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潘宝山便來到了松阳,迎接他的是高厚松。
“潘书记,见到你真是高兴啊。”高厚松丝毫不掩饰真实的想法,“这下可要见着钱了。”
“呵呵。”潘宝山一下就笑了,“如此期待,看來这段时间资金很紧张嘛。”
“唉,到了节骨眼上,财政竟然一分钱都沒有,那不就停摆了嘛。”高厚松道,“说到财政投入,其实我也满意了,财政肖局长克服了很大困难,已经暗中给了不少支持。”
“哦,你说萧卫啊。”潘宝山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干部,但在姚、廖的控制下,也沒法把工作做好,就现在來说,估计他是整个瑞东最穷的‘财政大臣’了。”
“肯定。”高厚松道,“现在姚钢在百源区大兴土木,道路改造是铺天盖地。”
“有沒有搞快速公交。”潘宝山道,“那可是他以前力主的。”
“沒,他怎么也得讲点脸面吧,已经否定了项目怎么能再拾起來。”高厚松道,“再说了,他搞项目不就是为了让资金流动起來,以便他收集跑冒滴漏嘛,如今一般性的城市道路改造量更大,主干道和次干道都要求拓宽出新,那投入简直让人咋舌。”
“百源的几条主干道好像都还可以吧。”潘宝山道,“早年修建起來的,质量都过硬。”
“跑坦克都沒问題。”高厚松道,“太结实了,大型的路面破碎机几乎都啃不动,全都是半米深的高标号混凝土,可惜啊,全都砸了,正翻新拓宽呢。”
“路面重修是可以折腾,不过拓宽还有空间。”潘宝山道,“两边都沒什么空间了。”
“瘦身绿化带,挤占人行道,空间不就出來了嘛。”高厚松摇头道,“其实那也就罢了,靓化市容、提高档次和品味嘛,可总得有个循序渐进吧,哪能一窝蜂地上,多条道路改造同时进行,简直就是瞎胡闹,现在的市区,几乎就是个大工地,寸步难行。”
“姚钢太性急了。”潘宝山道,“早晚要出事。”
“早出事早好。”高厚松道,“不过也不行,廖望更不是省油的灯,比姚钢厉害多了,姚钢怎么说还都做在面上,而廖望都做在暗处,阴得很。”
“算吧,不说他们。”潘宝山仰天一叹,道:“说说工作吧,除了航道开挖,港口配套建设都怎样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航道开挖还需要些时日。”高厚松道,“跟我上次说的时间点差不多,最迟不会超过明年开春的时候。”
“开春也好。”潘宝山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好啊,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嘛。”
高厚松沒有立刻接话,他听得出來潘宝山的话中有太多含义,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潘书记,要不要到港口看看。”
“要去。”潘宝山道,“职责所在,不去不行。”
“好,我马上安排。”高厚松拿出了手机,“再跟廖望说一下。”
“跟他说什么。”潘宝山摆摆手,“不说也罢。”
“我跟他说过省沿海开发集团要有资金支持的事,他说好,等來人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要表示感谢。”高厚松道,“那也是场面上的需要,你是正厅级,接陪规格不能出问題,廖望是明白的,不过,姚钢肯定不会露面。”
“姚钢啊。”潘宝山一歪嘴角,“我怎么感觉他是个很遥远的东西,跟我们真是太格格不入了。”
“沒错,他啊,都沒法说了,要是说他那些事,坐下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完全超出常规。”高厚松话音一落,“哦”了一声,“刚说过不提他的,就当他不存在吧,我给廖望打电话。”
电话打过之后,高厚松抿了抿嘴,道:“潘书记,廖望说这会抽不开身,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再陪你。”
“尽管拿架子吧,还以为我在意啊。”潘宝山笑了起來,“有他在旁边,我还不自在呢。”
这一点,潘宝山沒有猜对,廖望这会不陪他去港口考察,并非摆架子,而是要整理一下思路,以便在他面前狠狠刺激一下,直白说就是取笑一番。
到中午的时候,潘宝山从港口回來,在行政中心招待所贵宾室内坐下,只是喝了杯茶的工夫,廖望就到了。
问候是必不可少的,把虚情假意做得跟真的一样,如果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绝对想不到两人还会有那么大的矛盾。
寒暄过后落座,举杯之前,廖望显示表示了感谢,还特别提到了潘宝山对松阳的关心。
接下來就是喝酒,一切都很正常,不过几杯酒过后,廖望话題一转,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潘主任,上午是怎么去港口的。”廖望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潘宝山一听这话马上就意识到,廖望要拿车改说事,这是潘宝山想回避的,他在位时的思路得不到延续贯彻,还被拿出來摆弄,场面不好看,然而,廖望还就要挺出这个尴尬。
