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纺厂领导汇报到了中午一点二十分,等到另一位副总经理谈完,蒋希东抽空道:“侯市长,到吃饭时间了。”
侯卫东道:“厂里厨师罢工没有?没有罢工就好,我们在厂食堂吃饭。”他看着还没有汇报的几人道:“这样,我们不必饿着肚子工作,到餐桌上去,边吃边谈。”
蒋希东道:“侯市长,你是第一次与班子见面,我们不能太随便了,还是到外面去吃。”
侯卫东拒绝道:“就让伙食团弄些家常菜,够吃就行。”
一行人走到了厂区,自从在上青林小学校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以来,他很看重小区的整洁,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反映领导者精神面貌和品味的问题,他到青林镇当副镇长,就在青林镇栽了许多桂花树,粮站老邢对此很是欣赏,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桂花树作为行道树,档次是上去了,可是长得太慢,几年时间还和当初差不多,当太阳把人晒得发昏之时,有人也骂:“就是当初侯卫东要栽桂树,如果栽黄桷树,现在也以遮荫了。”
“蒋厂长,厂区环境卫生不错,也很整洁,清洁工没有放假。”侯卫东表扬了一句。
任林渡跟在身旁,心道:“厂区环境好,生产搞不上去,又顶个屁用。”
蒋希东没来由有些心虚,道:“清洁工是临聘人员,罢工的都是工厂里的正式工人。”
成永贵接过话,道:“正式工人还有计划经济模式的思维,上班懒懒散散,没有危机意识,厂里严格管理,动点真格,他们又觉得管得严,还要搞罢工。”
侯卫东只是看着整洁的厂区,未置可否。
时针刚到两点,厂房内传来的轰隆隆的机器声,原本单调平静的厂房顿时充满了活力。
侯卫东放下筷子,道:“今天这一顿饭最舒服,不喝酒,可以多吃一碗饭。”
蒋希东有些走神,等到侯卫东说完,他才道:“侯市长,吃好了吗,今天实在是简单了些。”
侯卫东道:“今天我们吃了宫保鸡丁、魔芋鸭子、红烧鱼、回锅内、鸡鸭鱼肉都齐全了,以前地主就算过年也吃不到这么好。”
“改天我们班子再请侯市长吃饭。”
“我在县里接触过乡镇企业,对国有大中企业管理是外行,今天是好机会,请蒋厂长给我当老师,我挨着生产流程去看一看。”
以前副市长刘传达是一个暴脾气,他分管企业之时,喜欢训人,动辄发火,但是他却敢于和刘传达顶嘴,此时面对着年轻且和气的侯卫东,他却是下意识有些忌惮,听说他要去看工厂流程,心里有些不情愿,不过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分管副市长的合理要求。
绢纺厂是由留学苏联大学生设计,生产车间按照生产工艺流程顺序排列,厂房也是前苏联风格,厂房高大,采光好,机器轰鸣,工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了杨柏的话:“蒋希东在厂里从最基层工人干起,当过技术员、车间主任、总工程师,是管理企业的高手,绢纺厂实际上运转良好,没有发不起工资的道理。”
如今杨柏的话与绢纺厂实际情况印合在一起,让侯卫东心生疑虑,但是他脸上表现得神采奕奕,津津有味地听着蒋希东的介绍。
走出厂房之时,侯卫东与绢纺厂众位领导一一握手,他最后才与蒋希东握手,充分肯定了绢纺厂:“大企业管理是一门高深学问,绢纺厂管理到如此水平,说明厂领导班子很有战斗力,我也更有信心。”
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工厂,蒋希东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到车间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成永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老板,今天侯卫东对我们厂评价不低,他就是一个土包子,哪里懂得现代企业管理。”
蒋希东没有把成永贵当成外人,哼了一声,“我听朋友说,侯卫东这人狡猾得很,今天他是话中有话,对我们厂进行高度评价,那为什么工人要罢工,他表扬的背后就是这一句问话,你这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这句潜台词吗?”
