茨和李嘉诚,他们确实应该请我,我除了给他们做文案策划以外,还能兼任保镖一职。

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无奈,干脆起来看了一通宵电视,第二天早上才沉沉睡去。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骑车路过楼下的菜市场,市场大门口卖牛杂的老板正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踢。牛杂店老板穿着尖头皮鞋,一脚又一脚,女子的头上挨了几脚,头皮被踢破了,有血流了出来。

女子痛苦地蜷缩在地,而牛杂店老板还在继续踢。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从他们的议论我得知这个女人是个疯子,经常在菜市场附近逗留,她刚才偷吃了牛杂店的牛杂,所以才发生了眼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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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女子投去同情的目光,正巧那女子一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顿如万蚁穿心,那被打的女子,竟是我的姜晨!

我冲过去,拿起旁边猪肉铺的斩肉刀,朝牛杂老板砍去,一刀、两刀、三刀……直至血肉模糊。

姜晨惊恐而感激地看着我。

我丢下斩肉刀,抱起姜晨,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时,一辆警车停在了我面前,带走了我。而姜晨,被送去了精神病医院。

法院判决很快出来了,我被判了死刑,没有任何争议。

两个警察押着我走出法院。我感觉法院外围观的人群中,隐隐有双幽幽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我回头一看,那是沈影颖,她站在人群中,悲伤而孤独。

突然,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满头冷汗,扭头看了两边,并没有警察押着我,而不远处,有我熟悉的电视、电脑和衣柜。

我恍然明白,这是我的家,而刚才,只不过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