“廖市长,你是不是想谈谈车改的问題。”潘宝山干脆主动迎上去。
“哦,不是,谈什么车改啊。”廖望马上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过既然潘主任提到了,我还真想说两句,松阳的车改,根本就行不通啊。”
潘宝山沒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廖望继续,还一本正经,“潘主任,前段时间你沒回松阳,沒看到我们行政中心周围有多少辆下级部门、单位的车,那些车哪里來的,全都是中心各部门、各单位借用的,那也是沒办法的事,很多时候沒有车真的是寸步难行,不管是一般工作人员还是领导干部,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題,直接就造成了工作效率的低下,得不偿失啊。”
“听廖市长的意思,之前的车改措施是脱离实际的。”潘宝山直问。
“也不能说是脱离实际吧,但总归是不成功的。”廖望装出一番思考的样子,边点头边说,眼神中透出一丝得意。
“不成功是因为沒有坚持下去。”潘宝山压制住不快,语调尽量保持平和,“很多改革,在初期都要经过阵痛,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
“说是那么说,但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现在暂且不说坚持的本身难度有多大,只是坚持下去的效果到底多大,就不得不好好权衡一番啊。”廖望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手指甚至还点起了桌面,“再拿松阳的教改來说吧,到现在那项工作还一直沒放手,可实际上,什么推行优势教育资源均衡化,只是个口号而已,举个例子,松阳小学就是松阳小学,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它各方面固有的存在,不信可以去今年入学的小学一年级看看,随便抓一个班级问问,來自教育系统自家的孩子有多少,处级以上领导关系家的孩子有多少,还有,千万资产以上的富人家孩子又有多少,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几乎就满班了,我不否认,非官即富的人通过种种不公平的路子把孩子送到好的学校去,是不对的,但是反过來想想,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好学校的教育资源有优势。”
“廖市长,你讲了这么多,我觉得还是在说明一个根本性的问題,就是现实情况迫使我们要坚持教改,以最终达到优势教育资源均衡化,从而实现一定程度上的社会公平。”
“不可能,教育资源不可能实现均衡化,均衡,那只是理想化的东西。”廖望说得不容商量,“教育领域同其他领域一样,在经济物质社会下,都变得很实在了,如今的老师,还能是发自内心地一心一意扑在教学上,不会的,现在老师的‘爱心’都变成‘爱薪’了,所谓负责任,其实是为了多拿点奖金而已,或者说,还有通过学生來谋利的,开什么补习班已经是小意思了,眼下有的老师干什么,专门找学生家长帮忙:学生家长在建设领域有资源的,老师就要求弄个小工程干干;学生家长在司法系统的,老师就差不多能保护亲朋好友了;学生家长在官场的,老师甚至还能做个兼职组织部长,你说,荒不荒唐。”
“廖市长,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潘宝山对廖望的滔滔不绝反感到了极点。
“我就是想说明教育资源的均衡化不现实,精益求精嘛,教育资源好的学校还想更好,而且事实上确实也会更好。”廖望道,“因为大环境都是如此,小环境就跟不用说了,举个例子说吧,全国人有多少人孩子送到北京念书,只要有那个能耐、有那个便利,就想插一头进去,为什么,因为北京好多方面的资源都是优势集中的,教育资源就是其中之一,在全国都是遥遥领先的,在北京念书就是能得到诸多好处,就是连出国都方便。”
“廖市长越说我越纳闷,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此时,潘宝山确实也一定程度上认同廖望说的,教改的资源均衡化难度实在很大,松阳的教育改革就如同大海行孤舟,不过,他嘴上却不承认,“你把教育改革说得那么困难,是想证明你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
这一问,把两难境地抛给了廖望。
廖望稍稍一愣,随即笑了起來,“潘主任,就不要讲什么迎难而上、知难而退的道理了吧,还是谈点实际的,我再说说咱们松阳的医改。”
听到这里,潘宝山算是彻底明白了,廖望是想把酒场变成批判会。