成永贵想了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他如霜打的茄子,随后骂道:“那帮工人都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蒋希东黑着脸,道:“别骂人了,骂人有什么意义,我交给你的事情要办得牢牢实实,事情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立刻给计委主任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你们那里有没有绢纺厂的报表。”
江津兴奋地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报告,绢纺厂已经恢复生产了,中午两点钟准时开工。”
“我知道了,你那里应该有报表,给我整理一套送过来。”
“侯市长,我马上送过来。”
拿到了厚厚的报表,侯卫东笑着对江津道:“我话没有说清楚,这种事情,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江津一脸笑意,道:“受党教育多年,我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懂得,侯市长需要报表,当然得亲自送过来。”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之时,江津作为计委主任,两人在级别上是平起平坐,但是江津位置重要,侯卫东与之接触之时总是尊敬有加,此时两人地位发生了变化,江津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没有丝毫不适应和不自然。
侯卫东当上副市长以后,对于江津的圆滑练达也有几分欣赏,圆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恰恰是现实社会的盔甲。
“江主任,你一直从事经济工作,是专家,如果把绢纺厂当作病人,你能不能一句话总结绢纺厂的病?”
“侯市长出了一个大课题,我得回去认真研究。”
侯卫东将江津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春节前,我们的责任是稳定,春节后,我们的责任是调研。”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侯卫东对绢纺厂有了初步认识,他很是谨慎,至今没有发表对绢纺厂的真实看法,他还有几个步骤要完成:一是去请教副省长周昌全,他在省政府分管企业,在政策把握上有发言权;二是要等到处理办拿出调研报告,不过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报告没有太大的希望;三是要核实杨柏提供的材料以及梳理这几天座谈得到的蛛丝马迹。
完成了这三个步骤,他才能对绢纺厂做出准确判断,这也是进一步决策的基础。
下午四点,侯卫东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上了楼梯,他见赵诚义办公室开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赵诚义看见侯卫东走了进来,站起身来,道:“黄市长在朱书记办公室谈事情,请你在这边稍坐一会。”
刘坤正坐在赵诚义桌子对面,他是市长秘书,赵诚义是市委书记秘书,两人见面倒是互相客气得紧,此时他见到赵诚义很热情地给侯卫东泡茶,被迫也站了起来,道:“侯市长,请坐。”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取过《岭西日报》,随意地浏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第一版就有段英的署名文章,题目是《七年后重访开发区》。
看到段英的名字,侯卫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坤的侧影,刘坤的发型多年未变,用摩丝固定,整齐而光亮,面部轮廓柔和而分明,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只是帅得有些小家子气。
他将目光从刘坤的侧影收回到报纸上,段英将岭西全省开发区分为四等:一是火车头型的开发区,有两个,岭西开发区和铁州开发区,二是汽车头型开发区,六个,包括了沙州开发区,三是摩托车型开发区,其中有益杨开发区,四是牛车型开发区,其中有成津县开发区。
益杨县开发区一直以来都是县级开发区的楷模,长期处于开发区的前列,这一次被段英分到了三类开发区行列,这让侯卫东有些料想不到。
赵诚义为侯卫东续茶水之时,见他专注地看着这篇文章,道:“朱书记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专门做了批示,我听说这位叫段英的记者以前在益杨报社和沙州报社工作过,认识段英吗?”
段英,是刘坤心中永远的痛,听到赵诚义提起此事,他默不作声。
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段英之事,道:“铁州这几年GDP大幅度增加,与开发区关系很大,我感到肩上压力挺大。”
赵诚义笑道:“报纸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我看了他的批示,对南部新区建设也提了意见,你进去谈话之时,朱书记要亲自给你交待任务。”
刘坤被段英两个字扰乱了心神,听到赵诚义与侯卫东的谈话,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经过多年努力,成了市长秘书,原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他的所有成就在侯卫东光芒之下总是暗然失色,这让他即失落又不平。
跟着市长黄子堤走出了市委,刘坤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我在赵秘书办公室遇到了侯市长,他也来给朱书记汇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